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清宫团宠小幺儿 作者:鸦瞳 内容简介 小人参精穿了。 成为康熙幺子二十四阿哥胤祕,还自带一个古法秘制系统。只要围观一下膳房吃吃喝喝的制作过程,就能换到各种超越时代的好物。 老年的康熙极宠幼子,瞧着这小团子搞吃搞喝很是新鲜; 康熙驾崩后,雍正马不停蹄的把这个为非作歹的幺弟拎到身边,亲自教养。 于是,小刺头今个撺掇大哥二哥打一架,明个瞄上了九哥的钱袋子。 三哥的社恐七哥的腿,五哥的老腰十哥的嘴 大闹一圈,小团子莫名成了哥哥们的团宠,屁股后头还总追着一群侄子侄女~ 和慧:皇叔又给我们吃须须啦! 弘昼:皇叔带我一起玩! 弘历:汗阿玛来啦,小叔求别坑我QAQ 路过的雍正:不学无术,尚书房去! 朱轼:教不了教不了,张中堂您来。 张廷玉:什么仇什么怨? ①半架空,轻基建; ②全员宠的五花八门,皮皮崽最苏最可爱; ③团欺弘历,全员欺,真十拳老人_(:з」)_ 第1章 1 1 康熙六十年。 惊蛰未到,皇城又落了一场大雪。 承乾宫主殿,东暖阁。 佟佳贵妃倚坐在炕桌前,卸下护甲,从大宫女玉竹递来的托盘里取过一柄枝剪,例行发问:“那皮猴呢?” 玉竹一双眼弯成月牙儿,轻声笑道:“昨个夜里雪大,阿哥早早起来在月台前堆了个雪人儿,又想起娘娘近来胃口不好,一溜烟跑去小厨房了。” 说完又补了句:“咱们阿哥有孝心呢。” 佟佳贵妃哼笑一声,眼神到底暖下来。她拿起枝剪起身下榻,摆弄着长案上两吊线叶十字兰,一剪子绞了过长的枝叶。 “他那性子闲不住,只怕又憋着什么坏。” 话里话外是嫌弃,眼神却不由自主顺着暖阁窗子往外瞄。 主殿月台前,果真堆了个白白胖胖的大雪人,萝卜鼻子黑豆眼,脑袋扣一顶瓜皮帽,写了字看不清楚,一只雪做的臂弯里还抱着个酒坛子。 佟佳氏一愣,都没心思侍弄花草了:“这雪人的帽子上写了什么?” “回娘娘,是‘大清第一巴图鲁’。” “……怀里那酒呢?” 见娘娘这么快发现了,玉竹只好硬着头皮讪笑:“是皇上去岁赏的鹤年贡酒。” 去岁? 佟佳氏一下就明白了。中秋家宴上,四岁的胤祕偷喝烧酒,反被万岁爷赏了两坛子药酒,笑话他“半月一小酌,将来必是大清巴图鲁”。 这小气鬼,是逮着堆雪人的机会戏弄他汗阿玛。 父子俩真是一般幼稚。 佟佳贵妃头疼道:“药酒……不喝便罢了,叫人把帽子上的字给抹掉。” 玉竹应下,宽慰她:“主子别担心,阿哥不过是玩闹,皇上不会怪罪的,再者承乾宫守得铁桶一般,传不出去。” 佟佳贵妃闭目摇了摇头,只提点道:“本宫分不出心神看顾胤祕,你们才更应当注意,仔细别惹出什么事来。” 从她嫡姐孝懿皇后,温僖贵妃相继离世后,中宫之位高悬,她这个贵妃只能代管。 这是刀尖上的荣耀,马虎不得。 佟佳贵妃半倚着长案,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窗外雪景春色糅作一团,再一晃眼,就瞧见个小不点飞奔而来,身后的太监追赶不及,脚底打滑,一排四个全栽进雪堆里。 她不由好气又好笑。 被追赶的主子毫不知情,已然进了主殿。 “佟额娘,儿子来啦!”胤祕窜过五抹槅扇直奔东暖阁。 佟佳贵妃刻意敛起笑意,回身看向小团子—— 她的养子,二十四阿哥胤祕。 不过五岁的阿哥,才半人高,鼻尖在冰地里冻出一抹红,越发显得玉雪可爱,他穿着紫貂皮端罩①,左右露出明黄垂带,脚蹬鹿皮靴,别提多神气了。 佟佳贵妃微微挑眉,瞧见这份神气就手痒。 满宫都缩着脖子,夹紧尾巴过活呢,就这一个人伸长了脑袋嘚瑟,恨不得把“来打我呀”写在脸上,瞧把他给能耐的。 就是欠收拾。 宫中如今的气氛到底不比早年。 慈宁宫太皇太后走后,阿哥们年岁渐长,都出宫开府,万岁爷却不愿放手,紫禁城里是越发冷肃了。 也因此,胤祕平日里耍宝逗乐,东西六宫瞧着开心,多半纵着由他闹。 左右不过一个萝卜丁,上书房都没进,生母陈氏只是个汉人庶妃,阿哥虽记在她这个贵妃名下,却不影响时局。 可不就是个毫无威胁的开心果。 生在帝王家,这样的幺子活得快乐些。 万岁爷估摸着也有这层意思,才处处给胤祕开了后门,惯得没点规矩。 就担心日后……新皇登基,若瞧这皮猴不顺眼,她哪里护得住。 佟佳贵妃微微蹙眉,故意板了脸:“教你的规矩呢?哪家阿哥像个地老鼠一般整日游来窜去?” 胤祕眨眨乌溜溜的狗狗眼,跪得还挺快,特意抱住她腿蹭了蹭脑袋:“儿砸给佟额娘请安~” 佟佳贵妃:“……” 小狗腿子。 胤祕见她没有真动怒,一骨碌起身,冲身后小太监招招手,没一会儿工夫,早膳便摆满了红木弓腿圆桌。 “五花,给佟额娘讲讲、我的腻害。”胤祕爬上墩子,叉腰牛气哄哄道。 佟佳贵妃差点笑出声,端起青花盖碗抿了口茶遮掩,然后才作出嫌弃状:“你是皇子,大清的阿哥,给贴身太监取得什么名儿,非叫阖宫上下都知道你爱吃五花肉。” 胤祕歪着脑袋,冲他佟额娘笑得可甜可甜。 五花也跟着主子傻笑。 佟佳贵妃没眼瞧。 五花倒是不忘介绍今儿的早膳:“知道娘娘胃口不好,咱们阿哥特意让小厨房做了百合汤饼,补益血气,另有黄金鸡,撒拌荻芹,凉拌木耳,鹌鹑茄等九样小菜。阿哥说了,这暖阁烧着火墙火炕,呆久了肝火旺才没食欲呢。” 这小太监机灵,一番话也说的熨帖,奈何他主子偏要拖后腿。 胤祕:“我可没说。” 五花:? 佟佳氏唇角的笑总算藏不住溢了出来,胤祕忙不迭真心实意夸赞:“佟额娘,你笑起来可真好看。就要多笑笑嘛。” 贵妃心上抹了蜜似的,点了点他额角:“人小鬼大。” 母子俩开始用膳,佟佳氏不得不承认,这一桌菜色确实讨她喜欢—— 黄鸡正肥,白酒初熟,汤饼是晒干的百合根捣碎和面制成,几样小菜也红绿搭配瞧着爽口,佟佳氏多看了两眼撒拌荻芹和鹌鹑茄,玉竹连忙就给夹到食盘里。 荻芹也就是民间说的水芹,焯过热水,拌了芝麻、盐、醋和茴香,一口咬下去脆爽又开胃。 鹌鹑茄就更合她的意了。 嫰茄切丝焯水,用盐、酱、莳萝、花椒、甘草、陈皮、茴香、杏仁还有红豆研末拌匀,晒干后蒸好,淋上香油,轻炸装盘。 一顿早膳,佟佳贵妃罕见地用完一碗汤饼,外加不少小菜,玉竹都跟着松了口气。 还是小阿哥有办法! 将余下的菜赏了宫人,佟佳氏漱过口,用帕子沾沾唇边,好奇问:“这鹌鹑茄倒是新鲜,以前没见过。” 胤祕的小眼神可得意了。 诶嘿,那当然啦,这道菜是二筒点名要的呢。 “二筒”这名字是他亲自取的。 从小,这家伙就像个江湖骗子一样在他耳边叨叨。自称是什么古法秘制系统,每天罗里吧嗦一大串,后来见胤祕懒得搭理,换了个法子,竟然掏出各种没见过的小玩意儿勾.引他完成任务。 可恶至极。 好在这些任务都绕不开吃喝玩乐。 就拿今个这道菜来说,胤祕要做的就是搞到方子,围观做菜过程,出锅后找个老饕评价两句,就算成功了。 一人一统很快就达成了不正当交易关系。 这回为了拿奖励,胤祕没少花力气在各宫小厨房“奔波讨方子”,辗转多次,才做成这鹌鹑茄,请佟额娘品鉴呢。 正想着,胤祕脑海出现一道声音。 【滴答——】 【鹌鹑茄的制作过程已收录成功,奖励:大炮手摇爆米花机……结构图一张。】 胤祕眼中顿时一亮。 大炮? 爆米花鸡? 这是个什么鸡?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佟佳贵妃暗中打量着儿子晶晶亮的一双眸子,右眼皮狂跳,有些不好的预感。 主要是这小祖宗顶着一张惹人疼的脸,干尽了让人头疼的事。 果不其然,安生了没有一刻钟,胤祕从墩子上悄无声息滑下来,又打算偷偷往外跑。 装作闭目养神的佟佳贵妃沉声把人叫住:“站住,哪儿去?” 胤·张口胡诌·祕:“佟额娘说过好东西要分享,儿子给汗阿玛,额娘她们送些吃食。” 佟佳贵妃:“……” 胤祕口中的额娘,是他的生母陈氏。 陈氏只是庶妃,进宫后先是去了咸福宫,生过胤祕后,去了通嫔乌拉那拉氏住的长春宫。 小孩子看望额娘,佟佳贵妃倒是从不拦着。 早几年,她有心叫陈氏搬来承乾宫。东配殿的贞顺斋住了和嫔,西边的明德堂倒还空着,谁成想,万岁爷似乎另有打算。 加上陈氏产后身子弱,喜静,只好就此作罢。 佟佳贵妃挥了挥手,吩咐道:“罢了,银翘,你随阿哥一块儿去,多看顾着些。” 银翘福了福身领命。 她今年三十有余,面容秀雅,气质恬淡,原是乾清宫得脸的从三品御前尚义,近日,被康熙特意拨来照看阿哥,也有替胤祕撑腰的意思。 胤祕一得到佟额娘的准许,一溜烟就蹿出去老远,瞧着就不像是去干好事儿。 可惜,佟佳贵妃想后悔已经晚了。只能多派几个太监跟着银翘一道追出去。 漫天飞雪里,胤祕欢快地撒丫子。 他个子小,重心低,跑起来又稳当又灵巧,即便打滑了也不会摔倒。没一会儿,溜达到景和门,小不点压低身形,骤然放缓了步子。 再过去就是他汗阿玛的乾清宫了,得有计划地行事。 小团子是个鬼灵精,知道“爆米花鸡”的图纸得交给内务府造办处去做,而那些人只听汗阿玛的吩咐做事。 于是,他决定先暗中观察一下汗阿玛的心情,要是开心就直接去讨赏;要是不开心……就想办法哄开心了再讨赏! …… 暗中观察第一步,就是带着一群随从去他阿玛窗下听墙角。 乾清宫,弘德殿西侧。 御前太监魏珠路过廊下,就看到二十四阿哥小小一团,蹲在菱花窗下张望,身后还蹲了一排小太监。 魏珠:“……” 二十四阿哥是越来越奇怪了。 见到老熟人,胤祕悄咪咪把人喊过来:“汗阿玛呢?” 魏珠打个千,见阿哥依旧蹲着,索性跪着答话:“万岁爷今个去了懋勤殿,着奴才回来取几本奏章经策,正要去南书房呢。”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阿玛的心情。 胤祕扁扁嘴,依然期待地看着魏珠,魏珠一个御前当值的人精,哪能不懂其中意思。 他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万岁爷近几日没什么胃口,昨个晚膳上了八宝豆腐都没用,今儿也只用了些点心。” 这也是魏珠愿意透露一二的原因。 小阿哥在吃食上向来有些妙招,没准能让万岁愿意进膳呢。 胤祕抱着腿蹲在地上,一张小脸满是担忧。 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了,汗阿玛牙口不好,所以爱吃豆腐之类软和的,但膳房御厨拿手的就那几样,又清淡,连着吃可不就腻味了嘛。 他一颗小脑袋顶着墙晃来晃去,冥思苦想,别提多萌了。魏珠正在心底暗搓搓乐呵,就看胤祕眼中划过一道亮光,“噌”的站起身飞速跑远。 然后是银翘点点头,不发一言追上去。 魏珠看着地上蹲着的一排小太监:“……你们主子跑了,还蹲着干嘛?追啊!” 奔跑的胤祕特别开心。 可真是打盹有人递枕头,之前二筒给的臭豆腐方子,这不就用上了。 作者有话说: ①端罩:冬季时替代衮服、补褂套穿在朝袍、吉服袍等袍服外的一种圆领、对襟、平袖、长及膝、左右垂带的翻毛外褂。 贴个主要参考书目,后文除过特别之处就不做标注啦。 《清史稿》《清史通俗演义》《故宫六百年》《饥饿的盛世》《中国古代首饰史》《山家清供》《中馈录》《随园食单》《园冶》《长物志》 部分剧情后续没有走清史稿时间线,有一个逐渐蝴蝶掉的过程。 主体还是皮皮崽的欢乐清穿,半架空。 崽崽的年纪文中用了实岁,清廷规制尽力遵循,有些不同就当私设_(:зゝ∠)_ 开心看文~ —————————————————— 下本开:《我真不想搞基建(汉)》 一朝睁眼,穿成卫青第四子,卫无忧是懵逼的—— 卫青哪来的这么个儿子啊(掀桌)! 后来,适应了骑着卫大将军的脖子大放厥词喷口水,刚换乳牙的卫无忧小盆友发现了惊天秘闻。 他,不是卫青的亲生儿子。 对此,卫青擦着汗难得结巴:其实…… 他扫了一眼身边的便宜外甥,继续道:其实你是去病的私生子! 霍去病:? 不久,卫无忧气愤拍他爹脑壳:霍去病自己还是个童子鸡!生哪门子小孩! 卫青:……只好死不要脸的卖霍光了。 可怜的霍光遭受了好一阵子卫无忧的鄙视小眼神,还不明白是为什么。 刘彻:咳,咳。 * 为了不让某个爹英年早逝,卫无忧捏着鼻子,在大汉搞起了基建。 柏油路,新良田,钢材玻璃器,橡胶蜂窝煤,横贯东西的陆上海上丝绸路开始建设后,卫无忧披着白大褂,全力投身医疗基建。 刘彻:现在跟儿子认错来得及吗? 卫青:晚了吧。 霍去病:肯定晚了。 霍光:绝对晚了。 卫无忧小盆友嫌弃脸:真不想当你们儿子。 君王社稷路,小鬼生死门。 大汉的疆域,这才开始扩张。 第2章 2 膳房,东围房。 副庖长刚迈出干肉库,被风雪一灌,缩着脖子在冻红的双手上哈口气,反复揉搓两下,吆喝着厨役取了鹿肉干、獐肉、燕窝等物鱼贯而出。 刚刚上头传话,皇上留了张廷玉和方苞入值南斋(南书房),晚膳着膳房做一些热乎好克化的吃食送去。 黄琉璃瓦殿顶已然白濛濛一片,副庖长打发了厨役各自忙活,扭头钻进南北向九楹的荤局专设处,抖落雪花,冲杜庖长道:“昨儿个司膳太监还说,御花园神武门那头的桐花正要开呢,这一场雪可全糟……” 炉火劈啪作响。 屋里杜庖长正躬身跪着,主位上端端正正坐着个小不点儿,身侧坠着一名宫女,后头是四名太监。 可不就是圣上最宠的幺皇子——二十四阿哥胤祕。 副庖长慌忙行了个打千礼:“奴才敬请阿哥勋安。” 胤祕一双黑瞳仁泛着水光,巴巴望向人家手上的食材,夸赞道:“皇阿玛这獐子肉可真不错呀。” “吸溜~” 众人:“……” 又来了。 这位阿哥爷生来就是打秋风的好手,外膳房、御茶房、各宫主位饭房都蹭了个遍,连低位嫔妃的塔塔(也是小厨房)都不放过。 一点吃食罢了,谁能梗着不给。 更何况皇上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瞧着还挺乐呵。 杜庖长门儿清,对此见怪不怪,跪地笑盈盈接话:“阿哥爷若是不嫌弃,晚膳做一盅炖獐肉给您送去?” 胤祕硬憋出两坨羞涩的红晕,头点得倒是飞快。 身侧的大宫女银翘见状不由轻轻弯唇,对杜庖长颔首:“有劳庖长。” 杜庖长很上道:“姑姑客气了。咱们阿哥爷想吃什么,差人吩咐一声便是,大冷的天怎么敢劳烦亲自跑一趟。” 形势比人强。内务府向来深谙此道。杜庖长混到如今的位置,也是个玲珑人。 他心中一番计较,只等送走这位阿哥爷,就开始亲自备菜。 谁知胤祕打了个哈欠,终于想起来这儿的原因,偏过头问:“银翘,我的臭豆腐呢。” 杜庖长:“……”合着您是打劫打忘了。 银翘蹲身,帮胤祕紧了紧端罩带子:“月前,阿哥让你们准备的卤水和豆腐可还在?” 杜庖长想起这茬,神色不免有些怪异。 上个月阿哥差人递话,让他们准备浏阳吾山一带的黑豆豉,小火慢煮两刻钟,辅以冬笋、黑香菇、鰇鱼干切片,豆豉水加盐、碱、烧酒,每日开盖搅拌,密封十日。 十日之后,办差事的小太监又来了,笑嘻嘻请他们把卤水里的食材捞出来,加上刚托人买的臭腐乳进去。 一时间膳房里臭气熏天。 杜庖长认得那臭腐乳。 皇城根儿有家豆腐坊,摊主是个江南人士,名叫王致和,听说他落榜之后,无意制出的青方豆腐乳反而风靡满京。 说是闻着臭,吃着香。 这种市井物,内务府采买可瞧不上眼。 膳房一群三旗厨役捏着鼻子办完差事,又让这卤水发酵了快半个月,倒进豆腐里固色。 杜庖长忙活完就忘记这茬了,谁能想到,阿哥爷还能亲自跑上门。 他疑心胤祕又要作妖,面上却笑出朵花儿来:“阿哥爷吩咐的差事,咱们膳房不敢落下,都在西边那口瓮里存着呢。” 胤祕跳下椅子,越发显得小小一团:“带路,去瞧瞧。” 杜庖长犹豫:“爷是要拿来做成什么,遑论是圆的扁的,吩咐奴才一声便是,那东西……气味重了些,万一熏着您,奴才可就罪过大了。” 胤祕咧着嘴时,能露出两颗小虎牙,粉白的脸颊左右对称浮现两个梨涡,瞧着鬼马精灵的。 杜庖长瞧了一眼,慌忙垂下头,心中却赞小阿哥这副颜色真真惹人疼,难怪万岁爷宠爱。 下一秒,漂亮的小阿哥胤祕开口道:“越臭越好,我急着给汗阿玛尝尝。” “……” 尝。 尝什么?! 杜庖长以头抢地:“……我的爷,这可使不得,您饶了奴才吧。” 瞧把人膳房庖长吓得泪汪汪哭唧唧,银翘才无奈喊了一声“阿哥”。 胤祕是有些怕银翘的,因为她会跟汗阿玛打小报告! 只好无趣的扁扁嘴,说明来意。 原来这卤水就是制菜用的。 是胤祕闲着无聊,从二筒那里换到的奖赏,全名“长沙臭豆腐”。 这东西谁也没听说过。 杜庖长虽然一脸懵,却不由想起去年中秋宴上的冰皮月饼。 冰皮是胤祕用澄粉、糯米粉、粘米粉混了糖和鲜奶乱玩一气,瞎折腾出来的,配上流心的蛋黄馅儿,用木模捣好,放在冰室搁上小半天,形色口味俱佳。 最重要的是,这月饼新奇。 没人有的,皇帝独占,总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康熙大喜,特意在钦天监拜月之后,将冰皮月饼分赐文武廷臣,事后,整个御茶房跟着一道受了赏。 杜庖长思维发散,细数下来,发觉澄粉这东西也是小阿哥点名要什么水晶虾饺,他嚯嚯半天才弄出来的。 皇上对此也极是喜欢。 胤祕这时候双手倒背,一副牛气哄哄的样子,杜庖长还真动摇了。 他很清楚,皇上这几年食量欠佳,只对豆腐有些许偏爱,可膳房豆腐菜式就那么几道,总吃也腻味了。 上回南巡,皇上带回来个汉人厨役,专做一道八宝豆腐,可如今呢,还不是坐了冷板凳。 若真能让天子青睐,他跟着沾光,;若是不得法,也有二十四阿哥在前头顶着。 反正都是不赔本的买卖。 杜庖长很快就改了口风,爷长爷短的把胤祕请到了一缸黑色大瓮前头。小萝卜丁太矮,还得踩了小太监的背才能看进瓮里。 瓮中是一杠酱色的汤汁,气味“喜”人。 胤祕探着脑袋扇了扇,顿时屏住呼吸,忍不住苦着小脸想:就这?这东西真的能让阿玛胃口大开,吃了还想吃? 二筒是不是驴他? 不管怎么样,先夸人。 胤祕从小太监背上跳下来,一脸赞叹:“这卤水做得特别臭,不错。” 杜庖长无言,觉得像被骂了一顿。 胤祕又问:“豆腐呢?” 杜庖长立在一旁:“爷,固色过的豆腐腌了两天,已经变成黑的了。” 这小鬼头装模作样问完,就开始照着二筒的光幕提示文字,磕磕巴巴、照本宣科地念了臭豆腐的制作工序。 杜庖长飞快记下阿哥说的话,提问了一句,胤祕满脸惊讶:“我怎么会知道。” 就很气人。 膳房要干活,胤祕却不打算走。 他挑挑拣拣,让小太监端了几碟自己中意的点心,坐到角落里“监工”。 杜庖长抹了把汗,只好顶着高压开始备菜。 猪、牛、鸡骨熬制的高汤是现成的。 最关键的是辣酱。 他先将大蒜粒小米辣剁碎,倒进热油中小火煸出香味,加入辣椒粉,酱,清水和盐,火候差不多了,丢进花椒、八角、小茴香、肉桂、干姜等香料,最后加入大海米,辣酱就出锅了。 最后,炸豆腐的油温,杜庖长选择控在七成,炸到气泡泛出捞起,淋上高汤,辣酱,脆口的咸菜,葱花。 一碟宫廷御厨精心摆盘的长沙臭豆腐出炉了! 胤祕被这辣香和奇怪的臭味吸引,越闻越香,连点心都不吃了。 杜庖长在胤祕的注视下,表情凝固,颤抖着尝了一筷子,然后又一筷子,再一筷…… 胤祕:“别尝了。” 杜庖长:“……嘿嘿,爷,好吃!” 有了庖长的亲自认可,胤祕总算是放心了。他让杜庖长又做了两盘,带着小太监拎着食盒,风风火火又跑了。 “汗阿玛,阿玛。” 胤祕一路飞奔,呼啸而来,像只雪上乱跳的小狍子。苦了银翘和小太监们,生怕跟丢了阿哥,还得护着食盒,追在身后着实狼狈。 南斋连廊前,大太监赵昌早早望见了,连忙护住刹不住闸的胤祕。 到底是从小就跟随康熙的哈哈珠子。 他教训几句宫人,才笑眯眯问:“这大雪连天的,阿哥爷鼻子都冻红了,又是上哪儿去了?” 胤祕扬起小脑袋,特别自豪:“膳房新做了菜,汗阿玛尝尝。” 赵昌笑得越发开怀,万岁爷没白疼小阿哥呢。 胤祕:“悄悄告诉大大,阿玛吃完心情好,我才能讨赏呢。” 赵昌:“……” 您这悄悄话也忒大嗓门了。 赵昌憋着笑,下巴点了点屋内,低声回禀:“阿哥来的不巧,主子有要事在谈呢。” 胤祕顿时像个泄了气的小皮球,耸拉的眼里满是失望。 赵昌都心疼了,正想安慰两句,就看胤祕招招手,拎着食盒的小太监弓着身子跪到面前,他揭开盖子,对赵昌雀跃道:“阿玛没空,还有大大,胤祕请大大吃臭豆腐。” 赵昌笑容一滞,这味儿……确实还挺臭的。 不过,闻久了又臭又香的,看这辣还挺有食欲,万岁爷是不是也…… 赵昌心神微动,半躬身子道:“小阿哥念着奴才,是奴才的福分。只可惜时候不巧,赶上正当值,怕是没法受赏。” 又小声附耳道:“阿哥不妨先带回乾清宫配殿,万岁爷今儿要跟张廷玉和方苞两位大人议政,一时半刻怕是腾不出空来。” 胤祕是个简单粗暴的小团子,只听了赵昌说不吃,哪还管他后半截说的什么。 把食盒盖子丢给身后宫人:“哎呀,跑饿了,那我自己吃。” 赵昌:“……”得,白说。 看着胤祕对盘中撒满了红油辣酱的臭豆腐咽口水,搓手手,赵昌不禁怀疑:您不是来给万岁爷送菜的吗? 您的坚持呢? 怎么三句话就要送自己肚子去了? 屋内,康熙正跟张廷玉,方苞二位大人说到兴处,就听见墙根底下,小儿子大声密谋的一席话,张廷玉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紧跟着三人就闻见一股臭味儿。 康熙把书丢到案上,循着味儿又闻了闻。 是真臭。 康熙垂眸,右手慢慢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再抬眼对着门口喊了声“赵昌”。 门打开,赵昌疾步进来,带着风,以及越发浓重的气味。 康熙这么会儿工夫已经闻惯了,发觉怎么还挺好闻。 ……又臭又香的。 疑心自己上年纪嗅觉出问题的康熙倚在扶手上,忍不住口齿生津,抬眸看到张廷玉和方苞也在吞咽口水。 君臣一阵静默,窗下传来胤祕欢快的童声。 “汗阿玛在上,儿子先吃为敬。” 康熙气得胡子抖了抖,吩咐赵昌:“把人给我拎进来。” 第3章 3 赵昌倒不敢真去“拎”小阿哥。 万岁爷平日里对这个幺子有多宽和,他比谁都看得清楚。小阿哥是皮,架不住皇上就爱看儿子这一套啊。 于是,站在门口的胤小祕还没尝个味儿,就被赵昌喜笑颜开给请进去。 小不点儿兴冲冲跑进去,赵昌忙让银翘拎上食盒跟着,其余人候在外头。 “儿砸给汗阿玛请安。” 康熙正坐在三扇围屏的鹿角椅上,听到这熟悉的一句“儿砸”,脆生生奶呼呼的,不由眼里带着好笑,语调放缓了:“起吧。听赵昌说,你做了个新花样送来?” 胤祕的眼里像盛着春日山涧溪水,叮咚雀跃,挺起小肚子给自己邀功:“对,为了阿玛,我都累瘦啦。” 康熙神色淡然扫他一眼。 小骗子。 明明刚在窗外还说是膳房做的。这小身板儿,都没灶台高。 胤祕被他阿玛看的着实不好意思,卖萌笑着蹭过去,一边指挥银翘赶紧开了食盒,给汗阿玛和两位大人瞧瞧。 银翘在乾清宫办差时日长,察觉万岁爷对此默许,利落照办。 很快,君臣三人面前的条桌上,摆上两碟调制过酱料的臭豆腐。 张廷玉受不住迎面而来的臭味,脚下不由自主向后挪了一截;方苞因着先前《南山集》一案被牵连入狱,在御前越发谨慎,再臭也一动不动。 康熙没管他们二人,垂眸看着桌上的臭豆腐。一碟子乌漆漆二三十块,淋了高汤,抹着鲜红的辣,上头撒着咸菜和葱花,倒确实勾起了他的食欲。 可架不住实在是臭。 老皇帝一脸不满:“说说,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臭?” 胤小祕侃侃而谈:“汗阿玛,这叫长沙臭豆腐,可是你最喜欢的豆腐做的。” “胡闹。” 好好的豆腐,竟搞成一团黑。 康熙板起脸还是挺吓人的。 至少胤祕最怕他汗阿玛这样。连忙缩着脖子,凑上去讨好的给人捶捶背,捏捏腿,还想揉揉肩,奈何够不到,挂在了太师椅上。 康熙默默享受着儿子的“孝心”,最后被逗的哼笑一声,才把人拎下来。 “行了,这东西肯定又是你的主意。哪来的方子?” 胤祕早就想好啦,拿王致和做了幌子,给他阿玛描述出一个豪华版臭豆腐配方,重点放大了制作过程的艰辛,还有耗费的心力。 随后他又抖了个机灵:“御膳房杜庖长吃了都说好呢,汗阿玛先尝尝?” 膳房的人个个儿鬼精,不是好东西,不敢借着胤祕呈到他面前。 康熙招招手,赵昌正想着小太监去试菜,却被主子瞪了一眼:“朕自己来。” 赵昌忙递上一副银筷,胤祕也激动地凑到条案旁边,十分紧张又郑重的看着他汗阿玛。 不愧是当皇帝的人,吃从没见过的臭豆腐都一派淡然。 胤祕踮起脚,悄悄问:“好吃吗?” 康熙掩着眸中一丝惊叹,吝啬点评:“不错。” “……” 汗阿玛吃什么都说不错,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胤小祕正发愁呢,下一秒,就看康熙又夹起一块,吃着吃着还点点头。胤祕的忧愁顿时烟消云散,口水却下来了。 康熙看见儿子吞咽口水,嚼得更带劲了。 小团子眨眨眼,开始暗示康熙:“汗阿玛,佟额娘说过,好东西要学会分享。” 康熙:“你佟额娘说得对。赵昌,另一碟臭豆腐赏二位大人,与朕同乐。” 赵昌知道万岁爷这是故意逗呢,瞧见小阿哥悄悄跺脚脚,禁不住笑着应了一声。 胤祕瞧着三盘都没有自己的份儿,厚着脸皮凑上去,积极的要给二位大人分吃食。 康熙知道这小不点憋着坏水儿,索性袖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 胤祕呢,没接赵昌递来的分食箸,扒着桌沿,仰头糯糯跟他商量:“我来说,大大来分,可以吗?” 赵昌虽疑惑,看着小阿哥藕节一样的肉手,还是笑着应下。 小萝卜丁登时神气起来,第一句还有理有据,让人信服:“方大人年长,应当分得第一块。” 赵昌赞叹,瞧着万岁爷却不为所动。 紧跟着,胤小祕给每一块臭豆腐都做好了分工。 “方大人一个我一个,张大人一个我一个,我一个来我一个。” 赵昌:“……”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康熙面无表情围观完毕,立即戳穿幺子的小伎俩:“你不是来求朕办事的吗?到底是要吃,还是要求赏?” 胤祕瞪大眼惊恐:“汗阿玛怎么知道!” 哼,你悄悄话都恨不得昭告天下,朕怎能不知。 康熙好笑的逗他:“赶紧选。” 胤祕:“大人才做选择,儿砸两个都要。” “只能选一个。” 果不其然,小团子脸上的得意劲儿一秒消失,委屈巴巴地望着他汗阿玛。 康熙惯喜欢把快乐建立在儿子的痛苦之上,顿时畅笑出声,心中还想着,如果胤祕有小狗的耳朵和尾巴,这时候肯定也耷拉下来了。 逗完了儿子,康熙心情大好。 他没再继续这个二选一的话题,转而吩咐赵昌:“这两碟子没动过,给衡臣(张廷玉的字)和凤九(方苞的字)尝尝。小阿哥尚在幼年,不宜食用过多,随朕用这一碟便可。” 赵昌领命,张、方二位大人一脸懵懵然。这东西虽然臭了些,却是圣上赐菜,实属荣耀,都热泪盈眶地跪谢皇恩。 皇恩浩荡,带着独有的臭气熏在两位大人脸上。 张廷玉咬咬牙,挤出笑容夹起一小块,尝了一口。正琢磨着该说点什么夸赞二十四阿哥,嚼着嚼着却给忘了。 嗯? 这臭豆腐,还真是闻着臭吃着香! 方苞的微表情变化没有张廷玉幅度大,眼中却满是赞叹。 康熙围观完两位爱卿的前后变化,通体舒畅,十分满意。不能只有自己被儿子套进真香定律,要钻就得多扯几个人整整齐齐。 于是,康熙乐呵呵一边吃臭豆腐,一边吩咐赵昌,着御膳房多做几碟子,给尚书房,阿哥所,以及喜辣的各宫嫔妃送去。 谁也不许逃过真香定律。 雪不知不觉已经停了,雪后的寒气开始逐渐冒头。 南斋内,帝王,大臣和年幼的皇子组成奇怪的四人组,正吃得欢快。劲爽的辣椒驱走了一身寒凉,直叫人口齿生津,辣红了脸颊却欲罢不能。 胤祕刚尝了两块,舌头舔着嘴角的辣油快乐极了,就被汗阿玛以“年幼不可食辣”为由,赶到一边喝点山药羹。 胤祕:QAQ 阿玛的爱,不过如此。 康熙一日里难得这么尽兴的用膳,赵昌极有眼力见,着人又添了几道菜,还是照着佟佳贵妃今个的早膳弄的。 康熙又给两位饥肠辘辘的大臣赐了菜,君臣吃得都挺开心。 除了可怜的胤祕。 看胤祕郁闷到玩手指,康熙大发慈悲,决定满足他的求赏,把儿子哄高兴了。 “说说吧,这回又想要什么?” 雪团子乖乖坐在太师椅上,脚不沾地,背也靠不住,只能一手把着扶手,眼神亮晶晶看过去:“想要造办处造一个小玩具。” 康熙比较习惯幺子整日里搞吃搞喝,骤然一听,是要造个玩具,来了兴致:“哦?造什么?” 胤祕还没拿到图纸,小手比划半天,憋出一句:“就,就是一只鸡。” 康熙大笑,果然是三句不离老本行。 康熙把这东西理解成小孩子的天马行空,很轻易就应下来,立即吩咐赵昌去办了。 一餐晚膳吃得十分圆满,都很开心。 康熙跟张廷玉他们正事说到一半,离宫门落锁还有些时间,索性继续相谈,打发胤祕去布库房找他几个哥哥玩。 赵昌将人一路送出去:“小阿哥放心,奴才已经打过招呼了,明个造办处作坊就会派人去承乾宫,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跟他们吩咐便是。” 小团子雀跃的不行,回了赵昌一个特别灿烂的笑容。 赵昌看得心都化了:“小阿哥若是去布库房,仔细着路慢些走。这雪虽然停了,天儿可冷,小心哪处结了冰,再把您给摔着了。” 胤祕小鸡啄米式点头:“安心吧,我走得可慢呢。” 身后的小太监们:“……”爷对“慢”这个字是不是有误解。 胤祕得了汗阿玛的承诺,知道爆米花机能搞到手了,顿时没事可干。 他肚子吃得饱饱的,也不想回去;去布库房吧,几个哥哥跟他差着年纪,平日里不怎么走动,而且这时候肯定一身臭汗…… 越想越无聊,他才不要去看臭汉摔跤。 唉,还不如去长春宫看额娘打络子玩。 赵昌在一旁观察着这位爷丰富的面部表情变化,知道这是不愿意去布库房,又没好玩的无聊了。于是笑了笑,试探着递了个话头:“鹰狗处最近新进了几只阿尔巴津人(俄)送来的大型犬,奴才瞧着有几个通体雪白,长得甚是可爱,阿哥要不要去瞧瞧?” 无聊的胤祕顿时活过来:“有多大?” 赵昌比划了一下,眼瞧着小阿哥更兴奋了。 胤祕这会儿脑子里琢磨的全是狗拉车。 去年隆冬的时候,汗阿玛带着他去冻结实的河上玩了一趟冰床,别提多有意思了。 看胤祕玩的不亦乐乎,二筒忍不住毒舌:【小土包子,狗拉雪橇车才好玩呢。】 为这个,胤祕半个月没搭理二筒,最后还是它免费送出一份“滑板图纸”,才消了小团子的气。 想到自己被大狗带着飞驰,胤祕兴奋地搓手手,跃跃欲试。 哼,不就是狗拉车嘛,他让汗阿玛做的小滑板也能行! 小不点等不及了,抬脚就往鹰狗处跑,边跑边吩咐:“五花,回去取我的滑板来。” 五花应了一声,反身飞速往承乾宫奔。 赵昌瞧着这位热闹的主儿,脸上笑容不减,仰起头低声念叨:“这个点,四阿哥没准也会去瞧一眼呢,阖该撞上了。” 作者有话说: 去之前的胤祕:嘻嘻,看爷飞驰人生_(:зゝ∠)_ 去之后的胤祕:呜呜,四哥我错辽QAQ 终于搞好了,之前应该是bug了。晚上还有一更~ 第4章 4 鹰狗处,就是个豢养御前爱宠的地儿。 其中分了鹰房和狗房。 它设在东华门内的长街上。往常谁家娘娘小主无聊了,想寻个小宠物打发时间的作作伴,就派人来讨个狮子狗之类的。 狗房除了有供主子们逗乐的小型宠物犬,主要还是饲育万岁爷偏爱的蒙古细犬,河北细犬等猎犬。像阿尔巴津人送来的外来犬,都得经过牧人检验,条件特别突出的才会得到单狗单间,专人伺候的优待。 “汪汪汪——” 胤祕立在笼子前,看到了赵昌口中说的“通体雪白”的狗。 “这是什么狗?” 侍候这些外来犬的小太监弓着腰,半是激动半是畏惧,小声道:“回阿哥爷的话,这是萨摩耶德犬。爷若是相中了,奴才这就弄出来。” 胤祕伸了伸手,这条体型偏大,长毛圆嘟嘟的大白犬立马歪着舌头凑上来,毛茸茸的尾巴在背上热情地打着圈。 胤祕被狗子这么直白热烈的望着,顿时不好意思让它拉着自己跑了。 他偏头,看向隔壁狗笼。 咦,这只狗好蠢。 头一次见狗咬个笼子还能把自己脑袋卡住的。胤祕兴致勃勃围观了半天,那狗就卡在缝里,瞪大一双蓝色的眼睛跟他对峙。 一人一狗互不相让。 还是银翘出声催了句:“阿哥,再不选时辰过了,咱们就该回宫了。” 胤祕眼睛瞪得发酸发胀,像个红了眼的小兔子,而这只被卡在笼子的狗压根儿没事,还是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就瞅你咋地”的姿态。 胤祕惊呆了。 竟然有狗只凭一张脸,就能欠扁到这地步,是他未曾设想过的境界啊。 他侧过头问:“这是什么狗?” 小太监:“回爷的话,是西伯利亚雪橇犬。” 雪团子眸中明快起来。 雪橇?不就是二筒说的那个狗拉车?! 他当即拍板,雄赳赳气昂昂道:“就它了,我要这只。” 小太监万万没想到阿哥会挑这只最皮的狗,有些为难:“爷要不要再换一只,这狗性子轴,又难驯,奴才怕您用的不爽快。” 在小太监看来,狗的命事小,若是惹怒小阿哥责罚下来,他自个儿脑袋不保才是大事呢。 胤祕听着这话心里怪怪的,更坚定了要这只狗的决心,索性拿出阿哥的威仪,奶凶道:“爷,爷叫你弄就快弄,少废话。” 头一次自称爷,舌头打结,还错喊成了爷爷。 银翘和五花把头埋得特别低,肩膀一抖一抖,生怕被阿哥看到。 小太监胆小,到底是被“康熙爱子”这层身份吓到了,连忙照着吩咐开了笼门,和剩下三个太监给手臂缠上厚厚的棉套,扳着狗子被卡住的嘴,小心翼翼往回推。 阿哥这一句话,狗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小太监牵着狗出了笼,正想问要不要给狗套上嘴套,就被胤祕挥挥手打断:“有名字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小团子满意地笑了。他摸摸狗子的小脑门儿,狗子仰头,那双又愣又凶的眼睛里面多了一份雀跃。 胤祕:“你哈哧哈哧的,就叫二哈吧。” 正好随了二筒。 二筒:【内心毫无波澜.JPG】 二哈似乎很喜欢自己的名字,歪着舌头“汪”了一嗓子。胤祕一手牵过狗,一手冲五花招了招,内务府造办处特制的木作滑板很快摆在他脚下。 小萝卜丁牵着站起来比他还长的狗。 奴才们提心吊胆,主子却八面威风的,琢磨着该用什么姿势让狗拉车。 最终,胤祕选择坐在滑板上,让狗先慢慢拉一次试试水。 当然了,试水的活儿,银翘怎么都不可能让阿哥来。五花自告奋勇,成了第一个享受狗拉车的人。 二哈刚到新环境,需要适应熟悉,只敢带着滑板慢慢在雪地里小跑。饶是如此,五花也激动地跟什么似的,回头冲胤袐傻乐:“阿哥,您快瞧奴才!” 胤祕迈着小短腿追在他身侧:“看着呢,好玩吗?” “好玩!特别好玩!” 主仆二人嘿嘿嘿傻乐,银翘眉目柔和,眼中带笑颇为无奈看着他们闹腾,心中犹豫着要不要给万岁爷汇报。 小团子趁机把五花赶下去,自己一屁股坐在滑板上,盘起腿,扯着二哈的缰绳开始驾车。 银翘回神,高呼:“愣着做什么,都追上去!护在阿哥左右。” 于是,乌泱泱一大群人全都追了上去。 二哈原本正兴冲冲带着主子遛弯儿,回头一看,这么多人全都奔自己过来了,登时撒开蹄子往前跑起来。 胤小祕感受着风驰电掣的速度,爽翻天了。 他开口欢呼,却被大风刮得走了音,变成软绵绵的单字往外蹦:“嗷~~嗷~~好~~好~~玩~~” 不知不觉又落起了雪。 飞白大雪中,迎面走来一人,穿着黑狐皮常服高靿靴,冷着一张脸,唇角抿成平直的一条线。 胤祕老远就认出这是他四哥,顿时更雀跃了。 于是,刚从永和宫出来,“顺道”想去鹰狗处转一圈换换心情的四阿哥,就看见迎面奔来一只白毛带灰的蓝眼睛狗,身后好像还拖着个什么玩意。 四阿哥胤禛向来话不多,但极为重规矩。 瞧见有人敢在外庭东路如此造作,便想拦住呵斥一番,免得日后犯下大错。 然而,这凶巴巴的狗一跑近,他却怔住了。 那坐在一块板上,看起来老神在在的小孩儿竟然是他幺弟。 二哈风驰电掣刹不住闸,眼瞧着就要路过胤禛。 胤祕侧过头,扯开了嗓子邀请:“四~~哥~~一~~起~~兜~~风~~吗~~” 四阿哥:“……” 兜什么风,我看你是纯抽风! 胤禛没好气的追上去一把拽住狗绳,被行军打仗的成年阿哥这么一拽,二哈顿时被扼住了命运的喉咙,歇菜。 胤祕还盘腿坐在滑板上,仰头星星眼:“哇,四哥好厉害!” 四阿哥不吃这套,扯着他的后脖领子把人拉起来,皱眉严厉道:“成日里招猫逗狗也就罢了,今个这是不要命了!你自己不惜命,还得连累这些个奴才跟你一道受累,但凡出点什么岔子,他们一个都别想活。” 胤禛这话说的重,也是故意戳中胤祕的点。 这个幺弟被汗阿玛养的天真又重情,身边的人处久了,不管太监宫女,都能在他心里有个份量。 两人见面的次数很少,但一个擅长观人,一个毫无防备,胤祕就被他四哥一路看透到肠子,剥了个精光。 小团子眼睛一红,撇撇嘴移开视线,小声哼唧道:“雨女无瓜。” 四阿哥看着他委屈发红的兔子眼,紧了紧拳,面上却冷笑:“……与我无关?那你是不想认我这个哥哥是吗。” “咦,你怎么能听懂!” “……别打岔。” 怒火盖顶的气氛莫名被打散了,胤祕从赶来的五花兜里摸了张帕子,开始对着他四哥使劲擤鼻涕。 银翘连声劝导小团子:“阿哥,四爷也是担心您呢。” 胤祕:“哼。” 知道小团子这是在发泄怨气,四阿哥摆手:“无碍。” 胤祕擦不出鼻涕了,索性喷了个鼻涕泡儿,偷偷抬眼瞧了四阿哥一眼。还是一张大黑脸,像谁欠了他八百吊一样。 他不由想起新年辞旧岁的晚上。 他去给德妃娘娘拜年,送几盏新式长寿灯,临走时听见她叹了口气,说若是老四的福宜活着,应当会喜欢他这个小皇叔。 所以,四哥是刚失去了一个儿子吗? 胤祕在心里默默揣测,然后代入成自个儿跟汗阿玛,顿时豆大的泪珠就哗啦掉下来。 四阿哥:?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干什么了? 四阿哥认命地叹了口气,挥退众人,蹲下身在胤祕面前。一个表情不多的人,楞是被逼着摆出一脸情绪,:“哭什么!我都没说你,任你发脾气,怎么还哭上了。” 雪团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和鼻尖都变红了,瞧着怪让人心疼。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四哥,甚至不太清楚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懵懵懂懂这应该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于是,胤小祕迈开短腿,打开怀抱,略带羞涩和伤感的走到他四哥面前,给他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 四阿哥被幺弟捂在怀里,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臭豆腐味儿,倒也没嫌弃。 他心思重,这么个小人儿根本藏不住心里想的,所以很快就明白过来,幺弟这是在陪他伤心呢。 福宜若是活下来,肯定会喜欢这个感情丰富的小皇叔。 小团子捂着他四哥,眼泪吧嗒吧嗒落在人脑袋顶。四阿哥被他哭得没辙,闷声道:“胤祕,你要捂死四哥了。” 胤祕连忙放他去透气,自己则一脸凝重的思考半晌:“四哥,你要实在难过,以后我就是你儿子,不过我们得悄悄的,别让汗阿玛知道。” 四阿哥:。 他算是服气幺弟的思路了,好在没人听到。胤禛只能干巴巴瞪一眼,压低声音吓唬:“瞎说什么呢!给你当哥哥都要气死了。” 胤祕扁扁嘴:“你想当爹我还不稀罕呢,哼。” 胤禛微微弯唇,站起身在小团子脑壳上敲了一下:“行了,赶紧回去,待会宫门落锁又该哭了。” 胤祕炸毛:“你才哭呢。” 四阿哥扬了扬眉,垂着眸子,瞄到地上的滑板,语气严厉了三分:“这东西以后不许这么用,不然,我就折了做柴火。” 胤祕气死了,觉得担心四哥的自己简直是个大笨蛋。 他扭头跑出老远,想起人说四哥府上的厨子妙绝,回头大喊:“我想去雍亲王府玩!” 四阿哥反身走向宫外,扬起右手挥了挥:“那你慢慢想吧。” 胤祕:“……四哥是大笨蛋!” 喊完这句,小萝卜丁扭着屁股就坐在地上,二哈歪了歪脑袋,学着他的样子趴在地上,开始咬他的靴子。一人一狗登时又掐起来,玩的不亦乐乎。 银翘和五花对视,噗嗤笑出声来。 真是稀奇了,小霸王今个竟然先后折在四阿哥和狗手里。 五花笑着打趣儿:“四爷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银翘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直看得五花头皮发麻,她才缓声道:“这宫里头人多眼杂,说话前动动脑子,捋直舌头,可别给阿哥沾上事儿。” 五花反应过来,连忙跟银翘姑姑道谢。 小团子嘴上骂着四哥,行动上却很听话,滑板让五花收了起来,二哈交给刚才鹰狗处的小太监牵回承乾宫,连人一道都要走了。 佟佳贵妃正喝着茶,就看到漂漂亮亮出门的儿子回来变成个小叫花,身后还多了条狗。 佟佳贵妃:?别问,问就是心梗。 “瞧瞧你这幅样子,哪还有点阿哥的尊荣。万岁爷去畅春园还要带上你,依本宫看,带着条狗都比你省心。” 二哈:汪~ 胤祕对他佟额娘的嘲讽毫无反应,反而兴奋道:“什么?出去玩?我要去我要去!” 佟佳氏:……嘲讽了个寂寞? 作者有话说: 胤祕:什么?搞事情?我要去我要去! 佟佳贵妃:这儿子没救了,毁灭吧。 诶嘿,大概还有几章就是康熙六十年的巡幸塞外啦。 这章留评给大家发小红包~ 第5章 5 胤祕没皮没脸,他佟额娘也不是吃素的。 佟佳贵妃睨他一眼,慢悠悠品了一口盖碗茶,在榻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省省吧,这回打畅春园出发是要巡幸塞外,走之前,谒陵仪式就得大半月。万岁爷回宫前,你若是乖乖呆着也就罢了,若还是这般皮,什么塞外草原风光,都没你的份。” 小团子仰着一张花猫脸:“谒陵仪式不能带上我吗?” 佟佳贵妃故意闹他:“你汗阿玛点了三阿哥、十六、十七和二十阿哥一同去,可没你的份呢~” 小团子果真脸颊气鼓鼓的。他由着玉竹用洗脸帕擦干净那张花猫脸,又去了屏风后,换上早就备好的常服,才哒哒哒跑到佟佳氏跟前,从炕桌上叉了一块哈密瓜递到她嘴边。 “佟额娘甜吗?” 佟佳贵妃:“吐鲁番送来的,从成苗就一路小心运送着,到了京城就结出这么一个,自然要甜。” 胤小祕得到答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抱起青花瓜果盘:“那我给汗阿玛送点。” 当着二老板的面,要拿着二老板的东西去巴结大老板,可真有你的。 佟佳氏都被气笑了。 眼瞅着人要跑出去,她连忙拦住哄到身边,打发奴才们退下,才低声叹气:“你汗阿玛这会子肯定不想看到哈密瓜,你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嘛。” 胤祕顺势靠在佟额娘怀里:“为什么呀?” 佟佳贵妃看着窗外,大约猜到原因。 年前的时候,准部(准噶尔)要进攻吐鲁番的消息就传到宫里了。 吐鲁番往哈拉沙尔,不是沙漠就是山峦,粮草供不上,仗根本没法打。这些日子,皇上频繁在南书房和懋勤殿召见大臣,商议的多是吐鲁番屯田一事。 筑城垦地,挽粮守汛。 这是头等要事。 没人想看吐鲁番媚上搞什么哈密瓜。 佟佳氏摸摸小团子的耳朵,表达得很是隐晦:“你汗阿玛吃这个上火。” 谁知胤祕一脸嫌弃地看着她:“佟额娘,你好天真呀,肯定是外面乱了,汗阿玛才会迁怒一只瓜。” 佟佳贵妃:“……” 小东西还挺敏锐,佟佳氏瞪他一眼:“那你还问我。” “我考考你呗。” “……” 佟佳贵妃捏着鼻子忍到第二天。 造办处的首领太监一早就颠儿颠儿跑来,原想着小阿哥只能口述,特意带了个绘图的工匠。结果小团子眯着眼,哈欠连天的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图纸。 这是二筒依着他的水平,刻意丑化过的爆米花机结构图。 工匠惊呼:“能看懂!能看懂!” 老太监奉承:“还是阿哥爷厉害呢。” 佟佳氏瞧着那纸上的鬼画符,心想这小不点如今就是画坨屎,怕也是香的。 打发走了内务府的人,佟佳贵妃又把儿子送去长春宫,让他受着陈氏温柔娴静吴侬软语的熏陶。 可惜她前脚一走,后脚小团子就闲不住了。 一会儿把他额娘的针线缠成一团,一会儿又惹得二哈“嗷呜呜呜”直叫唤。陈氏原本还能坐在廊下打个络子,岁月静好。 没过半天,脑袋顶已经隐隐冒出怒气值。 她是苏州人士,相貌自不必说,江南水乡滋养出来的绝色伊人。要不然,康熙也不会在下江南时一眼相中将人带回,回宫之后,更是多番召她侍寝,才有了胤祕。 但说到底,这也只是个汉女。 后宫想要站稳脚跟,还得依仗家族势力。 陈氏是个通透人,早早看清这一点,辞了各宫递来的橄榄枝。她就希望儿子好好的,平平安安,快快乐乐长大。 现今这小不点是快乐了。陈氏却觉得哪里不对头。她冲小团子招招手,人就呼啦啦疯跑到跟前,溅了她半身的雪泥点子。 胤祕连忙跟他额娘认错,边拿了银翘的帕子在陈氏衣服上抹呀抹,抹呀抹,最后长出一口气:“好了,擦匀称了。” 陈氏:“……”好像明白佟佳贵妃方才意味深长的笑了。 陈氏:“要不你出去玩吧。” 胤小祕双眸发亮:“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出去玩吗?” “嗯,去吧。”陈氏如释重负,后半句是跟银翘说的,“还得烦请姑姑在宫门落锁前,把阿哥带回来。” 银翘跟陈氏行了个半福礼应下,追着胤祕出了长春宫。 今儿是个大晴天。 宫里有洒扫的小太监特意负责扫雪撒盐粒,化雪要比寻常百姓家快一些。胤祕奔跑在湿漉漉的干道上,长袍下摆都没法瞧。 一路过了隆福门,绕开乾清宫,正赶上尚书房阿哥们下学的时候,人都走了大半。 “十七哥,十七哥!”胤祕扒着尚书房窗沿兴冲冲喊了一嗓子。 登时,屋内两个脑袋都回过头来。 胤祕反应很快:“咦,三哥怎么也在。汗阿玛不是派你去修书了嘛,偷懒可不好。” 三阿哥:“……” 十七阿哥胤礼跟小团子熟一些,笑道:“二十四弟,别闹三哥。我们正商议谒陵仪式呢,是正事。” 胤祕溜达进来,悄悄问:“要不要帮忙呀?” 胤礼笑得不行,使劲儿捏他鼻子:“你帮忙?那还不得把汗阿玛交代的差事给搅和个稀巴烂。乖啊,上别地儿闹腾去。” 胤祕:“哼!” 原本黑着脸的三阿哥看见雪团子这副揉着红鼻尖,委屈巴巴的表情,也不禁笑了。 胤礼知道这小鬼头的性子。你要不当面跟他掰扯清楚,指不定回家路上就得踩一脚鸡屎鸭屎摔个大马趴。 关键是,汗阿玛听人回禀后,还笑得哈哈哈哈。 十七阿哥颇为头疼的看着小团子,还不忍心说重话。 兄弟三人僵持半天,胤祕的肚子突然发出“咕噜噜”的叫声。 胤礼:噗。 胤祕冲他呲了呲小虎牙:哼,坏哥哥! 雪团子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之前做好的肉干梅干小糖果,故意在两个哥哥面前慢慢剥开,放进自己嘴里,嚼得欢快极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们来尚书房读书,早上四点就来背书,都没工夫用膳,只能啃个饽饽垫点茶水。 果不其然,十七阿哥率先败下阵来。 公/主/耗:心*动/推*文*馆 他咽了咽口水道:“还有吗?给十七哥分点儿。” 胤祕连忙吞下手里剩余的牛肉干,鼓着包子脸:“没有惹~” 胤礼:……行,算你狠。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幺弟搞人心态的能力。 小团子收拢手心里的肉屑,拉过他十七哥的手,小心翼翼把肉屑递给他,叹气道:“你省着点儿吃,我都没啦。” 十七阿哥咬牙切齿。 三阿哥也跟着轻声笑了两嗓子。 小不点扭着屁股爬上椅子,歪着脑袋,笑得可甜了:“对啦,昨天的臭豆腐你们尝了吗?” 昨儿? 三阿哥和十七阿哥对视一眼。昨天下学前,汗阿玛确实让赵公公送来几碟子炸物。他们一开始还嫌臭,结果吃到嘴里以后,谁也不说话了,瞬间横扫一空。 十七阿哥反应过来,拍手乐道:“那东西是你拿给汗阿玛的?爷先前还与三哥念叨,像是咱们幺弟的手笔。” 小团子晃着脑袋,可得意了:“那当然。” 十七阿哥被他这小表情逗得忍俊不禁,完全不计较方才幺弟故意闹他的事。反而是三阿哥坐实了猜测,垂眸片刻,一点笑意落下,又恢复成那副专心搞文化的读书人做派。 提起臭豆腐,十七阿哥被勾起馋虫,凑上去问胤祕:“你是想明个还给哥哥们带些吃食?” 雪团子一副萌化人心的乖巧样子,点了点头。反而搞得老十七不好意思了。 胤礼揉搓着幺弟的脑袋:“谒陵不好玩,你乖乖等十七哥回来,到时候给你带点宫外的小玩意。” 他一张嘴叭叭叭,胤祕半句也没听进去,因为他收到二筒的任务通知啦。 【检测到新任务:玉灌肺,宋代宫廷御菜。】 【收录完整制作过程,获得奖励:钠钙玻璃①工序图解。】 玻璃? 内务府不就有个琉璃厂。 胤祕有点兴致缺缺,但这个玉灌肺他吃过,味道真不错,那不如就顺便做点吧。 想到明日复仇计划,雪团子露出开怀的笑容。 哼,十七哥,你们完了。 …… 打了鸡血的胤小祕翌日起的比狗都早。 二哈还在自己的小窝里四仰八叉地睡着,小团子已经哈欠连天,乖乖让银翘穿好衣裳,直奔承乾宫小厨房点菜。 “主食要三脆面,再拌个蒌蒿菜,黄瓜木耳,傍林鲜。关键是点心,要那个玉灌肺,再来一碟脆皮炸鸡。” 小厨房的廖公公跟小团子相处几年,是最熟悉胤祕这些奇奇怪怪要求的人。 这脆皮炸鸡还是小阿哥先前“教”他的,因此才入了佟佳贵妃的眼。 见阿哥爷说完不走,廖公公便知道这又是要“监工”了,忙吩咐徒弟端出几碟新作的点心给他。 安顿好主子,廖公公开始忙活了。 他先做的是胤祕特意点名的“玉灌肺”,这是一道宋朝宫廷点心。 做法也不难,用现成的油饼,混了真粉、芝麻、核桃仁、松子等果仁,拌着莳萝、糖和红曲研成末,上锅蒸。 趁着蒸锅的时候,廖公公又开始准备主食“三脆面”,民间也叫它浇头面。 把嫩笋、蘑菇蕈、枸杞头一起焯熟,用熟油、酱、醋、盐和胡椒拌在捞出的汤面里,浇头和汤混在一处,看着就有食欲。 面做好了,廖公公顺带把蒌蒿掐叶留茎,热水一灼,拌上香料,再加一层肉臊装盘。 小菜都好处理,唯一遗憾的是傍林鲜。正是冬春交接时候,寻不到夏初的竹笋,只能取了冬笋用竹叶煨熟。 这时候,灶上的蒸物正巧熟了,从甑里取出,切成小块装盘,然后浇上一勺辣汁,一道“玉灌肺”就成了。 给脆皮炸鸡撒上香料,胤小祕已经迫不及待循着味儿过来。 廖公公请示:“阿哥是在咱们承乾宫里用,还是要去外头?” 胤祕看完整个制作过程,揉了揉困得睁不开的眼睛:“就装进食盒吧。” 小团子还挂念着佟佳贵妃的早膳:“对啦,廖公公待会给佟额娘也备一份吧。不过玉灌肺不要太辣,炸鸡就免啦。” 廖公公笑吟吟点头:“阿哥放心,奴才有分寸呢。” 胤祕叫上五花提好食盒,往尚书房方向呼啦啦跑去。 难得能欺负一次十七哥,想到他馋得流口水,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小团子别提多激动了。 尚书房设在乾清宫东南角围房,西侧还开辟了阿哥茶房,方便休息时间供阿哥们用些茶点。 天色大亮,阿哥们正在听大学士富察·马齐讲《经籍志》。 十七阿哥起得晚,只囫囵喝了口山药羹就匆匆跑来。马齐讲的东西他已经听过,只好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期盼着幺弟给自己带的吃食。 恍惚间,胤礼突然闻到一股美食的香味儿,怀疑自个儿是饿出幻觉了。 条台前,马齐顿住讲课的声音,厉声道:“尚书房是清静之地,望诸位阿哥自觉自律,不可为口腹之欲蔑视先祖规矩。” 众人面面相觑,从阿哥茶房幽幽探出个小脑袋,嘴里还啃着鸡翅,不好意思的冲马齐打了个招呼:“富察大人,吃炸鸡吗?” 马齐咽着口水,甚是头疼。 这孩子古灵精怪的,被万岁爷宠在心上,他只好依着惯例轻声劝勉几句。 小团子无辜极了:“可是,是十七哥叫我带着好吃的来尚书房。” 十七阿哥:??? 我是叫你送吃的,可没叫你吃啊! 十七阿哥:??? 作者有话说: 陈氏:儿啊,要不你出去祸害别人吧? 胤小祕:好耶!哥哥们我来啦! ①我们古代有玻璃,但是是那种一遇热就炸掉的低温铅钡玻璃,这里要让胤祕研制的是西方钠钙玻璃,可以做成大扇窗户的~ 历史上,雍正朝时,故宫养心殿装了第一块玻璃窗。顺便一说,雍正是个把大臣顶戴宝石全换成玻璃珠子的神仙。 第6章 6 众人目光不由汇聚向老十七。 十七阿哥气到晕厥。 趁着没人注意,雪团子还对着他十七哥做了个鬼脸。 嘿,叫你不带我玩。 富察·马齐当然知道里头有猫腻,但对着皇上最宠爱的幺子,他也不想插手。索性做出一副被胤礼气到的样子,挥袖离去。 倒是个避险的好法子。 阿哥们的玩闹,跟他马齐又有什么干系呢? 十七阿哥心里委屈啊。他和三哥这几日来尚书房,本就是为了配合二十弟的时间,商议谒陵仪式事宜。顺带帮汗阿玛检验弟弟们的蒙语进程,免得去了塞外闹笑话。 这可倒好,惹得一身骚。 谁叫他还是个光头阿哥呢。 胤礼一把揪住准备跑路的小团子,提着他的后衣领冷笑:“跑什么?不是说十七哥让你来尚书房吃吗?就在阿哥茶房乖乖吃完。” 老师都“气”走了,年纪小的阿哥们都看起戏来。 搞完事的胤小祕通体舒泰,一点也不怕他十七哥的怒目相对。甚至还软乎乎靠着胤礼,主动抓着他的衣襟。 十七阿哥被这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再瞧见幺弟露出的虎牙小梨涡,火就消了大半。他一个没当过爹的,竟然只想伸手把小团子揽在怀里。 老十七对自个儿的弟控属性感到震惊。 他竟然是这样的人吗? 胤礼忽略了在座大部分都是他亲弟弟的事实,坚决不承认是雪团子实在太可爱的缘故。 胤小祕不懂十七哥发什么呆,抓着他的衣襟滑下去,爬上扶手椅,晃着脚丫道:“那我真的吃了哦。” 十七阿哥神游太虚,稀里糊涂点了头,再回神,胤祕已经吃得热火朝天了。 一碗三脆面,被他连浇头带汤吸溜吸溜吃光,桌上四碟小菜也吃了个大半,只剩下一碟点心没有碰过。 胤礼肚子咕咕唱歌,眼神克制不住瞄着桌上:“哟,这玉灌肺不错。” 小萝卜丁叹了口气,抬眸看胤礼,想着实在不行就让十七哥点评吧。正打算开口,胤祕余光扫到廊下走来的三哥和四哥,瞬间改了主意。 四哥刚经历伤心事,得多关照点。 他护住一小碟点心,奶凶道:“十七哥,这是给四哥准备的。” 十七阿哥一愣:“你什么时候跟四哥关系这么好了?”语气里的酸味儿都快飘满尚书房了。 雪团子撅着小嘴,语气怨念:“哼,要你寡。你们嫌弃我年纪小,又不跟我玩。只想骗吃骗喝,坏哥哥。” 众阿哥:“……” 醒醒,谁能欺负你啊!不都是你欺负我们? 四阿哥如今管着内务府,距离武英殿不远,碰上刚修完书的三阿哥,因着谒陵仪式掌仪司和中正殿要早做准备,便一道过来。两个阿哥都不是话多的主儿,打个招呼沉默到廊下,就听到这么一出。 三阿哥胤祉似笑非笑:“二十四弟倒是很喜欢你。” 四阿哥隔窗望去,小家伙正像个鸡妈妈一样护在吃食上。别说旁人了,连他都差点以为他们很亲近。 然而,除了昨儿在鹰狗处那一抱,他们之间几乎毫无联系。 怀疑幺弟又在使坏的四阿哥微微弯唇,回复胤祉道:“幺弟率真纯粹,对兄弟们都一样。” 胤禛说完,忍不住又浅笑:这狗脾气,竟还呲牙去啃十七弟的手。 两人进了阿哥茶房,胤祕原本嚣张的气焰顿时弱下来,开始委屈巴巴卖可怜。 十七对此毫无所觉,把小萝卜头拎在怀里大放厥词:“四哥的点心又如何,爷今儿偏要……” “你偏要什么?”胤禛淡然在背后发问。 胤礼:?他幻听了? 场面静默了三秒,十七阿哥僵硬笑着,回过身圆场:“当然是……偏要亲自端到四哥面前,请四哥品鉴。” 一群年纪偏小的阿哥顿时发出“吁”声。 四阿哥没再揪着这茬不放,眼神却不由自主落在雪团子身上。他被胤礼夹在腰侧单手抱着,应该挺不舒服的,正蹙着眉蹬蹬腿儿。 瞧见四哥看自己,胤祕连忙挥手:“四哥,救我。” 四阿哥剜一眼十七:“还不把人放下?” 胤礼吓得连忙松手,小团子呲溜溜滑下来,迈开小短腿跑到他四哥身边,开始倒豆子似的告状。 四阿哥淡然听他编完,开口问:“菜呢,我尝尝。” 诶嘿,胤祕说了那么多,可不就是等着这句,连忙拽着四哥坐在他之前坐过的地方,把菜品推过去。 四阿哥尝了一口,点头:“不错。” 【嘀。】 【玉灌肺的制作过程已收录上传成功,奖励:钠钙玻璃工序图解。】 呼,总算两件事都办成了。 胤祕笑得挺开心。 十七阿哥在一边酸溜溜嘀咕:“瞧你美得,四哥才说了两个字,要是我能评价八百字。” 胤祕对玻璃本来没什么兴趣,但二筒极力推荐,说这种玻璃贵在稳定通透,造价更低,可以做成一大面替换窗上的明瓦,坐在屋里就能瞧到风景,还保暖,小团子顿时心动了。 若能赶在额娘的生辰前研制出来,佟额娘和额娘就可以坐在暖阁赏景啦。 小团子来了劲头,连他四哥都不理了,转身就往回跑。 十七阿哥幸灾乐祸:“这就是无情的幺弟,四哥也被抛弃了。” 胤禛扫他一眼:“汗阿玛交给你的差事不够多?内务府这儿,庆丰司掌仪司最近积成山的活计,都可以派给你。” 胤礼:“……” 你这是迁怒,小心眼子。 …… 夜深了,承乾宫里,小团子对着钠钙玻璃工序图叹一口气。 太难啦,他连看都看不懂嘛。 还是得找个人薅羊毛。 胤小祕第一时间把主意打到汗阿玛身上,刚麻烦过造办处,又找琉璃厂,动静太大不好解释,他可是个低调的崽。小团子摇摇脑袋,决定换个目标。 他很自然就想到了四哥。 四哥管着内务府,琉璃厂又听内务府差遣,还有个营造专管宫廷修缮,不就一条龙了嘛。 小鬼头当即决定,一定要说服四哥。 到时候弄出来玻璃,先给四哥、额娘和佟额娘装上。省得大白天坐在昏暗的室内,对眼睛可不好。 小团子操完心,终于迷迷瞪瞪抱着被子睡着了。 两日后,康熙着四位阿哥随驾启程谒陵,去了南红门行宫,宫里一下子少了许多人。 胤小祕开始狗狗崇崇行动了。 每一日,四阿哥都能在各个角落“偶遇”幺弟。 他去哪里,做什么,胤祕从不干扰,但一定要巴巴跟着。尤其是每回进内务府,小团子都像个可怜的毛绒小狗坐在门口石狮子边,撑着脸等他,身后还蹲着一串太监。 到宫门落锁前,他再出来,幺弟又会“嗖”的站起身,身后惊起一长串。 一贯擅长忍耐的胤禛,被小跟屁虫用热切的眼神盯了五六天后,终于败下阵来。他长出一口气,无奈道:“你说的新玩具,可有图纸?” 胤祕羞涩又雀跃,掏出图纸,这样那样跟他四哥描绘一番。 四阿哥扬眉。 平常鬼话连篇,今儿怎么都不遮掩的。这钠钙玻璃比如今内务府琉璃厂制造的要好上许多,造价也更低。最重要的是,因为稳定,可以制成大块的形状而不轻易破碎。这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能研究出来的。 莫非……是汗阿玛的意思? 胤禛向来思虑多,垂眸试探道:“这是好事儿,怎么不直接找汗阿玛?” 胤祕眼神躲闪:“这个得暗着来。” 四阿哥眸色一深。果然,汗阿玛莫非有什么考量?他伸手点点小团子脑门儿:“就会编排你四哥。” 胤祕揉搓着脑门儿,喜笑颜开:“那,四哥这是答应啦?” 胤禛误以为这是“汗阿玛的试炼”,十分慎重地念了一句“尽力试试”。 即便如此,小不点也开心的什么似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 胤小祕有无穷的快乐,一蹦一跳哼着不着调儿的歌,回去承乾宫。 一进门,他就看到二哈蔫蔫侧躺在地上,负责照看它的小太监在旁边偷偷抹眼泪。 胤祕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他冲过去,颤抖着抱住二哈的脑壳晃悠,一副快急哭的样子:“早上走不是还好好的,你做什么了?” 小太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跪地磕头,抽抽噎噎解释:“阿哥爷,它,它只是吃太多撑着了。” 可是您再晃,就真就有事了。 胤祕:“……”浪费爷的情绪。 二哈置身事外看戏,一对蓝眼睛瞪着小主人,舌头半歪,肚子撑得圆滚滚。小团子没好气的薅它脑袋,狗子就要蹭上来用他的鹿皮小靴磨磨牙,又被嫌弃推开。 胤祕呼了口气,嫌弃道:“吃多了而已,你哭什么?” “奴才就是……怕伺候不好挨板子。” 宫里伺候花草猫狗的小太监也不容易,但凡出点纰漏,都是一顿板子伺候。 胤祕抿了抿唇,迈着短腿过去拍拍地上的小太监:“别哭啦,不怪你。” 小太监感恩戴德,跟胤祕陈情:“爷,承乾宫没有外来犬用药物,奴才担心二哈换个环境肠胃弱,想回趟鹰狗处问问。” 胤祕就是个闲不住的主儿,瞧见他佟额娘不在承乾宫,索性拖着这一帮人又呼啦啦涌去鹰狗处。 领班太监很快就寻了药,嘱咐喂养二哈的小太监怎么用药。胤祕则趁机溜达着去看那只萨摩耶德犬。 原先的笼窝里已经换成别的犬种,胤祕找不到狗,问领路太监:“上次来时,那只雪白的大胖狗呢?怎么不见了。” 太监抖着身子,小声解释说这狗冲撞了贵人,现在被挪到别的地方反省了。小团子索性让他带路,打算自个儿过去亲眼瞧瞧。 太监七拐八拐,把他们带到一处潮湿阴暗的角落。 这地方连笼窝都没有,只露天的一根木桩,狗被铁链拴在上面,方圆一圈都是它的排泄物。 小十天没见面,萨摩耶德犬身上的毛都没有了光泽,打结成一簇一簇的,手感也不如之前舒服。它尾巴耷拉下来,认出面前的小团子,才轻轻摇了两下,很快又放下去。 胤小祕甚至细心的察觉到,他用手去摸狗子时,它吓得整个身子都忍不住在抖。 明明之前还是个歪着舌头毫无防备心的小天使。 胤祕这回是真生气了。 他学着汗阿玛平日发火的样子,冷着脸,直勾勾盯着老太监,直到老太监跪地求饶。 胤祕:“你说它冲撞了贵人?” 老太监:“回爷的话,原本这只狗各方面条件突出,长得又甚是可爱,狗房打算重点培养的。谁知前几日放风,冲撞了德妃娘娘和通嫔娘娘。贵人们说起这狗长相可爱,但体型却太大,实在吓人,这才让它落到这般田地。” 小团子吸吸鼻子,觉得好奇怪。 在德妃娘娘他们眼中,体型的大小就可以决定宠爱还是忌惮。只要长大了,有力量了,忌惮就会压过心里的喜欢吗? 也对。 大人们总是如此,连汗阿玛都不例外。 胤祕垂着眸子,毫不嫌弃的揉了揉萨摩脑袋:“你以后就叫二饼啦。叫他们给你洗个澡,跟我回承乾宫吧。” 老太监跪地,知道这只狗跟着小阿哥,算是走运了。 …… 承乾宫又多了条狗。 佟佳贵妃趁着日头晴好,去御花园散散心还没回来,留下银翘和玉竹也不敢擅作主张,只好叹气。 正殿月台下,一棵斜枝的古槐已经冒出不少春芽儿,二哈卧在树下,闻到二饼身上熟悉的气味,开心地在地上打滚蹭来蹭去。两只狗子没一会儿就玩成一团,你追我赶,在花园里比赛刨坑。 胤祕叉腰瞧了一会儿,觉得佟额娘回来该扯他耳朵了。 小团子也不打算躲,坐在石凳上喘口气。守门的太监来禀,说内务府造办处的人先前来过,知道阿哥不在,留了一个鎏金木匣子。 里头自然是他要的的爆米花机。 小团子一听,顿时精神了。连忙让银翘把匣子取来,又差遣五花去小厨房要生的玉米粒儿和糖。两只狗子也挤过来,摇着尾巴凑热闹。 晚归的佟佳贵妃一进门,就看到三个雪团团撅着屁股挤在一处。 佟佳贵妃:? 她这承乾宫是捅了狗窝了? 作者有话说: 胤小祕:佟额娘的狗窝,诶嘿~ 佟佳贵妃:找揍呢? 晚点还有两更~ 第7章 7 佟佳贵妃沉着脸,玉竹忙咳了两声提醒:“阿哥,主子回来了。” 胤小祕从两坨毛绒绒包围圈里抬起脑袋,看佟额娘的眼神比以往都亲热,带着黏糊劲儿大喊:“佟额娘,儿砸决定了。以后,我要做个漂漂酿酿的小废物。” 这是从二饼身上悟出来的哲理。 佟佳贵妃扬眉。操心这小魔王是不是又惹了什么事? 这也不耽搁她嘲讽儿子:“你现在不就是?” 漂亮的小惹事精。 金相玉质的小团子扁扁嘴,仰头看他佟额娘还在笑,不由气鼓了脸颊,郁闷地别开脑袋。 佟额娘真幼稚,只顾着打趣儿。 佟佳贵妃觉得好笑,这臭皮猴子三天两头就能蹦出新鲜想法。她坐在石桌另一头瞧了个够,才慢悠悠伸手戳了戳他脸颊:“哟,这是怎么了?谁惹着咱们阿哥了?” 胤祕“哼”了一声,小脚脚挪动,打算背对佟额娘。佟佳贵妃眼疾手快,捏着小不点脸颊上的肉肉把人拧过来。 胤小祕登时龇牙咧嘴:“我还是不是你亲、亲儿砸啦!” 佟佳贵妃笑眯眯:“本来就不是亲的。” 胤祕气到变形:“我,我要跟蛤(汗阿)蟆告你!” 佟佳氏:“……” 你汗阿玛知道你这么嘴瓢,能站出来撑腰才怪。 佟佳贵妃掩饰性地用帕子沾了沾唇,心想,好在万岁爷出宫了,承乾宫又被她整顿得铁桶一般。不然,少不得被人禀到御前,屁股上挨两巴掌。 佟佳氏懒洋洋岔开话题:“这都带回来些什么玩意,给本宫仔细说说。” 小团子顺着佟额娘的眼神一瞧—— 哦,说的是正刨坑的萨摩犬,还有堆了一地的黑铁机器和玉米粒儿。 胤小祕食指点点:“那个是二饼,冲撞了永和宫和长春宫两位娘娘,要是不带回来,它在鹰狗处就要没活路啦。” “这个是爆米花鸡,汗阿玛叫人给我做的呢!” 佟佳贵妃微笑,想刀他的眼神根本藏不住。 胤小祕连忙转移佟额娘的注意力:“爆米花机可厉害了,能变戏法呢。” 小团子一边说,一边着人取了百十颗玉米粒儿,放进黑铁大机器的肚膛,再加了一勺白糖,封上盖口,让力气大的小太监给拧紧。 爆米花机的两端有支架,胤祕让人在正对它肚膛的下方生了一堆火,等火苗差不多稳下来,才让五花去转动手摇杆加压。 五花年纪也小,瞧见新鲜玩意好奇,手下转得越来越快,使了吃奶的劲儿。 佟佳贵妃稀奇:“这就能做出吃食?” 小团子一脸骄傲:“那当然!” 佟佳氏:“说得跟你吃过似的,嘚瑟什么。” “我,我……”诶嘿,还真没吃过。 问就是对二筒的莫名信任。 大炮爆米花机的原理可长可长了,二筒叭叭跟他讲的时候,小团子听得直打哈欠。这会子见证奇迹时刻,反而目不转睛地盯着机器,不停地在脑内问二筒:“行了嘛?好了嘛?我能吃了嘛?” 二筒都要被烦死啦。 瞧着压力加得差不多了,跟胤祕知会一声,又跑去睡大觉了。 小团子指挥起来还挺有条理。 他按照图纸上标注的注意事项,着人取了一个干净的大口袋,打开口正对肚膛盖子,用来承接待会爆出来的食物。 五花也带上特制的加厚棉布大手套,只等阿哥一声令下,站在侧面开盖。 胤小祕蹲在后方,护在他佟额娘身前,一脸的凝重和紧张:“开……开吧。” 佟佳氏瞧着有些好笑,却还是按照儿子嘱咐的,身子微微后仰,用手捂了耳朵。 承乾宫上下,都认真雀跃的好像在举行什么盛大仪式。 “嘭——啪——” 一声巨大的爆炸响,无数奶白色的爆米花粒儿飞窜而出,全都蹦进提前预备的大口袋里。 两只狗子正在一旁咬骨头玩儿,吓得飞窜进小团子怀里。人蹲在那里还没狗高,一下就被埋进毛茸茸堆了。 胤祕: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佟佳氏也被吓了一大跳,正想诘问这是做吃食还是炸皇宫,却被一股香甜的气味吸引了注意力。 是方才那奶白色蓬蓬软软的小东西? 没等她问,胤祕已经跑过去,从袋子口上捡起一个热乎乎的爆米花儿放进口中。外皮软绵,靠近核芯则嘎嘣脆,甜味儿混着玉米的香味儿,一直熨帖到了他心底。 小团子喜欢极了,没白跑东西六宫小厨房,寻到那个鹌鹑茄的食方呢。他不由有些期待玻璃做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爆米花热乎乎的最好吃,闻着香味也能口齿生津。 银翘去小厨房要了几个珐琅彩花卉纹碗,帮着阿哥把爆米花盛出来,在碗口上垒成一座小山。 黄釉配着奶白,色调十分好看。胤祕兴冲冲给他佟额娘端过去,佟佳贵妃竟也没挑剔,摘下护甲净手,从碗里取了一个塞进嘴里。 小团子挤在佟佳氏身边,期待追问:“怎么样佟额娘?好吃吗?” 佟佳贵妃还故意端着威仪,淡淡“嗯”了一嗓子。 胤小祕视线下移,就看到佟额娘的手一个接一个从大碗中抓出爆米花,递进嘴里,发出“咔哧咔哧”的脆响声。 小团子悄悄笑,佟额娘好像个小老鼠。 佟佳贵妃没注意到儿子的坏笑,只想着这东西真适合听个戏看个话本的时候吃。想到这儿,佟佳氏终于回过神,爆米花也不吃了,蹙眉看向胤祕:“这东西从哪来的?” 还是太大意了。 之前他搞什么冰皮月饼、水晶虾饺的,万岁爷默许,她也只当这是个爱吃爱喝的惹事精。 可这个东西不一样。 这是内务府造办处督办的器物,还有图纸为证,是宫中奇人巧匠的专才。 胤祕连一天学都没念过,抱着书三秒内就能打瞌睡,有个屁的才。 佟佳贵妃越想越狐疑,摒手着其余人退下,连玉竹都没留,带着胤祕进了西暖阁,眼神严厉发问:“说吧,到底怎么来的?” 趁人张口之前,她又告诫:“想好了再编,你编出来的若连我都骗不过去,休想瞒过你汗阿玛。” 小骗子胤祕:“……” 事到如今,他只好扯出四哥做挡箭牌了。 所谓技多不压身,四哥能做玻璃,就肯定能灵光一闪搞出大炮爆米花机。 总之,背锅的四哥无所不能! 胤小祕四肢并用,给佟佳贵妃描绘出一个十无所不能的四阿哥。末了,雪团子星星眼总结:“四哥辣么厉害,我要向他学习,长大自己造更好吃的爆米花,孝敬额娘们。” 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的四阿哥:? 佟佳贵妃:“……”一时不知从何吐槽。 这儿子就是一朵奇葩。 如今宫中形势,明面上就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大派系。 大阿哥禁在府中,听说在卯足了劲儿生孩子;废太子至今拘在咸安宫里,郁郁寡欢;八阿哥前几年惨败,一场重病后,带着老九老十改道支持老十四;三阿哥瞧着是一心修书,或许存了些旁的心思,她却觉得不打紧。 在佟佳氏看来,不论老四还是老十四上位,只需要跟德妃处得好,就足够了。 这也是她逢年过节,都会让胤祕这个小阿哥去给德妃娘娘送些小玩意的原因。 一时的献好不能打动人心,细水长流的惦记才算情分。 现在好了,没必要站的队,这奶团子挤着挤着往前站,还吆喝到了御前。 佟佳贵妃看着往火炕上爬的小萝卜丁,伸手拍他屁股:“什么时候跟你四哥走得这么近了。” 胤祕翻个身坐下,脱了靴子盘盘腿:“哼,男人的事你少寡。” 总不能说是前几天狗拉车才看对眼吧。 佟佳氏差点笑出声。 还男人呢。 人家四阿哥一个过了不惑之年的亲王,跟你五岁的光头阿哥有什么好扯的。拿你当儿子教训还差不多。 想到这里,佟佳贵妃稍微安心下来。 四阿哥应该也是嫌弃这个烦人精,做个器物打发小孩儿罢了。 不会有下次了。 然后,没几天,佟佳氏口中的“下次”就找上门了。 四阿哥遣内务府的人带了东西送进承乾宫,说是给二十四阿哥的。 胤小祕为了能出行塞外,最近都快憋得长草了。汗阿玛回宫在即,他可不想功亏一篑,索性整日憋在承乾宫,最多去长春宫烦烦他额娘。 四阿哥就在这时候雪中送炭,把小家伙快乐的跟什么似的。 佟佳贵妃看着儿子,脸色古怪,怎么都想不通这俩年龄差了快四十岁的人,是怎么玩到一起的。 还能这么嗨。 百忙之中都不忘派人互通有无的那种。 胤祕可顾不上他佟额娘的发散思维,此时正兴致勃勃掀了四哥给的檀木盒盖子,就看到里头躺着大小不一,成色也不尽相同的十组玻璃球,旁边是十组琉璃球做对比。 胤小祕:“……” 倒也不必这么多玻璃球。 小团子捏起一颗,不禁感叹这比琉璃晶莹剔透多了。要是换成暖阁的窗子……对着南窗比划一番,他迫不及待抓了两颗玻璃珠往外跑。 两刻钟之后,内务府。 胤祕蹲在门外,冻得打了个喷嚏。他出来的急,穿得单薄了些,又不肯先回去,银翘只能让五花跑一趟去取衣物。 好在路过的笔帖式认得小团子这张脸,忙通报了四阿哥。 胤禛快步走出内务府,就看到冻得缩在地上的小团子,顿时黑了脸,解下自个儿的锦缎斗篷把人重重裹住。 胤祕:“……四哥,你的爱好沉重,我要不能呼吸了。” 胤禛:“……” 这时候了,还皮。 四阿哥手上稍微松了些力道,胤祕总算能喘口气。 他是看了四哥留的字条赶来的。条子上说大块的玻璃还在试验,都是半成品,成品或许要等从塞外回来才能看到了。 胤祕连忙跑来,就想看看那个半成品。因为他没见过嘛,只见过玻璃做的装饰物,不知道做成窗是什么样子的。 四阿哥无奈:“现在还没你想的那么好,里面杂质多,配比还要调整。”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领着胤祕去了琉璃厂,见到了那些半片、或是大半片的试做玻璃。即便如此,透光的程度也出乎小团子意料。 看他喜欢,四阿哥还许他带回去几片试作品玩儿。 胤祕瞪大眼睛,欢呼雀跃要去拥抱:“四哥,你是全天下最最最好的四哥啦!” 胤禛好笑,拎着小团子交到五花手上,对银翘吩咐:“带阿哥回去,记得喝碗姜汤驱驱寒气。” 胤小祕心满意足,听他四哥的话,乖乖打道回府了。 …… 三月二十四,春江正暖。 康熙进行完谒陵仪式,回驻畅春园。 消息很快递到宫中,再隔了一日,承乾宫上下洒扫刚进行完毕,皇上就回宫了。 康熙吩咐完一些朝堂上积攒的琐事,惯常从日精门溜达着进了承乾宫。 主殿里刚接完巡幸塞外的随驾宣旨,气氛低迷。 佟佳贵妃不出意外的留宫坐镇后方,这回只带了宜妃,密嫔,勤嫔和陈氏,阿哥们倒是带了足足11人,上面却没有胤祕的名字。 胤祕期待了那么久,为了去塞外,都憋着没有惹是生非。 亏大了。 他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佟佳贵妃怎么逗都不搭理。 小团子今个头上戴着一顶杏黄的缎虎头式棉风帽,脚上蹬着金线虎头小袷鞋,常服袍是红色搭着黄边,单单噘着嘴凶巴巴坐在那里,就萌死个人。 康熙进门一瞧,这嘴上都能挂五个油瓶了。顿时心情大好,扯开嗓子笑道:“你这一身倒是喜庆,过来让朕瞧瞧。” 胤祕手指玩着着虎头帽的两端系绳,跳下椅子,迈开小短腿凑上去。嘟嘟囔囔委屈极了:“汗阿玛,你就要去塞外了,我要是想阿玛睡不着怎么办。” 佟佳贵妃双肩抖动,捂着嘴偷笑。 康熙满眼是笑:“这话朕听着迷糊。莫非你不想去?” 胤小祕的眼神光登时又活了。 康熙扯扯他虎头帽:“行了,圣旨上没你名字,是朕口谕要你随你额娘一块去。” 小团子长处一口出,表情立刻神气起来:“汗阿玛,儿子长大了,不用跟在额娘后面了。哥哥他们都有名字,就我还得靠着额娘才能去……” 康熙顿时畅快大笑。 原来是嫌弃没跟他哥哥们排在一块儿,觉得丢面子了。 康熙沉吟片刻,故意逗道:“既然胤祕长大了,也该去尚书房……” 胤小祕一秒变脸:“不,汗阿玛,儿砸没长大,每晚还得饮一碗牛乳才能入睡,还是个宝宝呢!” 康熙忍俊不禁,伸出食指点点幺子的小脑瓜:“你呀。都被你佟额娘宠坏了。” 小团子把脸埋进他的衣襟前,害羞一笑。 管他呢,反正能去就行了。 能屈能伸,他胤小祕是也~ 佟佳贵妃亲自给康熙点了一杯春茶,打趣道:“万岁爷还说臣妾呢,您自个儿才是最疼这小皮猴子的呢。要不是您撑腰,臣妾早就收拾他了。” 康熙才不信佟佳氏的话,两人插科打诨,气氛温馨松快。 胤祕憋不住了,连忙问:“汗阿玛,我们什么时候走?” 康熙似笑非笑:“急什么,你不收拾,别人还得时间收拾几天呢。况且,朕明日约了你四哥,去他的雍亲王府转一圈……” 【滴。】 【检测到额外任务:旧·雍亲王府布局结构图。】 【收录雍亲王府完整布局构造,获得奖励:神仙快乐水X12,或飞天茅台X1。】 作者有话说: 胤祕:小气鬼,还搞二选一! 天使们猜猜,胤祕小盆友会选哪个! 买定离手啦~ 第8章 8 这两个名字,听起来都是很牛逼的东西。 胤小祕悄悄问二筒:“都是喝的吗?” 二筒:【对。都会让人快乐到飞起。】 小团子左思右想,选择困难。索性先缠着他汗阿玛卖萌打滚,也要一起同去。康师傅本就有意带上幺子,人多热闹,见状装模作样的点头应了。 翌日一早,雍亲王府中门大开,胤禛早早着了补服接驾。 康熙浅笑着点点他:“老四啊,都说了自己家人吃顿饭,朕顺道瞧瞧雍王府建的如何。何必这么拘束。” 四阿哥正要躬了身恭敬作答,冷不丁,被一双小肉手扯了扯衣袖。胤禛低头去看,脸上流露出怔愣和迷茫。 幺弟怎么也跟出宫了。 康熙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露出笑意。 叫你再跟朕成日里冷着一张脸,看吧,这回有人治你。 胤祕看到他四哥,就迈着小短腿从汗阿玛身后窜出来,拽住他衣摆想要打招呼。 这时候,四阿哥背后也探出来两个小脑袋,还是分别从两个方向钻出来的。胤小祕顿时失去了对四哥打招呼的兴趣。 他大约猜到,这两个少年应该都是四哥的孩子。 个头相仿,年纪相仿,都是十岁左右的样子,这应当是弘历和弘昼吧? 小团子悄悄比了比自个儿跟人家晚辈的身高差,握了握拳。可恶!为什么侄子们都比他要高出好多!他这个当叔叔的好没气势。 胤祕心里矮了人家一截,面上却更装腔作势起来。他突然端起幺叔的架子,板着小脸冲侄子们点点头,脆生生地介绍:“这是你们皇玛法。”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穿着相对讲究的小孩儿面相富贵,一身的聪慧劲儿。他率先带头,恭恭敬敬行跪礼:“孙儿敬叩皇玛法金安。” 这是胤禛第四子弘历。 另外一个便是第五子弘昼了。他对穿的用的不算讲究,举止投足都流露着少年意气的张狂肆意。给他皇玛法行礼倒是大大方方,脸上笑得也灿烂。 康熙笑吟吟点头,看向胤禛身后稍远一些的地方。那里孤零零立着年纪更大些的弘时,站没站相。见阿玛看过来,才跟着行个礼。 康熙这才示意三个皇孙起身,顺手用手指点了点胤祕,眼神却瞪的是老四。 这么能折腾的崽子在你地盘上作妖,也不出手管管? 胤禛眼神略显无辜,几不可见地耸了耸肩,意思是他们做小辈的本就该给皇玛法行礼。 康熙翘翘胡子,不再跟他眼神交流。 哼,你等着吧,小幺这明摆着是狐假虎威,给自个儿铺垫呢。 果不其然,胤小祕等三个侄子起身后,开始重点介绍自己:“你们的皇玛法是我汗阿玛,你们的阿玛是我四哥,所以,你们以后都要听我的话,叫我幺叔就可以啦。” 康熙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不行不行,小幺头一次见晚辈,这份面子得留足了,不然回宫又得闹腾。他只好强行憋住看胤祕造作。 弘昼这孩子有些天然黑在身上,总能无意识搅混水。 他一脸恍然大悟道:“喔喔!我认识幺皇叔诶,是皇玛法最小的儿子,今年五岁呢。” 康熙:哈哈哈哈。 胤祕:“……”你再呢一个试试! 弘历一开始先没开口,初次见面,给胤祕留下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识礼知进退,重点是能读懂气氛,连忙接过五弟的话茬:“幺叔再年幼,那也是我们叔叔,自然要尊敬。” 胤祕扬起小脑袋:“弘历说得对。” 雪团子来劲了,背起双手,学他汗阿玛平时训斥哥哥们的语气:“五侄子啊,你要跟四侄子多学习。别总让你阿玛和幺叔操心。” 四阿哥终于听不下去了。 他抬手捏合住小团子的嘴巴,把人单手抄在怀里:“汗阿玛,请。” 康熙瞧见小儿子扑腾两下小脚丫,然后认命的安静下来,竟然乖乖在他四哥怀里开始看风景,顿觉稀奇。 难不成,老四竟然能管住这只皮猴子? 康熙唇角噙着一抹笑,走在四阿哥身侧,进了昭泰门中门楼。里面绿木成荫,西南角是一座鼓楼,东南角则是一座钟楼。绿木一路延伸到雍和门前,围墙左侧还盖了处八角碑亭。 康熙边走边看,点头笑道:“倒是很有几分禅意。” 雪团子在他四哥怀里软乎乎摊开,装作在听两人交谈的样子点点头:快!二筒,把汗阿玛这句点评也收录进去! 二筒:【……行吧。】 完整的复刻一整座王府地图,需要借助胤祕的眼睛录入。也就是说,有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四阿哥站在中线主干道上介绍两句就过了,可胤祕只站在这儿却没法完成进度。 原本咸鱼躺的小萝卜丁立马扁扁嘴不配合了。 他用力扑腾着小手小腿,非要四哥把自己放下来,有好重要的事要忙。 四阿哥从雍亲王府大门口开始,就在忍着不去教训胤祕。要不是汗阿玛在,他都要家法伺候了。 但看康熙没事人儿似的看天望地,就是对这个小霸王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胤禛深吸一口气,只好将人放下来。 小团子落地就要开跑,打算快速把雍亲王府跑一遍拉倒。才蹬脚迈出一步,又被他四哥捏住头顶拽回来,动弹不得了。 胤小祕余光瞥到三个侄子瞪大眼睛,看自己出洋相,顿时委屈劲儿上来了。他梗着头,跟胤禛对视,眸子里写满了难过、羞耻,还有生他的气。 胤禛被这眼神搞得想笑,无奈叹了口气,蹲在幺弟跟前:“你想自个儿慢慢逛王府?” 萝卜丁点点头,还用袖子狠狠抹了抹眼睛。 主要是哭不出来,全靠动作营造气氛。 果然,四哥被他这一下骗到了,微微怔了一下,回头跟弘历和弘昼招招手:“带你们幺叔去府里逛逛,你皇玛法用膳前须得回来。” 胤祕伸开双手,又埋在四哥怀里,表示这是不计前嫌和好了。 三个小辈惊呆了。 他们阿玛竟然任幺叔抱着,最后还安慰性的拍了拍小团子后背! 太刺激了。 老祖宗是说抱孙不抱子,可幺叔他也不是您孙子呀。 康熙只站在一边,将几人反应看得清清楚楚。他似乎陷入回忆,然后摇摇头哼笑一声。 老四还是缺了点阅历和火候。不过,对这个小幺,倒是真心实意的好。 弘历和弘昼一脸魂不守舍,把幺叔架在中间跑远了。 胤小祕一开始还靠自己的小短腿,跟随侄子们扑腾两步。后来抡不动了,索性悬在空中,享受飞一般的全自动瞬移。 两个小少年还沉浸在震惊里,都没有注意到。直到从西墙跟过四角御碑亭,到了最北端的万福阁,终于算是大致转完了,弘昼才气喘吁吁问:“四哥,有没有觉得今天有点累。” 弘历也觉得累,不由自主瞄了幺叔一眼。 胤祕气定神闲,一看都是有鬼。 弘历自诩聪慧过人,正想问幺叔,却被胤祕抢了个先机。小团子一脸钦佩的仰视着小侄子弘历,由衷夸赞道:“四侄子,你太厉害啦!看弘昼气喘如牛,你还这么稳呢~” 弘历这小孩儿还是挺喜欢听人夸他的,尤其是被这样一双干净漂亮的眼睛仰视倾慕,这个人还是他辈分上的幺叔,很大程度上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于是,一个不留神,弘历就跳进了他幺叔挖好的坑里。 胤小祕坐在大石头上,一边等着二筒录入完成,一边随口夸夸四侄子。 弘历飘得都要找不到北了。 弘昼有些怪异地看了他四哥一眼,最后还是嘟囔道:“幺叔,我也没喘!” 胤祕:“好好好,你也厉害。” 【滴。】 【雍亲王府完整布局结构图已收录上传成功,奖励:神仙快乐水X12,或飞天茅台X1。】 【选吧,小土包子。】 胤祕跟二筒讨价还价:“我两个都要!你这么抠门,以后还怎么狼狈为奸。” 二筒:【……这叫合作。】 一人一统争来争去,都快走到康熙歇脚的银安殿了,还没争出个结果来。 弘历在身侧,垂眸不断看向小团子腰间,终于开口:“幺叔,你香囊上缀的那枚黄玉牌,能否借我一观?” 小团子怔了怔,大方地解下香囊一起递过去。 这是四哥烧坏的半片玻璃打磨成的,配比不对,玻璃内浑浊了些,因而显得远看像黄玉,被他顺回来玩玩。四哥托人送来的好珠子还放在香囊里面收着。 这大侄子的审美,似乎有点奇特呀。 弘历惯来喜欢收集玉石字画,这枚佛手黄的物件虽不是黄玉,却胜在入手轻盈通透,从未见过。 胤祕瞧见大侄子这么喜欢四哥烧的破烂,正打算开口送给他,弘历抢先忍不住问:“幺叔,这东西能卖给我吗?” 嗯? 怎,怎么不能呢。 胤祕淡定改口:“卖就算啦,这东西可是独一无二,我宝贝着呢。不过,你要是有什么宝贝东西,可以跟我换。” 二筒:【……呵呵,确实丑的独一无二。】 弘历的私藏不算少。 字画玉石都是他心爱之物,舍不得给,踌躇半天,才红着脸小声问:“皇叔,我用一副赵孟頫的画来换这牌子,如何?” 二筒激动地嗷嗷叫。 这可是还没被乾隆这个印章怪玩坏的原作呀! 【快!跟他换,待我扫描录入古画,神仙快乐水和飞天茅台都是你的。】 胤祕弯了弯眸,脑内悄悄话:“画归谁呢?” 二筒:【……归你归你。】 小团子伸着懒腰,奶声奶气地叹了口气。惹得两个侄子侧目,脑中生出想要rua一下的荒唐想法。 胤祕察觉到这视线,露出小虎牙,冲两人笑得可萌了。然而脑内却在恶魔低语:“既然字画都可以录入,你岂不是偷偷在宫里占汗阿玛便宜?” 二筒沉默了。 这鬼灵精的,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它只好跟小团子讲,乾隆皇帝手里的字画是很特别的,全部因为特殊原因被糟蹋,成了后世看不到原貌的国宝级别文物,所以才特设录入渠道。 好说歹说,兑换奖励再加了十本漫画书。 胤小祕对小人书可太有兴趣啦。 他心满意足,随口问二筒:“乾隆皇帝是谁?大手大脚的四侄子?” 作者有话说: 弘历:幺叔对我真好! 弘昼:emmmm突然想立志做一个如幺叔般的人! 胤祕:为了侄子们的成长操碎了心。 呜呜呜敲碗等评论,顺便求个作收诶嘿_(:зゝ∠)_ 第9章 9 二筒自觉失言,一个字都不肯再说。 胤小祕才懒得想这些呢。 管他皇帝不皇帝,反正现在是他大侄子。 人间险恶,幺叔手把手教侄子踩坑有什么错。人得先摔倒,然后才能爬起来嘛~ 胤小祕的歪理一套一套,冲弘历扭捏半晌,唉声叹气:“唉,你要不是我侄子,才不会换呢。” 不明真相的弘历感动极了。 银安殿内。 四阿哥别出心裁,用王府内种的粮食蔬菜,给康熙搞出一桌农家菜全汇宴。吃得康熙龙颜大悦,感慨良多。 父子两人顺着饭桌一粒米,谈到国计民生去了。 小团子充耳不闻,埋头扒饭。大口咀嚼的时候,还不忘抬起头来看看小侄子们,再享受地眯起眼睛,露出小梨涡。 弘昼看见幺皇叔这么萌的举动,不由轻快笑出声来。 于是,刚聊完一波的康熙就被吸引了注意力。他顺着皇孙的视线望去,就看见幺子揉着鼓鼓的肚子,满足地长出一口气,然后开始对着弘历挤眉弄眼。 弘历也冲着他幺叔笑得十分感激。 康熙和四阿哥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一抹疑虑。 不过逛了趟王府,这孩子又作什么妖了? 四阿哥轻咳一声,替康熙问话:“弘历弘昼,傻笑什么呢,规矩学到哪儿去了。” 两个小少年慌忙回神认错,弘历眼神却不自觉又看向幺皇叔。 不为别的,幺叔刚才可是直接先把“黄玉牌”给了他,恰巧回到银安殿赶上用膳,便决定吃饱喝足之后,再去取了赵孟頫的画交给幺叔。 可现在,皇玛法坐在这里,谁敢离开呢。 胤祕接收到四侄子的求救信号,揉了揉鼻子,从墩子上慢慢滑下来,哒哒哒走到他汗阿玛跟前,捏腿捶背倒杯茶,熟练地一看就没少干。 康熙老头儿眼带笑意,瞥一眼老四的大黑脸,更开心了:“又上赶着讨好朕。说说,干了什么坏事,怕你四哥找你算账啊?” 胤小祕:“哼,我才不怕四哥呢。” 康熙垂眸瞧他一眼。 果真干坏事了。 还不怕呢,都心虚的不敢跟老四对上眼了。 小团子也意识到气势弱了些,连忙把茶水奉到他阿玛面前,期间还洒出来小半杯,可让赵昌提心吊胆一番。 势做足了,胤祕道:“汗阿玛,儿砸今天特别厉害,以物换物,赚到一副画。” 康熙哼笑,喝着茶悠声看向胤禛:“哦?朕都没在老四这儿捞到一笔墨宝。” 四阿哥一脸错愕:“汗阿玛,二十四弟怕是弄错了……” “才没弄错呢。”雪团子鼓起脸颊,“不是四哥画的,是赵,赵……赵猛汉画的!不信阿玛问四侄子。” 弘历:“……皇叔,是赵孟頫。” 弘昼:噗。 康熙和胤禛憋笑就费了不少劲儿。还是四阿哥冰山脸占了优势,沉声问他:“你在王府里,能跟谁换?” 胤小祕骄傲脸:“跟四侄子呀。” 胤禛不可置信地看向儿子,弘历扬了扬下巴。 没错,爸爸,正是你儿子我。 四阿哥决定喝口茶水冷静一下。 他这个四子弘历聪颖早慧,才兼文武,不过总是痴迷于收藏书画玉石。想来,能让他用赵孟頫画作换得的东西,也不会差。 到底还是康熙对幺子了解一些,似笑非笑看着小团子:“你啊,连侄子都欺负。说吧,用什么换的?” 胤袐扬扬下巴,示意弘历拿出来给汗阿玛瞧瞧。 于是,一个穿了珠络红绳的佛手黄玻璃牌被呈到了康熙面前,胤禛自然也看到了。 四阿哥:??? 康熙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还要乐呵呵追问:“此物倒是独特,与琉璃厂以往制品有所出入,你从何而来啊?” 胤祕得意:“四哥送我哒。” 四阿哥:“……” 弘历:?!阿玛你竟然!! 康熙突然开怀大笑,声如洪钟。胤小祕不得不后仰着眯起了眼,试图躲过声波攻击。 “弘历,你皇叔瞎闹,用你阿玛给的东西换赵孟頫画作,定是你吃亏。朕许你反悔不履约,如何?” 正对幺弟怒目相视的四阿哥一滞,眸色深了几分,却没开口说话。 胤祕想想自己的漫画书,神仙快乐水,还有什么茅厕飞天的,当然不能让步。 小团子正想耍赖皮,就见弘历摇摇头:“回皇玛法的话,孙儿虽然吃惊,但既然答应了幺叔,就该兑现诺言。且阿玛既然将东西送给了幺叔,幺叔自有处置权,孙儿倒不至于为了这个置气。” 康熙闻言大喜:“好,有肚量,不愧是我爱新觉罗子孙,皇玛法就再赐你一副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 二筒:【……】 麻了,这图可是被乾隆狂盖了168个印章啊。 二筒望天,默默流泪。 不管怎么说,胤祕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小团子还从他四哥园子里顺了一盆“洋柿子”。这东西被大户人家当作观赏植物养着,因为叶子有毒,谁也没想过去尝果子。 还是二筒提醒,让他带回去跟鸡蛋炒了尝尝。 这一趟雍亲王府之行,收获颇丰。 除了一盆花,一幅画,胤祕还获得了弘历兴冲冲送他的一枚印章,弘昼也塞了几枚民间流行的糖果,叫他塞外归来一定要带点特产。 叔侄的友情来得就是这么快。 等回到宫中,宫门已经快要落锁,康熙索性留他住在乾清宫配殿。 身边终于没人了,胤小祕迫不及待地让二筒把奖励拿给他尝尝,还特意先选了飞天茅厕。 一听就很带劲。 二筒劝不动,只能从了他。 于是,只抿了一丝丝的胤小祕:“嗝。” 栽倒在床上睡着啦。 二筒叹气,又把酒收了回去,默默替小团子点了根蜡烛。 “朕不过离开片刻,你们竟能让小阿哥喝醉了酒,如此办事不利,要你们这些奴才何用!” 胤祕晕晕乎乎,听到熟悉的声音,使劲睁开眼睛,声音虚弱又甜糯糯的喊道:“汗阿玛。” 康熙坐在他床边,目中愠色还未散尽,连忙握住他的小手道:“小幺,你现在感觉如何?” 小团子虽然身子发虚,脑袋却很清醒:“儿砸很好。” 他小肉手捏了捏汗阿玛有些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道:“阿玛怎么发火了,不要生气呀。” 康熙冷哼一声,脸色却好看许多:“朕问你,从哪里偷喝的酒?” 胤小祕有些心虚:“……儿砸没有喝酒。”只抿了一点点。 康熙瞪他一眼:“没喝?” 小团子点点头。他使劲嗅过啦,身上没有酒味儿,汗阿玛怎么知道他是喝酒了? 康熙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凉凉道:“朕刚过来的时候,你正抱着床柱爬树呢。跟中秋家宴上一副德行。” 胤祕垂着脑袋:“是……昨晚的牛乳把儿砸喝醉了。” 康熙气笑了:“牛乳还能醉人?” 康熙仔细看过幺子的状态,确定无碍,背着手起身离去:“你再喝一个给朕瞧瞧,若真如此,就封你个‘醉奶贝勒’。” 胤小祕:?大可不必。 后几日,阖宫都在整顿去塞外的事。 康熙忙着安排诸方事宜,加上有意想要在出宫前治治胤祕,都不怎么搭理他。 胤小祕乖乖看了几天漫画,觉得汗阿玛这回生气太久了,生怕他一道旨意,自己的塞外之行泡汤,便决定主动贴上去。 正好,二筒上安利的“西红柿炒鸡蛋”他还没尝尝呢,听说口感酸甜软和,好克化,胤祕便动了心思。 他陪着佟佳贵妃用过早膳,琢磨了一会儿菜单,才奔去了小厨房。小厨房的人一天能见八回小阿哥,早已见怪不怪。行了礼就开始各干各的。 胤祕找到廖公公,直奔主题:“汗阿玛胃口又不大好,今儿做个神仙富贵饼,椿根馄饨,承乾宫常备的小菜有什么来几碟,最后给我加一道‘熊市炒鸡蛋’。” 然后他大致说了这番茄炒蛋的做法。 廖公公对小主子那是相当服气的。 既然已经着太监尝过味儿,知道没有毒,廖公公掌勺也就不束手束脚了。 他按着小阿哥的吩咐,先将这洋柿子十字花刀,热水泡制片刻,去皮切成小块,撒盐等候;然后打了鸡蛋拌入盐、胡椒粉,倒进热油里翻炒至定型捞出。这时候再炒柿子,并加入提前榨好的柿子酱,炒出酱汁后倒入鸡蛋裹匀。 菜就出锅了。 廖公公只看菜色闻味儿,便知小阿哥说的没有错。他躬身打了个千:“奴才这回又跟着阿哥爷沾光了。” 胤祕塞了一嘴的糕点摆摆手,等廖公公把旁的菜也做好,让银翘拎了食盒送去乾清宫。 …… 乾清宫内,赵昌正在为午膳发愁。 银翘拎着食盒过来时,赵昌眼前一亮,忙迎了上去:“是小阿哥让送来的?” 银翘弯唇点点头:“怕万岁爷还生着气,去不了塞外,可用了心思呢。里头有道新菜式,我瞧着甚是合万岁的口味。” 赵昌笑容加深,谢了胤祕,接过食盒拎了进去。 康熙还在忙。 赵昌轻手轻脚凑过去小声道:“主子,该用膳了。” 康熙正想挥挥手,抬眼瞧见桌上的东西,改口道:“胤祕送来的?” 赵昌:“是啊,银翘说小阿哥一大早就琢磨道新菜式,要不您尝尝?” 康熙没吭声,身体倒是很诚实,起身挪过去,入座。 然后,他又真香了。 康师傅十分中意这道新菜式,默默用完了一碗椿根馄饨,一块神仙富贵饼,每道小菜也用了一些。 赵昌心想,这回小阿哥该把心安到肚子里去了。 康熙落筷,问:“这菜叫什么?” 赵昌:“听说是,熊市炒蛋。” 康熙:“……”这熊孩子。 …… 四月中,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胤小祕坐着他汗阿玛的车驾出了宫门,从畅春园启程,要去塞外啦! 作者有话说: 明天塞外搞事情啦~ 第10章 10 是日,銮驾从畅春园启行,前往汤泉行宫。 胤祕早就跟佟额娘打听好了。 这次出巡塞外,途径多地驻足,往东北到达热河行宫后,大约有两个月时间接见蒙古各部来朝。 可是要到热河行宫就得小半月路程,车马出行,屁股受累。 赖在汗阿玛的銮驾上肯定最舒服。 于是,小团子死赖在康熙身边,抱住大腿,抬起他手臂蹭蹭脑袋,强行钻进人怀里。 康熙偏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是怕了,不想去了?” 小团子连忙把脑袋甩成拨浪鼓:“怎么可能!儿砸要贴身保护阿玛呢!” 康熙一掌拍上小团子肉乎乎的屁股蛋,笑道:“朕准了。那你可要让朕的御前侍卫开开眼。” 小团子手舞足蹈,骨碌碌滚倒在车里。 康熙的銮驾内,早已被铺上了厚厚的软垫靠枕,加上先前就拖四阿哥弄的减震装置,即便躺在绒毯上也不颠簸。 胤祕蜷成虾米的样子,身上穿着酷酷的玄金纹路窄袖袍,怀里抱一柄小木剑,正在轻轻打着鼾。 康熙伸手戳了戳肉脸颊,失笑:“还说要保护汗阿玛呢,这才出来就睡着了。” 小团子惊醒,连忙蹬着腿儿一骨碌坐起身,拿好小剑:“谁,谁睡着了!我这是检查机关呢。” 康熙挑眉:机关安在车架底,你坐车里检查什么劲儿。 不过他没戳穿,换了个问题:“这机关谁弄的?” 胤小祕熟练作答:“当然是四哥。” 康熙垂着眸,打量他怀中木剑:“这也是老四弄的?” 胤祕:“这是十七哥的谙达才给我做的。” 康熙眯着眼,想起近日回宫后,银翘跟赵昌禀来的的“尚书房阿哥扎堆用膳”一事,点了点胤祕脑袋:“就你爱消遣别人。” 还带坏了一窝兄弟。 小团子一脸懵逼:……我还没干什么呀? 胤小祕是个心大的主儿,从绒毯上爬起来,主动坐到康熙跟前:“汗阿玛,我们什么时候到呀?” 康熙闭目:“还早呢。你瞧瞧窗外的景儿,饿了就用些茶点。” 小团子很听汗阿玛的话,掀了銮驾车帘一角,就看到他四哥打马跟在车后方。 胤祕:“四哥四哥!” 四阿哥:“……脑袋收进去,汗阿玛在休息,你不要打扰他。” “哦。” 过了一会儿,他又闲不住了,重新撩开帘子,用最轻的声音问:“四哥,你渴了吗?喝茶吗?饿不饿呀,汗阿玛这里有御茶房做好的点心。” 四阿哥咬牙:“不用,你吃吧。” 康熙的胡子开始频繁抖动。 好在胤小祕失落的“哦”了一嗓子,又坐了回来。 好景不长,车外有人打马而来,响起跟四阿哥交谈的声音。胤祕忍不住探出小脑袋看去—— 咦,原来是八哥。 他已经挺久没见过八哥了。听说是跟汗阿玛吵架吵输,因而回去生了一场大病。这次既然随驾去塞外,就是又跟汗阿玛和好了吧? 胤祕是个有礼貌的小阿哥,见状连忙招手热情道:“八哥,八哥!你渴不渴,饿不饿?汗阿玛这里有上好的茶和点心呢。” 四阿哥:“……”自求多福吧。 八阿哥胤禩面上病容还未褪去,怔愣一瞬后,温和笑着,跟这个最小的弟弟打了个招呼。 不过还没来得及谢绝,銮驾上探出来的小脑袋就被一只大手扯了回去。 小团子被他汗阿玛敲了个脑瓜崩,委屈巴巴,不敢说话,只能用幽怨的小眼神控诉过去。 康熙翘着胡子,瞪他一眼,话却是对车窗外的人说的:“老八,没什么事,就去后面瞧瞧。老二十几个阿哥都交给你照管。” 八阿哥唇上的笑容淡了一些,触着拇指上的扳指,温声领命离去。 等人走远了,康熙才将目光落在胤祕面上,小团子慌忙错开眼神。 康熙:“不让朕睡觉,朕看你真是胆儿肥了。等回宫之后,朕就给你寻个哈哈珠子,两名谙达,每日早起去尚书房吧。” 胤小祕五雷轰顶,赖皮撒娇:“不要啊,汗阿玛~” 然而康熙说什么也不听他的了。 车外,四阿哥弯唇笑了笑,竟觉得心里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畅快。 到达汤泉行宫,已经是午后时分。 康熙依循惯例,要去汤山下的温泉里泡一泡,康熙五十七年去过一次后,三年未曾前往,他不禁有些唏嘘。 小团子一秒破坏氛围:“汗阿玛,儿砸给您搓背。” 他还想着把汗阿玛哄开心了,就可以不用去尚书房。二十哥他们寅时初(3点)就得起来准备,他还这么小,可受不了。 康熙垂眼瞧了瞧,打算看他想耍什么花招,便挥手把人带上了。 汤池子设在山脚下,素有“汤泉浴日”的奇景美名在外,是康熙所历汤池最爱之一。 康熙赏着景点评完,正想问胤祕打算怎么给自己搓背按摩,就看到人已经进了汤池子,一脸享受地靠在背后山石上,长长舒了口气。 康熙:? 你不是给朕按摩搓背吗? 老皇帝翘了翘胡子,却没出声呵斥,反而让赵昌抓紧点儿更衣。 “呼——” 皇家父子泡在云雾迷蒙的温泉池里,坐汤沐浴,感悟天地。 胤小祕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自己像是一根被煮熟的植物,漂浮在热气腾腾的汤锅里,脑袋都晕乎乎的。而康熙呢,也发觉这温泉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 像是什么人参药浴,让他通体舒泰,一身疲惫登时卸下。 康熙一高兴,童心大起,掀了水花往小团子身上扬,奈何他儿子不是吃素的,汤池子里很快打起了水仗。 康熙没留神,还喝了一口水,觉得自己好像又能再活五百年! 二筒:【完了完了,都怪你,你汗阿玛今晚应该睡不着了。】 胤小祕:?怪我什么事呀。 二筒捶胸顿足:【唉,等你能想起来吧。】 小团子没一会儿就出了汗,小脸通红,肚子都泡的“咕咕”叫起来。 好在他早有准备,来的路上,跟赵昌嘀嘀咕咕半天。 康熙见状,着人给他裹上送到汤池子外面,又喊了赵昌:“刚就瞧见你吩咐膳房的人做什么,小阿哥这会儿饿了,还不呈上来。” 赵昌应了声,很快着人搬着风炉,矮桌案,汤锅和各式切好的时蔬肉片送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盛在小碟子里的酱料,似乎是让人自己调制所用。 康熙看得新鲜:“你这是“拨霞供”?” 拨霞供就是“打边炉”,江南一带也叫“吃暖锅”,原本只是武夷山人涮兔肉的法子,被二筒一提醒,胤祕试验出来这么个吃法。 胤祕嘻嘻笑着:“汗阿玛,这是新式‘拨霞供’,儿砸叫它‘火锅’。” 康熙闻言也笑:“火锅,倒是个直接明了的称呼。” 桌上的菌菇汤底已经烧开了,有司膳太监和宫女将片得薄薄的肉片放进去,然后依次下了蔬菜。 胤祕乖乖巧巧坐在桌前,对着赵昌点点这个蒜末,那个芝麻酱,末了还要来点辣椒油,一碗独属于他的酱汁就调好啦。 康熙每到汤泉,都能全身心享受自己的泡汤世界,本以为这次也一样。可是闻着不断飘来的香味儿,还有桌上“咕嘟咕嘟”冒泡声,和小幺“吸溜吸溜”用膳的声响,老皇帝终于忍不了了。 随着一声“赵昌”,康熙用最快的速度出了汤池,坐在矮几前另一侧。 都不用胤祕去教他怎么吃,老皇帝无师自通,如法炮制,拌了酱料后,冲赵昌伸出手:“朕今日自己来,叫宫人去汤池外守候,这会儿谁都不见。” 赵昌微微怔愣后大喜,躬身退下。 一餐火锅,伴着逐渐西斜的暖阳,还有时而飘来的汤池雾气,让皇家父子吃得大汗淋漓,十分痛快。 用完膳后,康熙还重新泡了次温泉,才回到行宫住处。 等他处理完今日宫中传来的事务,回到寝殿,小团子已经昏昏欲睡了,可是康熙却精神头十足,一丝就寝的意思也没有。 于是,小心眼儿的康熙开始报白天銮驾上的仇了。 他戳戳小团子:“胤祕啊。” 小团子努力睁开眼,一脸迷茫看着汗阿玛:“……唔,怎么惹?” 康熙笑:“睡了吗?” 胤祕:“……”睡没睡您看不着嘛! 康熙又照本宣科:“饿不饿啊,渴不渴,吃点什么喝点什么?朕着膳房的人去给你做。” 胤祕:? 汗阿玛竟如此报复他一个小孩子! 说到吃,康熙似乎想起那日在南斋品尝到的长沙臭豆腐,颇有些想念地跟他提要求:“朕瞧着你那日的臭豆腐不错,可惜巡幸塞外不便制作,可还有其他类似的吃食?” 胤小祕欲哭无泪。 救命啊,为什么汗阿玛要大晚上不睡觉拉着他说食谱呢?没有二筒,他一个小团子怎么可能知道嘛。 【滴。】 【检测到新任务:老北京门钉肉饼。】 【请在下一站怀柔县境内,收录四阿哥胤禛制作门钉肉饼的完整过程,获得奖励:螺蛳粉X10。】 胤祕:?四、四哥甩饼? 作者有话说: 胤小祕:吃了火锅,离螺蛳粉还远吗? 康熙:朕更想要人参浴,要是咬一口…… 二筒:不,你不想! 第11章 11 翌日一早,銮驾启程赶往怀柔县。 胤祕蜷在他汗阿玛肚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得香。康熙则满意地笑了,朕文韬武略,还能拿捏不住你个猴崽子? 然而看到张廷玉传来的奏本,康熙却笑不出来了。 “山东道又现大旱天气,正逢春夏,若至二麦欠收,秋无禾,次年春饥,臣恐四十一年间怪现状重现。” 四十一年间,山东道奇荒三年,曾有易子而食的事情发生,震惊朝野。张廷玉即便不提,康熙也对此历历在目。 年老的帝王有些力不从心,他将奏本放在案上,把睡熟的小团子轻轻挪到一边,掀开帘子:“老四,还需多久到行宫?” 四阿哥瞥到胤祕,放低声音:“怎么也得两个时辰……汗阿玛有急事?儿子可以效劳。” 康熙沉吟片刻:“今山东道春旱,谕京师诸大臣自初二日祈雨,三日内如无雨,著祈至初八日止。令南书房诸臣速缮写此旨,发往京师。” 胤禛这才知道事态严重,领命即刻回身打马,往随驾的文臣车马方向疾行而去。 康熙望着长空艳阳,也败了好兴致,索性放下帘子阖目养神。直到到达怀柔行宫,老皇帝打发了活蹦乱跳的胤祕出去玩儿,书房内一时传召不断。 睡饱了的胤祕打算趁机去找找那个门钉肉饼。 从没独自出过宫门的小团子立在大石头上,迷茫问五花:“你知道哪里有摊贩吗?” 五花怔了怔:“爷,问这东西做什么,想要什么吩咐小厨房不就得了。” 小团子苦着脸,他倒是想,可二筒偏要民间摊贩做的肉饼。不过,他其实对宫外也十分好奇呢。 银翘立在一旁摇了摇头,正要规劝,见四阿哥从假山石后走来,便退居一边。 这位最是重规矩,小阿哥又愿意听他的话,想来定能妥善处理。 四阿哥刚跟康熙回禀完差事,路过听了个囫囵。 他垂眼瞧着小团子可怜至极的表情,开口问:“想去市集?” 胤袐抬头见是四哥,狗狗眼“唰”地亮了几个度,蹲下身就想从大石头上滑落下去,找他四哥求安慰。 四阿哥只好伸手把人箍住,叫他就站在原地。 胤小祕埋头拱他哥的肚子:“我想出去玩,我都还没有见过宫外的市集是什么样子呢。四哥,带我去吧,求你啦。” 胤禛由着幺弟顶自己,想到的却是从前小时候的事情。 他从小养在皇额娘(孝懿皇后)宫里,十多岁时皇额娘去了,额娘也有了十四弟,再回去只是一地鸡毛,因而与十四弟并不如何亲密。 如今,却在幺弟一声声撒娇中被触动。 胤禛敛起情绪,这才冷淡地用一根手指戳戳团子:“你再拱,就不带你去了。” 胤祕:! 银翘:……总之就是震惊。 小团子一脸苦巴巴顿时烟消云散,笑得可爱极了。 四阿哥有些拿这个幺弟没辙,还不愿意承认自己这是有意无意的偏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由头:“身为皇子,更要知道民意民情。至少不能拖累汗阿玛。” 胤小祕连连点头:“四哥说的对!” 见银翘等人还是一脸担忧,胤禛破天荒多解释了一句:“我带他出去,自会完好带回来。” 于是,胤小祕成功地由他四哥带着去了趟怀柔市集。 集上叫卖声此起彼伏,热腾腾的包子,新出炉的酥饼都冒着热活气儿,钻进鼻子里就让人挪不动脚。 四阿哥怕胤祕又想搞事,索性亲自牵着小团子,边走一边跟他聊些当地特色美食。 胤祕听得哈喇子往外冒,冷不丁夸道:“四哥,你好厉害呀!” 说完他似乎觉得有歧义,又补充道:“不是翰林院那些背过好多书的才叫厉害,我觉得,像四哥这样见识过世间的人才更厉害呢。” 胤禛这些年被汗阿玛派下去做了不少差事,大大小小的随驾巡幸、代办政务、清查监察事宜,使他走遍了大清广袤地域,各地山川水域、风土人情,更是如数家珍。 因此,小幺说他“见识过世间”,这话一点不假。 他笑了笑,摸摸小团子脑袋:“这不就带你出来瞧瞧。” 提起这个,胤祕犹豫了下,还是扯扯四阿哥让他躬身,似乎要讲悄悄话。四阿哥索性一抬手把人抱起来,脚下没停继续往前逛着。 胤祕小声咬耳朵:“方才汗阿玛说山东道大旱,说什么四十一年,四十一年怎么了吗?” 胤禛一怔:“你没睡着?” 小团子不好意思道:“刚醒的,怕打扰你们呢。” 胤禛向来自诩薄情冷静,这时候竟有些不忍心告诉幺弟真相。但看小团子一脸郑重,求知满满的样子,才狠心淡声道:“四十一年山东道全境大水灾,河水决堤,仅溺死便有两千余口;尸体生了疫病,百姓却因饥荒磨榆皮为面,屑柳皮为粥,食屋草,啖积尸。①” 胤祕瞪圆了眼,一张小脸蹙了起来。 别的他不知道,吃榆皮、柳皮、屋顶干草,甚至尸体,却让他心疼的同时打了个寒颤。 四阿哥观察着幺弟的表情,才继续道:“第二年春,大疫,洪水越发迅猛,百姓吃无可吃,以人相食。” “到了四十三年,大旱加上蝗灾,土地龟裂,颗粒无收,漫天都是蝗虫……” 兄弟俩同时沉默了一阵。 胤小祕吸溜着鼻子,轻声问他四哥:“那这回呢?汗阿玛是担心……” 胤禛“嗯”了一声。 “可是,为什么要让官员祈雨呀,多派几个人去帮帮山东道,不是更好吗?毕竟老天爷下雨,可不是你说求就求来的。与其把命交给别人,不如我们奋力求生呢。” 胤禛有些意外的偏头看向小团子,没想到在遇事时,幺弟竟跟自己会是一个主张。 四阿哥一手轻拍小团子后背,像是在安抚他,又像是在告诉自己:“放心吧,四哥会办好的,这话可不许跟汗阿玛讲。” “知道啦。” 哼,小团子脑子里已经开始规划了。他才不要去尚书房读死书,什么一百二十遍的大字都跟他没关系。 他要的是吃遍大江南北,给他汗阿玛和四哥多薅点二筒的羊毛,再出个海什么的就更好了。 不过,这些暂时先不能告诉四哥。 当务之急是找到“门钉肉饼”。 走到街市拐角处,总算是找到了一家挂了牌坊的“门钉肉饼”老字号。 胤小祕一定要拉着他四哥,兴致勃勃围观店主做肉饼子。 主家是个中年男子,手脚利索,他娘子在内室做一些打下手的活儿。胤祕仔细看着肉馅和鸡蛋液、洋葱等馅料被裹在面剂子里,然后压平上了烙锅,翻面几次之后,热乎乎的门钉肉饼就成了。 胤祕眨着眼瞧着民间才有的简易锅灶用具,再闻闻飘来的香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扯扯四阿哥衣袖,把他拉低才道:“四哥,好香呀。吸溜~” 四阿哥:“……给你买几块。” 胤祕摇摇脑袋:“不如,我们做了肉饼带回去给汗阿玛?” 四阿哥看他的眼神透着怪异,胤祕却坚持道:“刚才我瞧见好多人排队,买了肉饼就好开心的样子,我们做好了给汗阿玛尝尝,他会有双倍开心哒。” 虽然嘴上说着幺弟没规矩,四阿哥还是着人掏了几锭银子,一大一小两个阿哥跟在店主身侧学起烙肉饼。 只不过,四阿哥负责做肉饼。 胤祕负责看和吃。 小团子一边嘴上给四哥叫好,一边忙里偷闲,就着热乎劲儿咬下一口,眼睛都眯成弯弯一条缝:“好好次!四哥太厉害了,快尝尝!” 说着,他就把自己咬过一小口的肉饼递了上去,眼神里写满了小期待。 银翘张了张口,却没拦住。 因为胤禛只微微顿了一下,就一口把剩下的大半个肉饼全咬走啦。 胤祕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再看看鼓起脸颊的四阿哥,抱着小脑袋委屈道:“四哥,我的饼,我才吃了一口……” 四阿哥眼中带笑瞧着他,觉得这一口门钉肉饼是前所未有的好吃,于是破天荒夸道:“果真是双倍的开心。” 【滴。】 【四阿哥制作地道门钉肉饼的过程已录入,获得奖励:螺蛳粉X10。】 螺蛳粉又是什么? 胤祕升起一丢丢好奇心,总算不那么怨念了。小团子对着他四哥指指点点:“吃下个饼,可要给我剩一点点。” 四阿哥侧过头,不让幺弟看到自己上扬的嘴角。 用油纸包好了肉饼,逛过集市,四阿哥便带着胤祕回了行宫。 拈酸吃醋的康熙看着面前丑丑的肉饼,罚两个儿子去背书一百二十遍,自己抱着饼子嚼起来。 胤祕:“背,背个漫画?” 胤禛:“……我替你背。” …… 从怀柔县启程后,康熙改变了行程。 他怕小幺又偷偷溜出去,于是一路略过了巴克什营,常山峪,花峪沟等往年会驻足的几处地方,没几日就赶到了热河行宫。 胤祕对此还特别遗憾,一上銮驾,就对着他汗阿玛长吁短叹。 康熙给他个眼神:“怪谁?” 胤小祕:“当然是四哥。” 銮驾外跟车的四阿哥:“……”这小没良心的。 热河行宫修建的比其他地方要气派,康熙这几日天天跟小幺相处着,远香近臭,捏着鼻子挥手打发他去跟他额娘同住一个院子。 小团子听完呼啦啦就跑了。 一点不带留恋的。 此后几日,康熙真的再没见到半点人影。 直到听说科尔沁部的人今天要来朝见汗阿玛,胤祕才打着请安的旗号,又遛进了康熙殿中。 康·小心眼子·熙:“哼!你来做什么。” 胤小祕嘴甜,加上一套全方位按摩,又把人给哄舒服了。 没一会儿,赵昌笑眯眯进来,躬身道:“万岁爷,科尔沁和硕纯禧公主带人来了。” 这位和硕纯禧公主本是恭亲王常宁(康熙老弟)的长女,后来抚养宫中,排序大公主。胤祕出生时,这位皇姐已经嫁来科尔沁二十六年,这还是头一次见面。 小团子激动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被康熙瞪了一眼才老实。 “宣吧。” 很快,科尔沁部的人进了正殿。几个身着草原装扮的婢子开道之后,率先走进来一个身穿吊面皮袍和绣花靴的小丫头片子,身上挂满了珊瑚、松石等嵌成的银饰,瞧着怪活泼。 胤小祕大惊:“皇、皇长姐?” 康熙:“……”这儿子不能要了。 作者有话说: ①《廿四泉草堂集》(清)王苹 【小剧场】 江南道御史:螺si粉! 京畿道御史:螺shi粉! 贵州道御史猫猫探头:螺,螺吸hun? 敲碗等评论_(:зゝ∠)_ 第12章 12 胤祕喊完就后悔了。 因为他发现,后面跟着的雍容妇人好像才是皇长姐。 呼。 他就说嘛,还以为皇长姐是不老妖精呢。小团子毫无羞耻感,对着面前的部族小姑娘露出小虎牙:“我喊我皇长姐,嘻嘻。” 女孩子抽条的早,这位科尔沁部的小格格瞧着比胤祕高出一个头,这会儿回过神,好奇地瞧他一眼,却没说话。 长公主来,算是请安,不叫朝见,礼节什么的都简单些。 和硕纯禧公主是个快活性子,跟康熙和作陪的宜妃请安见礼,才笑吟吟道:“这就是胤祕吧?儿臣上回受诏入宫,早就听说二十四弟是个活泼性子。” 胤小祕沾沾自得:“皇长姐也知道我呢。” 康熙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朕看你是臭名远扬,无端自信,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 胤祕:“当然是随了汗阿玛。” 这话要是放在别的儿子说出口,康熙早就痛批一顿关禁闭了,可面对胤祕,他却硬不起心肠。尤其是一想只有这个儿子跟他这般毫无芥蒂,更舍不得了。 只好不咸不淡的瞪了一眼:“没大没小。” 因今日来请安的是纯禧,康熙还特意遣人请了宜妃来,说是让他们这些宫里的老人碰碰面,说说话。 宜妃笑着让大宫女给分奶茶,见纯禧公主怔愣,扬手点了点胤袐:“万岁爷当眼珠子似的疼着呢。” 长公主眸中明了,惊讶之余,再看胤祕带上了一丝丝羡慕和疼爱。 胤祕这小屁孩还不乐意了:“皇长姐,你干嘛用这么慈祥和蔼的目光看着我,我也没犯错啊,害怕。” 纯禧和宜妃登时笑出声来。 康熙也没好气地笑了笑,等嬷嬷用糕点堵住了小幺的嘴,他才拨动手里的菩提串,下巴点点一旁的小姑娘:“这就是科尔沁郡王家的?” 纯禧点头,眼眸望过去,意有所指:“正是科尔沁郡王家的小格格,额驸今个是来朝见,带着她不方便,郡王便提起儿臣要来给汗阿玛请安,托着把小格格带来,说是让您瞧瞧呢。” 座位上的小姑娘听了这话,起身又给康熙和宜妃做了蹲礼:“科尔沁郡王府那日松,谒见阿木古朗汗。” 这套礼仪生涩,汉化也不太标准,但已经是那日松能做到的最好了。 康熙把人喊起来,面上是笑着夸赞两句,心里却有些不大爽。 这“南不封王,北不断亲”的规矩,还是康熙老爷子自己定下的。 其一,就是保证南方汉人异姓不封王; 其二,便是满蒙联姻,使漠南、漠北和朝廷保持联系。 看纯禧这回来的神色,康熙便猜出,科尔沁部这是在拿他说出口的话,来催着联姻呢。 宜妃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说几句场面话,和康熙分别赏了那日松不少东西。 纯禧公主放下心来。 看汗阿玛的态度,应当暂时还没有联姻的打算。 …… 午后要留前来朝见的人一起用膳,算是康熙这个阿木古朗汗对各部的赏赐。 哪里有饭吃,哪里就有胤小祕。 他满怀兴致的上了桌,才发现宫宴级别的菜不过都是些看着好看的绣花枕头。而且因为膳房准备的时间更早,早都凉透了。 胤小祕嫌弃的挑了块糕点裹腹,然后擦干净手指,喝口茶,扭头问隔壁桌的那日松:“你是科尔沁人,一定见过草原吧?” 那日松点点头。 胤祕激动问:“草原人有什么特别的吃食吗?” 那日松无言片刻,想了想道:“主要还是白食。像是马奶酒,奶皮子,奶茶,奶豆腐都属于它。” 这个胤祕知道。 从前乌库玛嬷好这一口,她和苏麻喇姑走了以后,宫里的御茶房也一直保留着蒙古茶房制作乳茶。 不过马奶酒倒是没有尝过。 汗阿玛不许他喝酒,况且他也没兴趣,还是更喜欢那种,经过不同工序烹制好的菜式。 他比划着问:“有没有那种像牛肉干一样的吃食?” 那日松已经完全被带到沟里去了:“铁板烧和烤全羊?” 就是这个! 胤小祕兴冲冲的跟那日松进行满蒙美食大盘点活动,口水都要流下来啦。 那日松还给胤祕说起一种叫糜子的粮食。草原人会把它做成炒米,用牛羊乳泡了,或是拌点奶豆腐、奶皮子都十分好吃。 说到最后,那日松似乎也在这个小阿哥面前放松下来,早把父亲的嘱托忘记了。 草原上的小格格悄悄告诉他:“我喝马奶酒可厉害了,阿布(父亲)和额吉(母亲)却总不让我喝。” 胤祕感同身受,点点头:“我汗阿玛也是!明明我很厉害的。” 二筒:【……你厉害个屁。】 胤·吹牛天王·祕毫不脸红,继续侃侃而谈,谈的全是他爱吃的那点事儿:“不过,我觉得酒也没那么好喝,我有一种更快乐的饮料,分你一小杯吧。” 那日松好奇的看着胤祕,就看见小团子把桌上自己带来的两个水囊打开,给她分别倒了一杯递过去。 那日松瞧了一眼,一杯清澈透亮,还泛着小气泡,仔细听还能听到“嗞嗞”的冒气声;另一杯,却像药汁一样的颜色。 胤祕邀请她品尝,小姑娘也很勇敢,闷头就饮干了冒气泡的那一杯,顿时眼前一亮:“好喝!” 尝到了甜头,那日松再喝那杯“中药”就爽快多了,喝完以后,小姑娘砸吧着嘴还在回味:“这都是什么?好好喝!” 胤祕得意脸:“清的叫雪碧,浑的叫可乐,合称神仙快乐水。” 他又补充:“全大清可就只有这么点。”其余的全被他自己喝光啦。 那日松为此还特别感动,觉得小阿哥对自己很够意思,于是摘了手上挂着的珊瑚松石串给他:“这是受过天葬洗礼的,会保佑你的。” 胤祕接了新朋友的礼物,总得回点什么东西才行。 想了半天,从香囊里取出四哥送的玻璃珠子,小格格果然很喜欢。 两人互换礼物的过程被康熙看在眼里,宜妃张了张口,被他抬手拦下。 胤祕毫无所觉,已经开启了下一轮聊天:“你这次过来是做什么呀?等过阵子,汗阿玛要去行围,我就能在草场上吃烤全羊和铁板烧啦!” 那日松被比自己小几岁的小皇子一发问,终于回过神来。 她可是来展示自己,以图联姻的。 那日松歪着头想了想,小阿哥人不错,还会跟她分享特别好喝的饮品。 于是,她附在胤祕耳边小声道:“悄悄告诉你,我阿布想让我嫁给阿木古朗汗的儿子。” 胤小祕大为惊叹。 他结巴道:“我、我不就是汗阿玛的儿子?!” 不行呀,他才五岁,还没去尚书房呢。 不对不对,他才不要去尚书房,也不要这么早就娶亲。娶亲哪有作天作地好玩儿~ 那日松白了胤祕一眼,似乎觉得这个小不点在故意嘲讽自己。 她趁着没人注意,指向对面的席位:“阿布说了,就是要在他跟抚远大将军之间选一个呢。” 抚远大将军胤祕知道,他十四哥嘛。 现在人都没影呢,他觉得那日松没戏。 至于另一个阿哥—— 胤祕随着那日松的指引辨认,座位上没人,旁边站着的太监他却认得。 是苏培盛。 他四哥的贴身太监。 小团子不由目瞪口呆:“四哥这个老男人,年纪都够当你阿玛啦。” 刚刚绕了一圈,从后面走来的四阿哥:?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四阿哥:尚书房,你没得选。 胤小祕:(哭天喊地)四哥我错啦! ———————————— 看看孩子的预收文呀《我真不想搞基建(汉)》 一朝睁眼,穿成卫青第四子,卫无忧是懵逼的—— 卫青哪来这么个儿子啊(掀桌)! 适应了骑着卫大将军的脖子喷口水后,刚换乳牙的卫无忧发现:他,不是卫青的亲生儿子。 对此,卫青擦着汗结巴:其实…… 他扫一眼身边的便宜外甥,继续道:其实你是去病的私生子! 霍去病:? 不久,卫无忧气愤拍他爹脑壳:霍去病自己还是个童男!生哪门子小孩! 卫青:……只好死不要脸的卖霍光了。 可怜的霍光遭受了好一阵子卫无忧的鄙视小眼神。 刘彻:咳,咳。 为了不让某个“便宜爹爹”少年早逝,卫无忧捏着鼻子,在大汉搞起了基建。 柏油路,新良田,钢材玻璃器,火炕蜂窝煤,横贯东西的陆上海上丝绸路开始建设后,卫无忧拖着白大褂,全力投身医疗基建。 刘彻:现在跟儿子认错来得及吗? 卫青:晚了吧。 霍去病:肯定晚了。 霍光:绝对晚了。 卫无忧小盆友嫌弃脸:真不想当你们儿子。 君王守社稷,小鬼守死门。 大汉的疆域,这才开始扩张。 第13章 13 四阿哥本来就不白。这一黑脸,衬得整个人都越发有威势。他负手立在两个窃窃私语的人五步之外,垂下眸子,眼睫长而密,遮住了眼中情绪。 两个小的还一无所知,仍在欢乐地讲小话。 胤祕两手撑着脸颊:“你今年才多大呀,我四侄子,噢,就是我四哥的儿子今年都十岁了呢!你能给他当庶母吗?” 那日松一脸震惊,连连摇头。 五花跟银翘都注意到了四阿哥,奈何王爷拿了气势出来,不叫他们提醒,两人只能干着急。 胤祕满身的机灵劲儿,从地上影子察觉到不对劲,也不回头,淡定的跟那日松一改口风:“不过,我四哥虽然年纪大,他可会疼人了,对我就特别特别好,是这天下最好的哥哥!” 原本咬牙切齿的四阿哥:“……”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这是发现自己了临时找补呢。 虽然知道事实如此,胤禛还是被幺弟一番话给说的心里舒服不少,连带着对科尔沁郡王家的小格格也没了火气。 他冷着脸路过幺弟,抬手敲了敲他脑袋:“注意影响,你是阿哥。” 小团子演戏演全套,还状似吃惊的惊叹:“咦,四哥!你怎么在这。” 四阿哥都懒得戳穿他。 当日宴饮结束后,郡王府传来消息,说那日松小格格被小阿哥的玩笑话惹到了,死活都不要联姻。 对此,康熙表示,很正常,朕的幺子,一贯如此魔性。并且赏了胤祕一道七日的禁令。 胤祕:?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 五月末,天气越来越热。 热河行宫的荷花不知从哪日起悄悄开了。 胤祕随陈氏住在“月色江声”,距离康熙的“烟波致爽”靠近一些,方便他时常监管这皮猴子。 被汗阿玛和额娘双重管教,胤小祕毫无压力,每日琢磨着吃吃喝喝看漫画,看完了就再跟二筒要。要不是这回任务特殊,要录入一道“莲房鱼包”,并请汗阿玛作评,他都想不起来自己已经被禁足了七日。 二筒特别贼,已经拿捏住了这小团子会喜欢的玩意儿,这回许诺的是方便面。 因为任务指定必须要康熙亲自点评这道菜,二筒这回也很大方,给出方便面制作秘方和十桶成品作为诱饵,还附赠了一包辣条。 胤小祕当然是一溜烟跑去了膳房。 像热河、张三营等行宫的膳房,得叫“行在御膳房”。里头的掌勺太监手艺自然比不上宫中庖人,甚至比有些三旗厨役还差点。 好在,这些人基本功还不赖,对着主子爷更是诚惶诚恐,胤祕问什么答什么,不敢瞒私。 于是,小一刻钟之后,胤祕就带着膳房的小太监,一起去湖边采新鲜的莲花,取莲蓬以备做菜。 整个热河行宫宫殿区,皆围绕中心湖区修建,如意洲沧浪屿这一处,被康熙取名为“金莲映日”。 天热,胤祕懒得走太远,采莲就选在了这片。 辅一上岛,小团子就发现这里很热闹嘛,四哥,八哥,九哥和十六哥他们都在,正与谙达们比试射箭和布库。 胤小祕对这些没兴趣,指挥着一群小太监呼啦啦全都鸭子一样下了水。 “多采几支,给我汗阿玛挑最大最新鲜的制成御膳,其余的给宜妃娘娘他们送去插花玩儿~” 小太监们哼哧呼哧,忙得热火朝天,等再抬头,好家伙,半池子莲花都给薅秃了。 花儿是没了,接天莲叶倒是有。 绿的胤祕心发慌。 他连忙招招手,蹑手蹑脚带着一群小太监又逃了。 小团子一边蹬着小短腿儿,一边思考最佳方案。要不,待会儿换了方便面,就去把四哥他们一起拉下水吧? 膳房内。 新开的莲刚被摘下,就送了回来。膳房的李公公听说这菜要献去御前,越发谨慎,还指着这菜蒙个圣恩,调去更有油水的地方当差。 他开了最鲜嫩的莲蓬,去瓤,截底,用各式香料加上切开的活鳜鱼块,一起塞进孔中,加了一层干桂花封住,放进锅中蒸。趁这个空隙,李公公又把摘下的莲花瓣和菱角处理了,煮成汤汁。 等待出锅的时候,他也没忘记小阿哥,手脚利索的给这位爷准备了凉拌木耳,酸萝卜等几样凉拌菜,外加枣泥糕之类的小糕点。 鱼肉出锅,淋上汤汁,连着莲房一起摆盘后,胤祕就让银翘直接装进食盒送去“烟波致爽”。 李公公躬身问:“奴才给阿哥爷准备了几样小食,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 胤祕瞧了一眼,觉得卖相甚好,于是扬起笑脸:“不错呀。那我还想要四个小火炉,就像吃锅子那种,再准备一些酸笋、腐竹、鸭掌和花生米,都送去‘金莲映日’。” 李公公虽然不懂阿哥这是要做什么,还是笑脸乖乖照办了。 …… 银翘总觉得阿哥跟膳房要这一通,有些不对劲。 于是,趁着去烟波致爽这一趟,银翘给赵昌递了个话,说是“小阿哥去洲岛上给众阿哥们送吃食了,动静闹得挺大”。 赵昌心里有了数,跟银翘点点头,带着食盒走进去。 康熙抬眸瞧他一眼:“是小阿哥送来的?这回知道服软了?” 赵昌一边把汤汤水水呈上去,一边躬身笑着应是,琢磨这话该如何出口。 康熙最近口中上了火,可能跟热河行宫整体被温泉烘着,气温都升高了几度有关系。 瞧见这道“莲房鱼包”,康熙气就消尽了,颇为欣慰的点点头:“朕瞧着,他在吃这一途上,可真是不输给任何人。” 满意地用完膳之后,康熙开口道:“禁足也解了,怎么没瞧见人过来给朕请安?” 赵昌终于找到时机:“万岁爷,奴才听银翘说,小阿哥去‘金莲映日’了,说是要给四阿哥八阿哥他们也送些小食,还支了锅子,闹出不小的动静。” 康熙刚熨帖的心里又开始泛起酸泡泡。 什么锅子,朕怎么没尝到? 他起身:“走,随朕去瞧瞧,他这又是作的什么妖。” 赵昌连忙疾步跟上。 金莲映日距离烟波致爽也不算远,可以坐船,也可以走月色江声绕行去洲岛中心。 康熙没叫人跟着,只带了赵昌和魏珠两个人,一路溜达过去。 刚一进去,康熙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就又起了波澜—— 谁来告诉朕,这一池子的花怎么都秃了脑袋?! 老皇帝瞪了一眼赵昌,正要发问,就听见胤祕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些许小得意:“九哥,你吃了我的螺蛳粉和辣条,那摘光了花的事,你也得算一份!” 九阿哥:??? 康熙:!!! 作者有话说: 康熙:谁动了朕的一池金莲! 康熙:哦没事了,原来是朕自己吃了 求作收啦~别养肥我呜呜 留评发小红包啦~ 第14章 14 胤小祕不知不觉把自己卖了个干净。 康熙气得食指隔空点了点屋内。 要不是面前的屏风是他亲笔御书王昌龄的《甘泉歌》,难得好字舍不得毁了,这老头儿早就一脚踹个稀巴烂。 父子六人隔着屏风,赵昌不敢言语。 康熙背着手,光明正大听墙角。 面西的殿堂内,阿哥们围坐在檀木圆桌前,桌上风炉已经撤走,螺蛳粉煮好没多久,勾人食欲的红汤和配菜搭着,被满屋臭味儿一熏,格外醉人。 小团子脸上还沾着吃完辣条留下的罪证,浑不在意地嘬了嘬手指,得意又期待地看着九阿哥胤禟:“九哥,好吃吗?” 九阿哥胤禟吝啬评价:“凑活。” 小团子难得坑到八哥和九哥一次,这尾巴早就翘上天了。他并不在意九哥说什么,直奔目的:“佟额娘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你吃了就得跟我狼狈为奸。” 四阿哥:“……”这什么破学问。 九阿哥素来擅长与人打交道,撩着袍子懒洋洋瞧了幺弟一眼,笑道:“汗阿玛那么疼你,怎么会跟你计较两朵花呢。” 他又偏头冲八阿哥道:“八哥,怎样?我就说方才摘花的动静那么大,一定是二十四弟吧。” 八阿哥摇摇头失笑:“这水莲花可是汗阿玛特意从南边移来的,你摘它做什么?” 胤祕嘿嘿乐了:“给汗阿玛吃啦。” 康熙拳头硬了:……朕成了同谋。 九阿哥抓住空隙:“你把好东西送给汗阿玛,坏事又让哥哥们顶包,这可不厚道呀。” 胤祕嘟嘟嘴,觉得九哥的心眼也太多了。 小团子凶巴巴:“我要是不用‘莲房鱼包’把汗阿玛支开,这么好吃的东西能到九哥肚子里?” 屏风对面,康熙胡子翘得就没下来过。什么熨帖都烟消云散,这会子,只想抓住小幺屁股打一顿。 九阿哥还在那拱火:“那么多金莲,你都给汗阿玛吃了?汗阿玛用得了嘛。” 胤小祕不赞同的看着九哥:“你怎么可以这么质疑汗阿玛,他什么都能吃!是全大清最厉害的人!” 众人:“……”你说得对。 康熙:?朕好像被崇拜了,但又好像被骂了。 小团子没管哥哥们的表情,继续道:“那些花花,长得最好的做成菜,余下的都送到各处院里做插花了,宜妃娘娘的花开的最好呢~” 九阿哥冷笑:“这回倒好,汗阿玛和我额娘也成了销赃的同伙。” 八阿哥想说点什么,无奈只能笑出声。 胤小祕还有些遗憾。 这回唯有四哥不上当。 从他带着锅子来如意洲,四哥就雷打不动的坐在一边,静静看他们几个吃螺蛳粉,似乎也不觉得臭。 小团子知道被看破心思,还偏要拖胤禛下水:“四哥,你那里也有呢~” 四阿哥冷着脸,垂眸半晌,忽然开口:“……我的呢?” 小团子眨眨眼::“什么?” “螺蛳粉。” 胤小祕顿时放声大笑,放浪形骸,放肆至极。 胤禟快不惑之年的人了,瞧见四阿哥在幺弟手里吃瘪,也乐得跟什么似的。平日里碰见除了阴阳怪气就是沉默的阿哥们,这会儿反而诡异的有些和谐。 康熙立在门外,一双眼白发黄的眸子里不再只是清亮和威严,还多了些触动翻涌。良久,他迈步出去,淡然接话:“来,朕也尝尝这臭气熏天的东西是个什么滋味,竟让阿哥们同流合污,包庇小阿哥。” 屋内正嘚瑟的人即刻息了声。 很快,儿子们跪了一地,其他都是成年的阿哥,就一个小团子蜷起来刻意缩在最后,反而显眼。 康熙冷哼一声,坐在胤祕方才坐过的地方,挥挥手叫人起来:“你躲什么,拔光了莲花池,这会儿想起怕朕?” 小团子反应很快,连忙凑上去卖乖:“儿臣这是惊喜呢,汗阿玛都好久没跟我们一起用膳啦。” 康熙略一思索,倒也没反驳他。 五花瞧见万岁爷进来,便知道自家主子怕是屁股不保,极有眼力见的着人去弄了新的火炉和小菜。酸笋在锅上咕嘟嘟翻涌,臭味儿迎面扑来。 康熙捏着鼻子:“你们就吃这个?” 不敢相信,朕的儿子一个个竟然会被如此俗物收买! 这样的场合,四阿哥向来都是让幺弟去回应,左右比他说的好,能逗汗阿玛开心。 没成想,这回八阿哥先道:“小幺这螺蛳粉跟臭豆腐有异曲同工之妙,闻着臭吃着香。且这些酸物有开胃的功效,汗阿玛不妨一试。” 胤禛冷冷扫了老八一眼,继续沉默。 反倒是康熙听完,就像是没听着一样,依然看着小团子,示意他自己研究的怪东西,自己亲自来说。 胤小祕才不要搞麻烦事呢,敷衍他阿玛:“八哥说的对!” 老皇帝吹胡子瞪眼:“就完了?” 胤小祕眨眨眼,叹气,语重心长道:“佟额娘常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一千人眼里就有一千个佛祖。汗阿玛不亲自尝尝,只听儿子们说的话,永远也没办法知道它真正的味道的。” 康熙:“……行了,你闭嘴吧。” 朕听着闹心,像是被老祖宗教训了。 嘴上虽然嫌弃,康熙还是对幺子的新手笔抱有很大的期待。他一开始还小心屏着呼吸,尝试着吸了一口米粉,结果发觉粉到口中无比爽滑,透着天然米香,伴着麻辣鲜香的汤底,酸笋、木耳、腐竹、鸭掌、花生等配菜,酸脆回甘,味蕾炸开。 瞧见汗阿玛默不吭声,胤祕又嘚瑟了。 小团子已经忘了先前跟九哥他们说过些什么,汗阿玛在外面又听到多少,只想着跟人炫耀一下。 四阿哥瞧他这幅欠揍的模样,不禁摇摇头,汗阿玛显然早就在屋门外了,这哪里是轻轻揭过的节奏,分明是要一锅端。 幺弟还是不懂,暴风雨前才最宁静。 果然,康熙用完这一小碗螺蛳粉,等人撤了膳,开始问罪了。 头一个就是胤禟。说他明知幼弟犯错,却不加以引导,反而幸灾乐祸,不是年长者该为; 第二个是四阿哥。说他平日里刚正不阿,怎么今个最后还主动跳了浑水; 胤小祕不同意了:“汗阿玛,四哥这叫打不过就加入。” 康熙瞪他:“你闭嘴。朕看最需要挨板子的就是你,做道‘莲房鱼包’,至于把朕的金莲拔光了?你这是对禁足不满,肆意滋事;还是对朕不满,意图不轨啊?你真当朕不知道你干的那些个勾当!” 皇子对皇帝的惩治心有不满,这可是大事。 屋子里登时跪倒一大片。 八阿哥听到这话脸就已经白了三分,强撑着跪倒在地,掩住眸中神色。 四阿哥闻言蹙眉,心中叹气,跪地为幺弟解围:“汗阿玛,二十四弟天性纯真可爱,哪里会有歪心思,他只是贪玩罢了。” 这意思一目了然,他们幺弟性纯,别的人可就不清楚了。 康熙目光沉沉,扫视老八,老九,最后落到幺子身上,已然卸去威势。 小团子叹了口气:“汗阿玛,你是不是嫌我偷偷带四哥他们吃好吃的,没叫上你,吃醋了?” 众阿哥:“……” 康熙:“……” 什么跟什么,阿玛说东你说西! 就会打岔。 康熙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那身上位者的气势却不好再压出来。 就很憋屈。 看汗阿玛一脸不高兴,胤小祕只好弱弱对手指:“其实,儿砸就是拿四哥他们替您试试味儿。” 四阿哥:? “儿砸还有个新宝贝,想要献给汗阿玛,四哥他们都没有呢。” 四阿哥:?? 作者有话说: 胤祕:四哥为我求情,是最好的哥哥! 康熙:其他人呢? 胤祕:一群老腌菜哥哥。 康熙:…… 第15章 15 康熙还挺吃这一套,尤其瞧见下首老四的脸色,更高兴了。 他淡声道:“什么东西啊。” 小团子答:“方便面!这个方子说不定还能让八旗军吃的好点呢~” 康熙一双眼陡然出现了震惊之色。 胤祕今年五岁。 跟别的阿哥比起来,开蒙已经晚了一步。满、蒙、汉文都大字不识几个,只口语稍好一些。像他这样整日吃喝玩乐的小团子,竟然能从口中蹦出“八旗军”三个字。 康熙甚感欣慰,四阿哥亦是如此。 “什么样的方子,呈上来给朕瞧瞧。” 胤祕乖乖的递了张图纸上去,独属于小团子的简笔画跃然于纸上,让康熙忍不住挑眉:“你这画法倒是新鲜。” 当然新鲜啦,他的漫画书可不是白看的。心里这么想,胤祕嘴上却甜滋滋道:“儿砸还会画汗阿玛呢!不如……” 康熙连忙:“不必了,你给朕坐好。” 别想用一副小破画就笼络他,好不用挨罚。 康熙拿着胤袐给的方便面工序图,还真仔细从头阅览到尾,越看越觉得有些意思。 面条的醒面揉切并无二致,奇的是它需要先放在沸水中蒸熟,之后又入热油锅小火快炸一下,出来的干面饼封起来,便可以放置一月有余。 瞧着确实是个好东西,但还不够好。 康熙心中叹息。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老皇帝最通这个理儿。不然,也不会困扰于吐鲁番屯田一事。 可是,正因如此,方便面才不适合。如改进后的须面(挂面)都不能满足大军需求,考虑到方便面还得用油,成本更高,朝廷根本供应不上如此庞大的需求。 康熙琢磨着,该怎么说的又不伤幺子的心意,又能警醒众阿哥。 “你可知朝中军需开支素来庞大。京中一年养战马上万余匹,所需的黑豆接近二十万石,便已让山东河南倍感压力。二十四阿哥一腔赤诚,心意朕都感受到了,但太过年幼,不懂这里头环环绕绕,牵一发而动全身……” 康熙眉头不自觉蹙在一处,皇子们跪在地上未敢发声,打搅他的思考。 思索半晌,老皇帝突然开口道:“小二十四,你确实该念念书了。” 胤小祕:??? 小团子眨巴眨巴眼睛,纤长的睫毛卷而翘,像灵动的蝶翅。他惊恐地张大了嘴巴:“汗阿玛,就,就是个汤饼,您再不喜欢也不能迁怒儿臣呀。” 康熙好笑地看着他。如今宫中似乎都已经默认了小阿哥擅长鼓捣吃食,最是有趣,所有人似乎都忘了,这不过是个五岁的稚童。 老皇帝带着亲爹滤镜,禁不住想:朕的小二十四若能读了书开了智,定会有一番作为。 想到这里,康熙点点头道:“不错。赵昌,叫人去做了试试,如若能成,这次行围带去给郡王们尝尝。” 赵昌笑呵呵领命,万岁爷心情不错,看来小阿哥又逃过一劫。 被偏爱的胤小祕还在哭天喊地。另一边,跪在地上的八阿哥和九阿哥对视一眼,眼中却是十分惊讶。 这几年八阿哥不怎么进宫,只听说幺弟十分讨汗阿玛开心,又是个顽皮的性子,这回真的见到,却震惊于康熙对他的格外包容,甚至背后还隐藏着更深的期待。 八阿哥心思沉沉,听训完康熙的场面话,礼都做的有些心不在焉。 九阿哥领了一道罚俸令,臭着脸追在他八哥身后。 等乘船脱离了如意洲,他才悻悻开口道:“汗阿玛这心可是偏到明面上了。四哥才罚抄什么破经,那小萝卜墩子更是只罚了三日不许吃糖,这算什么罚!八哥,方才你看到了,那小萝卜墩子掏出来张鬼画符,就能得到一番夸赞,还要行围的时候……” “九弟,慎言!” 胤禟没法发火,憋屈的黑着脸:“八哥说怎么办?” 船行在水面上,泛开阵阵涟漪,八阿哥负手立在一侧,轻声安排:“幺弟应该不会有这般复杂的想法,你明日寻个机会,去找他试探虚实。” 背后若是汗阿玛,一切就照常;若是老四…… 胤禩有些头疼的捏着眉心,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他给忽视了。 …… 如意洲岛,梨花伴月。 四阿哥的住处是最为完整的一整套园林建筑,分门殿、正殿和后殿,东西配殿又被合理利用当做了围墙。 一院子的梨花已经开败了,如今绿意盎然,倒也十分消暑气。 胤禛一进门,就瞧见条案上白瓷瓶里插好的荷花,不禁有些好笑。他一路头也没回,去了书房,入座,才冷声道:“你追来做什么?” 屁股后面,小跑了一路的胤小祕自然而然坐在他哥身边,卖乖道:“四哥,我不想去尚书房。” 四阿哥取了纸张,用镇纸压平:“这话你该跟汗阿玛去说。” 小团子可怜巴巴:“汗阿玛不听我的,小气鬼,因为一碗面就要罚我上学,我不要跟他好了!四哥,我跟你好~” 四阿哥静心抄经文:“跟我再好,你也得读书。” 小团子:“那四哥,我想吃糖!” 胤禛手下一歪,字写飞了:“……”原来绕了大半天,在这儿等着他呢。 胤小祕缠了又缠,萌卖得都要掏空了,四阿哥才叹口气,着苏培盛去取了一颗。 小团子尝着胜利的果实,觉得分外甜,忍不住道:“太好吃了,汗阿玛不让吃的糖才最甜!下次我还——” “没有下次。”四阿哥无奈地停了笔,用另一头笔杆敲了敲他的脑袋:“我问你,今日那面,还有我们吃的螺蛳粉,包括你先前让我研制的玻璃窗,内务府造办处的爆米花机,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胤小祕把糖果吸溜的“嗞嗞”响:“不是啊。” 四阿哥神色变得严肃,瞧了苏培盛一眼,人连忙出去守着门了。他这才继续问道:“那是谁给你的?” “四哥啊。” 胤禛:? 四阿哥显然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这位喜欢脑补过度的老哥哥想到某种可能性,忍不住咬牙切齿问:“你跟汗阿玛说是我弄出来这些,然后又跟我说这是汗阿玛的意思?两头忽悠,真是让你玩明白了。” 胤祕委屈极了:“我只跟佟额娘说了,虽然她很有可能告诉了汗阿玛……但是,我什么时候跟四哥说玻璃窗是汗阿玛的意思?” 四阿哥虽然还沉着脸,倒也知道自己想多了。 问清了一桩,他的重点又重新落在心中隐隐猜测的事情上:“你有事瞒着我们所有人。你不用找理由搪塞四哥,四哥只问一句,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胤小祕支支吾吾。 他知道四哥在问什么,但是他跟二筒保证过不能说出去,不然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的。 四阿哥登时心如明镜。 他本就是个敏锐的人,这些日子刻意观察过小幺,发现这孩子或许身上有些神鬼之事,他没敢说破,更不敢告知汗阿玛,这才私下两个人关起门来问了问。 这回确定了,胤禛即松了口气,又多了份紧张。 看中幺弟的“仙家”似乎不大正经,总是围绕着吃喝玩乐教导,小幺……也难怪他会被选中。这事,怕是不能让如今的汗阿玛知晓。 胤禛低头扫了一眼小团子,对上他晶晶亮的眼神。 小幺竟如此信任他这个四哥? 单单是,孺慕之情吗…… 四阿哥垂着眸,立在胤祕面前半晌,等到小团子困得打了个哈欠,才回神,叹气叮嘱他:“你身上的事,烂在心里,谁也不能说,你额娘是,佟额娘是,汗阿玛那里……亦是如此,听明白了吗?” 胤祕见四哥不再追问,还有些好奇,正想问他怎么不问,四阿哥连忙把话岔开。 幺弟这么天真,一句半句就能套出话来,还是得他多看顾着些。 胤禛心中想着,严厉问他:“你可知,今日汗阿玛为何不给大军用那方便面的方子?” 胤祕答:“因为阿玛抠门!” 四阿哥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平静,决定从现在起,就要多多亲自教导二十四弟。 他把人扯到扶手椅上坐下:“大清之前,前明的军粮,以穿孔烧饼和水泡饭(一种干米饭泡水吃)为主,而大清更复杂一些。八旗中京营因需要拱卫京师,伙食上稍好一档;次一档的便是驻守各地的驻防八旗,最差的还有汉人组成的绿营军等。三石豉加几升盐巴,压实成饼,就成了许多士兵唯一的副菜。” 胤祕惊了:“这怎么能行!” 四阿哥叹气:“即便如此,军饷也如流水般出去,朝廷财政吃紧。” 这小团子能听懂,就是吃的烂,还吃穷了。 四阿哥抓紧道:“汗阿玛没有直接驳回这方子,还要你入尚书房,这是对你寄予厚望。你要好好读书明智,才不会辜负他一番期望。” 胤祕苦恼的歪着头,看向胤祕:“那四哥呢?四哥期望我吗?” 胤禛眼眸闪了闪:“当然。别的不说,庆丰司就有一堆事务等着你帮忙。” 顺治爷在世时,庆丰司名三旗牛羊群牧处,看名字也知道,这是给皇家管牛羊的。到康熙手里,就给改成庆丰司,听着文气一些。 庆丰司在西华门外,京师也设有专门的牧场。 胤小祕总和吃吃喝喝打交道,对这些事情是摸得门儿清。 小团子摇头晃脑:“那我不用念书,现在就能给四哥帮上忙呀!我有好东西给四哥,以后还是像玻璃窗一样合作,好不好?” 四阿哥剜了这个没良心的小团子一眼,这是还想光明正大借着他的名义去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哼。 傲娇的四阿哥在心里冷哼一声,淡淡问:“什么东西,拿来我先瞧瞧。” 胤祕连忙狗腿的从怀中掏出两册手抄本。 这是胤小祕最早跟二筒合作时的奖励。那时候,二筒还没摸清小朋友喜好,自然被当成了垃圾。 四阿哥嫌弃的看向这两坨牛肉卷—— 封皮上分别写着《瘦肉型母猪饲养技术手册》和《母猪的产后护理》。 四阿哥:? 汗阿玛让你读书,你跟我说要养猪? 作者有话说: 四阿哥:???谁让你养猪了! 胤祕:你啊~_(:зゝ∠)_ 第16章 16 胤禛头大如斗,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面前的小团子,半晌才找了个理由道:“庆丰司主管牛羊……” 小团子点点头:“噢,我懂了。那我以后换成牛羊的产后护理!” 四阿哥:“……” 胤禛强忍着痛扁幺弟的冲动,一字一句:“你是阿哥,汗阿玛要你读书明智,是要做更有用的事情……” 胤小祕不懂了:“牛羊猪没有用吗?” 四阿哥:“……不,很有用。但这些东西自有牧人专长,不是你一个阿哥的所长之处。” 专长?他的专长是什么呢? 胤祕试探着问:“汗阿玛想让我执掌御膳房?” “……不是!” 胤禛有些上火,最郁闷的是,他内心竟然隐隐觉得幺弟说的很有道理。 胤小祕兴奋地眨着眼:“四哥四哥,那我擅长什么!” 胤禛沉默了,直到他无法再经受住幺弟炙热的眼神,才避开眼囫囵道:“幼子并无定性,所以才要让你开蒙读书,接触后方才知道擅长什么,往后才能为汗阿玛分忧。” 胤小祕叹气:“好吧,那……这两本书四哥还要吗?不要就当柴火烧了吧,反正也不能吃。” 四阿哥连忙将桌上的书收进自己囊中,严厉告诫道:“以后再有……类似的东西,不许丢掉!” 胤禛是个好学之人,当即决定将这两册书带回去交给庆丰司的人,好好研究。或许,还真能有些什么值得借鉴之处。 小团子看着四哥如获至宝的样子,摇了摇头,爱怜的决定以后把所有垃圾都丢给四哥。 长案上放着四阿哥刚写了两笔的《法华经》,墨迹已干,胤小祕瞧见了,有些不好意思,又很疑惑:“今天四哥明明没做什么,汗阿玛为何还要罚你?” “这要问你这个惹祸精。”胤禛嘴上虽然逗着幺弟,心中却很清楚为何而罚他。 前几日,汗阿玛授十二弟胤祹长女为县君,达尔麻答都为固山额驸。他瞧见十三弟家的长女,提了一句,汗阿玛沉吟半晌封了最低一级的乡君。 这抄经名为抄经,实际上也不过是借着幺弟的名头在敲打他罢了。 胤禛轻声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挂念十三弟。 小团子抬头正看到四哥眉头紧锁,唉声叹气,跳下自己的座位,伸出小肉手使劲掰平了四阿哥的眉心:“佟额娘说啦,人活脸树活皮,四哥这脸都快皱成老树皮了!” 佟佳贵妃:?这话我没说过! 四阿哥:“……”真想拍一巴掌这屁股蛋儿。 胤禛轻轻握着幼弟的小手,让他不许再借着安慰之名乱戳自己的眉毛,竟不由自主开口倾诉:“你可知你十三哥?” 小团子倚靠着自家四哥,仰着小脸以手做掩护,悄声答:“知道,是宗人府里的哥哥。” 四阿哥捏了一把幺弟软嫩的脸颊:“胤祥自幼便聪颖,也肯下功夫学习,礼乐射御书数俱佳,不像你,一窍不通。” 小团子呲了呲牙,冲胤禛“嗷呜”一嗓子表示不满。 四阿哥眼中泛着笑意:“罢了,你如今这样健康快乐也很好。若是你十三哥知道了,定然很羡慕。” 胤祕贴过去,下巴架在四阿哥书案上:“十三哥身子不舒服吗?” 胤禛叹口气,指了指小团子的腿:“得了‘鹤膝风’,腿生毒疮,还会流脓,已经是老毛病了,如今关在宗人府里,夏日还好,冬天怕是要更严重。” 胤祕眨眨眼,显然对这病没有什么概念。 二筒最见不得小土包子无知的样子,于是显摆道:【“鹤膝风”就是结核性关节炎嘛,患病的人因为膝关节肿大,瞧起来像仙鹤,所以才有这么个名字。】 胤小祕不知脑补到什么画面,只觉得他十三哥太惨了。 不行,必须得去送温暖。 于是,小团子就这么揪着四阿哥的衣袖晃起来:“四哥,你带我去看看十三哥吧!说不定,说不定我见了他他就好了呢?” 四阿哥意动,倒不是真指望他能看好胤祥的腿疾。虽然幺弟有“仙家”护佑,但这位“仙家”……似乎也不怎么靠谱。 四阿哥淡淡觑着面前的鲜活小人儿,心想,十三弟也许会喜欢这崽子的闹腾劲儿。 胤祕连忙再接再厉:“好不好嘛,四哥!” 胤禛:“行围之后便会回京,你若一直乖巧,不滋事,也无不可。” 小团子一蹦三跳的,还不小心踩了他四哥一脚,吓得连忙一溜烟跑远了,嘴里还大喊:“四哥,刚才不算,现在马上开始乖!” 四阿哥又气又笑,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他还有五遍《法华经》要抄,抄不完,可不能出门。 …… 夏至随着蝉鸣而来。 热河行宫各处的消暑措施做得好,早早就在廊檐上挂了堂帘支窗,竹帘子仅到半空,却阻隔了许多热气。 月色江声内,黄花梨冰桶里刚加过冰,丝丝凉气从方孔钱洞口冒出。 胤祕瘫在榆木罗汉床上,脑门儿不断冒汗,陈氏坐在一边给儿子亲自扇着小扇。 他这回刚出门又喜提禁足,反而挺开心。 最近都是各部来朝,这个贝子那个镇国公的,一点也不好玩。小家伙受不得热,这个天还不如待在屋里纳凉,要是膳房今个能做出二筒新教的“伯爵奶茶冰沙”,那就更好啦。 胤祕有气无力跟五花吩咐:“昨天教膳房做的炼乳,还有奶油,让他们今天拿来给我做个冰沙。” 五花迷茫求教:“爷,这个冰沙,又要怎么做?” “拿着汗阿玛赏的正山小种红茶去,叫他们先煮开了茶水,叶子捞出来,加入牛奶、奶油和炼乳,放进冰室里冻起来,等快凝固了再给搅碎,重新冻两个时辰,反复个两三次,就能出冰沙了,最后记得给我拌些水果。” 小团子一口气说完,也意识到,今天要想吃到冰沙,怎么也该到日落了。 五花兴冲冲领了命出去,屋子里重新陷入宁静,陈氏本想教育这魔王几句,但想到自己说一句,就能被他带到沟里,还是闭嘴了。 罢了,她看得很开。 儿孙自有儿孙福。 没一会儿,银翘从外面进来,说是九阿哥来了,想请小阿哥出去说几句话。 胤祕烦死九哥啦,不就是他没被禁足嘛,至于大热的天儿非得来找自己显摆,还在乎那些个规矩不愿意进来。 小团子只好气呼呼地迈着短腿去了东边的配殿。 九阿哥人已经坐在里头,瞧见幺弟出来,扬起笑脸道:“你竟然还能乖乖呆着,我还以为,你要偷偷飞出去找老四呢。” 胤祕一屁股坐下来,奇怪的看他一眼:“我干嘛要找四哥,九哥,你是不是最近俄文学傻了?” 胤禟除了精通满蒙汉文,还自通了俄文,在语言天赋上,就连康熙也对他大加赞赏。 平日里,大伙儿提起九哥总是多加赞扬,胤禟还是头一次被人嫌弃学多了语言,心里不得劲,顿时忘了八哥叮嘱的事情,瞪了一眼道:“你满蒙汉文一窍不通,哪来的底气说我!” 小团子露出小虎牙一笑:“我会的,九哥肯定不会!” 九阿哥冷眼瞧着他。 胤小祕不再吱声,着人取来一张纸,写下一串摩斯密码。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康熙:表妹,整日别跟小幺说些有的没的。 佟佳贵妃:???臣妾冤枉啊。 二筒:深藏功与名。 历史上老九创新字体,用拉丁文转写满文,别人是宫斗剧,他是谍战剧_(:з」∠)_ 第17章 17 小团子抓笔的姿势不可谓不难看,又是个左撇子,瞧着像是小孩子在玩过家家。 九阿哥摇着折扇哂笑,压根儿没当回事。 等他瞎画完,胤禟接过去瞧了眼,一张纸给写成这样:“.. .-.. --- ...- . -.-- --- ..- ” 胤禟沉默半晌:“……你这画的什么鬼东西?” 胤小祕一脸嘚瑟:“摩斯密码啊。人人都说九哥聪颖,你能看懂是什么意思吗?” 九阿哥当然看不懂。 这事要是放在旁的阿哥倒也罢了,看不懂就看不懂,谁稀得看似的。可老九不一样,他自学的语言不少,拉丁文、英文、俄文等都有涉猎,比康熙用音译法学的半瓶子水准高出不少。 这份深厚的语言造诣,愣是让九阿哥从字符里看出蹊跷来。 他合了扇面,摩挲着下巴试探道:“你加了密文?” 小团子瞪大眼,忍不住想,九哥果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胤禟被幺弟这一脸不可置信的呆萌劲儿逗得“噗嗤”一乐,两人之间那层如雾般的隔阂霎时变得明朗松快起来。 方才还骂着“九哥太讨厌啦”的小团子,转头就做起了小老师。把先前二筒教给他的东西,又竹筒倒豆子,叭叭讲给九哥。 九阿哥对语言文字很有钻研精神,按照胤祕教授的密码表,一点点破译起来,眼中神采飞扬。整个密码不难解,九阿哥没多会儿就在纸上落下一句简单的英文“I love you”,汉文意思是“我爱你”。 本来已经把幺弟妖魔化的胤禟怔了怔,耳后染上不惹眼的红晕。 难道,幺弟竟然一直很喜欢他? 毕竟他自个儿的亲儿子都没这么直白说爱他。 瞧着面前打着哈欠,困得睁不开眼的小团子还要强撑精神,陪坐在身边,胤禟内心深处有些柔软的东西被触动。 他已经完全说服自己了。 小二十四,你竟然这么喜欢九哥。九哥心里记住了! 直到九阿哥兴高采烈离去,胤小祕也没明白,为什么九哥后面态度大改,要对他如此……慈爱。 二筒:【……你干嘛跟老九说爱他?】 小团子挠挠头:“本来想写‘九哥大笨蛋’,可是你没教我这句洋文怎么写呀。” 二筒:【……】这孩子幸好是半个文盲。 …… 中元节之后,就到了木兰秋弥的日子。 每年围猎的一大看点便是哨鹿,哨鹿在满语里叫作“木兰”,因此,康熙行围也常称为木兰秋弥。 七月下旬,木兰围场内。 康熙的扈从紧锣密鼓开始搭建幔城,辎重卸货。 胤祕因为年龄太小,没被允许跟去,只在大帐里好奇地张望着。 蒙古各部派选的猎兵和弓枪手已经列阵就位,八旗驻防军派来的精锐兵士也开始随围学习。 围场内旌旗猎猎,汗阿玛和一众哥哥们披甲高坐马上,别提多威风了。 小团子心里酸溜溜的,嘟着嘴对着五花碎碎念:“嘘,等汗阿玛出发了,去叫膳房给额娘们准备蒙古羊腿、羊排、铁板烧,多放孜然和辣椒粉,再烤上各种时蔬,搭配着七八月新酿的马奶酒,对了,还有伯爵奶茶冰沙,别太冰啦。” 五花脑子活,只一遍就记牢了,一溜烟小跑着去吩咐膳房干活。 宜妃与密嫔,勤嫔和陈氏坐在帐中正闲聊,听小团子报出这么一长串,忍不住笑:“小阿哥这是想趁着万岁爷不在,带着我们偷偷享用美味佳肴呢。” 宜妃深得圣意隆恩,又生了五阿哥胤祺和九阿哥胤禟,温僖贵妃去后,十阿哥胤誐也养在她宫里,众人总是要卖她三分薄面的。 勤嫔率先出声打趣:“叫万岁爷回来知道,小阿哥又该被罚了。” 胤小祕对勤嫔很有好感,因为是十七哥的额娘,从小来往多一些,便二皮脸子回道:“只要我们吃光光,娘娘不说我不说,汗阿玛才不会知道呢!” 陈氏不是长袖善舞的性子,只好无奈又歉意的苦笑,被宜妃拍了拍手背,示意她不必拘谨。 很快,司膳太监们带着食盒进来,胤小祕熟练地让人开始摆膳,宜妃几人也是一脸好奇。 随驾巡幸塞外,宜妃也不是头一回了,但今年带了这么个活宝来,今个搞一出“温泉拨霞供”,明个又拔了半池莲花做菜,她好笑之余,竟真真有些期待。 菜上桌了。蒙古羊腿比往年的瞧起来用料更添足一些,孜然和辣味扑鼻而来,让几位宫妃忍不住口齿生津,多日来的暑热没胃口也在此刻缓解。 比较新奇的是那些烤时蔬和水晶盏里冰冰凉的玩意。琳琅满目的烤韭菜、烤茄子、烤土豆等物被串在签上烤热了,分盘摆放。 娘娘们想用哪个,自有宫女帮忙将肉和菜处理下来,放入盘中。胤祕就没那么讲究了,二筒说啦,烧烤就是要拿着签子吃才有成就感呢! 宜妃边用膳,边笑道:“还是小阿哥有主意。” 密嫔也忍不住点点头,她对那道伯爵奶茶冰沙可真是太喜欢了。 被夸的胤祕骄傲的翘起了小尾巴,心中幸灾乐祸,让汗阿玛和四哥他们出去玩,哼。 康熙这头,围猎算是大获全胜。 老皇帝不减当年风采,还猎到两只獐子和一只老虎,几位阿哥也都各有斩获,蒙古各部派来的枪手表现很好,康熙心中大悦,赐科尔沁、喀尔喀、四子部落和王、贝勒、贝子等银钱鞍马,一时间君臣其乐融融。 这快乐一直持续到康熙回了大帐,发现爱妃们都是一副餍足的神态。 多疑的帝王眯起双眼,眼神瞬间聚焦在胤祕身上:“说说,你又背着朕偷偷吃什么好吃的了?” 小团子瞪大眼睛,食指指着自己迷茫道:“为什么汗阿玛就找我!” 康熙好笑:“你满嘴的油都没擦干净,朕不找你找谁?” 胤小祕垂头丧气,深觉自己败了一场。 坠在身后的四阿哥垂下眸子,忍不住弯了唇,心想幺弟果真还是太好骗了,汗阿玛一句话就诈出来了。 没办法,胤小祕自己惹出来的事端,自己就得摆平,只好又捏着鼻子,给他汗阿玛和哥哥们说了菜谱,康熙马不停蹄吩咐下去,今晚就按照这个宴蒙古各部。 科尔沁草原上的人果然很吃这一套。 一时间君臣喜乐。 唯一的小插曲发生在晚间的篝火会上。 一位老镇国公抱怨着这马奶酒是发酵的新酒,没有蒸馏的烈性马奶酒带劲儿,随即说道大清国的烧酒不如马奶酒。 这话被康熙听到,顿时脸色不太好看。 胤祕端着装了奶茶的小碗路过,看他汗阿玛又不高兴,想起被自己丢到角落里的茅台酒,“哒哒哒”迈着小短腿扑到四阿哥跟前。 四阿哥堪堪把人接住,小团子喘着大气,气势汹汹道:“四哥,我这里有瓶飞天茅台,特别特别辣,你去给那些蒙古贵族们尝尝味儿,叫他们再嫌弃大清的酒!” 四阿哥眸光一闪,便知道这又该是“仙家”给幺弟的。心中有些恼火,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给他酒呢! 但看汗阿玛沉着脸坐在上首,胤禛还是点点头,带着酒瓶过去解围。 几杯下肚,草原上的老镇国公都喝得醉趴了,康熙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气氛重新炒热,没人注意到,胤小祕再端起奶茶来,错拿成了四阿哥的马奶酒。 于是,康熙正笑得得意的时候,一个小团子悄悄接近,然后猴子一样爬上他的背,摸了摸他光洁的半个秃瓢,笑道:“咦?你这个光头,怎么比我这个好摸~” 作者有话说: 四阿哥: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胤小祕:四哥,你真粗鲁,我摸得可是汗阿玛的脑袋诶! 四阿哥:…… 第18章 18 康熙面无表情。 正与康熙畅饮的一干阿哥都愣住了。 四阿哥反应最快,起身跪在康熙面前道:“汗阿玛,二十四弟年幼,还请您原谅他这回。胤祕,还不下来!” 九阿哥原本瞪大了眼,连忙也跪在四阿哥身边求情。 紧跟着,吃过螺蛳粉的十六阿哥和八阿哥也跪下来,三阿哥一瞧突然反转的形势,皱了皱眉,也跟着跪了过去。 康熙垂眸,扫了一眼小团子。 呵,两个脸蛋通红,猴屁股一样,一看都是喝酒了! 胤小祕摸了两下他汗阿玛的脑壳,似乎又失去了兴趣,从背上滑下来,踉踉跄跄走到跪在地上的哥哥们面前,然后嘿嘿一笑,挨个都敲了一遍。 众阿哥:“……” 小团子眼眸晶晶亮,指着三阿哥:“汗阿玛,这个瓜要老啦!” 三阿哥:“……”要不还是别原谅了吧。 康熙打量着儿子们的神色,也没表态,叫胤禛把人抱下去醒醒酒,嘴里念叨着“等醒了,朕少不了他的好果子吃”。 谁都知道,这是轻拿轻放的意思。 被胤祕这一番搅和,篝火会也没有持续太久,主要原因还是蒙古老贵族都喝趴了。 对于这一点,康熙相当愉悦。行围结束第二日,又特意加赏了随围蒙古官兵不少银两布匹,以示恩荣。 表面上看,满蒙皆大欢喜。 九月的天渐渐没了燥热劲儿。 在热河行宫又小住几日,一场连阴雨过后,总算是完全凉爽下来。 九月十五,康熙从热河回銮,赶在十月来临前,先到了畅春园。等和硕简亲王太庙行礼过后,銮驾终于回宫。 承乾宫内,月台前的老槐树叶子已经变得黄灿灿的。 佟佳贵妃早先几日便在嘴上念叨着“小惹事精要回来了”,被玉竹打趣“主子这是见不着小阿哥又想的紧”。 佟佳氏喝茶润润嗓子,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那个鬼精的,陈氏压根儿就拿捏不住,本宫若再不管教一二,到时候真长成了这皇城里的笑话,丢的还是佟佳氏的人。” 佟佳贵妃被自己随口来的由头说服了,又补充道:“最晚开了年,万岁爷势必要让他去尚书房,把三间耳房拾掇拾掇,拿来做书房,添置些适合他用的书案、多宝架、文房笔墨、瓷器,从本宫私库里出。” 玉竹面带笑意,连连应是。 康熙抬脚进了承乾宫主殿,听到这一耳朵,忍不住笑着接话:“贵妃与朕想到一处去了,这个小二十四啊,宫里宫外,没他不能折腾的,还是得送去尚书房,叫性子磨得沉稳些。” 佟佳贵妃笑着迎上去,作了万福礼,被康熙拉着起身,这才看向他身后,眼神中流露出疑惑。 康熙好笑道:“寻胤祕呢?” 佟佳氏不好意思点点头:“臣妾只是稀奇,他那闹腾的皮猴,竟没随万岁爷一道过来。” 康熙拉着佟佳氏坐上榻:“朕准他跟着阿哥们去玩了,老四下午就给送回来。小幺还再三跟朕强调,晚上要留在承乾宫陪他佟额娘,这话听着可舒心了?” 佟佳贵妃总算是笑了:“皇上明知臣妾想的什么,偏要拿臣妾打趣儿。” 许久不见,两人之间气氛正好,情愫蒙生,康熙当即决定晚膳在承乾宫用了,今晚就宿在这儿。 宫里的帝王嫔妃相见欢,宫外的阿哥们亦是如此。 秋风起,蟹脚肥。 雍亲王府,小团子胤祕正蹲在地上,用小树枝戳戳肥美的螃蟹咽了口口水。 四哥让他想想喜欢怎么吃,说是待会让厨房处理了,带去十三贝勒府一起用。 胤小祕有些苦恼,脑中问二筒:“这么多,该怎么吃呢?” 【检测到新任务:蟹酿橙,南宋宫廷御菜。】 【收录完整制作过程,获得奖励:跳跳糖X10包。】 蟹酿橙! 胤祕眼前一亮,他怎么给忘了呢。 小团子美滋滋的奔去厨房,心里乐开花了。 吃个螃蟹还有糖果拿,而且跳跳糖这个名字一听就很好玩,一定要让弘昼他们也尝尝! 雍亲王府有南边请来的厨役,处理这螃蟹也是得心应手,胤祕报完了自己的要求,乖乖坐在一边看着,反倒让这厨子紧张起来。 胤祕点名要的“蟹酿橙”是一道南宋名菜,工序较多。 厨役选了当季大个儿的橙子,去顶,剜肉,将蟹肉蟹膏灌进橙子里填满,盖上橙子顶,入小甑,用酒、水、醋混了慢火蒸熟。 等待的过程中,黄酒泡的蟹已经彻底醉了,厨役用红糖、盐、姜片加水炖了螃蟹。 因着今个是全蟹宴,又有胤祕这般年纪小的阿哥在,厨役只好费尽心思,中和掉螃蟹身上的寒性。 随着蟹酿橙和红糖黄酒大闸蟹出锅,小团子也吸溜着口水,脑海里响起了二筒的提示音。 【滴。】 【检测到南宋名菜蟹酿橙已经完成录入,获得奖励:跳跳糖X10包。】 直到上了马车,胤祕脸上的小梨涡都没落下去过,引得四阿哥好奇道:“吃螃蟹值得你这么开心?” 胤小祕骄傲道:“待会儿到了十三哥府上,四哥就知道啦。” 对于幺弟这么欠扁的卖关子行为,四阿哥即便好奇,也不愿表现出来。索性就等等看,瞧他待会儿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 十三贝勒府内,倚云阁。 十三阿哥胤祥正围炉烫着黄酒,秋日银杏纷纷落了一地,如松花落金粉,美不胜收。 托了四阿哥身边一个叫戴铎的策士的关系,把守贝勒府的内务府奴才特意放了偏门,胤禛带着胤祕一路进去,便听到十三弟兴致大起作诗的声音。 四阿哥眸光微暗,好景,好酒,可这诗,却失去了十三弟往日的意气风发,颓象尽显。 胤小祕“呼哧呼哧”跟在他四哥身后,猛一停下,撞在四阿哥背后,委屈道:“四哥,走路怎么还带突然停下的。” 胤禛回神,敷衍的揉了两下小团子的脑袋,又惹来他一番不满发言。 十三阿哥被这声响惊动,起身出了堂门,大喜道:“四哥!” 四阿哥快步走上去将人抱个满怀:“十三弟。” 胤小祕一瞧,这不行,这哪有他的份儿!于是也连忙扑上去:“十三弟!” 两位年长的阿哥俱是一怔,四阿哥无奈,回手就要敲他脑袋:“胡闹!还不叫你十三哥。” 小团子双手捂住脑门,像个投降的小浣熊,委屈巴巴嚷嚷道:“呜呜十三哥。” 胤祥登时被逗笑了:“这不会就是……二十四弟吧?” 四阿哥正要接话,胤祕率先点点头,仰起小脸笑道:“猜对啦。十三哥,我刚从塞外回来呢,给你带了点科尔沁草原的小玩意,我没钱你可不能嫌弃呀。” 说完,小团子先一步进了厅中,爬上圆桌边的墩子,拍拍身边道:“快来坐呀,我带着四哥过来,还给你做了蟹酿橙和红糖黄酒大闸蟹,四哥还拎了两坛子黄酒,今个,我们……不醉不归!” 四阿哥:“……” 十三阿哥:噗。 瞧着四哥那副吃瘪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十三阿哥畅笑入座:“还是我们小二十四厉害,让十三哥瞧瞧,你都带了些什么!” 桌上橙黄蟹肥,红糖黄酒大蟹盛在盘子里,个顶个的肥美。四阿哥开了一坛黄酒,香气四溢,配着十几样凉拌下酒菜,和着桌上新采的菊花,直让人口齿生津。 看着小团子“啊呜啊呜”大口开吃的样子,胤祥一扫之前的烦闷,与胤禛碰酒,和幺弟吃肉,好不快哉! 秋日的午后最是惬意。 三只阿哥用过膳,懒洋洋围坐在院中,晒晒太阳,逗逗猫儿,胤祥特意泡了一壶正山小种,这茶还是年初四阿哥托人送进来的。 胤小祕没被允许碰酒,坐在一边郁闷的掏出跳跳糖,倒了一点在手上,放进嘴里。 糖果在嘴里发出“滋滋啦啦”的爆炸声,小团子瞪大双眼,先是震惊,然后适应下来觉得好玩极了,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 四阿哥皱眉:“你这又是抽的哪门子疯?” 胤小祕没工夫跟四哥说话,只觉得吃这个糖好快乐。他看一眼十三哥,连忙跑到他跟前,示意他摊开掌心。 十三阿哥惊奇照办:“幺弟要给我什么?” 很快,胤祕就在胤祥手上倒了一大把跳跳糖,示意他吃掉。 胤禛眼神闪了闪,看十三弟毫不犹豫的咽了下去。紧跟着,十三弟的眼神从震惊,迷惑,逐渐变成了放松和一丝欢快。 空气里响着双倍的“滋滋啦啦”声。 似乎是被这糖影响了,十三阿哥没有说话,只笑着对小团子比了个大拇指。 兄弟俩相视一笑,满满的默契。 四阿哥沉默的坐在一边,泛起了酸泡泡。 胤小祕等嘴里的糖停止“爆炸”,这才慢悠悠挪到他四哥跟前,嘚瑟了一番,给他分了一点点糖粒子。 四阿哥黑着脸:“对我就这么小气?” 胤小祕嘿嘿笑,喊他快点吃。 胤禛吃了跳跳糖,差点没绷住这张冰块脸,他神色复杂,变了又变,最后没忍住,白了幺弟一眼。 整日没个正形,肯定又是“仙家”给的小玩意! 四阿哥的面色实在太过“好看”,小团子跟十三阿哥没憋住,一起哈哈大笑,贝勒府上到处都洋溢着欢声笑语。 离去前,胤小祕还一脸郑重跟胤祥附耳悄悄道:“十三哥,我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腿,你要等我呀!” 胤祥眼神一暖,揉了揉他的小脑瓜,没说话。 日头开始西落,马车紧赶慢赶,赶在宫门落锁前,总算是把胤祕送进了内廷。 承乾宫内。 小团子蹑手蹑脚溜进门,绕过主殿,悄悄爬在灯笼锦纹饰的支摘窗上,探头望了一眼。 很好,佟额娘不在这儿,只要能溜进去,换了这身被黄酒熏过的衣裳,就神不知鬼不觉糊弄过去啦! 胤小祕奋力撅着屁股往窗框上爬,身后的康熙负手站立,围观良久,和善的开口问:“要朕帮忙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康熙:朕很和善! 胤小祕:汗阿玛你都感叹号了!核善还差不多 第19章 19 日头西沉。 胤祕忙于攀爬眼前的窗,下意识脱口:“那你快推我屁股一把!” 于是,康熙毫不手软地对着小团子撅起来的屁股蛋儿,狠狠拍了几巴掌。 胤祕半挂在支摘窗口上,被打的“嗷嗷”直叫唤。 小团子一脸凶巴巴回过头:“谁打我呢?” 夕阳余晖罩在康熙周身,形成一圈金灿灿的光环,背光将他所有的表情笼入阴影里,只能听到一声沉沉的回应:“是朕!” 胤小祕瞬间就怂了,手一松,从窗框上软泥一样滑落下来,十分流畅地跪下磕了个响头:“儿砸给阿玛请安。” 康熙被这一串轻车熟路的滑跪气笑了,食指点点他,冲身后佟佳贵妃道:“小幺又饮酒了。” 佟佳贵妃白了一眼地上的混不吝,吩咐玉竹去打水煮汤,被小团子委屈巴巴的拦下来:“佟额娘,我没有喝酒,只是四哥弄的大螃蟹里用了黄酒,才会沾上气味。” 康熙和佟佳氏对望一眼。 真稀奇,老四竟也向这小团子靠拢,享受起美味了。 老皇帝沉吟片刻,语气酸溜溜道:“你跟你四哥用过秋蟹,可有想着给你佟额娘带回一份?” 胤祕张张口,想到绝不能卖了十三哥,便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都吃完啦。” 康熙冷哼一声,佟佳贵妃忙岔开话题:“不过就是黄酒泡的蟹,本宫还当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值得这般偷偷摸摸。” 康熙想起行围那日被摸了脑袋,沉着脸瞧了小团子一眼,把前因后果平静地讲给贵妃。 佟佳氏暗怪自己真真乌鸦嘴,提这茬做什么。 她眼底的担忧一扫而过,笑道:“万岁爷您就纵着他吧,若是臣妾早知此事,必定打了他板子,叫他再不敢碰酒水。” 康熙摆摆手:“不急,朕赏罚分明,阿哥误用了马奶酒,做奴才的自然当罚。” 打从离宫去塞外之前,康熙就想敲打敲打这帮奴才了。 做阿哥的可以上蹿下跳,但做奴才的就得替主子着想,把着门儿。在老皇帝眼里,小儿子身边的人不算十足尽心。 佟佳贵妃心里一个咯噔。 这可比打胤祕的小屁股来得狠多了。这孩子秉性纯良,跟谁都能玩到一块,承乾宫这些个太监宫女伺候了他小几年,早就被他当成“自己人”护着。 万岁爷想动他们,怕是有的闹腾。 仿佛是为了印证佟佳氏的想法,胤祕瞪圆了眼大喊:“汗阿玛,儿臣做错了事,自个儿能担着!” 康熙面上没什么情绪:“朕听听,你要如何担着?” 小团子蹙着一张脸,编了半天:“……儿臣……儿臣把脑门给汗阿玛玩儿?” 康熙:“……” 不想再被小幺的童言童语绊住手脚,康熙索性黑着脸,让魏珠和银翘把阿哥带进去换洗。 胤祕被魏珠抱在怀里带进去,一路软软的喊着“汗阿玛”“佟额娘”,最后变成小兽呜咽声,佟佳贵妃心疼的不行。 康熙捻着手指,没有回头,而是望向跪了一地的奴才们。 除了银翘是他拨过来的人,最出头的,就是这个叫五花的贴身小太监了。 老皇帝坐下抿了口茶,对赵昌扬了扬下巴。 赵昌当即心领神会,吩咐人把五花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很快,五花的痛呼声从不远处或轻或重传来。 佟佳贵妃知道万岁爷的用意,只是担心屋里的惹祸精牛脾气上来了,可怎么劝得住。正想着,就看小团子“唰”的飞奔出来,扑进了康熙怀里。 康熙瞧见胤祕换了衣服,面色缓和许多,将人提溜起来。 胤祕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真诚和认真:“汗阿玛,您只打他们,我才不会难过,下次还会闹腾,这样没有用!” 康熙好笑:“那你说说,怎么有用?” “您得打我。” 康熙听明白了,这是阻拦不住就打算跟这些人一起领罚。 老皇帝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一方面,他吃味这些人何德何能,让阿哥能这般护着;另一方面,他又欣慰于赤子童心,这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 这几年,康熙冷眼瞧着儿子们斗来争去,推波助澜。虽然今日的局面有一大半都因他而起,他却矛盾的期望着—— 期望自己的儿子能有担当,能兄友弟恭。 于是,这些期望,都被他默默浇筑在幺子身上。 康熙闭目,长长的叹了口气,再睁眼,狠狠的在胤祕屁股上打了四五下,疼的人“嗷嗷”直叫,他才畅笑出声。 仿佛将多年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小团子没想到汗阿玛下手这么重,抽抽着鼻子道:“说话算话,我都挨打了,他们就不用打了!” 康熙瞥向地上:“头都抬起来。” 跪着的奴才宫女抬了头,面上虽都恐惧,对小阿哥的眼神却充满了感激和担忧。五花被人抬进来,也痛哭“阿哥爷这是何必呢”。 罢了,今个也算达到目的了。 康熙让赵昌收了手,看小团子眼尾和鼻尖泛红,瞧着可怜巴巴的,悻悻道:“汗阿玛这几日就从八旗子弟里挑选合适的哈哈珠子给你。等开了年,你就可以入尚书房。” 顿了顿又补充:“弓马谙达与布库谙达也一起找齐了。” 小团子:?阿玛,何至于此? 佟佳贵妃:“……” 万岁爷您这不叫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得叫雪上加霜。 * 经此一遭,胤小祕趴在承乾宫里养屁股。 本来没多大的事,愣是被佟佳贵妃严令禁制下床,还寻了太医开膏药。小团子憋在屋里,都快闷坏了。 没两天,胤祕就迎来了他的临时弓马谙达佟佳·八十九。 八十九是佟佳贵妃的胞弟隆科多所出,序齿排三,比起嫡长子岳兴阿和次子玉柱年岁小了不少,瘦瘦弱弱站在一边,不像个能习武的。 小团子不怕生,上去跟人打招呼:“八十九谙达。” 比他将将大出一轮的少年木着脸,躬身打了个千:“二十四阿哥,奴才奉皇上口谕,负责在南海子(南苑)逗留期间,教您骑马射箭。” 胤祕这个小机灵鬼抓住了重点:“汗阿玛又要前往南海子打猎啦?” 八十九点头应是,说今年在畅春园阅示武举的骑射技勇,皇上甚是满意,临时起了兴致,要带着大小阿哥和近臣前往南海子。 南海子有永定河横穿,自成天然猎场,加之距离皇城很近,康熙每年都习惯带着众阿哥来此处飞鹰走狗,瞧瞧他们的进益。 胤祕兴冲冲跟着八十□□习基本的上马技巧。等到出发时,已经可以熟练地坐在小马上了。 入了深秋,南海子草木繁茂,与湖泊山川色交相辉映,遥遥一瞥,如至画境。 胤祕去年发热感冒,没赶上秋猎,这回被康熙点了名带在身边,要四阿哥和谙达教他骑马射箭。 小团子一路兴奋过头,吵的康熙头疼,索性赶他去了胤禛马背上带着。这对胤小祕来说没什么区别,接着又对他四哥叭叭叭。 四阿哥:“……” 终究是我一人,承担所有。 到了草场,日头正晴。 四阿哥和八十九带着胤祕,先去见见特意给他选的小马驹。 这是一匹白底黑斑点的蒙古豹花马,初见胤祕,还挺有脾气的尥了蹶子,两个小团子互相较着劲,旁边是二哈和二饼“汪汪汪”的加油助威,看得四阿哥直想笑。 几个人正闹腾着,就见不远处有一队骑兵飞奔而来。 胤小祕被吸引了注意力,瞪着眼瞧了半晌,见那些披甲的将士往汗阿玛那头去了,悄悄问胤禛:“四哥,那是谁啊?” 四阿哥眼中的笑意化为沉潭,轻声道:“是十四弟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胤小祕:不想读书! 四阿哥:不想见老十四! 胤小祕:四哥替我读书,我替四哥欺负十四哥! 四阿哥:…… 求收藏QAQ 第20章 20 十四哥? 胤祕怔愣着在小脑瓜里扒拉,找不到有关十四阿哥的容貌印象,反而被小马驹打个响鼻喷了一脸。 小团子龇牙咧嘴,“嗷呜”吓唬完小马,转头又疑惑问胤禛:“十四哥不是在外面做‘大将军猴’?” 八十九:“……” 四阿哥冷着眉眼觑他一眼:“满口胡言。你十四哥是汗阿玛亲封‘大将军王’,集结蒙回藏军压制阿拉布坦,这般功绩,你再皮,屁股不想要了?” 胤小祕忆起屁股蛋儿被汗阿玛大巴掌抡得“啪啪”作响,连忙退了两步,摇摇脑袋卖萌:“四哥才不会乱告状,对吧?” 四阿哥瞧着胤祕,没再吭声,心不在焉地给小马驹喂牧人呈上来的黑豆。他心中已然明白,汗阿玛是要单独见老十四,才特意支他来带小幺。 胤禛心头有些难以言明的火气,上不得,下不去。 倒不是妒忌十四弟什么。他只是怨自己,明明知道汗阿玛是故意叫一帮阿哥们瞧见这出,还是不可避免的入了套。 这便是帝王擅于把控人心的厉害之处。 胤禛正独自思索康熙的路数,想得入了神,双眉紧锁,落进小团子眼里,就成了他四哥又被人欺负了。 胤祕记事早,不知为何还有些过目不忘的本事。小团子怕被喊去读书,连佟额娘都没说过。 他还记得从前去永和宫玩儿,撞见过德妃娘娘与十四哥欢笑一堂,而四哥被晾在旁边,像个木头墩子。 人情关系的亲疏远近,即便是小孩子也看得清楚。 譬如说,十四哥面前的糕点果盘都是御膳房拿手的,他一一都尝过,掉了半桌子残渣; 而四哥面前只有驴打滚和香酥梨,他什么也不碰,从头到尾只抿过一口茶水。 小团子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他虽然是个小魔王,最见不得别人以多欺少了。 胤祕拍拍四阿哥的小臂,喋喋不休:“四哥,佟额娘说啦,人生就是有得有失,得学会在得失里和稀泥。” 四阿哥怔然,颇为感慨地看着幺弟:“佟佳贵妃谆谆教诲,是要你做个大智若愚的通透人。” 胤小祕晃着脑袋:“我天天玩泥巴,佟额娘可放心了。四哥才让人担心呢。” 胤禛哭笑不得:“我?” 胤祕:“对呀。德妃娘娘和十四弟对你不上心,可还有我这个幺弟呢,加上弘昼,弘历弘时他们……四哥,你赚大啦!” 四阿哥没想到幺弟绕了半天,是要跟他说这个。他只觉得心中熨帖不少,连带着跟自己那股子较劲置气也淡了下去。 他揉了揉幺弟的小脑袋,再次强调:“什么十四弟,你要叫十四哥,没规矩。” 小团子嬉皮笑脸的,不跟他四哥计较这些。 见四阿哥情绪好转,胤小祕又开始造作了。非嚷嚷着让八十九谙达带他上马,溜达去汗阿玛身边,他有好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胤禛自然不能跟去,汗阿玛既然避开,他不能上去讨嫌。 所幸小幺一贯自由散漫,满宫里乱窜都是汗阿玛默许的,区区南海子一个草场,也必不会阻拦了他。 胤祕很快得偿所愿,骄傲地坐在自己的蒙古豹花马驹上,被八十九牵引着缰绳,“哒哒哒”慢悠悠晃到了康熙跟前。 康熙正与十四阿哥胤禵御着马儿,面授青海入藏的军事机宜。 按十四阿哥的意思,阿拉布坦在藏区似乎站不住脚,他想带兵攻进去,而康熙却更看重截断粮道,叫对方后院失火。 父子谈到尾声,双双抬头,就瞧见一只小团子挺直了背坐在马驹上,绕着他们走过来,复又走过去。 如果忽略八十九这个牵马的,康熙或许还会大喜。 这会儿,他只轻哼一声,冲胤禵道:“瞧瞧你二十四弟,像不像只开屏的孔雀?” 胤禵在西北大漠里晒得黑了不少,闻言畅笑出声。 胤祕没好气的停下,大声控诉道:“汗阿玛偷偷见十四哥,也不叫上我,我都没怎么见过十四哥呢!” 胤禵翻身下马,把小团子从马上托举下来:“来,十四哥给你瞧个过瘾!”说完,就用大胡子去扎他嫩嫩的小脸。 胤小祕顿时变成个扑棱翅膀的鹌鹑。 康熙对这份别样的“兄弟友爱”自是欢喜,笑话道:“这可是你自己要来的,朕看你就是欠教训。” 受到糙汉子十四哥的一万点伤害后,胤祕不敢再嘚瑟了。连忙挥手让五花把食盒呈上来。 里头是他叫膳房做的改良版“炒年糕”。 炒年糕这个东西,辽人在新年伊始便有食用的习惯。到了他们大清朝,已经变成街市上随处可见的小食,还细分出了南北口味。 胤祕这回呈上来的,却是二筒教给他的“韩式辣炒年糕”。 这东西本身不难做,精髓全在那一点“韩式辣椒酱”上。 当初,承乾宫的廖公公得了用料,发愁许久。因为小阿哥说的配料不过就是糖、蜂蜜、糯米粉、辣椒粉和黄豆粉,配比却完全没有。廖公公愣是试了百十种,才制出这奇怪的甜辣口味。 少许洋葱、胡萝卜和白菜搭配着,裹匀了辣酱的年糕条让人垂涎欲滴,康熙闻着这甜甜辣辣的气味,也来了食欲,索性往旁边凉亭里休憩。 胤祕原本准备了三个人的份。 汗阿玛一碟,四哥一碟,他自己一碟,刚刚好。 现在为了让十四哥品尝他特别加工的年糕,小团子咽着口水让出了自己的份额。 十四阿哥对此一无所知,只当跟着汗阿玛沾了光,瞧见幺弟让他多吃点,还感动的不行。 一口咬下,甜与辣冲击着味蕾,年糕糯糯的口感里带着回弹,胤禵正要夸赞却顿住了。 等等。 为什么嘴里有什么东西在跳? 十四阿哥还没反应过来,他嘴里的声音已经像是炸了油锅,惹得康熙频频侧目。 康熙不自觉看了小团子一眼:“老十四?” 胤禵:“汗……嗞嗞……” 康熙听他一张口噼里啪啦的,挥挥手让人闭嘴,点着胤祕的额头:“老十四刚回来,你就戏弄他!亏了朕还当你是仰慕之情。” 对此,胤小祕表示:“我跟四哥也这么玩,他可会让着弟弟了。十四哥肯定也不差吧!” 十四阿哥听了这话只好点头。他不敢开口,因为嘴里还在蹦迪。 倒是康熙一脸若有所思,然后不咸不淡的拍了小团子的屁股,叫他下不为例。 哼。 这么珍贵的跳跳糖,你们想要下次也没有! 小团子作妖得逞,扮了个鬼脸又呼啦啦跑去找四哥骑马。 * 入夜,胤祕被留在了康熙的寝殿。 老皇帝穿着一身明黄寝衣,支在案头翻看折子。这是大学士王掞呈上来的一封密折,折子里请立四阿哥为储,细数了各方比对优劣,言辞诚恳,句句奔着大清国万事昌盛而去。 康熙沉吟良久,目光扫向床榻上无聊打滚的幺子。 小团子翻着身,正对上汗阿玛锐利又审视的目光,默默又翻了个个,背过身去。 康熙气笑了:“给朕转过来。学的什么鸵鸟样子,朕又不会吃了你。” 胤小祕心中叹气,只好慢吞吞爬起来,面向汗阿玛笑出一朵花儿来。 老皇帝把玩着手上的南红十八子,温声问道:“朕问你,你可要老实作答。如今这些阿哥里头,你觉得谁是最厉害的?” 气氛一瞬凝滞。 通明灯火下,父子之间遥遥对望。 胤小祕眨巴着眼,羞涩挠挠头:“那应该是我吧。汗阿玛,儿砸吃喝拉撒睡,样样精通!”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康熙:朕问你……算了,朕不问了,你这废话篓子闭嘴吧。 胤祕:? 小天使们看完点点收藏呀_(:зゝ∠)_ 第21章 21 康熙忍不住翘了胡子。 原本肃穆的氛围消失的无影无踪。老皇帝揉散眉心,咬咬牙再次问道:“……除了你呢?” 唉。 生活不易,团子叹气。 汗阿玛可真是麻烦,永远有这么多选择题丢给他来做,要他这个皇帝做什么。 胤小祕腹诽完,嘴上还是老实作答:“那肯定是四哥呀。” 康熙沉着脸,手中南红珠串被盘的油光水滑,他问:“为何选老四?” 胤祕吸了吸鼻子,奇怪地望着他汗阿玛:“不是阿玛让我选个人?” 康熙深吸一口气,半晌道:“那换个问法,老四能为朕带来什么?” 这个胤小祕知道,连忙举手高喊:“一个阿哥!” 康熙:“……” 眼瞧着汗阿玛的脸黑得像挖煤工,小团子不敢再皮,卖乖道:“其实很简单呀,我对别的哥哥也不了解,因为他们整日里只读书,又不跟我多说什么。” 康熙扫她一眼,手上盘的速度加快:“哦,你四哥就搭理你了?” “当然。我的爆米花机,还有这几日琉璃厂新制成的玻璃窗,都是四哥弄的。去塞外时,山左奇荒的三年大灾,各地的风土美食也是四哥讲给我的,还有……” 老皇帝扬了扬眉:“什么玻璃窗,你们兄弟俩又在搞什么?” 胤祕露出一副超级骄傲的小表情:“玻璃窗当然是作窗户的玻璃,有这——么大,不怕滚水,又结实又省钱,一眼就能望见窗外,屋里可明亮啦!” 康熙意动,心思都被幺子带偏了:“怎么没听你们提起过。” 小团子顿了顿,嘻嘻笑道:“四哥是个锯嘴葫芦,儿砸早就想告诉汗阿玛啦,可惜一直没做成功嘛。” 老皇帝冷哼一声,才不信幺子的鬼话,指不定是他又想玩什么呢。 不过,老四的性子……倒确实是个肯干实事又不会邀功的。 想到这里,康熙将话题扯回来:“等回宫了,叫朕也瞧瞧这个玻璃窗。不过一扇窗,便把你给收买了!没出息。” 胤祕喜欢自黑,却见不得别人动不动说他“没出息”。 什么叫有出息呀,人人都当大清国皇帝吗? 没有子民的大清国还能叫国吗。 小团子也不跟他汗阿玛硬杠,眨眨眼委屈道:“佟额娘跟儿砸讲,人得在心里种了花,这一辈子才不会荒芜。其他的哥哥们也有想要的东西,但好像不是在种花,更像是摘别人的花,只有跟四哥相处下来,儿砸才觉着他是个会种花的人。况且,儿砸最擅长和泥巴,跟四哥玩得好有什么不对。” 康熙心中有些惊愕。这话多半不是佟佳贵妃所言,而是小幺借他佟额娘的口,从稚子童真的角度,倾诉在他眼中的阿哥们到底是个什么样儿。 胤小祕一口气说完,见汗阿玛没有发火的迹象,又皮道:“就选四哥就选四哥,略略略~” 老皇帝看着小团子叭叭叭说完,还做了个萌萌的鬼脸,奶凶奶凶的,终于被逗笑了。颇为无奈的食指隔空点着他:“你啊,朕看你就会和稀泥。” 话虽这么说,康熙心中却对这段话很有感触。连带着小团子那句“四哥是个会种花的人”,也一并入了他心底。 最后,康熙转动的手串落定,将王掞呈来的密折留中不发。 若是……总要给老四留些保底的手段。 * 十一月末,新年之前,康熙去了趟圆明园。 圆明园早几年被赐给了四阿哥,几经修建,尚未完全竣工,这还是康熙头一次去瞧瞧。这回他没带胤祕,谁也没说,私下去了一趟,很快便回驻畅春园。 不过就是逛逛园子,八阿哥十四阿哥似乎也并未在意。 只不过,没几日,老皇帝便将皇孙弘历接入宫中,下旨交由佟佳贵妃与和嫔瓜尔佳氏抚养,与适龄阿哥一道在尚书房读书。 承乾宫内。 弘历给上首位的佟佳贵妃与侧方的和嫔作礼道:“弘历见过佟娘娘,见过关娘娘。” 佟佳贵妃笑着还没说话,胤小祕先开心上了。 看着面前恭恭敬敬向佟额娘作礼的四侄子,小团子盘盘腿挥手道:“四侄子起来吧,往后你要听幺叔的话,多学,多听,多做,才不叫佟额娘闹心……” “啪——” 佟佳贵妃一巴掌拍上小团子屁股:“你少裹乱,本宫就舒坦多了。” 弘历闻言笑弯了眉眼,起身立到了佟佳氏身侧,通身气派,瞧着就是位贵气小公子。 胤祕不服了:“四侄子没有我领导,他不行的!” 佟佳贵妃冷哼:“听你汗阿玛说,弘历如今已经在读《资治通鉴》,你大字都写不出几个,还领导人家?” 胤小祕撇撇嘴,碎碎念道:“我只是不愿意一个字写一百二十遍,不写又不代表我不会,只能证明汗阿玛的方法不适合我。” 佟佳氏:“你叽叽咕咕说什么呢?” 胤祕:“没什么,我夸佟额娘生得太美啦。” 佟佳贵妃:“……” 和嫔:噗。 亲眼目睹了幺皇叔是如何“横行霸道”内廷,弘历完全按捺不住心中的震惊和钦佩之情。 怪不得连阿玛都拿幺叔没办法,佟娘娘不也没辙嘛。 这么一对比,他被小小的坑了一下,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弘历给自己心里埋下一份暗示,迷迷糊糊被胤祕扯着出了承乾宫主殿。他站在月台下,看着幺叔左顾右盼之后,偷偷默默从袖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都是糖粒子。 弘历感动极了。觉得幺叔真是太好了,有好东西还不忘留给他一份。 以后,他一定要对幺叔百倍的好! 少年侄子和萝卜丁幺叔一边分享着跳跳糖,一边享受着被电了一样的感觉。佟佳贵妃从窗口望去一眼,只觉得辣目,嫌弃几句连忙走开。 胤小祕分享完糖果,又觉得无聊了。 他正打算拉着垫背的四侄子出去作妖,脑海中就响起二筒的声音。 【滴。】 【检测到新任务:锅巴汤,苏州特色菜式。】 【今日康熙点名要用锅巴汤,偷吃完成后,获得:四阶魔方及其公式X1】 作者有话说: 胤祕:?偷什么?偷吃?拉着四侄子一起去 弘历:幺叔真是对我太好了QAQ 还有两天就入v啦,感谢大家多多支持呀! 第22章 22 乾清宫,昭仁殿内。 康熙学了一个时辰的术数之学,起身背着手走动两步。 老皇帝已经忘记早膳时点名要了“锅巴汤”,赵昌却记得准,汤已经在炉子上温着了,抓住万岁爷闲暇的机会,他忙请示要不要用膳。 康熙向外一望,空中碎琼乱玉,俨然飘起了小雪。 他笑道:“红炉小雪,配上热腾腾的锅巴汤,也算得上普通百姓的人生一幸事。便传膳吧。” 赵昌笑呵呵应了声,很快,火炉子煮得正烫的锅巴汤被端上桌,还在咕嘟咕嘟翻滚冒着热泡。 锅巴汤顾名思义,就是蒸米时剩下的那层糊底锅巴为原料制成。 碍于康熙就好这一口,御膳房是想尽了花式路数,改良出宫廷风味的锅巴汤。 研究出这一套的还是杜庖长。 他用红虾、海螺肉、干香菇加清酒,辅以葱姜翻炒,随后注水,加入青菜,小火煮出食材的香味后,再放入新煸出的糊底锅巴,熬出不同于新米的香味。 赵昌给康熙盛了一小碗,见万岁爷用的很是满意,默默退到一边。 两颗小脑袋就在这时从昭仁殿的殿门外探了出来。 打头的胤祕咽了咽口水,伸长脖子问:“赵大大,汗阿玛吃的什么呀?” 胤祕被康熙准许自由出入前殿,赵昌瞧见他并不意外,他确认了康熙的脸色,才笑道:“回小阿哥的话,万岁爷正用锅巴汤呢。这大冷的天,您二位快进来。” 小团子等的就是这句,搓搓小手迈进去,还不忘拽着他四侄子。 康熙只用余光扫着幺子,故意不吭声,将一碗锅巴汤用得香极了。果不其然,胤祕蹬着短腿跑到他身边,眼巴巴道:“汗阿玛,好吃吗?” 康熙故意道:“御膳房呈来的,自然好吃。” 胤祕又馋锅巴汤,又想要二筒给的奖励,自然而然开始卖弘历:“四侄子说也想喝一碗,可以吗?” 规规矩矩立在一旁的四侄子:? 康熙只消一眼便明白,瞪着胤祕:“是弘历想喝,还是你想喝啊。” 胤祕嘻嘻笑着,给他阿玛又开始捏捏腿捶捶背。康熙被他搞得没法用膳,只好摆摆手,让赵昌给这个烦人精赶紧也盛一碗。 胤祕拉着懵滞的弘历一起坐下,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大口,被烫了个正着。 康熙怒骂他:“吹凉了吃,朕是少了你吃还是缺了你喝了?就没见过你这么爱吃的阿哥。” 小团子早就一口接一口的停不下来了。 一碗见底,他才“咦”了一声,怎么二筒没说他完成任务呢? 难道是还得再喝一碗? 二筒无语:【叫你偷吃,你在这光明正大的混饭。】 重点是偷吃? 哦哦,胤小祕明白了。 于是,下一瞬,弘历就瞧见舔干净了碗的幺叔,扭着屁股从墩子上滑下去,趁着皇玛法没注意,“呲溜”捞起他的碗,把剩下的锅巴汤一口全喝了。 等康熙扭过头来,面前只剩一个空碗。 康熙瞧一眼瞪圆了眼的弘历,再看一眼腮帮子鼓成肉包子的幺子,明知故问道:“谁干的?” 弘历犹犹豫豫,胤小祕已经先发制人,伸出食指指过去。 等嘴里的锅巴米嚼完了,小团子还补上一句:“唉,雍亲王府太穷了。汗阿玛,你得好好给四哥贴补点,别丢了皇家的气派。” 弘历:? 康熙:?? 赵昌:“……” 趁着康熙没反应过来,吃完锅巴汤的胤小祕拍拍屁股,溜之大吉啦。 毕竟,他四阶魔方都到手了,还待在汗阿玛这里做什么,当然是去玩啊! 康·工具人·熙:“……” 承乾宫,窗外飞雪。 屋内,叔侄俩再度黏成了一团。 事实证明,弘历这孩子是真的心胸宽广,他幺叔只让他玩了一次魔方,便将之前被坑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两个小孩趴在暖阁火炕上,讨论着胤祕歪歪扭扭写下来的魔方公式,验证成功后,便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这便是独属于魔方的魅力。 胤祕手里就这一个魔方,轮换着玩总归不方便。索性魔方这东西不难做,便让五花选几个手巧的小太监,寻了合适的木头多做几个。 总归做都做了,小团子又根据二筒不小心透露的情报,叫他们分别做出了三阶魔方和五阶魔方。 没几天,承乾宫上下跟胤祕玩得好的,人手一个小魔方。 胤小祕是那种极度爱分享的小孩儿,于是,今儿跑去内务府送他四哥一个,明个路过阿哥所送十七哥一个。 就连弘历去尚书房读书,也被他塞了几个,叫他“多给叔叔们塞礼物”。 很快,康熙就发现了这东西。 尚书房内,阿哥们跪了一地,只怕他汗阿玛会一句“玩物丧志”劈头盖脸骂出来,个个都缩的跟鹌鹑一般。 康熙仔细问过正在教课的蒙文老师,确定阿哥们没有在课业时间玩魔方,便生出自己动手玩一玩的想法。 结果,他越玩,越发现其中的机巧。 康熙是个对数学很有兴趣的小老头,也曾被南怀仁夸赞过有天赋,几轮玩下来,他就明白这里面蕴含着无穷的数学奥秘。尤其是看到阿哥们记录下来的简易版魔方公式,老皇帝更是欢喜。 他随口问:“这东西是谁做的?” 众阿哥看向弘历,弘历脸一红,小声道:“是幺叔……” 康熙面上一怔,半晌才失笑出来。 也就小幺的古灵精怪劲儿,才能歪打正着出这样的东西了。 老皇帝扭动着魔方,感慨道:“《论语》有言: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朕向来叫你们要将思辨与行动并进,此物所含便是这个道理。小玩物,大乾坤,倒是个检验知行合一的好东西。” 到此,阿哥们终于舒了一口气。 汗阿玛这是认可了魔方,他们以后可以光明正大玩了! 康熙这番话很快就传到宫外的阿哥们耳中。 四阿哥因着这些年走南闯北去各地办差,对此言深有体会。其余的阿哥们不管有没有,面上也都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 康熙没搭理这些个戏精儿子,带着新得的魔方,跑去承乾宫兴师问罪了。 老皇帝当然气了。 朕这么多儿子全都有魔方,连皇孙都有几个,朕竟然没有! 手上这个还是从弘历手里要来的! 老皇帝越想越不爽,进了承乾宫直奔始作俑者胤小祕,小团子自个儿正盘腿坐在角落里,玩魔方玩得正嗨呢。 康熙对佟佳贵妃比了个手势,踱步过去,刚走到胤祕背后头顶处,就见小团子猛然起身高举双手:“我又找到新法子啦,这次更快!” 老皇帝冷哼:“……你自己玩的开心?怎么不见给朕送一份过来?” 胤小祕听见这话回头,才瞧见他汗阿玛,眼神里带着疑惑问道:“汗阿玛也玩玩具吗?您若喜欢,儿砸以后的玩具都分您一份!” 康熙:“……” 朕好气,朕还不能说。 总而言之,从内庭里兴起的四阶魔方就这么被众阿哥带回府中,没过几日,整个京师都风靡起这种名为“魔方”的游戏。 宫外的魔方有难有易。 像是内宅妇孺们大多以三阶魔方起步,少年人之间反而最欢喜宫里的四阶魔方,那些自诩聪明的有志之士就不得了了,自然要选择高阶魔方。什么六阶八阶九阶,如雨后春笋冒出。朝中大臣们不会拧个高阶魔方,都不好意思跟同僚再当庭互喷了。 一时之间,老大人见面的问候变成“今个张大人拧了几阶魔方啊?”“呦,富察大人要一株香(5min)哪,本官只要六弹指(1min)”。 极其清宫凡尔赛。 康熙对此非常满意,因为暂时没人揪着他“立储君”了。 于是,开心的老皇帝大手一挥,番邦小国送来的玩意流水般进了承乾宫,胤小祕的兜里。 胤祕瞪圆了眼瞧着东西摆满了属于他的小书房,摇摇头道:“汗阿玛玩玩具高兴了,变得这么大方呀。” 佟佳贵妃连忙给了他脑门一下:“瞎说什么呢,还不跪谢万岁爷恩典。” 小团子吐着舌头,有模有样的谢了恩,魏珠瞧着偷偷捂嘴乐了。 时间就这么一晃到了年关。 因着十四阿哥留在京师过年,四阿哥比以往进内廷的次数都变多了。小年前一日,就在前往永和宫的路上,碰到了裹成一团的胤祕。 穿的像个毛茸茸大白熊的胤小祕扭着屁股扑上去:“四哥,听说玻璃窗要开始安装啦!承乾宫和长春宫呢,今个能装吗?” 四阿哥眸光闪烁,囫囵道:“汗阿玛说……先给他装。” 他又道:“你放最后。” 胤小祕:?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康熙:叫你也尝尝朕被落下的滋味! 胤小祕:哼,我的玩具再也不给你啦! 待会还有一更~ 第23章 23 23 小团子的脸瞬间气鼓鼓的。 四阿哥仿佛是故意闹他,淡声道:“按汗阿玛的意思,今日午间已经在养心殿试装了第一扇,若能成的话,大年夜之前便给各宫都换上。” “除了你。” 胤小祕一张脸越发小苦瓜了。他畅想别的宫都热热闹闹隔着玻璃窗赏雪看梅,吃香喝辣,只有他孤零零缩在黑屋子里,点一根蜡,熬一碗稀米汤,火炕是冷的,心头是凉的。 小团子欲哭无泪,四阿哥禁不住被他逗出了好心情。 自打进了腊月,胤禛就忙于内廷的新年事宜。什么祭神敬佛,舍粥祭祖,大大小小的事有内务府插一手的,他便得掌掌眼。 明日小年,依着祖宗规法,还得在坤宁宫东墙根下祭灶。这回是由盛京内务府呈来的一批祭品,加上设在煮肉大灶前的供案、燎炉、拜褥、神牌、香烛等物,胤禛忙得一个头两个大。 再被永和宫里那副母慈子孝的画面一刺,他更是败了一身的兴致。 偏就是这时候碰上了幺弟。 胤禛弯着唇角,觉得二十四弟果真是他的福星,哪怕只是逗弄两句,心情也陡然变得豁然开朗。 他是开朗了,胤小祕已经快要自闭了。 瞧着幺弟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四阿哥总算发了善心,安慰道:“行了,瞎琢磨什么呢,汗阿玛就是逗逗你,哪回不是好吃的好玩的先送到你手里?即便玻璃窗这几日轮不到你,年后四哥也会给你装上的。” 公/主/耗:心*动/推/文*馆* 小团子委屈巴巴,不情不愿的勉强接受了“继续用着老窗户过年”的事情,提醒他四哥:“四哥,你可千万别忘啦!” 胤禛揉揉他脑门:“四哥什么时候骗过你。行了,回去吧,别叫佟佳贵妃担心。” 胤祕很听他四哥的话,扭头就跑回去了,边跑还边回头跟四阿哥挥挥手,一没留神绊在门槛上,摔了个狗啃泥。 胤禛吓了一跳,正要跑过去“教训”这不省心的,就看见幺弟“嗖”地一下蹿起来,蹦蹦跳跳跑远了。 胤禛:“……”还挺皮实。 二十三日,祭完灶神,胤禛手头的活儿变得零零碎碎了。 到了腊月二十六日,各宫开始张挂门神对联,胤小祕也亲自张罗着给承乾宫挂画。 小团子今个一身银朱红的长衫马褂,没披端罩,只在脖子上系了一条陈氏亲手做的狐尾围脖,头戴丹雘色缎虎头式棉风帽,脚上蹬着红绒虎头小袷鞋,晃晃悠悠就要往五花他们搬来的木梯上站,吓得一帮奴才端起梯子就跑。 承乾宫里笑笑闹闹,五花累得快跑不动了,总算迎来了救星。 “朕瞧着这副对联不如你好,朕就叫他们把你挂上去,等明年二月初三再摘下来,如何?” 小团子回头,惊喜道:“汗阿玛,你怎么带着好大一块玻璃来啦!” 康熙瞧着幺子小脸红彤彤,帽子衣衫也是红彤彤,整个一个小红人,畅笑出声。 老皇帝拍着小儿子的脑门道:“朕听说有人没有玻璃窗哭鼻子了,大过年的,可不得把人给哄开心了?” 胤小祕登时把对汗阿玛的腹诽忘到九霄云外,扑上去抱住康熙的腿蹭了蹭:“儿砸最爱汗阿玛啦!汗阿玛万岁!” 康熙晃了晃腿,幺子就跟长在腿上似得,笑骂:“你这狗皮膏药,没有这玻璃,就不爱你阿玛了?” “怎么会呢,儿砸可是把您放在心尖尖上疼的。” 康熙:“……”这话听着不对味儿? 乾清宫和内务府琉璃厂来的宫人得了赵昌的吩咐,开始手脚麻利地帮着换掉承乾宫的玻璃。 胤小祕围观了一会儿,发觉没什么好玩的,便跑去找他汗阿玛和佟额娘。 人都在承乾宫大门那里,热火朝天贴对联呢。 绘成绢画的门神像用木框架托裱,被两个小太监端端正正挂在了承乾宫大门上。胤小祕跟在他汗阿玛身侧,左瞧右看,嚷道:“这福寿双全童子的画像,怎么跟我长得……有点像?” 康熙别开眼:“你看错了。” 其实小团子没看错。就是老皇帝起了兴致亲自画的,画完发现都是胤祕的脸,却因为难得灵感舍不得毁去,赐了承乾宫。 胤祕也不纠结这个,见佟额娘手里抱着一叠春条,嚷嚷着要看。 佟佳贵妃白他一眼:“你看得懂吗?” 胤小祕:“儿砸要是看懂了,佟额娘今年得挂我写的春条!” 佟佳氏来劲了,笑道:“行啊。就让本宫见识见识。” 这些春条都是康熙手写在长条纸上的吉语,随处可贴,放在最顶上的便是一张写着“时和仁寿”的吉语。 出乎康熙和佟佳贵妃意料,胤祕竟然磕磕巴巴全都念对了,问起意思,也都能答个七八分。康熙大喜,难得夸了一句,胤祕尾巴便翘上天了。 老皇帝蔫儿坏,别有深意笑道:“朕的小二十四如此聪慧,等开了年,朕便让你入尚书房读书。” 胤祕……胤祕“哇”的一声跑远了。 康熙大笑着,没几秒钟便开始隐忍着剧烈咳嗽。 佟佳贵妃往四下里看了一眼,掩住眸中的担忧,一手扶上康熙臂弯,笑道:“万岁爷真是的,跟他瞎闹,还把自个儿给呛住了。臣妾觉着外头有些冷了,不若回去暖阁吧?” 康熙点点头,语气里透露出疲惫,低声道:“难为贵妃了。” 除夕夜,乾清宫丹陛上下立起的万寿灯与天灯亮起八串明灯,每串各八盏,云龙挑头上挂着的灯联随风摇摆,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股欢喜的氛围中。 胤祕跟着佟佳贵妃一回承乾宫,就要往小厨房钻,被佟佳氏叫住了。 除夕家宴上的冷热群膳都是早上就做好的,虽说统共一百零八品,却大部分吃不得,只是摆摆样子。 虽说如此,总不能光明正大的,一回来就宣示自己没吃饱。 佟佳氏把人拉近西暖阁,里头早就有银翘和玉竹提前支起来的锅子,辅一进门,小团子口水都要留下来啦。 佟佳贵妃嗔他一眼:“悄悄地吃,不许声张。吃完赶紧睡觉。” 小团子点点头,赶忙跑过去狼吞虎咽起来,看得佟佳贵妃又好气又好笑,跟着也来了胃口,一时间吃得热火朝天。 佟佳氏没让胤祕搞什么守岁,叮嘱他按时睡觉,个头才能长得高。 小团子深以为然,自觉就回了屋里,临去前,还跟他佟额娘甜甜的道一声“新年快乐”,也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说辞。 回到屋里,胤小祕上蹿下跳,兴奋极了。 二筒瞧着小团子兴冲冲的样子,内心有些复杂,忍不住提醒道。 【过了今夜,就是康熙六十一年了。你就六岁了。】 胤祕特别得意:“当然!六岁我就是大人了,二筒以前说的小孩子不能拥有的限制级奖励,也该发给我瞧瞧啦!” 二筒:【……】重点是这个吗! 二筒懒得再提醒,索性闭嘴睡大觉,没多一会儿,胤祕也进入梦乡。 这还是他头一次做这么奇怪的梦。 梦里,他好像被埋在了地里,每天都在晒晒太阳,跟花花草草和路过的小动物聊聊八卦。直到有一天,有一个男人路过他身边。 胤祕看着那人伸出手,从梦中惊醒。 小团子被吓到了,不敢相信自己还是好好坐在床上,于是连忙跳下去,跑到铜镜跟前一照—— 咦,他怎么脑袋顶上长草啦?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啦,30号凌晨整点万字更新,这章留评红包,谢谢大家支持(鞠躬) 然后是惯例,V前挂个预收诶嘿_(:з」∠)_ 《我真不想搞基建(汉)》 一朝睁眼,穿成卫青第四子,卫无忧是懵逼的—— 卫青哪来的这么个儿子啊(掀桌)! 后来,适应了骑着卫大将军的脖子大放厥词喷口水,刚换乳牙的卫无忧小盆友发现了惊天秘闻。 他,不是卫青的亲生儿子。 对此,卫青擦着汗难得结巴:其实…… 他扫了一眼身边的便宜外甥,继续道:其实你是去病的私生子! 霍去病:? 不久,卫无忧气愤拍他爹脑壳:霍去病自己还是个童子鸡!生哪门子小孩! 卫青:……只好死不要脸的卖霍光了。 可怜的霍光遭受了好一阵子卫无忧的鄙视小眼神,还不明白是为什么。 刘彻:咳,咳。 * 为了不让某个爹英年早逝,卫无忧捏着鼻子,在大汉搞起了基建。 柏油路,新良田,钢材玻璃器,橡胶蜂窝煤,横贯东西的陆上海上丝绸路开始建设后,卫无忧披着白大褂,全力投身医疗基建。 刘彻:现在跟儿子认错来得及吗? 卫青:晚了吧。 霍去病:肯定晚了。 霍光:绝对晚了。 卫无忧小盆友嫌弃脸:真不想当你们儿子。 君王社稷路,小鬼生死门。 大汉的疆域,这才开始扩张。 第24章 24 雪融了, 顺着屋顶垂脊落下,断了线的大珠小珠汇成片片水洼地。 屋内的胤祕比着镜子瞧了又瞧,捂住嘴不让自个儿发出尖叫。 怎么, 怎么肥四? 真的长了两片绿绿的小叶子! 小团子颤抖着,伸出小肉手拨弄了一下头顶的小嫩芽, 试图把它压下去,但是很快, 这两个顽固分子又重新翘了起来。 胤小祕气得扯了扯,好嘛,揪也揪不下来。 嫩绿的叶片随着小团子摇晃脑袋,一抖一抖,就像石缝里好不容易钻出的小草, 耀武扬威的。 胤祕习惯了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就去问二筒,这回几乎带了些求救意味。 小团子扁着嘴,带着糯糯的鼻音问:“二筒,我是不是生病惹?” 二筒一言难尽脸:【你就没想起点什么?】 胤小祕不明所以,索性把自己刚做的梦讲给二筒听,末了, 疑惑地问为什么那人要把自己从土里挖出来,他当时可害怕了。 二筒答:【因为想吃了你,延年益寿呗。】 小团子大惊:“延年益寿?佟额娘常说冬吃萝卜夏吃姜……原来、原来我是根萝卜, 我最讨厌吃萝卜啦!” 二筒:“……” 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虽然萝卜和人参有微妙的相似点,但是萝卜精才没人稀罕要好嘛!!二筒郁闷之极, 简直搞不懂这小家伙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这么难沟通。 它只好给小团子主动点破。 【不是萝卜, 是人参!人参有回阳救逆之用, 萝卜吃多了你只会放屁。一般来说, 人参要成熟需要经过五到六年生长期,刚好,你今年也六岁了,马马虎虎算是个晚熟的小人参精了。】 胤祕乌溜溜的小鹿眼瞪圆了,不可置信的摸摸脑袋顶上的小叶子。 人、人参精? “汗阿玛最喜欢泡人参片喝了,这小叶子给阿玛是不是也能喝?”小团子双手撑着脸颊,第一反应竟然是问这个。 二筒冷淡否认,叫他别作妖妄想。 胤祕或许已经忘了,他三岁时赶上人参开花期,就是二筒违反了万界美食系统规则,帮他遮掩掉的。 这一回,不管小团子怎么求助,它也是爱莫能助了。 即便如此,二筒还是忍不住提醒。 【你这个样子可不能被别人发现。】 胤祕扁扁嘴:“我总不能一辈子戴着小帽。” 【……倒也不必那么久。这叶子后面还会开花,得五六个月结了果子,就能摘掉。】 胤小祕完全偏离重点:“果子?能吃吗?” 【……能。】 这东西不仅能吃,怕都算得上世间最顶级的调节血压,增强心脏功能,促进内分泌循环的圣药了。 可惜二筒不能说,只能得小家伙自己觉醒。 小团子毫无所觉,吸溜了口水道:“那我勉强忍忍吧。” 一听这话,二筒反而不放心了。它再三琢磨,真诚建议道:【要不去找你四哥吧,就说……是仙家赐给你们爱新觉罗氏的,他会帮你的。】 也对,四哥反正对二筒有点误会,就推到二筒身上好啦!胤祕连忙戴上一顶嵌了猫眼帽正的小帽,往外跑着喊银翘和五花。 新年的天,才朦朦有一丝亮色。 数九寒冬的,五花就在外头缩着个脑袋,只管把手拢进袖筒里。听见阿哥喊着要去找雍亲王,忙躬身进来劝道:“我的爷,今个是正月初一,万岁爷要在太和殿举行元旦大朝会,接受百官朝贺,还要进行赐宴。您这会儿可不能乱跑坏了规矩呀。” 胤小祕双手捂紧小帽,犯愁道:“那怎么办啊?我有急事要找四哥呢。” 银翘这时掀了帘子带来几丝凉风,掸尽脚底沾上的的雪尘,才从廊下进来。 她边把托盘里盛着的饺子端上桌,边笑道:“朝会礼毕,众阿哥都得去乾清宫行三跪九拜大礼,到时候,万岁爷会赏下‘馈岁’,讨个吉利。小阿哥若是有什么话,不妨过了这轮拜礼,再跟四阿哥说也不迟。” 胤小祕一听,他汗阿玛又要发好东西了,顿时把脑袋上的小叶子忘得一干二净。 满清元旦这日,讲究吃个“煮饽饽”。 银翘刚端来的便是。 小团子爬上墩子,掀开用来保温的火碗,里头是一碟子馅多皮薄的素水饺,配了蘸料,另有两碟热菜,一盅汤品,几样点心。 胤祕喜欢美食,可是对粮食却很爱惜,呈上来了便都会吃完,啊呜啊呜一口一个吃着饺子,跟银翘他们分享着—— “这个是花生馅~” “唔,这个里面有马齿笕呢。” “哎呀,什么东西这么咯!” 银翘弯唇笑了:“阿哥这是吃到了通宝,预示一年吉利呢。” 胤祕捂着嘴,蹙眉鼓捣了半晌,才含含糊糊吐出口中的通宝,给银翘和五花展示:“可是,这通宝绊掉了我的上门牙……” 银翘连忙凑上去,果真,小团子手里正躺着一颗小乳牙。再抬头一瞧,胤祕正冲着她笑,豁了牙的地方露着个黑漆漆的洞,叫人忍俊不禁。 银翘一边告罪,一边憋着笑去把这事汇报给佟佳贵妃。 年前,小阿哥已经萌出了六龄牙。那会子太医就说该换牙了,叫宫人们注意着些,谁能想到,这第一颗牙竟然是元旦吃饺子给绊掉的。 佟佳贵妃这边已经准备妥帖,闻言笑道:“也就是他了,换个牙都得闹出点幺蛾子来。等会去乾清宫行礼,万岁爷和阿哥们怕是要笑话他。” 这话一语成谶。 等到了乾清宫,后妃们行完六肃三跪大礼,便轮到门帘外头的皇子们给康熙行礼了,礼成之后,康熙穿着玄狐端罩,侧身咳了几声,才踱步在一众儿子面前,一边赏“馈岁”,一边评点上一年度每位阿哥的综合表现,大有领导年终盘点的意思。 胤祕坚持着没有打哈欠,也没犯多动症,总算轮到了他。 老皇帝瞧见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小二十四生性顽皮,听贵妃说,今晨食用饽饽,咬到通宝绊掉了门牙,也算是这宫里的独一遭。可愿给朕与众阿哥开开眼?” 话是这么说,老皇帝递给幺子的荷包却比哪个阿哥手里的都要厚实,鼓鼓囊囊的,一瞧就没少装东西。 胤祕捏着手里的荷包,心里有些奇怪,却还是打算看在汗阿玛这么大方的份上,给大家见识一下他的豁牙。 于是,小团子扬起脑袋,一咧嘴笑了; 康熙没忍住,跟着大笑出声。 众阿哥们好奇地望去一眼,被小幺缺了颗牙的蠢萌样子逗到,十七阿哥和十阿哥率先跟着耸动双肩笑起来,没大一会儿,乾清宫前的丹陛上父子畅笑作一团。 胤祕对此还挺骄傲:“新年伊始,我就能让哥哥们如此开怀,难道不值得一份大红包?” 康熙负手立在一边,大有“朕没听到你们自己看着办”的架势,阿哥们对对眼,只好“心甘情愿”地放了一把血。十四阿哥被套走了最喜欢的鼻烟壶,整个人手都在抖。 康熙对儿子们的表演非常满意。 鉴于接下来他还要出宫祭拜,挥挥手打发众人:“行了,都回吧。” 老皇帝今个行程排满了。 出宫祭拜完,他还得马不停蹄赶回宫里,准备宗亲大宴。 好在,这回不像除夕夜在太和殿那般的国宴阵仗,只需要他钦点几个近支的王公、贝勒、皇子皇孙参加,更自在一些。 胤祕和胤禛都被点了名,其余的像三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等,加上一些来京的额驸台吉,亲王镇国公,也算是塞满了。 胤小祕拽着他四哥,借口“不懂宗亲大宴的规矩”,一溜烟跑没影了。 * 胤禛一点也没反抗。 他被幺弟拖着,一路过了自鸣钟处,进日精门,走在内庭东路上才算放缓了步子。 景阳宫早先便被开辟成了存放图书的地方,附近没什么宫人活动的迹象。 胤祕像个小贼一样左右探看半天,然后当着他四哥的面,摘下自己脑袋顶的瓜皮小帽。 两片叶子弹了弹,跃然出现在四阿哥面前。 胤禛这张老冰块脸都难得呆滞了。 皇家兄弟之间,难得有片刻的沉默。 胤禛反应过来后,难免上手揪了一把。很快,他发现这小玩意生命力极其旺盛,且十分显眼,便毫不犹豫抓起幺弟手里的小帽重新给按回脑袋上,还不放心的往下压了压。 胤小祕任由他四哥折腾着,露出豁牙又笑得很开心。 看这个反应,四哥肯定不会不管他哒! 胤禛如今看不得幺弟笑,他怕自个绷不住也乐了,这般场合可得要严肃对待,索性伸手捏了捏小团子的脸颊,让他的嘴巴嘟起来。 “这两片叶子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又乱搞什么事情了?” 胤小祕受到来自四哥的怀疑,奶凶反驳:“我才没有!” 胤禛显然不信:“那怎么会头顶长草?” 胤祕:“就是……之前教了爆米花机、玻璃窗、四阶魔方的那个糟老头子,他给我头顶种的。他说啦,这是人参叶子,是他赐给我们爱新觉罗氏的保命符。” 糟老头子二筒:“……” 四阿哥听完这话,陷入沉思,半晌得出结论:“你是不是梦中捉弄仙家了?” 胤小祕摇头:“怎么可能,我可尊老爱幼啦!” 这话一出口,胤禛越发怀疑是幺弟办了错事,才会被“仙家”戏弄惩罚。 头顶上两片叶子就能成为爱新觉罗的保命符?胤禛向来是个现实派,不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 如果只是小惩大诫,倒还好说,他帮着遮掩一番也能不叫其他人发觉。 想到这里,胤禛沉声问:“仙家可有告知你期限?” 胤祕想起二筒说的那一大堆话,省略了核心部分,只精简出个时间:“五个月!” 四阿哥长吁一口气。 果然,什么人参,分明就是开罪仙家被罚了。 四阿哥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小团子,后者被看得一脸懵懵然,只好挠着头问:“四哥,我还能摘帽子吗?能拆辫子吗?能洗头吗?” 幺弟的三连问让胤禛头大。 五个月不摘帽子不洗头,怕是还没长虱子,人就被汗阿玛踢出紫禁城了; 可若是一切照常,不多时满宫都会知道“小阿哥身上有异于常人之处”。 正逢多事之秋,若叫各方猜忌,到时候“仙家”也会被打上“妖邪”的旗号,叫幺弟也受牵连。 四阿哥揉了揉眉心,跟胤祕嘱咐道:“你先别慌,不要让别人看出端倪。四哥会想法子谎称你头上长草的地方磕到了阶前,到时候安排相熟的太医给包起来,等这草消失了,再给你拆开纱布。” 胤小祕被他四哥打开了思路,自己有了点主意。 他才不傻呢。 那么多人看着他跟四哥出来,回去头上就包成粽子,汗阿玛多半会怪罪到四哥头上。而且又是大年初一,滔天怒火绝不能让四哥担着。 小团子小鸡啄米点头,觉得自己思维缜密极了。 他扯着四阿哥的衣袖,故意岔开话题,惊喜道:“四哥四哥,你看前面,是不是你额娘和十四哥呀!” 胤禛默然,他其实早就瞧见了。 只是垂眸望到幺弟一脸焦急的样子,他原本抗拒去看的内心也平静下来。于是淡然道:“是额娘和十四弟。” 小团子迫不及待拉着四阿哥的袖口,往前拖动:“那我们快过去吧。我早上只吃了十个饺子牙齿就被崩掉了,现在好饿呀,我们……就,就看一眼德妃娘娘都给十四哥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只看一眼!” 胤禛好笑的瞧着小萝卜丁的脑袋顶,银纹小帽在阳光下折射出弧光。 他禁不住想,这帽子底下,压住的两片叶子若是翘起来,该有多威风得意,就像眼前的小人儿一般。 * 这一头。 德妃乌雅氏跟小儿子胤禵一路说说笑笑,刚迈进永和宫的大门,身后胤祕就追上来了。 永和宫往西便是承乾宫,两宫之间常有往来。因而德妃瞧见胤祕不惊讶,反倒是看到胤祕牵着四阿哥的袖子,露出微微怔楞的表情。 在她印象里,她这个做额娘的,也未曾这么亲密接触过胤禛。 这孩子总是冷着一张脸,从不说叫她暖心的话,性子又冷又执拗,和老十四一对比下来,高下立现。 明明从前小时候,听说在大佟佳氏那里是个小话痨呢。 德妃因为四阿哥养在孝懿皇后那里的事,心里始终有一根刺。即便此后孩子重回她身边,母子俩也并不亲密。 对此,乌雅氏给自己洗了脑—— 不能怪她这个当额娘的偏心,而是这孩子已经认了贼母,跟她不亲。 胤小祕见四哥不愿意进永和宫,便亲自拽着人进来。一进门就喜笑颜开,跟德妃和十四阿哥见礼:“小二十四给德妃娘娘和十四哥拜年啦!” 德妃收回思绪,做出一副温和的笑脸道:“小阿哥怎么过来了,听佟佳贵妃说你这开始换牙啦,真是长大了。快进来,本宫早就给你备好了新春荷包呢。” 小团子一点也不见外,厚脸皮道:“我跟四哥老远就瞧见德妃娘娘跟十四哥,便想着大家一起才热闹呢。不过,我其实还有一点点想念娘娘这里的五香糕,还有酥儿印和煮沙团,可好吃啦!” 德妃被这俏皮话逗笑了,吩咐大宫女怜儿去小厨房多要些新做好的糕点,又把人往屋里带。 “有有有,本宫刚好给老十四准备了他爱吃的羊肉锅子,还有许多小阿哥爱吃的凉拌菜,便一块用如何?” 德妃原本是个不爱热闹节日的性子,因着十四阿哥难得回京,也破天荒的讲究起了新年新气象。早在年关前,就命永和宫宫人把库房里的好瓷器碗碟都拿出来,重新布陈一番。 如今殿中桌上放着的,是一套五彩瓷花蝶纹攒盘。统共有十二件,内四件外八件,被拼成一朵葵花的样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精致茶点。 小团子被满目琳琅吸引到了,搓着小手咽了半晌口水。 不过,他很快就回神问:“那四哥呢?没有他喜欢吃的?” 德妃脸上的笑容一僵,讪笑着给自己找台阶下:“老四向来不挑食,也没个喜好,我这个做额娘的竟也摸不准他爱什么不爱什么。老四啊,你若有想吃的,额娘叫怜儿一块去小厨房吩咐了。” 胤禛已经习惯了被如此对待,摇摇头:“就按额娘弄得来,儿子都可以。” 德妃目中露出“果然如此”的意味,再看向胤祕,不自觉带了几分底气和“慈母”的无可奈何:“你瞧,我就说吧,这孩子……” 胤小祕好像不搞点事情就浑身不舒服,截断德妃的话开口道:“四哥喜欢吃雕菰饭,就是菰米(茭白种子)蒸煮成的饭,他能用好大一碗呢。唔……还有一种山栗和橄榄薄切以后制成的梅花脯。其他的我就不知道啦,毕竟我才六岁呢。” 德妃:“……” 本宫年龄都是你的十倍了,连一个都说不上来。 德妃娘娘面色不好看,十四阿哥率先发现了。 额娘与四哥之间,说实话让他也有些头疼。但他从小处在额娘全心全意的关怀中,对四哥的种种想法很难感同身受,插起嘴来,便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味。 比方说,当下,胤禵便皱眉吩咐怜儿的时候,顺便刺了一句:“去准备四阿哥喜欢的雕菰饭和梅花脯,没有的就下回备上。有些人就是喜欢绕弯子让人猜心意,要是早点明说,也不至于叫人猜的心累。” 这话就差指名道姓的说胤禛心思重了。 四阿哥垂着眸,望见桌上有一碟子胤祕刚点名要吃的五香糕,便伸手给他取过来,还贴心的给他要了小只空碗盛着。 从头到尾,胤禛都没打算搭理十四。 小团子眨巴着眼,看看他四哥,然后骤然笑开了花。 这笑得大家伙儿都莫名其妙的,胤禛问:“笑什么,吃个五香糕这么开心?” 胤祕摇头:“我是笑十四哥。” 胤禵回来这些日子,没少被幺弟耍弄,乍一听到自己被提起,炸毛道:“我又怎么了?你可不能老欺负十四哥!” 小团子嫌弃的看他一眼:“你人高马大的,我还是个萝卜丁呢,怎么欺负你?” 老十四:“话是这么说,可你……”先前在南海子不就是欺负我? 小团子没给他十四哥说完话的机会,继续道:“我是笑十四哥在外面做大将军做上瘾啦,回到家里面也想耍将军威风,可惜,四哥可不是你的兵。” 这话说得胤禵有些挂不住面子。 老十四来了火气,也是个混不吝的,起身就要与胤祕理论理论。 胤小祕呢,一反常态没往他四哥身后寻求护佑,反而捏着两块五香糕冲老十四做鬼脸道:“略略略,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啦,人家四哥刚才被你说都没生气呢,你不行呀,十四弟~” 这就是活脱脱的挑衅了。 连德妃都察觉到两个阿哥之间如今很不对劲,站起身让老十四冷静,还想让老四先把小阿哥带回去,结果话没出口呢,事情已经发酵完了。 老十四冲过去对幺弟伸出手,本想扯住他后脖颈,拎着小人儿理论清楚。 然而,下一秒,他就看到幺弟顺着墩子向后一倒,“嘭——”的一声巨响,小团子整个人都翻倒在地上。 十四阿哥:??? 等,等一下,他的手还距离小幺有那么远呢! 怎么会摔倒的?! 一时间,永和宫兵荒马乱。 胤小祕干嚎不掉眼泪,控诉他十四哥“谋害全大清最聪明的脑瓜仁”; 十四阿哥委屈大喊冤枉,抱头让幺弟别再搞他了; 德妃坐卧不宁,一会想着叫太医,一会又忙着派人去承乾宫跑一趟,最后想了想,咬牙让人把这事报去了乾清宫。 四阿哥这边就冷静得多了。 他当时距离胤祕最近,因而看得很清楚,十四弟的手根本离幺弟还有八丈远。 联系到方才叮嘱幺弟假意摔坏脑袋的事情,胤禛很快就明白了。 幺弟这是在坑十四弟。 小团子想要借着老十四脱出险境,顺便也是替他这个四哥出了一口气。 四阿哥神色复杂的看着胤祕。 小团子已经演上瘾了,如入无人之境,自个儿鬼哭狼嚎起来。德妃慌神,想要摘了帽子看个究竟,也被拒绝了。 胤禛暗自叹气,不敢再由着幺弟胡闹,生怕局面控制不住,露馅了可就全完了。 “额娘,太医院的王太医善于此道,我这就派人请他过来,放心交给儿子处理吧。” 德妃连连点头:“诶,好,好。” 她又看一眼震惊且咆哮的十四阿哥:“这件事是咱们有错,你送小阿哥回承乾宫,替你弟弟,给佟佳贵妃赔个不是。” 这话说得有趣。 不说老十四有错,而是用了“咱们有错”,这就是把胤禛也算在里头了。 四阿哥生性敏锐谨慎,当下就了然于心。又长又密的睫毛抖了抖,只跟德妃点点头:“儿子明白。” 他说完,扭头抱起胤祕就往永和宫殿门外大步离去。 被四阿哥架在怀里的胤祕还不服气,梗着脖子,捂住自己撞得生疼的脑袋道:“明明是十四哥推了我,凭什么让四哥道歉,我不接受!我……” 余下的话,都被四阿哥捂住嘴,消逝在风中。 等走得远了,到了承乾宫地界,胤禛才把人放下来,沉声道:“你一早就想拉胤禵下水?” 小团子被他四哥丢在地上,脑瓜子嗡嗡响,一个没站稳,坐在了地上。 四阿哥紧了紧手心,忍着没去扶他。 胤小祕晃了晃脑袋,坐在原地死鸭子嘴硬:“我才没有。” “还说没有,老十四的手根本没碰到你,你是自己摔倒的!为何对四哥说谎?” 胤禛不明白,他如今怎么就像个操心孩子德行的老父亲一般教训起来。明明在王府的时候,也不会这么管着亲儿子们。 看到小团子张嘴要反驳,胤禛抢先道:“别用佟佳贵妃说过的话压我!” 胤小祕骄傲道:“这回是汗阿玛说的~” 胤禛:“……” 小团子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哥哥:“汗阿玛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他还给我讲过‘何不食肉糜’的小故事,十四哥便是这般高高在上,喜欢指指点点的人,我叫他尝尝四哥的难,有什么不对。” 胤禛一时之间竟有些语塞。 他不知道自己是被这套“歪理”说服了,还是自己内心深处本来就是这般想法。总之,胤禛没有再责备小团子,反而默默伸出一只手递给小团子。 胤小祕这没皮没脸的,立刻就能顺杆爬,扯着他四哥的手重新站起来,还想让人背着他。 四阿哥一指点着他,嘴上还是忍不住发问:“脑袋如何了,小帽摘了我瞧瞧。” “没事没事,虽然有点疼,但是我倒下去用了巧劲的。”胤祕说着,压低声音悄悄问,“四哥,你说的太医会不会给我包完脑袋,扭头就去告诉汗阿玛呀?” 胤禛意味深长笑道:“不会,是我的人。” 胤祕似乎觉得四阿哥对他交底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点点头便道:“那我就放心啦。” * 两个时辰后,乾清宫,宗亲大宴上。 祭拜归来的康熙老头儿眼角一抽,瞧见了脑袋裹出朵大蝴蝶结的幺子。 老皇帝咬咬牙,先应付了老亲王额驸们,这才笑容里带着刀子,问老四道:“这脑袋真是被老十四给推倒撞伤的?” 四阿哥淡然:“是儿子跟十四弟的错,请汗阿玛责罚。” 康熙冷哼一声,眼刀子这回丢的全是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张了张口,最终选择憋屈地闭嘴。 汗阿玛觉得他有错,他就得有错。不然,辩解只会罪加一等。 胤小祕顶着脑门上的蝴蝶结大花,实在是有些耀眼,康熙每次都忍不住移开目光,然后五秒之内又被吸引。 一顿饭下来,只有胤祕一个人吃得饱饱的,其余的要不就是热衷解读宫廷最新八卦,要不就是被小团子辣目到没有食欲。 最后,用完碗里的茶果,预示宗亲宴结束,皇帝要赐菜啦。 康熙这时候回神一看,好家伙,比往年剩的多出不少,遂大手一挥,心腹大臣们得到了比往年更为丰盛的赐菜。 这个年过得越发喜气洋洋。 除了老十四。 因为他被汗阿玛私下里叫去漱芳斋,又给通批了一顿。 漱芳斋内,屏退王公贵族的康熙终于能够得空喘口气。老皇帝精力大不如前了,只带着佟佳贵妃和德妃,宜妃几人一道放松来听戏。听着听着,就想起小儿子的蝴蝶结大脑袋,蹙着眉头叫赵昌把老十四喊来。 康熙批人,向来让人不明觉厉。 十四阿哥有苦说不出,只能被他汗阿玛骂的晕头转向。最后,老头儿要胤禵尽早返回青海,务必截断西藏与新疆之间的粮道,若再有什么闪失,新账旧账一起算。 胤禵还能说什么呢? 只好收拾包裹,跟刚开心没几日的德妃告别,离京向西北奔去。 对德妃和永和宫而言,这个年节,便在大年初一就结束了。 * 胤小祕的年才刚刚开始呢。 送走了十四哥,包住了自己有些危险的半个小脑瓜,胤祕便觉得做个人参精也没什么差。 一样的吃喝玩乐,一样的满宫乱窜。 他只要欺负欺负弘历,拜拜年,收收红包,顺便蹭两道菜进肚子里。运气好的话,还能撞上二筒颁布任务呢。 不过,这一回胤祕再怎么乱窜,也没进过永和宫的大门了。 德妃娘娘实在是太让他不舒服啦,明明她的玛法是膳房总管,他们应该很有话题聊才对;唉,四哥又打从心底很尊敬她,还不如离远点呢。 怕什么来什么。 就这样一直跟永和宫保持距离到仲春,小团子终于躲不开了。 四阿哥找来,说德妃最近夜里总梦见十四弟不大好,加上永和宫院子里那株最大的古柏又给枯了,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下去。 胤禛自知不是安慰人的料,便想到幺弟,要带着他一道去永和宫瞧瞧。 小团子看在四哥的份上,只好捏着鼻子答应了。 * 上回来还是寒冬,如今已是春暖花开季节。 一脚踏进永和宫,胤祕便瞧到了那株粗壮的古柏木。冬日里下了厚厚的积雪,辨不清楚,如今方才发现,树是从根上已经枯死了,静静盘在院中,有一种寂静颓美。 小团子仰着头,看日光倾泻在枯木树干上,上面紧紧缠绕着一株紫藤花正在怒放。 仲春时节的紫藤最是好看,花期只有不到半月,但是一簇一簇大丛的紫,缠在绿叶与枯萎的木色之间,生出别样的平衡生态,美得独特。 胤小祕不由感叹一声,笑嘻嘻跟德妃道:“德妃娘娘,这难道不是枯木逢春吗?我听汗阿玛说,这可是好兆头呀,您怎么还担心的睡不着?” 一句话像是点醒了德妃,她整个人顿时变得鲜活起来,目中带着愉悦和慈爱道:“对啊,明明是枯木逢春,是我想左了,老十四该是这紫藤树才对。” 乌雅氏变得高兴起来,喊了胤禛招呼小阿哥,自己回主殿去给胤禵绣个平安符。 小团子因为她这番双标发言又来火了。 什么叫“老十四该是紫藤树”,两个儿子都是亲生的,老十四是紫藤,那难道我四哥就是枯木吗? 胤祕是个纯粹的小孩儿。 纯粹的人看问题很容易一针见血,也更容易代入和激起同理心。 于是,小团子原本答应了四阿哥要安抚德妃呢,这会儿全被这一生气抛在脑后。 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搜素食谱。 好嘛,你的老十四不是紫藤树嘛?那我就薅光你的紫藤花,给我四哥弄一顿“紫藤花麦饭”。 还想“枯木逢春”? 叫你“枯木逢秃”! 小团子眼中迸发出昂扬亮光,身侧的四阿哥颤了颤睫羽,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胤小祕蹬着小短腿,跑到这株古柏紫藤树下,拍了拍紫藤花的藤条,笑道:“四哥,你尝过紫藤花麦饭吗?” 胤禛翻起眼皮,便知道幺弟存的什么心思,开口道:“不吃。” “可好吃啦!” “不过就是花朵,能有多好吃,我不重口腹之欲。” 四阿哥还想说什么,被胤小祕提了一口气打断了:“真的特别好吃,尤其是仲春的紫藤最香啦,可遇不可求!而且我保证不会薅太多的。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德妃娘娘发现不了的。” 看着胤祕一双眸中写满渴望,四阿哥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或许,他本来也是想这么出气的? 胤禛最近发觉,自己已经可以慢慢接纳一些阴暗面的想法出现。 从前他会去压抑自我,不让这种嫉妒或是想要报复的情绪流露出来。现在,幺弟似乎让他明白了这没什么不可以。 小小的捉弄似乎反而更让人变得松弛。 小团子知道四哥这是默认了,低声欢呼着,让五花去承乾宫取大麻袋和枝剪来。 四阿哥站在廊下,胤祕没法狠狠的薅花,索性叫他先去给汗阿玛回复差事,待会儿直接在乾清宫会合。 胤禛虽然有些怀疑,但想着额娘他们都在,便点头离开了。 人前脚刚走,胤祕后脚就原形毕露,跟五花上上下下,把十四阿哥……不是,把紫藤树薅了个精光。 知道德妃娘娘肯定要生气,胤祕不敢停留,带着人就飞奔回了承乾宫,直接找到廖公公。 小阿哥裹着半截纱布脑袋,兴奋道:“廖公公,给我做个紫藤花麦饭,再多配热菜凉菜各几样,我要带去跟汗阿玛和四哥一起用。” 背后五花背着一个大麻袋,“呼哧呼哧”丢在他面前。 胤祕摸摸鼻子:“够吗?” 廖公公翻开一瞧,好家伙:“阿哥爷,这能做七八锅了!” 胤祕点点头:“那就给佟额娘,我额娘他们都送点,好吃呢。” 廖公公连连应是,取了一小盆紫藤花沥干水分,和面粉、各类香料混合拌匀,用笼布裹起来蒸一刻钟,紫藤花的香气裹着麦面的香味便丝丝溢出。 等揭锅的过程中,他又用厨房现成的备菜,先弄了一小碟辣拌香椿,凉拌黄瓜和凉拌木耳,又添了茭白肉丝,熊市炒蛋,爆炒腰花等几样热菜。 今个的饭菜简单,等紫藤花麦饭装盘入了食盒,胤祕便带着人又一路冲去乾清宫。 * 康熙最近味觉出了点问题。 老头儿尝不太到什么味,但是碍于储君之位尚未铺陈到位,康熙不敢露出半丝马脚,因而,每日都是强迫自己随便用一点。 今日,幺子送来的紫藤花麦饭软和极了,便于下咽,加上自然清淡的香甜口感,竟让老皇帝久违的寻回一点食欲,趁机用了一整碗麦饭。 而四阿哥对那道辣拌香椿十分钟爱。小厨房掐的是春日的香椿树嫩芽儿,给喜好辣口味又吃不了太辣的四阿哥提供了一个完美选择。 一餐饭用下来,父子三人都十分满意。 老皇帝和四儿子是吃的熨帖,小团子是一想到德妃娘娘的表情就舒坦。 康熙用帕子沾了嘴,才想起问:“这紫藤花从何处来的?又是将哪处宫墙给薅秃了?” 胤祕连忙否认:“才不是呢,是永和宫那里的,汗阿玛记得要赏德妃娘娘呀。” 康熙瞥他一眼:“你是不是又捉弄德妃了?上回捉弄老十四还不够?” 这还是汗阿玛头一次点破这件事,胤祕以为他不知道呢,眨巴着眼,惊愕到忘记反驳。 康熙哼笑一声:“果然。” 小团子知道自个又又又被诈了,恼羞成怒道:“你们一个两个都偏心老十四那个小的,我偏要偏心老四这个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偏你的,我偏我的,一人一个很公平!” 四阿哥:“……” 虽然但是,你这语气仿佛是我老子? 康熙也愣了大半天,又气又笑拍他屁股蛋:“瞎扯!那是你四哥和十四哥,嘴上没个把门的,朕看你是无法无天了!” 虽然嘴上教训着,康熙还是很自觉的替幺子擦屁股,赐了一水的好东西去永和宫里。 德妃娘娘这头心情正好,打算出门去御花园走两步。结果出门看见光秃秃的古柏木上缠着光秃秃的藤,还没等算账呢,万岁爷的赏赐又下来了,说是赏“紫藤花麦饭”的,气得她把手里的平安符都揉烂了。 不管怎么样,万岁爷给了赏,这件事她就没办法追究了。 为着这个,德妃小半月都不愿搭理四阿哥。 四阿哥这头也没上赶着去热脸贴冷板凳,因为他意外发现,汗阿玛的身子这回是真的不大好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德妃:本宫的十四是枯木逢春,吉人自有天相……本宫的十四呢!!! 胤祕:名副其实,秃瓢阿哥~ 本章留评发红包啦~明后天也是凌晨更新万字! —————————————————————— 照常入v预收《我真不想搞基建(汉)》 一朝睁眼,穿成卫青第四子,卫无忧是懵逼的—— 卫青哪来的这么个儿子啊(掀桌)! 后来,适应了骑着卫大将军的脖子大放厥词喷口水,刚换乳牙的卫无忧小盆友发现了惊天秘闻。 他,不是卫青的亲生儿子。 对此,卫青擦着汗难得结巴:其实…… 他扫了一眼身边的便宜外甥,继续道:其实你是去病的私生子! 霍去病:? 不久,卫无忧气愤拍他爹脑壳:霍去病自己还是个童子鸡!生哪门子小孩! 卫青:……只好死不要脸的卖霍光了。 可怜的霍光遭受了好一阵子卫无忧的鄙视小眼神,还不明白是为什么。 刘彻:咳,咳。 * 为了不让某个爹英年早逝,卫无忧捏着鼻子,在大汉搞起了基建。 柏油路,新良田,钢材玻璃器,橡胶蜂窝煤,横贯东西的陆上海上丝绸路开始建设后,卫无忧披着白大褂,全力投身医疗基建。 刘彻:现在跟儿子认错来得及吗? 卫青:晚了吧。 霍去病:肯定晚了。 霍光:绝对晚了。 卫无忧小盆友嫌弃脸:真不想当你们儿子。 君王社稷路,小鬼生死门。 大汉的疆域,这才开始扩张。 第25章 25 三月十八, 本是康熙的生辰。 皇帝诞日叫“万寿节”,按照惯例,这一天阿哥们都不必再去尚书房, 朝臣们也领了假,以便举国同庆, 为康熙贺寿。 今年老皇帝迟迟没有答应大办寿宴的事宜,礼部左右为难。一直等到快要暮春, 西北传来战报,说十四阿哥此番大捷,康熙才喜溢眉梢,着礼部连同着即位满60年一道给庆贺了,办他一场“千叟宴”。 礼部对此极为重视, 寻了一千个长寿小老头儿进宫,中和殿里坐不下,索性把芦棚子搭在了太和殿前的月台上。 老头子们扎了堆,康熙对此大喜,只苦了四阿哥带着内务府忙前忙后,恨不得自个一人掰成八瓣用。 胤祕随着与席的阿哥们一道入座, 十七阿哥提前得了四阿哥叮嘱,寸步不离的照看着这小团子。没想到,八阿哥跟九阿哥也挤过来凑起了热闹。 九阿哥一直追问着幺弟:“除了摩斯密码和魔方, 还有没有别的好玩的,快给九哥瞧瞧。” 小团子可嫌弃他了, 往十七哥身边靠了靠:“九哥,这么热的天, 你不要老是粘着我呀。” 九阿哥一脸讪讪:“就你讲究。” 十七阿哥瞧见九哥没讨到好, 甚至还逼得幺弟跑来自个身边, 高兴的跟什么似的,满脸春风得意:“九哥,小幺不喜欢你就别勉强,这强扭的瓜不甜。” 三个阿哥推来搡去闹作一团,八阿哥在一旁浅笑两声,举杯小酌,觉得今个天气是不错,跟兄弟们这样坐坐也挺好。 只是康熙不大好。 紫檀七屏风大宝座上,康熙的手已经抖得有些控制不住。 赵昌距离最近,注意到了,被康熙眼神示意,连忙小跑着去找了四阿哥。 胤禛这段日子常常出入畅春园和乾清宫,跟康熙来往密切一些,隐隐已经察觉到汗阿玛御体欠安,但汗阿玛不点破,他便不能说。 如今赵昌这急匆匆走过来,胤禛心里一咯噔,忙迎了上去。 赵昌低声附耳:“四爷,万岁爷身子不大好了,怕是得您前去接应。” 胤禛黑着脸,抿紧唇赶进了中和殿内,只见汗阿玛垂首高座,虽辨不清神色,双肩却已经塌陷下去。他片刻都没犹豫,请赵昌让乾清宫的人一路掺着康熙,由御前侍卫与乾清门侍卫护送出宫。 笑笑闹闹的场子瞬间安静下来。 胤祕瞪大眼瞧着汗阿玛被人架走,起身想要冲过去,被老十七和老九一左一右拦住了。 近旁的十阿哥没过脑子,低声喃喃:“好好的千叟宴,竟成了催命宴……” 八阿哥一个眼刀子递过去,草包也息了声。 * 千叟宴草草收场,朝野震动。 御驾当日便回了畅春园。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差不多搬去了旁边的清梵寺客舍内,施药诊治几日之后,情况总算有了好转。 至少,万岁爷是转醒了,且如今已经能坐在榻上进食。 胤小祕自从康熙病倒之后,每日都探着脑袋,眼巴巴候在清溪书屋外头,等他汗阿玛醒来。等不住的时候,甚至还想揪下自己脑袋顶的小花去试试。 可惜,没长成就是没长成。花花揪不下来,便是揪下来,也对汗阿玛不起效果。 听二筒说,像这样的状况,至少得用他成熟落果之后的参须养着。 须须?胤小祕压根找不到自己的须须在哪里,只好催着脑袋上的花快点结果子,成日里站在阳光底下,用新学的光合作用“催熟”。 这期间,二筒一直沉默陪伴着。 它已经可以预见到,日后若是康熙到了那一天,胤祕该有多懊恼,多自责,大哭一场怕是免不了的,它只担心这孩子犯轴,钻起了牛角尖。 小团子不知道,人参成熟落果之后,养参须也需要时间。像他这样的人参精,虽然在养参须时要快上许多倍,参须的效用也堪称独一无二。 但康熙……怕是撑不到了。 二筒冥思苦想正犯愁呢,五花从皇子们读书的无逸斋打探消息跑回来了。 “醒了,醒了,小阿哥,万岁爷醒了!” 胤祕发愁的小表情瞬间转为惊喜,扑上去抓着五花摇晃:“汗阿玛醒啦?那我去看看!” 五花忙给人拦住:“听闻万岁爷这会召见了许多朝中大员,爷现在过去,怕是见不到面。” 二筒也担心这小土包子裹乱,索性丢给他一道送分的任务。 【滴。】 【检测到新任务:锦带羹。】 【完整录入锦带羹的制作流程后,获得奖励:书本《居民膳食指南》X1,《孕期、哺乳期妇女和0-6岁儿童膳食指南》X1】 焦躁的小团子果然被二筒吸引了注意力。 胤祕一向不喜欢读那些个之乎者也,因为每回闯了祸,总会被汗阿玛和佟额娘揪着抄两句文绉绉的话,抄得他胳膊都发酸了。 在小团子这里,读书就等于受罚。 但二筒这两本书,却让他耳目一新,跃跃欲试。 满清入关之后尤其注重养生,做皇帝更是如此。 胤小祕忍不住想,这回汗阿玛倒下,定是因为操劳过度,醉心于朝中事务而忘记时辰用膳,说不准,也有御膳房做的东西不合口的原因。 要是有了这《膳食指南》,他就能每日搭配均衡,送去给汗阿玛用啦。 胤祕说干就干,从皇子四所直奔膳房。 如畅春园这般御园里的膳房,宫里称之为“园庭膳房”。康熙住过来的时候,里头即有园子里的八旗厨役,也有随驾出宫的御厨。 小团子直接找上了御膳房的杜庖长。 “汗阿玛醒了,我想给他弄点好克化的吃食送去。就先做一道锦带羹,一盅笋蕨馄饨,再热拌个豌豆苗,最后,东坡豆腐要加了香榧子的那种。” 杜庖长也是刚得知皇上转醒,正愁着该做点什么备着,听了胤祕的话连连点头。 膳房里一直备着净菜和高汤等物,只等着万岁爷那头有消息就开始准备早晚膳。因而,胤祕提的这几样要求都还算好办。 杜庖长按着习惯,先开始准备小阿哥特意点出来的锦带羹。 这锦带羹其实就是莼鲈羹。 《晋书·张翰传》里提到“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此后,莼菜鲈鱼羹便成了一道名菜。 杜庖长先将葱姜切段,鲈鱼洗剖完毕后,以盐、葱姜、料酒腌制,入小甑蒸熟。 等待蒸鱼时,他用葱姜入高汤,大火煮开后,捞出弃用。 此时,鱼肉已经冷却完毕,杜庖长抽骨之后,将鱼肉切丁,和莼菜一道下入高汤里,辅以胡椒、盐、料酒等物调味;最后,再将蛋清淋入高汤,形成蛋片。 一盅营养丰盛,口味又清淡的莼菜鲈鱼羹就出锅了。 另一头,其余的小菜都交给了廖公公来制作。 他先将豌豆苗(龙须菜)洗净,用真麻油翻炒调味,制成拌菜; 再取嫩笋和蕨菜焯过,佐以香料拌匀,包成馄饨下锅; 等待的过程中,廖公公还准备了一道东坡豆腐,以切断的葱入油锅煎豆腐,少顷,与酱料和碾碎的香榧子数十个一同煮好。 这些工序几乎是同时进行,有条不紊,没多时,胤祕点的菜都装盘入了火碗,被一排小太监们托举着,直奔清溪书屋。 * 从膳房去清溪书屋不算近。 畅春园建园伊始,乃是康熙为了避喧听政,命宫廷画师在清华园基址上所造。苑内水域广袤,奇峰异石虽不算多,从各地移植来的名贵草木却不在少数。 胤小祕带着人一路呼哧呼哧,跑到了他汗阿玛住的清溪书屋。 此时,康熙已经与南书房行走谈完了正事。 父子俩一相见,小团子便忍不住红了眼圈,汗阿玛一身寝衣靠在榻上,唇色苍白,看着还很虚弱呢。 胤小祕连忙甩开小短腿奔过去,边走边抱怨:“汗阿玛,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学不会劳逸结合!佟额娘总说我就知道玩,你应该学学儿砸。” 康熙听到这话就乐了。几日没见小幺,老皇帝竟也想得紧。于是伸出手召他过来身边:“朕这几日没管着你,是不是玩疯了?叫你佟额娘又多操劳多少心?” 胤小祕有些不好意思,又按捺不住依恋地往老皇帝身上靠了靠,蹭着他的大掌反驳:“才没有呢,儿砸这几天担心汗阿玛,乖的像小猫一样。” 康熙慈爱地看着幺子,捏捏他脸颊上的肉,乐呵呵道:“朕瞧着是像小猪一样,长肉了。” 对此,胤小祕概不承认,并向他汗阿玛丢了一桌子的晚膳。 康熙醒来便嘱咐张廷玉和方苞去落实十八行省近期衙门事宜,等人走了,又听赵昌念起各处递来的请安折子。 如今叫小幺一提醒,他才发觉自己是真饿了。 老皇帝招招手,便要下榻去用膳。原本太医们还思虑着要不要阻拦,待司膳太监们一揭锅,顿时都改了口。 “小阿哥呈来的鱼羹等物,俱是滋补益寿之效用,正适合万岁如今的身子。” 康熙笑笑,撑着身子从黄花梨罗汉床上坐起来,叫幺子坐到他身边来。 雨声劈啪作响。 园子里移植的清凉山松木在斜风细雨中,发出“簌簌”声。 清溪书屋内,父子二人就着两三样小菜,竟也用的无比惬意。等撤了膳,康熙照例夸赞两句,才终于难掩困倦之色,叫胤祕先行回西花园的皇子四所。 胤祕瞧得出来,汗阿玛是强撑着跟他一起用膳的。 小团子抿抿唇,凑在他阿玛身边,蜻蜓点水亲了一下老皇帝的脸颊,“呲溜”跑远了。 人都出去好远了,一句“阿玛做个好梦”还回荡在主殿里。 康熙怔了一下,瞧见赵昌满面喜色,才回神骂道:“这小皮猴子……” 小皮猴子胤祕才听不到呢。 小孩子的世界总是很简单,非黑即白,非彼既此。 在胤祕的思维里,汗阿玛既然醒来了,还用了他准备的晚膳,那就一定是身体大好啦! 既然好了,汗阿玛便一定能万岁,万万岁~ 小团子将心安到了肚子里。 他一边往回走,一遍就趁着五花不注意,偷偷从袖兜摸出了二筒这回给的奖赏《居民膳食指南》,津津有味的看起来。 这书里面图文并茂,讲了许多小团子从未听过的有关吃喝的知识。加上图片里有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食物,胤小祕登时闲不住了。 “这些东西,大清也可以种吗?” 二筒扫了一眼:【别想了。以你们现在的技术,种个土豆番茄小玉米就已经很好了。】 【再说了,你们的小麦和水稻都产量不高呢。】 小团子一听顿时不服气了。 汗阿玛睡着的这几日,他都乖乖巧巧憋着股劲儿,这时候忍不住屁股痒痒了。 一天不搞事就难受的胤小祕将视线一转,锁定了畅春园和皇子们居住的西花园之间—— 那是一大片用来观稼验农的农田。 一定要跟二筒证明,大清的厉害! * 畅春园的田区紧邻一条窄窄的河道。 有些时候,康熙来了兴致,会亲自下田,看看栽种的小麦、豆子和蔬菜等物是否长势良好。这片田区平日里都有专人打理着,除了万岁爷跟四阿哥,很少有人愿意来接触,更别提当真上心了。 因此,负责打理农田的两名小太监乍一见到胤祕,还给愣在了原地。 五花对外还是端着些威势的,见状忙斥道:“没瞧见咱们二十四阿哥来了吗?” 两个小太监打了千,磕磕巴巴见礼之后,便缩着脑袋立在一边,不说话了。 胤小祕乐得自在,一会儿摸摸豆角架,一会儿摘一只小辣椒,一口咬下去又辣的涕泪直流。跟在身后的小太监心惊胆战,欲哭无泪。生怕这位小阿哥出点什么岔子,他们也跟着受牵连。 好在,胤祕并没有在菜田地区待太久,一路溜达到小麦田里去了。 春夏交接的小麦田绿油油一片,小团子穿行在麦田里,被掩去大半个身子。远远望去绿得喜人的麦田,走近站在垄上仔细瞧,却能发现时不时有麦穗变成了白色。 小团子疑惑的摸了摸麦穗,问道:“麦子不是由绿转黄吗?怎么会是白色呀?” 领头的小太监还算持重,这会儿习惯下来,躬身温声答话。 “小阿哥有所不知,这民间有句话叫‘小麦难过五月天’,说的就是五月正处在麦子扬花、灌浆期,多容易遇上病害虫害。常见的病害如赤霉病、纹枯病、根腐病等,虫害如麦秆蝇等,都可能导致出现白穗。” 另一个小太监也回过神来,补充道:“御园里的麦子这都算好的了,民间只怕白穗要更严重呢。” 胤小祕一边汲取难懂的新知识,一边开动脑筋,很快抓住重点:“白穗是不是不好?对麦子收割有影响?” 小太监一瞧阿哥爷是真上心了,连忙讲的更细致一些。 “灌浆期长得不好,肯定是影响收成的。” 在小太监的娓娓道来中,胤祕大致有了个基本概念。 大清国如今良田亩产,如山东省这般农业占了优势的,平均亩产也才5斗(约80多斤),陕西与新疆屯田或许更高一些,但仍有不少地区亩产只堪堪达到2斗(约30多斤)。 胤小祕对这个数字没概念,二筒却嫌弃了。 【5斗也才80斤,够干什么?后世收成差的小麦,亩产也要300斤了。】 胤祕瞪圆了眼睛:“这么多的嘛!” 二筒骄傲的“哼”了一声:【那当然。】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呀?我,我用好吃的跟你换吧?” 一人一统在脑海里讨价还价。 二筒主要是疑惑,这小不点何时关心起这么大的盘子了,平日里明明都只顾着自己那点吃喝玩乐的事情。 胤祕说起这个,整只团子表情都严肃了。 他从小绕在汗阿玛身边乱窜,有时候,能听到他跟南斋的大臣们聊起国事。 汗阿玛总是忧心完这个,又操心下一个,其中提起最多的,是徭役。 胤祕初时听不懂。 为什么每每提起轻徭薄赋,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时,汗阿玛都要摇头叹气。按照他跟张廷玉大人说的,百姓没了人头税,都牟足了力气去种地,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后来出去走了这一趟塞外,跟二筒和四哥讨论了多次,小团子顿悟。 原来汗阿玛担心的不是眼前,而是子孙万代得失。 没了人头税,人口嗖嗖涨上来了,可土地却还是那么点,甚至因为王公贵族圈地,百姓手里的地反而更少了。 按照今年户部统计的,大清如今约有三千万口。 这数字尚且还在可控范围内,加上如今有了大面积种植的土豆等粮食作物,尚且还不需要担心,可若是人口成倍增长以后呢? 大清国负担得起这么多张嘴吗? 在胤小祕的世界里,吃,就是一项顶了天的最重要的事情。 所以,他完全能理解汗阿玛的忧虑,也就对二筒口中所说的亩产300斤十分向往。 小团子软磨硬泡,二筒总算是从万界美食的任务中,翻找出可以对得上号的。 【滴。】 【检测到新任务:牡丹鱼片。清宫御制八大川菜之一,任务难度3颗星。】 【请宿主亲自演示做法,口味评判合格后,获得奖励:《手把手教你亩产400斤》X1】 胤小祕欢呼雀跃,决定明日一早就直奔膳房。 不就是做一道菜嘛? 他堂堂小阿哥,上天入地都不怕,还能屈服于下油锅子? * 翌日雨过天晴。 园庭膳房内。 杜庖长吩咐完早膳各处有什么细致讲究,刚歇下来片刻,跟廖公公泡着新茶,看景唠嗑。 廖公公手下的小太监潮生打帘子进来,给两人打个千,嘴上亲热道:“廖爷爷吉祥,方才去银器库取换用膳器物,瞧见咱们阿哥朝这头过来了,便想着赶紧来给您报个信儿!” 廖公公跟杜庖长对视一眼—— 得,清闲日子又到头了。 杜庖长笑着拍了一下潮生的脑瓜:“倒是个机灵的,跟着你师父好好干!” 潮生怔了一瞬,连忙跪地冲着廖公公磕了三个响头,嘴上却不敢擅自叫出口。廖公公笑骂了一句,打发人起来打下手备菜,这便是默认了。 胤祕喘着气冲进来,就看到两位大厨做作的忙碌身影。 小团子没想那么多,笑道:“廖公公和庖长起得好早呀。” 两个老油条装的不知情一般,惊愕作礼打千,口上斟酌问道:“小阿哥今个来,还是给万岁爷送膳?您尽管吩咐,能做的咱们都尽全力满足。” 没想到,这回胤祕摇了摇脑袋:“不是,我是想学一道菜。” “……” 您三天两头就整点新花样,这回幺蛾子整大了,还想亲自上? 杜庖长当然不敢答应。 他怕胤祕把膳房给炸了。 瞧见两个人为难不吭声,小团子扁扁嘴:“我就给汗阿玛做一道牡丹鱼片嘛。” 好家伙。 您连刀都举不动,菜都不会切,一上来就要挑战八大菜? 杜庖长跟廖公公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胤祕气鼓鼓,扭头就要出去:“你们不教我,我自己回阿哥所慢慢研究!” 廖公公一听这哪得了,回头自己耍大刀再给伤着,他们罪名可大了。 这趟廖公公跟着来畅春园,本就是佟佳贵妃担心胤祕那张挑剔的嘴,特意拨来的。杜庖长可以不管,他却绝不能让阿哥自己摸索。 廖公公叹道:“哎哟,我的阿哥爷,您就惯会难为奴才的。” 胤祕回头,顿时喜笑颜开。 杜庖长见状只好认命,跟廖公公一左一右,教起了二十四阿哥……做菜。 神奇的仿佛在做梦。 牡丹鱼片,是从川菜牡丹鸡片演变而来。 这道菜对刀工、火候、美感和厨师的技法非常考验,然而这几样里,胤祕哪个也不占。 两位师傅取了鲜活的青鱼,引着小阿哥用特意寻来的小刀慢慢片起了鱼片。 鱼片讲究薄如蝉翼,片片均匀,杜庖长的手法最好,廖公公次之,至于胤小祕……不提也罢。 师傅们捏着鼻子,眼一闭心一横,连声夸赞小阿哥有天赋,然后叫他用盐水泡了鱼片,以香料腌制一刻钟,开始重头环节。 给鱼片裹上一层面粉,用力均匀的敲打。 这力道不好掌控,胤祕一时像是给鱼片挠痒痒,一时又像是鱼片欠了他八百吊。 仅这一项,就把杜庖长和廖公公教的口干舌燥。 想想接下来还得用剪刀将鱼片均匀剪成大、中、小鱼片各12个,廖公公欲哭无泪。 不过,这回小阿哥出乎意料的做的挺好。 杜庖长惊奇:“阿哥爷这手剪刀用的很巧。” 胤小祕嘚瑟:“那是!在承乾宫我天天都剪佟额娘的花儿呢~这叫‘勤能补拙’!” 众人:“……” 你勤的方向不大对劲吧! 这么磕磕绊绊,总算是到了入油锅炸鱼片的环节。 油温的把控是一门学问,胤小祕不具备,就只能淌着石头过河。 相继炸糊了十几个之后,小团子总算能出锅焦黄色的鱼片。 杜庖长满意极了:“这就可以了!”总比一坨黑炭强。 土豆泥捏成牡丹花底座,翻糖制成花蕊,最后将炸好的鱼片精心摆在底座上,作出牡丹盛开的样子。 一道牡丹鱼片就大成啦。 两盘国色牡丹之间,夹着一盘辣眼睛的皱皱巴巴大肥花,杜庖长都没眼瞧。 然而,小团子竟然还挺得意:“好啦,我这就送去给汗阿玛吃!” 杜庖长:? 廖公公:?? 做成这样您还真敢送到御前啊! 杜庖长张口又闭口,一脸便秘样。生怕自己说出口的话刺激到这位小阿哥,反而非要送去给万岁爷吃这……看起来能食人的花。 廖公公迂回道:“阿哥不妨先拿去给相熟的同龄尝尝?万岁爷如今刚转好,不宜用这炸物。” 小团子拍拍脑袋,对哦。 汗阿玛的身体重要,同龄人……那就去找四哥吧,他皮糙肉厚的,肯定可以吃他做的东西。 同龄人四阿哥:“……” 廖公公本意是说弘历这个皇孙,奈何胤小祕打从心底觉得四侄子是下一代,他跟四哥之间才是毫无代沟的兄弟情呢。 没等廖公公反应过来,小团子就带着做好的“食人鱼片”呼啦啦跑远了。 “……这可怎么办?”杜庖长如是发问。 早已习惯的廖公公答:“凉拌。” * 四阿哥自打千叟宴之后,便一直奔波于畅春园和皇宫之间,替康熙处理这些日子积攒下的繁杂政务。 如今康熙一醒来,头一件事,便是卸去他主管内务府事宜。 胤禛一夜之间变成个大闲人。 说心里不郁结,是不可能的。胤禛只能每日来园子里请个安,然后回去王府呆着。 这回,正要出畅春园的四阿哥就碰上幺弟。小家伙搞得脸上身上全是面粉,身后的宫人们又盛着食盒,怕是去给汗阿玛送吃食。 四阿哥正想着,被胤祕一把抱住大腿:“四哥!可算抓到你啦,你最近忙的我都找不到人。” 这话算是触了霉头,胤禛原本就不明快的面色显得更差一筹:“我有什么可忙的。” 小团子浑然不觉,招招手,叫人将食盒里的东西取出来:“四哥,新做的牡丹鱼片,快尝尝!” 四阿哥掀起眼皮瞧了一眼,被惊到了。 这能叫牡丹鱼片吗?既侮辱了牡丹,也侮辱了鱼片。 他以为是膳房的奴才们蹉跎了幺弟,怒道:“谁做的这道菜?四哥如今虽然不管着内务府,却还不至于叫你被饿着。” 小团子眨眨眼:“是我、我做的呀。” “四哥,你怎么不管内务府啦?汗阿玛又让你去做别的吗?” 胤禛:“……” 四阿哥沉默半晌,不好告诉幺弟汗阿玛什么都不让他做了。于是难得发了火:“你是大清的阿哥,不是厨子!叫你读书你整日逃避,成日钻进膳房里头,真当大伙儿都稀罕你这点吃食?” 胤祕被这一番话批的莫名其妙,梗着脖子凶道:“你不稀罕你别吃,有的是人喜欢吃!” “就这道菜,你不说,谁能想到是牡丹鱼片?”胤禛权衡半天,还是决定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汗阿玛护不了幺弟太久; 而他,似乎是自身难保。 胤禛狠狠心,冷声道:“就算别人愿意吃,愿意夸你两句,也是看在你阿哥的身份,看在汗阿玛宠你上勉为其难,演给你看的。你自己没什么本事,如若往后没有汗阿玛庇护,你看那些人还会不会买账。” 胤小祕头一次被四哥这样严厉的教训,眼圈忍不住泛红,还要争论:“汗阿玛会一直好好的!怎么会没有!” 四阿哥回神,神色复杂的看着幺弟。 他没想到,小家伙脱口而出的竟是关心汗阿玛的身子。 这回到底不忍心再说狠话。 胤小祕不喜欢他四哥这个眼神,更不喜欢他如今的沉默,这样子还不如大吵一架来的爽快。 小团子“噌”的站起身来,什么牡丹鱼片也不要了,任务失败就失败,又不是不能重新爬起来再完成。 他现在最想去的,是清溪书屋。 * 清溪书屋内,康熙正卧在榻上,听赵昌汇报刚才阿哥们之间起的争执。 畅春园又不大,到处都是皇帝的人,加上四阿哥跟小幺争起来声音不小,万岁爷知道没什么稀奇。 康熙听完两人之间的对话,沉默片刻,笑道:“这个不识好歹的,忠言逆耳都听不进。” 赵昌见万岁爷没有生气,心里有了底,躬身:“奴才倒是瞧着,小阿哥不是为四阿哥说他,而是担心万岁爷才置气呢。” 这话说到点子上,康熙显然很受用。 老皇帝支起身子靠着:“去外头瞧瞧,小幺八成是跑过来的,别叫摔着了。” 赵昌连忙应是,出门就跟胤祕撞了个满怀。 小小的人儿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跑的,还是被四阿哥的话气得。赵昌忙将人让进屋里:“小阿哥,万岁爷正念叨您呢,快进去吧。” 胤祕闷闷“嗯”了一声,兴致不高,沉默着走进去,也没给康熙请安作礼,径直靠到了他汗阿玛怀里。 康熙垂着眼,淡声笑呵呵道:“怎么?老四还能叫你受委屈了?” 胤小祕钻在阿玛怀里,才有了真真切切的安全感,满意地旋了旋小脑袋,蹭着他阿玛的前襟:“您都知道啦。” 顿了顿,他又补充:“四哥说我我才不在意呢,就是……” “就是什么?” “儿砸不喜欢他说的那个如若……” 什么如若如果的,汗阿玛怎么会不在,阿玛可是万岁! 康熙下巴顶着小幺的脑袋,被他脑袋上的蝴蝶结扎得不舒服,索性换了个姿势,叫人坐在榻上来。 老皇帝没有继续那个沉重的话题,而是开了个新篇。 “民间有句老话说得好,叫‘褒贬是买主,喝彩是闲人’,讲的是买卖交易里,夸你的人未必会买你的东西,但挑剔贬低的买家,却大多认准了要买。你可知为何?” 小团子隐隐有些察觉,还是嘴硬道:“汗阿玛说这个做什么,儿砸又不卖货。” 康熙笑着睨他一眼:“买者名为挑剔,实为压价,目的是为了把东西得到手。” “人与人之间也是一样的道理。老四讲话刺你伤你,那是替你着急,希望你能过得好。你瞧着宫里的奴才们夸你好,却不是真的待你好,而是为了他们自个的利益;内廷的妃嫔们虽然宠你,眼头望着的,却是朕这个撑腰人。” 胤小祕心里自然是明白的。 他扁扁嘴蹭着康熙躺下来,小声接话:“娘娘们待我好,也是因为我年纪小,瞧着像个纨绔,对她们的儿子没威胁嘛。” 康熙从嗓子里闷闷笑出声,前面还担心不分好赖呢,现在一瞧—— 这小鬼灵精的,难哄着呢。 老皇帝喉间有些痒意,一阵咳嗽之后,呼吸重的好像在拉风箱。胤祕立马变得特别紧张,乖巧跪坐在一边给他汗阿玛拍拍背,眼里又焦急又关心。 康熙喘着气平复下来,揉了揉小团子的脑袋,笑叹:“朕的小二十四也长大了。” 胤祕不知怎么的,想到四哥方才的话,鼻子一酸。 为了不叫汗阿玛瞧出来,他故意挺着小身板骄傲道:“儿砸早就长大了,晚上就能照顾汗阿玛起居呢。” 老皇帝笑吟吟附和着,打趣叫他卷了铺盖睡在榻下,方便伺候人。没想到,小团子麻溜溜真的准备赤着小脚丫下床。 康熙把人搂回来,怒拍屁股蛋:“少给朕作妖。小猪崽子睡得好才能长得好,想过秤跟朕论价,蹲几年再说吧。” 胤小祕扭来扭去,都逃不过他汗阿玛的大掌,索性使劲钻进康熙怀中,趁机挠起痒痒来。 清溪书屋内顿时满载着欢声笑语。 一座大殿都从死气中盎然新生,重新焕发出活力。赵昌立在抱厦之下,无声的叹了口气,趁人不注意,以袖子沾了沾眼角。 * 这一夜,胤祕特意被康熙留在了清溪书屋。 小团子破天荒要揽着他汗阿玛的胳膊睡,老皇帝竟也没拒绝。帘子放下来,父子同床,胤小祕心安到肚子里,晚上做梦都喊的是“汗阿玛”。 康熙夜中已经难眠,慈爱又怜惜地看着幺子,叹了口气。 翌日一大早,神清气爽的胤小祕自然碰上了前来请安的四阿哥。 胤禛昨日说完那番话,便已经冷静下来,奈何他还没想到说辞去哄幺弟,小团子便跺着脚红着眼睛跑开了。 搞得他心里有些难受。 如今在汗阿玛这处碰上,四阿哥微怔,主动开口示好:“幺弟昨日做的牡丹鱼片,卖相虽欠了些火候,味道不错。” 【滴。】 【检测到任务:牡丹鱼片已经完成】 【宿主亲自演示做法,口味评判勉强合格,恭喜获得奖励:《手把手教你亩产400斤》X1】 胤小祕瞪大眼,显然没料到他四哥叭叭叭批评完自己以后,竟然还转头去偷吃。 好在自己得了奖励,不跟他一般见识! 小团子扬起下巴,故意道:“哼,本来就是头一次,拿四哥来试手的。” 他又扭头跟康熙道:“汗阿玛,儿砸拿四哥练手成功了,再做给您!” 四阿哥:“……” 康熙畅笑出声,每次看老四这张冰块脸被小幺拿捏住,都能叫他开心半晌。 胤小祕再看看四哥,被汗阿玛放了长假以后,似乎脸色也变得好啦。 小团子十分满意,背着手道:“儿砸最近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 康熙很卖面子:“哦?” 胤祕:“儿砸从汗阿玛和四哥身上发现,这世间最折磨人的不是动脑子,也不是下苦力,而是操心。汗阿玛对外要操心整个天下,对内还要操心这个大家庭,心里时刻都没放松过,实在是太累人啦。” 康熙与四阿哥皆是一怔。 小幺这童言童语,算是朴实的大白话,也戳中了两个操劳的人的心。 有句话叫‘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就是说传载千秋万代的诗文篇章,只有作者自己才知晓其中的艰辛。 如今,跳出来这么个暖心的小人儿,站在他们的角度,无关利益,只是心疼,叫康熙和四阿哥内心唏嘘不已。 不知不觉,小幺已经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悄然成长了许多。 胤小祕对阿玛和哥哥的心思浑然不觉,继续道:“人都有个累的时候,四哥会觉得疲倦,阿玛也会觉得疲倦,可每到这个时候,你们总是要勉强自己。” “儿砸今个去了田区,宫人告诉我,田里的庄稼夏天要一点点生长,灌浆,才会在秋天有巨大的收获。阿玛常说慢就是快,怎么自己给忘了。” 康熙笑出了眼泪花,别过头道:“朕说的是‘欲速则不达’。” 小团子叉腰:“一样嘛!” 胤禛跟着一起笑开来,连日里对自己的怀疑和对汗阿玛旨意的不解,似乎也在这一刻尽数明悟。 康熙将四阿哥的转变看在眼里,忍不住笑着对他说:“这个小二十四啊,率性真诚,想法多,脑子活,对万事万物的感受都有与众不同的一面,只是正事上惫懒了些。与你恰好相反。” 胤禛面上不自觉柔和许多:“二十四弟聪颖,如能正确引导,必成大才。” 胤小祕跳脚:“我才不要当大柴!柴火烧了就没啦!” 康熙点点他脑袋,状似随意:“朕倒觉得,小幺最难能可贵的是真诚。” 这份真诚,便是朕留给你们兄弟之间的一把钥匙。 老皇帝望向窗外,将这后半句隐入朝阳初升的鸟语长鸣之中。 良久,康熙重新笑着,摸摸胤祕的脑门:“你代朕走一趟,去瞧瞧老十三如何?” 作者有话说: 来啦!有点晚了抱歉_(:зゝ∠)_不小心睡着了 留评随机掉落红包~ 第26章 26 胤祕得了口谕, 有些做贼心虚地看向四阿哥。 妈耶,十三哥。 汗阿玛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老皇帝拿手里的黄碧玺珠翠丢他:“朕与你吩咐差事,你瞧老四做什么?” 胤小祕一听他汗阿玛用的是“差事”二字, 眼中陡然亮晶晶的,像狗子一样蹭过去:“儿砸也能替汗阿玛办差啦!” 康熙嫌弃道:“怎么不扒着老四了?” 胤祕晃着小脑袋:“儿砸就是跟四哥炫耀一下, 如今我发达了,四哥以后就得看着我的脸色行事啦!” 康熙哭笑不得, 点点他瓜皮帽:“这脑袋上的伤还没好全,又想挨揍了?老四以后打你,朕可不管。” 小团子缩了缩脖子,冲四阿哥萌萌笑:“四哥才不会呢!” 胤禛看他心里发慌还要强撑着的样子,故意板起脸, 回了句:“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胤小祕登时委屈了,扁扁嘴又不敢说什么,叫看着的两个人心中都暗笑起来。 闹够了,康熙看着时辰也不早了,吩咐魏珠:“去随小阿哥走一趟,把盛京内务府之前呈来的人参给老十三带去, 他身子差了点血气,得补补。顺便,把昨日朕修好的那封家书带去。” 魏珠:“嗻。” 胤祕:“……” 原来人参就能给十三哥补好? 胤小祕带着一脑子的疑问, 懵懵然跟着魏珠往出走,边走还边回头:“就儿砸自己吗, 四哥不一起?” 康熙落下眸子,掩住目中沉沉, 岔开话题笑他:“离了朕跟老四, 你自个还不敢出去了?朕不是还叫了魏珠陪着你。” 小团子一听, 下巴扬起“哼”了一声:“我有什么不敢的,魏公公,咱们走!” 魏珠憋着笑,躬身应是。 等小二十四带着魏珠和一干御前侍卫走远,康熙才对着胤禛伸手,示意他扶自己起来,一道出去走走。 清溪书屋被后湖水环绕着,十里青山,双飞百鸟。 四阿哥搀扶着老皇帝,一路从后湖走到前湖,顺着东边的丁香堤往娘娘庙慢悠悠散步。赵昌极有眼色,只带人不远不近的跟着。 康熙仰头看远处,不由眯起眼:“这些年从江南赈灾,到追缴国库欠款,一桩桩一件件,朕叫你得罪了半朝文武,心中可曾有过怨言?” 胤禛被这句开场搞得整个人一怔,忙告罪:“儿臣不敢。能为大清国做些实事,本就是儿子的夙愿,怎么会怪汗阿玛。” 康熙似笑非笑,望着沿途数十亩的小叶丁香,长吁一口气:“朕戎马半生,如今也算是半条腿埋进黄土堆里的人了……” 浅紫色的丁香花野蛮生长,带着一种淡淡香味,康熙从不叫人在花期修剪它们。 看胤禛一脸震惊想要开口,老皇帝挥手打断:“先听朕说完,千叟宴之前,你定然已经察觉到朕的身体出了状况,此事越往后越瞒不住。” “朕这一生,平三藩,启用姚启圣施琅□□,雅克萨逼退沙俄,亲征漠北歼灭噶尔丹,在开疆扩土,保卫领地上自认对得起祖宗,然行止晚年,心中却是有愧。这些年,陪着朕的老人里,有些贪污腐败之流,朕都睁只眼闭只眼,可朕心里清楚,这其实是个大篓子。” “老四,能把这个篓子给一分一分填补上,你,很好。” 四阿哥瞳孔放大,看着汗阿玛一脸欣慰拍了拍他的肩头,千言万语都凝在这一句“很好”之中。他回过神来,想说什么,却激动的没能说出口。 康熙难得笑他:“朕记得你幼年还是个话多的,后来被朕呵斥过后,就成了这副锯嘴葫芦的样子。” 笑着笑着,老皇帝叹道:“这事是朕不对啊。” 胤禛总算能接上句话来,摇摇头,憋出一句:“是儿子太在意了些,若像幺弟一般……” 像幺弟一般? 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康熙看胤禛自个都意外,不禁哈哈大笑:“都像他一般没心没肺,那还了得。不过,你跟他黏糊些是有益的。这心宽了,才好装得下整个大清国。” 胤禛连忙垂头揖手:“儿子谨遵教诲。” 康熙摆摆手,继续带头往前走,这回再走起来,他觉得脚下都轻快了许多。 “老八老九最近忙什么?” 还能忙什么,一个忙着拉拢朝臣,一个忙着拢钱袋子。 胤禛没吭声,康熙便知晓了,冷哼一声:“近日老八可跟隆科多来往密了些,朕看他这是不管不顾了啊。” 隆科多如今是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也就是常说的“九门提督”,掌管皇室禁军,能够调动八旗步兵营和巡捕五营统共3万余人。 八阿哥这时候接触隆科多,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康熙笑了一声,一手抚了抚岸边的垂柳枝条:“说起来,隆科多与贵妃也是多年没见面了,寻个日子,朕得叫他们见见,顺便瞧瞧他大姐姐的儿子跟二姐姐的儿子,如何这般天差地别。” 所谓的大姐姐,便是孝懿皇后,养了四阿哥十多年; 二姐姐自然是如今的佟佳贵妃,养了个皮猴子。 胤禛心中一定,有些感激道:“汗阿玛操劳了。” 康熙笑眼睨他:“你与小幺之间,有这层关系,胜过亲兄弟啊。” 柳随风动,湖面漾起层层波澜。 * 胤祕最喜欢用柳条编起来的小头冠啦。 马车奔驰向十三贝勒府,他带着魏珠在车内编的不亦乐乎。 主要是魏珠负责编,胤小祕负责鼓掌加油。 等到了地方,胤祕已经给两个头冠上缀满了御园里薅来的丁香花,带着两个花冠跳下马车,鬼鬼祟祟前行。 汗阿玛叮嘱了这趟是秘密出行,他还得跟上次一样走侧门。 魏珠跟在身后,该说不说,阿哥爷您这副样子更引人注目呢。 府内,老十三正在练字。 自从上次与四阿哥幺弟一同吃秋蟹过中秋之后,十三阿哥的精气神变恢复了一些,腿脚也瞧着有些好转。 大老远的,一路传来胤祕欢呼声:“十三哥,十三哥!小幺来看你啦!” 胤祥乍一听到这声音便笑出声来,放下手头的紫毫,瘸着腿疾步走出去:“二十四弟!” 胤小祕有时候心大如海,有时候却能心细如发,比方现在,他担心十三哥腿脚不便,于是使劲蹬着短腿往抱厦底下跑。 胤祥笑容越发明朗:“慢着点,十三哥在这呢,不会跑了的。” 胤小祕用了很轻的力道抱上十三阿哥,嘿嘿笑了:“抓到十三哥啦,好久没来看你,上回托四哥带给你的魔方好玩吗?” 胤祥揉揉他脑袋:“甚是有趣!一看就是我们小幺的鬼主意。” 十三阿哥一边跟幺弟插科打诨,一边眼神看向了小团子身后。这是乾清宫当值的魏公公,他自然认得,身后缀着的还有御前侍卫,这是怎么了? 胤祥有些担忧地看着幺弟:“汗阿玛一切可好?四哥呢?” 小团子差点忘了这茬,闻言才点点头:“都好都好,魏大大,磨叽什么,快把汗阿玛赏的东西给十三哥呀。” 魏珠:“……” 这不是阿哥您一直占着话头,没给奴才机会吗,怎么还成了奴才的不是。 十三阿哥好笑的点点幺弟脑壳,叫他不可如此无礼,跪接了康熙赏给他的盛京老参,各式布匹用具,最后,还有一封家书。 魏珠办完差,笑眯眯补了一句:“万岁爷还说,小阿哥与十三爷性子相仿,却远远不如您文经武略,日后少不得您费心,亲自教导这个幺弟一番。” 胤祥听明白话中意思,又是一番叩谢隆恩。 胤小祕呲牙:“……有十三哥就够了,少我一个不少。” 没等魏珠再说话,小团子飞快拉着十三阿哥跑到一边,见宫人都没追来,才悄咪咪问:“十三哥,你的腿怎么样啦?” 胤祥心中有些暖意,温和道:“已经好了很多,如今只有雨天和冬日里才会隐隐作疼,不碍事的。” 胤祕这一路其实都在琢磨。 自个没琢磨明白,他还特意问了魏珠,山参为何会对十三哥的腿有效益。魏珠不懂这个,但论起皇家用人参的各种法子,却是如数家珍,说到最后,还提起了万岁爷这几年泡过人参浴之后,精神头总能好转。 胤祕眸中一亮,想起汤泉行宫跟汗阿玛一起泡温泉的事。 竟有这种好事! 原来汗阿玛跟十三哥只要跟他一起泡一泡,就能有精神呀。 沾沾自喜的小团子决定采取就近原则,先拿他十三哥开刀试试。 于是,胤祥在幺弟期待的目光中头皮发麻,无奈笑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想求十三哥吗?如今我虽然出不去,但能做到的,一定尽量都给你办了。” 十三阿哥心中还有些苦涩,他如今竟连满足幺弟小小的愿望,都要答得这般谨慎不自信。 然而,没等情绪发酵到位,胤小祕便兴高采烈打破了。 “真的吗?那小幺想跟十三哥一起泡汤池子!” 胤祥:“……” 因为嗓门太大不小心听到的魏珠:“……” 哪有进了别人家,一上来就要求一起泡澡的啊!就算是你亲哥哥也过于不讲究了啊! 然而,胤祥确实骨子里也不是个讲究人。 自从被圈禁府中后,他变得万事小心,时常沉默颓废,但碰上臭味相投的幺弟,竟有了释放本来面貌的想法。 十三阿哥大笑:“府中正有个小汤池,走,十三哥这便带你去。” 魏珠瞪着眼,瞧着“出门办差”的小阿哥就这么屁颠屁颠跟在十三爷背后,兄弟俩一起去泡汤了。 还进的是一个池子! 十三爷还跟小阿哥打起了水仗! 魏珠没眼瞧,也没耳朵听只能袖着手半躬身子,心中盘算着回去了该怎么给万岁爷描述一番。 泡汤之后,胤祥竟然浑身上下都畅快极了,连那条一碰地就隐隐作疼的病腿,似乎也减轻了痛感。 他这“鹤膝风”,太医院的院判都没有办法,汗阿玛跟四哥寻了这么多年的名医,也是束手无策。 竟然,多泡泡温泉就能缓解吗? 十三阿哥压下心中惊愕,看向幺弟的眼神不自觉流露出欢喜与宠溺。 幺弟可真是他的福星。 胤祕浑然不觉,甚至因为打水仗已经差点忘记了十三哥的腿疾。但见哥哥出了池子脚下生风,精神充沛,不由想起了汤泉行宫里,汗阿玛彻夜拉着他唠嗑不让睡觉的恐惧。 希望十三哥今晚可别折腾人。 小团子甩甩脑袋,肚子咕咕叫起来。 十三阿哥听到了大笑,嘴上叫着幺弟“小猪崽”,一边却忙着吩咐人去备菜,说是让胤祕尝尝贝勒府的农家菜式。 小团子登时就来劲了,等菜上桌是赞不绝口,还要好奇的东问西问。胤祥学识广博,竟跟四阿哥一般,个个都能说出些名堂来。 胤小祕越发喜欢他十三哥啦。 直到时辰晚了,魏珠觉得再不回去恐怕无法跟万岁爷交代,才劝着小团子一步三回头的离了贝勒府,赶回畅春园。 老皇帝今日劳神劳心,没等人回来,早早就服药睡下了。 * 康熙身子大好,是在初夏。 知道幺子最近常常往西夹角的农田区跑,老头儿也来了兴致,叫上赵昌魏珠,再点两个御前尚义带了胤祕常吃的糕饼果子,一道去往田区。 透过稀疏的枝桠,阳光暖烘烘裹了一层在身上,直让老皇帝每一个毛孔都惬意不少。 他立在河岸边,瞧见垄上小小的身影将衣摆扎在腰间,头上还戴了一顶麦秆编制的破烂帽子,正指着其中的麦子叽叽咕咕跟宫人们说些什么。 老皇帝觉得甚是有趣,从几个小太监的表情来看,他们不像是在敷衍阿哥,反而,有些敬仰和唯命是从的意思。 康熙心中一动,悄悄靠近田垄,听到幺子的吩咐:“之前的宽窄行播好像奏效啦,白穗都比起别的少了许多。今个起,试试给小麦灌溉的时候,掺入少量的虾酱豆水,要土壤好,庄稼的根才能更好地吸收养分,增加产量呢。” 康熙心中微微怔楞,有些疑虑,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而是脚不停的挪了过去,笑话道:“这法子都没试验过就敢指挥人乱用,谁教的?可别告诉朕是你自个想的,你玩个泥巴团都玩不好。” 胤小祕扭过头,一张脸都抹成小花猫了,惊喜地扑上去:“汗阿玛汗阿玛,您怎么来啦!” 康熙嫌弃地用扇子骨把人抵在一步之外:“瞧这一身是土的,离朕远着点。” 小团子不在意这点细枝末节,连忙跟汗阿玛解释道:“都是四哥教我的,他不是不方便总呆在畅春园嘛,就教给儿砸啦。” 康熙好笑的看他一眼:“哦?朕记得老四在雍亲王府有几块地,也是这般种植的?” 胤小祕胡乱点头:“当然当然。” “他也亲自下地种植小麦?” “那是那是。” 四哥必须是个多面手,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看着小幺骨碌碌乱转的眼珠,康熙没有说破,反而挥挥手叫宫人们暂且退下。 初夏的风里带着丝丝热气,康熙引着小团子横跨麦田,到了地头另一边的大榕树下,坐在凉石墩子上,张开扇子给小幺扇扇风。 老皇帝没好气道:“瞧你这脸热的通红,有什么事不会吩咐奴才们去做,还沾得土自个一脸土。” 胤小祕闻言抹抹脸,看到袖子上全是泥土,卖萌笑了:“儿砸得亲自看着,才能成呢。” 几个御前尚义静悄悄上前,将食盒里各色糕点冰碗给盛出来,摆好在石桌上,跟着赵昌退到了远处。 胤祕被桌上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忍不住咽口水:“汗阿玛对儿砸真好!” 康熙用扇子骨打掉他的小脏手:“别急着拍马屁。胸口里鼓鼓囊囊的,装的什么东西,给朕瞧瞧。” 胤祕一摸前胸,糟啦,是那两本书诶。 小团子苦恼了几秒,但看汗阿玛也不催促,只浅笑着看他,便把心一横,将书掏出递了过去。 这还不够,还要甩锅给他四哥:“是四哥给我的。” 康熙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垂眸看书名——《居民膳食指南》。 这应当是讲用食之道的?老皇帝对这些有自己的理解,没太大兴趣,略过。 第二本就不得了了,叫《手把手教你亩产400斤》。 康熙手上一颤,压住心中震惊,抬头望了小团子一眼,一边翻阅书籍,一边问道:“这也是……你四哥给的?” 胤祕缩着脖子弱弱点头。 康熙瞧着书册上的文字,虽然是如今的汉字,纸张和印刷却是前所未有的水准,怎么可能是老四的手笔。 老皇帝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但他没有直接戳破,而是求证似的开口道:“你那脑袋如何了?” 小团子连忙捂住头:“还没好!” 康熙笑了,慢悠悠伸出手:“过来,给朕瞧瞧。” 胤小祕虽然有些害怕,心底却深信他汗阿玛不会拿他如何,这种深深的孺慕之情叫他只是略作犹豫,便抬脚跑了过去。 康熙心中叹息,这孩子生在皇家,怎得这般心思纯净,还是自己惯得啊。 老皇帝沉默着,伸手一层层解下小团子头顶的纱布,直到他脑袋上两片深绿色的叶子跃出,中间隐隐有了冒出花蕊的迹象。 康熙沉默良久,上手戳了戳:“这是……人参花?” 胤小祕回头:“汗阿玛知道!” “怎会如此?” 小团子的语言逻辑解释不清这么大的事情,索性用了他四哥的说法:“四哥说,是‘仙家’给我的惩罚,因为我太皮啦。” 看康熙拢着眉头,他又弱弱道:“汗阿玛别担心,这个叶子很快就能结果,到时就可以拔掉了。儿砸自个的脑袋能回来的。不过……” 康熙闭目片刻,已经从震惊之中回过神,佐证了自己的猜测。 仙家,惩戒。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只可惜,小幺年纪实在是小了些。 老皇帝叹气道:“不过什么?” “不过,阿玛是怎么看出来我不对劲呀?” 康熙没好气的拍他屁股蛋:“当朕都跟他们一般傻?” 胤祕:“汗阿玛才不傻,最英明神武啦!” “知道还跟你四哥搞这些个小动作。”康熙头疼的叫他坐回去,去吃那些个糕点,嘴上又叮嘱,“此事万不可告诉别人,尤其是八阿哥。” 想来老四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过,但老皇帝仍旧不放心,还要亲自嘱咐。 胤小祕点点头:“放心吧,儿砸除了阿玛跟四哥,谁都不敢说呢。说了他们也不信,才不要被他们笑话。” 康熙将那本有关小麦收成的书收进自己怀中:“这本书朕拿走了,你留着对你无益。剩下的这本倒是没什么,你自个留着看。” 胤小祕对他汗阿玛看不上营养膳食十分有意见。 “儿砸看的这本书可有趣了,等学好了,就每日配好阿玛要摄入的食物种类、数量。还有还有,阿玛该做多大的活动量也是有讲究的,可不能再一整日坐着看折子,又或是成日里行围跑马,没个规律。” 幺子小嘴叭叭,细数汗阿玛生活不规律十大罪行; 康熙就笑吟吟听着,时不时将他沾到衣袖上的土壤给掸落下去。 农田间的金色麦浪翻起一茬又一茬。 * 农田区往南走,便是无逸斋。 康熙跟着小儿子忙活半日,出了一身汗却不嫌累,只觉得腿脚轻快许多。便拉着胤祕一道去突击检阅皇子皇孙功课做的如何,顺便给这小团子打个预防针。 没错,老皇帝是想把幺子塞去读书了。 给胤祕准备的外谙达早就备齐了,教授满、蒙、汉文的三位内谙达却费了些工夫,因为这孩子不吃死记硬背那一套,康熙只好因材施教,给他找那些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尤其得爱吃爱玩的老师。 谙达们齐了,哈哈珠子和伴读也不能落下。 曹氏一门算是内务府包衣世家,底子干净,做的也多与政事无关,老皇帝便将胤小祕的哈哈珠子钦点了他们家; 至于伴读,则是从皇室宗亲,或是朝中京官的适龄子侄里挑选,康熙瞧了一圈,直接点名富察·马齐家的侄子富察·傅清。 哼。 别以为朕没看出来,提起做小阿哥的伴读,这一个比一个头低得快,就属他马齐最厉害,脖子都要折成两半了。 富察傅清就这么躺枪了。 康熙思索一圈,觉得再没落下什么,带着胤祕就进了无逸斋。恰逢朱轼正在讲授《中庸》议题:“君子慎独”。 朱轼这小老头喜欢叫学生畅所欲言呀,在学的皇子皇孙们挨个发表见解,他自个立在一边时而点点头,时而笑笑,一直也没发表意见。 等大家都畅所欲言完毕了,朱轼笑眯眯问:“众位阿哥对其他人所言有异议吗?各抒己见,仅供交流。” 这话一出口,皇子们率先开掐—— “二十哥说喜怒哀乐乃人之本性,难道就不稍加约束,想怎样便怎样吗?” “二十一弟还真是胆小。” “上回塞外,被马惊到尿裤子的不知道是谁!” 学术辩论变成激情互喷,只需要一个朱轼推波助澜。 康熙竟然还能笑吟吟立在外头围观,垂着头问胤祕:“若瞻(朱轼的字)这道题,你可有什么看法啊?” 胤小祕光顾着看两位哥哥掐架了,叫他汗阿玛弹了个脑瓜崩,才捂着小脑袋道:“呜哇,朱大人说什么‘君子慎独’,儿砸听不懂,如何有看法?” 康熙背着手,没好气道:“瞧你这点学问,朕都拿不出手。” 胤祕:“我的学问,阿玛如何能拿走?” “……” 老皇帝不跟他扯嘴皮子,那属于自讨没趣。他想了想,用了一套幺子能够听懂的白话来解释。 “‘君子慎独’,这意思就是德行高的人,即便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也能做到像面对他人时那般谨慎。” 胤祕点点头:“哦哦,这不就是我!” 康熙:“……” 见汗阿玛沉默,小团子疑惑:“不是吗?儿砸在所有人面前都一样乖巧,自个呆着也乖巧。” 康熙……康熙只好呵呵了。 小半晌,十分爱计较的康师傅才找到了反驳的由头:“哼,你算德行高的人?若是君子,能薅光了朕的莲花,又偷了德妃院子里的紫藤?” 这……胤小祕没法狡辩。 于是他决定拖他汗阿玛下水:“那阿玛用莲房鱼包可香了,您也不是君子。” 康熙扬起巴掌:“朕既然不是君子,自然就可以随便打你屁股。” 小团子吱哩哇啦地跑开,一蹦一跳,跳进了无逸斋。 朱轼正打算给众位皇子皇孙来个发人深省的总结,被这小团子打断了,还有些不高兴。但看身后还有个万岁爷,只静静立在门外,连忙做了臣子见礼。 座位上的皇子皇孙们也连忙起身拜见皇帝。 康熙抬手:“爱卿不必多礼。朕在外头全都听到了,今日这议题倒是有趣。” 全都听到了,还说有趣,谁也不敢真的以为有趣,一个个都把脑袋深深地垂下去。 老皇帝便接着刺道:“只是这好好的讨论发展成兄弟揭短,对骂,还真是叫朕没想到啊。” 二十阿哥胤祎和二十一阿哥胤禧都明白,汗阿玛这说的是他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康熙越发没好气了,正要发火批评,旁边呆愣愣单脚立了半天的小团子回神,一下子蹦到他汗阿玛跟前,开口反驳。 “汗阿玛,您这话不对。” 康熙竖眉:“怎么不对了?” “朱大人明显是在挖坑呀。由着二十哥和二十一哥争论,人激动的时候可容易犯小错误啦,这样朱大人就可以指着他们的鼻子说‘一点都不君子’。” 朱轼如今是朝中程朱理学的领头人。 程朱学派到他这里,融合了事功学派在官场上的变通性,专为皇权服务。因此,姓朱的小老头儿可以说是一个古板又严于律己的清正老学究。 胤小祕一语中的,叫康熙有些惊叹小幺的聪慧,再看朱轼一副吃瘪的样子,更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老皇帝都忘了收拾自个的儿子们,满脸春风得意问朱轼:“若瞻,朕这幺子猜的可对啊?” 朱轼拱拱手:“微臣可得庆幸,小阿哥如今没有入学,不然,怕是无论如何都应付不来了。” 康熙微妙一笑:“诶,爱卿不忙说这话。” 朱轼:“……” 夭寿啦,难道还真要让他带这么个小刺头? 康熙伸手推了胤祕一把:“既然把我们反驳了个遍,你觉得该如何,仔细与你老师说说。” 朱轼虽然不愿意做这个老师,也只能拱拱手,给胤祕腾了个地儿,洗耳恭听。 胤小祕叹一口气,看着他可怜的哥哥和侄子,开口道:“旁的不知道,但儿砸从哥哥们身上学到一点。” “哦?” “就是跟人吵架的时候,须得语气柔和,举止斯文,声调放缓,面带笑容,最好在说完的时候恭恭敬敬行个大礼,就像过年问好一般。这样,什么斗争都让别人挑不出错啦。” 众人:“……” 你这不是君子,是欠揍的滚刀肉吧。 “瞎扯八道!” 康熙看着无逸斋里一群皇子皇孙露出恍然大悟状,简直头大。 他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给自己找麻烦呢? 这回,老皇帝也不跟自己的爱卿炫儿子了,他怕再待下去,所有皇子都被这歪理频出的小王八蛋带上歧途。 宫里有这么一个,就够了。 康熙几乎是拎着幺子的后脖领子,快步退出了无逸斋,心里盘算着小幺上学的事,要不还是再等等。 胤小祕被他汗阿玛牵着手,笑得可甜可甜,冲身后的阿哥和侄子挥挥手。 再见啦,他又不用上学了。 * 就这么笑笑闹闹的到了仲夏。 仲夏的天,说变脸就变脸。 前脚还是艳阳天,转眼就变成了大暴雨。 雨落在西花园的荷池里,莲动鱼潜,只余湖面上激起层层涟漪。 胤小祕坐在凉亭里,面前的桌上蹲着半只大西瓜,里面已经被他用小勺子挖去一半,吃得肚子鼓鼓,直打饱嗝。 四阿哥在一旁,眼里明明看着书,却忍不住皱眉摇头:“少吃些,西瓜寒凉。” 小团子悻悻:“知道啦。” 四哥近日变了许多。 他从前忙,忙的是内务府差事,是官位上的事,也是汗阿玛吩咐下来的差事。可如今,被卸了职务之后,他反倒像是被解开了枷锁。 没人给他派活,他便默默看哪里需要救场,就赶去哪里。解决了又往下一个地方去,周而复始。 胤祕少数几次在园子里碰上四阿哥,他都是急匆匆说两句话,吩咐苏培盛给他送东西。 “近日得了块漂亮的异石,我叫人打磨了做成珠串,找永福寺的法师开了光,你跟弘历他们一人一串。” “戴铎回来带了些君山毛尖,你若不喝,带回去给你额娘。” “福晋她们知道你喜辣,自己做的辣酱封了瓶,不可多吃。” 饶是胤小祕这么厚脸皮的人,都有些消受不住四阿哥的投喂。 于是,这回面对主动找上门的四哥,小团子可乖巧了。 四阿哥看了会书,发觉静不下心,又把书册合起来,递到苏培盛手里,挥手叫人退到亭外长廊下守着。 跟幺弟在一起,他似乎也变得不爱读书了? 胤禛甩甩头,面朝幺弟,严肃问道:“听王太医回信,说你最近日日跑去田里,头上包的纱布换得奇快?” 胤祕一怔,讪笑着跟他四哥报喜:“四哥,你都不知道我们小麦最近长得有多好!” 胤小祕手舞足蹈,把自己的小麦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根本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四阿哥只好一脸无奈地听着。 其实,这些事他每日都会听人来报提到。 什么今个用个滴灌法搞得小太监们满身泥,明个又搞什么东西行向种植,非要把长条状南北向的农区给翻个个。 四阿哥初时听到啼笑皆非,后来,来报的人一日比一日面色古怪。 因为,小阿哥这般连着折腾下来,竟然真的研究出点喜人的成果——经他手的那一亩八分地,小麦长势与成熟度明显要强于别的地方。 胤禛瞬间便想到了“仙家”。 这些日子事情摞着事情,他一时都忘记了幺弟身上的古怪,今日借着请安的机会,连忙跑来皇子四所问一问。 至少也要提醒幺弟,头顶上的法术没有消失之前,不要这么引人注目。 胤禛面色严肃,小团子兴冲冲说话的声音便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蚊子嗡嗡,甚至还想缩着脑袋从绣墩子上滑下来逃跑。 四阿哥一把将人提溜回来:“纱布摘了,给我瞧瞧。” 小团子极力反抗:“才不要!” 四阿哥没搭理,把人放到怀里,一手箍住幺弟乱挥舞的爪子,一手就三下五除二拆了纱布,脑袋上立马弹出朵水红色的娇嫩小花。 胤禛没忍住笑了。 胤小祕逃脱四哥的牵制,连忙双手捂住头,恼羞成怒道:“你怎么可以勉强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你不是君子!我要告诉汗阿玛!” 四阿哥挑眉,也不知道幺弟是从哪里学的“君子之说”。 他取了新给幺弟买的小帽,端端正正给他戴好,盖住了小花,才淡然道:“尽管去告。看看汗阿玛是觉得你更君子,还是我更君子。” 矮子里面拔高个。 无耻! 胤小祕气得直跺脚,背过身不想理他四哥了。 胤禛笑得无奈,真是小孩子脾气。 桌上的风炉里正煮一壶新奶茶,凉亭外雨声渐大,盖住了沸水翻腾的声响。 四阿哥行云流水地取了茶壶茶碗,给两人分茶,嘴上说的却是惊天暴雷。 “别怪四哥如今对你管得严。这几日,大学士王掞,马齐,尚书房大臣张廷玉,南书房行走方苞大人,都相继被免官降级,如今,只留下张廷玉大人还能在御前走动。” “汗阿玛此番自有他自己的思量。你只要记得,乖乖听话,别跟这些个年长的阿哥们厮混,便能一直平安。” 胤禛说完,将奶茶递到胤祕手里,示意他趁热喝完。 胤小祕却是瞪着一双大眼问:“年长的阿哥里,也包括四哥你吗?” 胤禛闻言淡定答:“那是自然。” 小团子垮起一张小脸:“啊?可是,可是我还想跟四哥一起玩。” 四阿哥闻言眼角一抽,强忍着保持自己一贯冰块脸,安抚幺弟:“会的,再忍忍,以后四哥带你出去玩。” 胤祕是个很容易就哄高兴的小孩儿,连忙雀跃着,拉了四阿哥的手拉拉勾:“谁骗人谁是小狗!” 胤禛几乎算得上是宠溺地揉揉他脸颊:“好,绝不骗你。” * 入夜,雨声淅淅沥沥。 屋顶瓦片上的水串成帘子落在地上,带着独有的奇异节奏感。胤祕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很快就睡成一只小猪。 朦胧之间,胤祕感觉自己似乎穿过重重叠叠的云雾,从什么地方使劲挤着钻出了脑袋。 他终于能够睁开眼打量。 四方的天,红的墙,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这不就是乾清宫? 虽然疑惑,胤祕这时候却没有声张,他左右扭动脑袋查探,目之所及皆是变得高大许多的殿墙,博古架,还有颇为熟悉的寝殿布陈。 不多时,脚步声渐进,有人快步走进来。 胤祕连忙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好像又被埋在了土里,怎么都动弹不了。 他只好乖乖的装死。 好在进来的是个小少年,穿着一身龙袍,瞧着也才八九岁,却习惯在有人时扮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持重模样。 胤祕瞪着眼睛,看他在书案前忙碌了一个下午,直到夜深人静,寝宫里的太监宫女都退下以后,他才塌了双肩,放下戒备,露出一丝少年郎该有的活泼性子。 少年伸手,戳着面前被移植到花盆里的小人参叶子,自言自语道:“小人参,朕没有阿玛疼爱了,你也没有阿玛疼吗?” 你才没有阿玛疼呢,我阿玛可疼我啦! 胤祕气呼呼喊着,却发现对方根本听不到。 “你们人参是随汉人喊爹爹,还是随我们满清喊阿玛呢?” 当然是汗阿玛啦。 胤小祕没法回话,只能在脑子里吐吐槽。 对面的少年却并不在意他会不会回话。或者说,他只是单纯想要倾诉。 等到说得困了,少年伸个懒腰,拍板道:“罢了罢了。朕既然救了你,叫你免遭死劫,能继续做一株无忧无虑的小山参,那就送佛送到西——” “从今日起,朕便来做你的阿玛吧。” 孤独的少年弹了弹胤祕的幼苗苗,笑道:“记好了,朕名玄烨。” 作者有话说: 随机掉落小红包。 明天上收藏夹,所以晚上十一点更新~ PS.评论看过了,关于康熙与胤祕从这章往后会有一些揭晓,故事逻辑已定,希望大家喜欢~ 第27章 27 玄烨。 那不是……汗阿玛的名字吗? 胤小祕目瞪口呆, 仔细打量面前少年的五官,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这就是他汗阿玛小时候的长相? 诶嘿,不如他俊俏嘛。 要不是人参小盆栽的身体束缚了他, 胤祕早就已经凑上去对少年皇帝动手动脚了。 玄烨对此一无所知。 自报家门后,他似乎有些懊悔于方才的幼稚, 板着脸起身去就寝了。胤祕知道这就是汗阿玛小时候,一点也不害怕了, 紧跟着放松下来打起了盹。 不知道是不是梦中的缘故,这个乾清宫内,时间流速似乎是不均衡的。 胤小祕只是闭闭眼,再睁眼就瞧见汗阿玛穿戴整齐,忍着困意对哈哈珠子梁九功正抱怨。 “今日叫朕起得这样晚, 上朝都得赶着去,下朝之后又得去皇玛嬷那处听训,何时能腾出时间做学问。朕不长进,何时才能亲政!” 小团子瞪大眼,听他汗阿玛叭叭叭一长串,心中不由想要发笑。 原来, 汗阿玛这么小就有起床气啦。 梁九功似乎是劝了句“保重身子”之类的话,玄烨伸手,正了正金镶珠顶冬朝冠, 这回语气倒是缓和许多。 “蝶之振翅所图,非月非年, 而是刹那。是以胡蝶一生才显得充裕丰盈。①对朕而言,不浪费一分一秒, 便是首要任务。” 玄烨说完这句话, 匆匆领头跨出寝宫门。 胤小祕看着, 心疼阿玛的同时,冒出许多骄傲之情来。 瞧,这般帝王风采,可是我的汗阿玛! 小团子兴奋想着,眼前雾气上涌,逐渐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 小麦到了收割季,正是盛夏最热的时候。 地头那片长势最好的麦田七扭八歪,十分醒目。康熙每每瞧见,脸上的笑容越发舒朗,嘴上还要刺道:“什么人就能种出什么样的田。” 赵昌跟在身后,笑着搭话:“这田可真是跟咱们小阿哥一般,叫人又意外又欢喜呢。” 康熙背着手,食指点点赵昌笑道:“你这油滑的老东西,就你会夸他。” 赵昌便跟着主子一道乐。 经过半个夏天的休养,以及小团子坚持不懈的膳食搭配和作息监督,老皇帝已经好得几乎看不出来病过一大场。 只是仍旧不能操劳。 朝堂之事堆积不得,慢慢的,张廷玉领命将一般事务按主次程度排序,分派给适合的阿哥们去处理。 四阿哥每隔一日来畅春园请安时,便会被康熙留在清溪书屋内,私下汇报各项事务进度,分析下一步走向。 康熙累了整整六十年,终于可以偷闲半日,竟还觉得有些不习惯。于是,老皇帝没事就跑到皇子四所,偷偷瞧瞧小幺又在作什么妖。 对此,胤祕一脸嫌弃:“汗阿玛,你这样不行呀,人得会玩儿才能忙的有效果,叫做‘有的放屎’。” 康熙闻言,胡子都炸了:“那叫‘有的放矢’!你这么会玩儿,朕也没瞧见你忙出什么效果!” 这话小团子不爱听了。 他怎么没忙出效果啦!臭豆腐、玻璃窗、螺蛳粉、小魔方,从好吃的到好玩的,连大清赖以生存的粮食都因为他才有了一点点喜人的进展呢! 哼。 汗阿玛如今的清闲日子不都是他忙活出来的吗? 康熙瞧着小幺双手环于前胸,噘着嘴背对他的样子,拿脚趾头也猜得出这是委屈了。 老皇帝有些讪讪,他心里门儿清,小幺身上是有些玄异之处的。之前他便有所察觉,如今得了确认,倒也不好再唬小孩一般,说他是“瞎忙活”。 康熙伸出手臂,把人扭过身子,面向自己:“行了,朕知道,小二十四是忙忙碌碌的大功臣,只是,如今朕不能将这份功劳安在你身上。” 胤小祕是一哄就高兴的那种单纯小孩,闻言道:“我才不稀罕功劳呢。” 康熙笑呵呵:“那你想要点什么?朕都赏你。” “什么都可以?” 小团子的眼神太过闪耀,康熙反而警觉起来。想到隆科多的事,老皇帝斟酌着改口道:“你许久没有回去宫内看看你佟额娘了,朕派魏珠跟着你,顺道……亲自选些个赏赐与你,如何?” 胤小祕:“……”说好的叫我选呢? 没有一票否决权的胤祕只好委屈巴巴应下。 * 紫禁城,承乾宫内。 自打“千叟宴”之后,内廷的气氛越发肃杀。佟佳贵妃如履薄冰,对东西六宫各项事务处置的尤为仔细,只盼着万岁爷早日回宫,好叫她能歇口气。 毕竟,如今的佟佳氏不比她父亲佟国维在世时候。 只怕一朝踏错,满盘皆输。 佟佳贵妃心事重重,没盼回康熙,反而迎回了个小冤家。 胤祕辅一进门,就瞧见他佟额娘在梨树下发怔,悄悄摸过去,伸开爪子“啊呜”一声,果真吓到了佟佳氏。 小团子一脸幸灾乐祸,还往他佟额娘身上蹭蹭小脑袋:“儿砸给佟额娘请安,额娘近来可好?” 佟佳贵妃用眼神白他,手指头戳着小脑袋:“本宫好得很,你若不回来,本宫还能更好。” 胤小祕偷偷乐:“额娘害羞什么,总说反话呢。” 佟佳氏:“……”谁给你的自信。 见母子俩斗嘴完成,魏珠冲身后挥挥手,这才上前一步打个千。 魏珠道:“请佟佳贵妃安,万岁爷着奴才来给小阿哥送些读书会用到的笈囊用具,里头笔墨纸砚等一应俱全,还额外亲自挑了些小玩意儿,请娘娘与小阿哥过目。” 佟佳贵妃笑着点点头,玉竹便往魏珠怀里塞了个宫制香包,里头装的都是金豆子之类。 胤小祕一听是读书用具,气乎乎嘟着嘴,把头扭向另一边。 汗阿玛怎么一出接一出呢? 梦里自个学学学,醒了还要叫他也学。还说是赏赐呢,分明是惩罚,哼! 佟佳氏觑一眼这倒打一耙的小没良心,暗叹真是不识好歹。 万岁爷记挂的东西,且还是亲自挑选,那能叫小玩意儿吗?宫里寻常谁得了这般赏赐就偷着乐吧,还敢撅着嘴巴油瓶子挂老高? 佟佳氏摇摇头,将小团子的放肆都赖到老皇帝身上,不慌不忙起身去看小太监们抬来的箱笼。 这回康熙赏下来的物件着实不少,且都是好东西。 光是漆器瓷器,书画文玩便有不少,看着都是给小阿哥撑门面用的。 伸手打开笈囊,佟佳贵妃不由挑了眉。 里头有两件竹雕的笔筒,是万岁爷从前用过的。 一件是“朱氏三松”中的朱小松雕刻的翠竹潆溪竹雕笔筒。 所谓的“朱氏三松”,都是晚明时期的一家人。分别是爷爷朱鹤(朱松邻)、儿子朱缨(朱小松)、孙子朱稚征(朱三松),这祖孙三代靠自个就创立了竹刻的嘉定派。 另外一件则是金陵派的潘西凤所作,名叫竹篙浮雕山水人物笔筒。 这两样俱是万岁爷心头好,用过的年头最是久远,怎么这回全都赐给了这不爱读书的? 佟佳贵妃稍加思索,心中了然。 生在皇宫,胤祕拥有如此丰富的感情变化,是好事,亦是坏事。 佟佳氏算是少数几个知道万岁爷如今身子状况的人,所以才更确定,万岁这是在担心小幺呢。 他是期望幺子生在皇家,才更当咬定青山,身如磐石。 她怜爱地摸摸胤祕的头:“你汗阿玛这番期望,既然不愿意亲自说出来,你可得日后慢慢领会。” 胤小祕:? 期望,什么期望? 没等胤祕去问,魏珠又道:“此外,万岁还命人连日赶制了几身新裳,说是‘小阿哥喜欢去田区,衣裳破了几个洞都不知。既然暂时不去无逸斋开蒙,便穿着这些汉人学子的青衿、阑珊,去田区实践得真知吧’。” 这个胤祕感兴趣,连忙欢呼雀跃着跑去试新衣裳,忘记了去问佟额娘问题,更不会想的起来,亲自查看这些汗阿玛赐下来的物件啦。 佟佳贵妃见状摇头失笑,哪里是竹节磐石,分明还是个小皮猴子呢。 * 过了盛夏,树上的知了叫声没那般聒噪以后,康熙提出要去周围走走。 胤祕点兵点将,选了香山行宫小住两日。 夏末残留的热气,被行宫里的林木葱郁,泉水叮咚压制不少。 这对皇家父子闲暇时,不是登蟾蜍峰望远,就是在芙蓉坪大快朵颐,十分欢乐。唯一可惜的便是来的时间不巧,枫树和黄栌树的绿叶才往橙红色预备转变,没能看到香山的红叶盛景。 胤小祕噘着嘴叹气:“可惜了,儿砸还想跟汗阿玛一起用落叶烤栗子呢。” 康熙抖了抖胡子,按捺住打他屁股的冲动,开口时意味深长:“不必可惜。错过了满山红叶,朕还可以带你观山中星辰。” 小团子眨巴眼:“儿砸没有可惜红叶呢,儿砸是……” 老皇帝一眼翻过去,胤小祕连忙捏住自己嘴巴,噤声了。 康熙提了一口气,才咬牙切齿道:“烤栗子也是一样!错过并非是错了,而是过了。若只顾着叹息已失去,漏掉更多的可能拥有,那才是真要可惜了。” 胤小祕学着他汗阿玛的样子,握紧拳头,义愤填膺:“阿玛说得对!不能因为一个烤栗子,就漏掉了辣么多的世间美味珍馐!” 康熙:“……” 算了,朕放弃给他启蒙了。 跟胤祕呆的久了总是气人。 但是,又叫人莫名充满了生机活力。 老皇帝明显变得开怀许多,连带着对于儿子们因为皇位打得不可开交,甚至与他父子反目的唏嘘都淡化下去。 人至暮年,孤独感总会频频作祟。 这一点连皇帝也不能逃脱。 有小幺这么个直言不讳,又皮又贴心的“夹心棉袄”陪在身侧,康熙已经十分知足。 回过神的老皇帝眼神慈爱,重新看向幺子:“香山之后,你还想去哪处啊?” 胤祕想起上回跟十三哥共浴之后的变化,毫不犹豫道:“汤泉行宫!儿砸想跟汗阿玛一同泡温泉!” 康熙好气又好笑:“朕看你人不大,享受的本事却不小。” 胤小祕也不否认:“那是,儿砸随了阿玛的。” 康熙作势便在他屁股上轻轻拧了一下。 提起这汤山温泉,那倒真是对人多有益处。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中便有“温水注之,疗疾有验”的记载。 康熙年轻时曾偶然去到此地,入温泉水仅仅泡了一遭,便决定要在此加盖行宫。一直到胤祕出生前一年,汤泉行宫才算落成。 在小团子无休止的耍无赖和纠缠声中,老皇帝有些意动。 他虽然瞧着身子好了许多,到底还是不比从前。时不时总觉得浑身乏力,气血不畅。想到上回在汤泉行宫和小儿子一起泡了个汤,就能彻夜精神地拉着胤祕唠嗑,康熙惊觉这倒是个好办法。 于是,夏末时节,康熙带了几个随行人员简单收拾一番,驻跸汤泉行宫。 这回路上没耽搁,皇家父子一路赶到行宫,就直奔西池水“沸泉”之中。 等到身体完全浸入热乎乎的汤池子,胤小祕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康熙听得发笑,状似随意问道:“来,叫朕听听,你这小二十四日后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小团子歪着脑袋,连日来的父子问答,叫他已经能够从善如流的去思考康熙的提问。 片刻,他答道:“儿砸想成为更厉害的大人。” 康熙舒坦的靠在身后大石上:“哦?为何啊?” “想长大就是想长大呗,哪还需要那么多为什么。非得寻个原因,那就是短胳膊短腿太不方便啦,儿砸想帮阿玛和四哥分忧,都只能出指甲盖大小的力气,不够看嘛。” 康熙闷闷笑出声,闭目养神:“大人有大人的好,小孩有小孩的妙。你能做成的事,朕却未必能做,你四哥也没法做,如此你还急着想要长成大人吗?” 胤小祕的思维不同于寻常稚童。 而且他也不喜欢走寻常路。 小团子反应迅速道:“那儿砸就同时成为厉害的大人,和更可爱的小孩!如此一来,不就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啦。” “要是做错了,汗阿玛看我这么可爱的份上,是不是也能不计较?” 康熙:“……”这是朕没想到的。 良久,老皇帝的笑声融入在温和的风中:“这话有趣,朕便瞧着,你要如何二者兼顾。” 小团子一点也没伤上心,反而偷偷把脑袋顶上的花叶浸泡在温泉水中。 是夜,老皇帝又跟幺子睡在一处,失眠了。 胤小祕倒是沾床就睡着了,一副心大的模样叫康熙无奈笑笑。 拔步床上的萝卜丁偶尔打着轻鼾,小肚子起起伏伏,睡相还算老实。 虫鸣声隐入寂静长夜中。 康熙看着看着,逐渐有了困意,双目微阖之时,突然听到了一声异响。 【滴。】 【当前跨维度对话已开启,倒计时,三分半。】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老康:朕都要睡着了!为什么要给朕打电话! 二筒:因为……为你打call? PS.关于大家最关心的生死安排。 故事逻辑已经定好了,后续都要在这部分发展的基础上展开。 只能说两条时间线正在并行进展,最终会合。会在文中给大家一个完整的答复,我个人认为是没有BUG且有点小感动的(挠头) 就,希望大家能喜欢吧。 明天万更!今天有点晚了,就这一更,没啦_(:зゝ∠)_ 第28章 28 夜深深。 明黄的床帐围裹起一方小天地。 老皇帝支起身子, 眯着眼没有声张。因为这声音的源头来自他熟睡的小猪崽幺子。很快,在一阵“滋啦滋啦”的噪音之后,声响再次传来。 【爱新觉罗·玄烨。】 【假若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 你还会选择如此度过吗?】 康熙何等英明,瞬间就联想到了小儿子这二年折腾出的百般花样, 以及如今还顶在脑袋上的人参小花。 他用近乎肯定的语气淡然反问:“朕便是玄烨,阁下便是小二十四梦中得见的‘仙家’?” 二筒与这股浑然自成的帝王威压对上, 愣神片刻。 啧,这老东西,平日在小儿子面前一副和蔼可亲老爹爹做派,害得它现在都不习惯。 【回答我的问题。】 康熙眯眼,不太习惯有人这般跟他对话, 良久才道:“朕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每一步棋都可谓走到了朕所能达到的极致,才有了方今。朕不认为世上有重来之事,只争朝夕。” 听完老皇帝的回答,二筒暗自松了口气。 果然, 康熙的性子如他所料,自有王者大成的霸气。 公/主号:心/动/推*文*馆* 【既然如此,权当是偿了这小土包子的因果, 与你做笔交易如何?】 康熙眸光微闪:“哦?‘仙家’但说无妨,朕愿一闻。” 二筒长吁一口气。 【不急, 等你看完了胤祕的前世梦境,再谈这笔交易, 应当也不算晚。】 它的计划已经成功开了个头, 剩下的, 就看玄烨会不会如期待的那般抉择了。 老皇帝诧异地沉思片刻,点点头:“朕答应‘仙家’,只是,还望此事不论前路如何,都不必告知朕的幺子。” 【……为何。】 想到自己或许是命数将尽,不想小幺生出额外的自责,老皇帝这回说了谎:“兵者,贵在谋略隐秘,谋见则穷。只需‘仙家’与朕二人知晓即可。” 二筒应下这份约定,本来嘛,它就没打算让小土包子知道。 不等康熙再犹疑,床帐之间已经无故起了微风。 老皇帝眼皮沉沉,先前隐隐约约的困意突然上涌袭来,只来得及蹙眉说了一句“朕……”,便倒在胤祕身旁,也睡了过去。 夜深露重。 帐中除却父子之间均匀的呼吸声,再无应答。 * 乾清宫内。 笼中的鸟儿正在上蹿下跳。 梁九功逗了逗鸟,笑嘻嘻道:“主子,这只八哥可是鳌拜亲自送来的,莫不是跟您服软呢。” 少年玄烨憋着气,沉肩坠肘,正磨着性子立在书案前,写一幅大字。闻言冷冷道:“他这是叫朕玩物丧志,好给他可乘之机。” 梁九功到底还年幼,闻言也不敢逗鸟了,冲底下挥挥手,便有人上前将鸟笼子给拎下去。 寝宫内一时沉寂,大太监顾问行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顾问行是前明遗留下来的老人,一直很得少年玄烨看重,尊称他为:“顾太监”。 顾问行见状主动开口:“皇上这副字,今儿可写不好。” 玄烨轴劲上来了:“如何写不好,朕今个偏要拿下他!” 顾问行笑:“今个拿下了,往后呢?皇上这手腕今日用多了,明日和后日便用不了,这朝堂上,可不允您用不了之事。” 玄烨是个听劝的人,虽然还是沉着脸,却放下了笔:“那便听顾太监的,朕等到合适的机会,一举拿下。” 书案上,作为盆栽人参的胤小祕打打哈欠。 他汗阿玛这么有精神,还满口计划着扳倒鳌拜之事,简直太厉害了。 做皇帝可真累呀。 小团子就这么陪伴着少年玄烨,有时候听他唠叨几句,有时又扭扭身子逗他开心。唯一遗憾的,便是不能开口跟汗阿玛说说话,真正给他解解闷。 胤小祕在梦中的日子过得飞快。 他能见到汗阿玛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他长大了,有喜欢的人了,有别的孩子了,又总是在忙朝政,渐渐地想起他的时间变得少了。 不过,玄烨始终还是记得他这个人参儿子的。 知道有一日,年老的玄烨出宫后,再也没有回来。 胤小祕等来过几次四哥,等来过四侄子,还有许许多多不认识的人,可是再也没见到汗阿玛。 然后,他就碰上了二筒。 二筒找他,是有私心的。 最一开始,作为美食系统,他想要选中的是这个时代的最高统治者。可是连日观察下来,二筒失望了,这个小皇帝忙得几乎没有好好用膳的时间,怎么可能陪它去“打卡”录入古法菜呢? 于是,二筒把眼神转向了小人参。 他看得出,这株小人参已经生了灵智,又养在玄烨身边,日后定能长生不死,与他绑定,岂不是可以做个永恒的美食系统? 二筒追着小人参等啊等,磨破了嘴皮,最终在大清覆灭前夕,等来了小人参的回话。 “你能带我回去,与我阿玛重新相逢吗?” “如果可以再做一次他真正的儿子,哪怕时间很短,这人参灵力,送你也可以。” * 胤小祕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因为昨晚泡了汤池子,又睡得很早,导致他今个他精神头格外足。 小团子一骨碌爬起来,原本以为汗阿玛刚睡下,想要静悄悄的从床内侧滚下去,结果被康熙伸手抱个满怀。 老皇帝半睁着眼,挠小幺的痒痒肉,笑道:“如今倒是醒的越发早了,朕瞧着你这精神头,开了年去尚书房绰绰有余。到时候阿哥们都会回宫,不挤在无逸斋里头,这回你可休想逃脱。” 小团子听了这话,就开始在床上打滚卖萌,求他汗阿玛再缓缓吧。 只不过,这回汗阿玛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就像是……无奈地在看一个百十岁的老顽皮儿子? 小团子怔怔地跪坐在床上,歪着脑袋,眼中透露出疑惑。 康熙察觉到了,轻咳一声,收敛好神色,才道:“朕能叫你开了年再去尚书房,已经算是违背祖宗规法。你看看宫里哪个皇子到了六岁还没去开蒙,便是弘历,如今念的书都已经比你多了。” “四侄子都十一岁啦!当然要比我懂得多才不丢人!” 老皇帝冷哼:“这会知道搬出别人的岁数了?先前,朕瞧你不都喜欢拿乔?做人幺叔的,怎么好意思读书还不如侄子多?” 胤小祕的脸像一张晴雨表,变来变去。 小团子不知道脑补到什么惨兮兮的画面,最终自个儿就做好了思想建设,不情不愿道:“好吧好吧,儿砸就勉强答应阿玛吧,开了年就去读书。” 这回,老皇帝才有了副笑脸。 等小幺下了床,喊银翘和五花进来的时候,康熙还在自顾自小声念叨:“摆在朕的书案上那么些年,经史子集,听也该听的耳朵起茧子了。” 胤祕耳朵尖,忙回头:“阿玛说儿砸什么坏话!” 老皇帝摇头:“没有,朕夸你……颇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小团子骄傲扬起小脑袋:“那当然,儿砸看漫画书,都快翻得背过啦。” 康熙:“……” 康熙决定起身,喊赵昌进来,叫他们快些把这烦人的皮猴儿收拾干净,打包带走。 “他不是要学骑马,去种田吗?那就让他去可劲儿撒欢,释放精力去。”老皇帝挥挥手,自有御前的人安排好一切。 等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康熙恢复为满面肃然,他从袖子里摸出二筒给他的人参花。 听“仙家”提起,这人参花还是小幺三岁时候头一次长出来的,被它当个纪念留下,没想到转了一圈,还是用到了他这个阿玛身上。 想到在梦中见到的前世种种,老皇帝喟叹一声。 这世上竟真有因果报应。 也因了这份因果,才能叫他临去之前,窥探一丝天机。 康熙靠在罗汉床上,微微阖目,脑海中全是借着小人参的视角,所看到的紫禁城种种过往。 从前明永乐年间修建故宫开始,崇祯吊死煤山,大清入关,皇考出家,再到他自个儿病逝,老四胤禛暴毙,一直到弘历上位,提出闭关锁国,大兴土木,玩出一通饥饿盛世; 大清逐步踏上了无休止的退步中,落后就要挨打,列强来袭,领土被侵略瓜分,外有豺狼虎豹胁迫签下屈辱条约,内有鸦/片侵蚀子民意志…… 事件一重叠着一重。 皇城一隅的变化飞速铺开在眼前。 他只能借着小人参的眼和耳,知道个囫囵。 康熙眼睁睁看着一切急转直下,从开拓与荣耀,转写成为一篇刺目又沉痛的耻辱书。 这一刻,老皇帝原先所有的部署全盘推翻。 他着人叫了四阿哥一道去南海子打猎,想要借着小幺的“仙家”之事试探一次。 老皇帝的日子不多了,能为大清做的少之又少。 可胤禛才刚刚要开始,想到四子短短十几年后的暴毙,又想到幺子的小人参身份,老皇帝冥冥之中觉得,或许老四还有救。 他要打乱排布,重新争取一次。 * 四阿哥这头接了口谕,便赶往南海子去陪驾。 康熙用了人参花之后,身子大好,已经能够骑在马上驰骋,只是不能跑的太快。即便如此,也十分满足了。 这几日,胤小祕也学会了驭马慢走,非闹着要跟他汗阿玛一起去南海子,康熙没辙,只好将人带去。 南海子草肥水丰。 父子三人驭马在前方漫步,身后远远缀着一帮御前侍卫。 康熙开门见山:“小二十四身后有‘仙家’之事,朕已经知晓。” 胤禛吓了一跳,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习惯性认错:“是儿臣怕幺弟被人误会,众口烁烁……” 康熙挥手:“你不必紧张,这件事朕不打算追究,只是想问你对‘仙家’有何看法?” 有何看法? 胤禛一怔,扭头去看幺弟。 这人根本没在听的,骑着他的小马正在撒欢。 胤禛只好实话实说:“儿臣觉得,‘仙家’似乎看重吃喝玩乐,不太靠谱。” 不太靠谱的二筒:“……”记仇了。 康熙苦笑,低声叹道:“朕若是告诉你,这‘仙家’叫朕见了一场大清盛世,随之而来的又是无尽苦难,你可相信?” 胤禛诧异极了,没等他说话,康熙又道:“你现在姑且可以存疑,但是日后,你幺弟定能叫你也见到一番。为了那个如果,你务必得站在朕这一边。” 胤禛点点头:“若真如此,儿臣定当竭尽所能。” 康熙没在草场再说这个,只说隔几日,回了畅春园,再与四阿哥详谈。 胤小祕骑着小豹花马回来,嘚瑟道:“四哥,我是不是大清第一巴图鲁!” 四阿哥看他坐在马上歪歪扭扭的姿势,黑了脸道:“下辈子吧。” 胤小祕无能狂怒,康熙哈哈大笑。 等这小团子又去跑马了,他才意味深长叹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又什么都不好,不好的地方朕倒觉得可爱,反倒是那些个太好的地方,才惹人担心。” 胤禛垂眸听着,对此深有体会。 幺弟真诚,无邪,有一颗赤子之心。 或许他的聪明劲儿能叫他分辨出明显的善恶,并因此避险,可这些在皇家还不够。 真正的大恶,往往隐藏在阴影之中,伺机而动。 像幺弟这般身份地位,如今还好说,若是大了,难免不会有人想要利用。 胤禛向来不喜欢绕弯子,涉及的又是幺弟的事,于是直言道:“所谓‘烧的纸多,惹得鬼多’。小幺如今做事还没有自己摸索出分寸,既想迁就这个,又想照顾那个,如此一来,招惹的麻烦事也就多了。” “不过,汗阿玛放心,儿臣会一直看着他的,不叫他身上的任何一点被人利用。” 康熙笑:“你若真的知道他身上有哪一点炸雷,便不会说得这般轻松了。” 胤禛疑惑不解,康熙却摆摆手,示意他自个参悟。 * 从南海子打猎回到畅春园后,康熙的身子逐渐偶尔突然恶化。 太医们都说万岁爷如今的状况,一日之间脉搏相差甚大,普通医理或许无法诊治的出来。 换作以往,老皇帝定要勃然大怒,罚上他们太医院一批人,谁知,这回反而轻描淡写的随意问了几句,便笑着挥挥手打发人离开。 他自个的状况,如今没人能比他更清楚。 不过就是用人参花吊着命,能够毫无病痛的走,已经算是幸事。 康熙不愿要求“仙家”给他续命。 因为看到上一世的过往时,“仙家”曾说过一番话。 “若能早几年,像你这样的身体,小人参即便没了几百年灵力,也能慢慢给你调理回来。但是现在太晚了,除非他愿意放弃永生,祭出滋养他生命力的根须。” “如此一来,他便会沦为常人,慢慢生老病死。” “你愿意用儿子的命,去延长你本不该拥有的寿命吗?” 二筒这话说得有些刻意,带上了属于系统自救的私心。 作为美食系统,他一经绑定,便要跟宿主共赴生死,好不容易到手的永生,他不愿意就这样折在别人手中。 于是,二筒成功换来了康熙的沉默。 它知道自己赌赢了。 赌赢了的后果,就是这个逐渐被主人同化的系统开始有些愧疚,于是,主动跟胤祕献好。 【哎,小土包子,山药健脾补肺,是养生食补的好东西,拿去送给你阿玛吧。】 【你阿玛上回诞辰,不是没送礼物吗?你去做个生日蛋糕给他吧。】 【恭喜获得:山药糯米糍配方X1】 【恭喜获得:生日蛋糕制作图解X1】 对于二筒的主动示好,胤小祕表示:“你是不是脑袋出问题啦?” 二筒咬咬牙,忍了。 于是,确信二筒脑袋坏了的小团子一蹦一跳,带着秘方去了膳房,决定给他汗阿玛大显身手一番。 膳房内,廖公公正与杜庖长长吁短叹。 见小阿哥兴冲冲跑进来,两人连忙起身:“阿哥爷来得巧,万岁爷这几日胃口又差了,吃不进去,可有什么妙法子?” 两人都已经习惯了在膳房时不时受到胤祕的突击检查,对于阿哥出入膳房一事,已经完全麻木。 胤小祕自然更不会在意,一边看着今日预备的凉菜,一边道:“我想给汗阿玛做个山药糯米糍,还有生日蛋糕,你们得叫人准备新打发的奶油呢。” 这个以前小阿哥就教过,上回塞外的伯爵奶茶冰沙也用到了,杜庖长很熟悉。 两位御厨说干就干。 首先是山药糯米糍。 听杜庖长说,在大清,一直以河南覃怀地上贡的山药为上品。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取了山药,去皮,切片,入小甑,大火蒸透。蒸熟后加糖压成泥,加入少许牛乳,玉米油混合,糯米粉分批入,搅拌成团。 成团的小剂子被廖公公在一旁搓圆,按扁,放上处理好的豆沙馅,迅速包好搓圆。 糯米团重新入小甑,大火不到一刻钟,出锅入椰蓉里一裹。 雪团子山药糯米糍就做好啦! 比较费时的是做蛋糕要用的鸡蛋,加入细砂糖,几滴柠檬汁,廖公公的小徒弟便开始一直保持低速均匀打蛋,手都快断了,总算打出了满意的蛋糊。 杜庖长接过蛋糊,按照小阿哥的吩咐,将普通磨好的面粉和淀粉按照4:1的剂量混合,调制成为低筋面粉筛入蛋糊中,而后上下翻拌。 放入蒸锅的一刻,所有人都提起一口气,等了一刻钟有余,四个脑袋八只眼睛齐齐望向锅炉,杜庖长率先开炉一瞧—— 海绵蛋糕做成啦! 裱花是没人有经验了,只能把准备好的奶油均匀抹满一层,由杜庖长尽力点了几朵奶油小花,胤祕歪歪扭扭,用化开的樱桃汁写上“汗阿玛万岁”几个大字。 即便丑得不像样子,众人也不由有些骄傲起来。 胤小祕带着做好的山药糯米糍和生日蛋糕,又亲自在廖公公的指点下煮了一碗长寿面,一路直奔康熙那边去。 上回生辰贺礼只送了两幅自己画的漫画,汗阿玛可是嫌弃了好久呢。 清溪书屋内,康熙刚与四阿哥嘱咐完一些机要事宜。 胤祕跟着二筒现学现卖,端着生日蛋糕颤颤巍巍进了寝殿,嘴里还唱着生日歌。 康熙虽然嘴上嫌弃着“你这又闹得哪出”,面上的笑容却分毫未曾减淡。胤禛同样放松了表情,饶有兴致的看过去。 胤祕把东西放好在桌上,拍拍胸口道:“呼——真难端呀!汗阿玛,这是儿砸重新补您的生辰礼!” 康熙瞧着新鲜,虽然还是没什么胃口,捧场到:“什么东西,叫朕尝尝。” 胤祕道:“应该叫‘生日蛋糕’吧,您瞧上面的字。” 康熙原本还没注意到,被幺子一提醒,咋舌嫌弃:“怎么这么丑!” “才不丑呢!”小团子气呼呼道,“儿砸做了这么久,新花样呢。还有这个长寿面也是我做的!” 这回康熙不讽刺了,摸摸小团子的头叹道:“朕好像来了些食欲,那长寿面,叫朕尝尝,蛋糕也来一点,余下的,你们分了吧。” 胤禛推辞不开,只好也入座。 父子三人坐在一处开始瓜分吃食。 长寿面放的盐轻,正好符合康熙如今的口味和身体,被他连汤带面吃了个干净。小蛋糕虽然好,却只用了一口。倒是山药糯米糍,果真如二筒说的,因为食补的原因,被老皇帝特意用了一块。 胤禛倒是对生日蛋糕和糯米糍的做法都有些兴趣。 胤小祕便细细告诉两人怎么做的,从何而来,俨然是一副小老师的样子。逗得他汗阿玛跟四哥都笑出声来。 小团子气得损他们:“若是朱轼朱大人有你们这般学生,早就气得头秃啦。” 康熙浅笑回击:“朱大人要秃,肯定也是先被你气秃的。” 朱轼:“……” 老臣做错了什么,非秃不可? * 日子就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过着。 其间,康熙又去了一趟四阿哥的圆明园。 胤禛这园子修建的甚好,自然大气,入了老年人康熙的眼,连带着捎带上了胤小祕和弘历一起,说是叫这个没见识的小皮猴子开开眼,顺便让读书累了的皇孙回趟家。 早在圆明园的弘昼开心的跟什么似的,大夸幺叔的跳跳糖和魔方十分有趣,现在整个八旗的纨绔都以小阿哥为榜样呢。 胤禛:“……” 这孩子是又皮痒了吧? 圆明园之行十分愉悦,除了弘昼被他阿玛记了一顿板子,祖孙三代人,尽享天伦之乐。 另外一边。 八阿哥原先还与关外的满蒙贵族有些联络,自从康熙喊了隆科多跟佟佳贵妃设宴聚首后,就暂时没了动静。 康熙的身体状况,始终没人能摸透。 等到入了冬,畅春园内下起一场雪。 后湖上一夜之间结起一层薄冰,没多时,整个湖面上银白一片,映着院中琼枝玉树,纯洁一片。 畅春园,清溪书屋内。 康熙躺在龙床上,呼吸平静,却已经到了行将就木,有进气没出气的时候。 老皇帝闭目,缓缓的咳了两声。 屋内登时跪倒了一地,儿子们心思各异,张廷玉几个大臣在外间跪听旨意。 康熙复又睁眼。 他现在不操心老四和大清,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过,余下的,凭他们造化。 他只担忧这个还未完全通世事的幺子。 作为帝王,他先是大清的君主,是政治家,然后才能是胤祕的阿玛; 可作为爱新觉罗·玄烨,他却发自内心的,将这个两世父子情的小人参放到了心坎上。 康熙的叹息声响起,压得一屋子呼吸声都变得不自觉轻缓下来。 老皇帝伸出手,费尽力气冲着胤祕招了招,跪在地上的小团子红着鼻子眼睛,都顾不得站起身来,一路跪着飞速挪到他汗阿玛跟前。 小团子使劲握着汗阿玛的大手,觉得比起以往少了许多温度,连忙搓了搓,捂在自己两只小手之间,再把脑袋贴上去。 “汗阿玛,你冷不冷,儿砸上去给你暖暖?” 康熙淡笑,伸手摸摸幺子的脑袋。 他尽力模仿平日的语气声调:“阿玛……不冷。” 小团子没再说话,只把热乎乎的小脸埋在康熙手心里,想要多给他过些热气。 康熙只由着他,面上老泪悄然滑落,不叫任何人看见。 何其有幸。 原来,朕一路孤寂的少年皇帝生涯里,曾经有一个还未化形的人参苗苗陪伴着,度过明灯长夜,风霜雨雪。 又何其有愧。 叫这人参苗与朕走得太近,生出人的爱与依恋,用它六百年的人参灵力,换来这一世再相逢。成了朕暮年里,每每心寒时的贴心幺子。 这前一世,朕选择成为他的阿玛,多半是出于孤独; 可后一世,他选择成了朕的幺子,却是放下了一切。 只叹短短六年,朕竟没能教些什么与他。 康熙将头扭向床内侧,胸口起伏着,等待眼泪滑落变干,情绪归于平静。 沉默许久的二筒,将老皇帝的心声默默收录下来。 今日之后,定能用来哄哄小土包子。 屋中沉默良久。 老皇帝开口:“朕乏了,隆科多,衡臣,取了诏书回来,便宣旨吧。” 跪在外间的隆科多与张廷玉领命进来,对上众位阿哥的眼神,不慌不忙一个宣旨,一个监听。 胤祕跪在地上的身子抖了抖,被老皇帝察觉,强忍着泪,怜爱地摸摸他的小脸蛋,一下又一下。 直到宣旨完毕,传位于四阿哥胤禛的事情披露,年长的阿哥们都有了反应。 率先坐不住的是十阿哥:“汗阿玛身强体壮的,莫不是受了什么小人误导,才会突然作出传位之举?” 康熙抚摸小幺的手一顿,冷声道:“朕不想立储时,你们成日里叫人来催。今日……朕传了位,怎么还不愿意?” 人参花的效用已经要失效了。 这一点,不只是康熙有感觉,精明些的儿子们同样。 九阿哥胤禟笑道:“这不是不愿意,而是觉得传位的人不合适啊,汗阿玛。” 康熙气得手上一紧,还未开口,胤祕仰起脸回头凶道:“四哥不合适你们就合适?莫非是质疑汗阿玛的眼光不成?惹阿玛生气,小心我把哥哥们都关起来!” 九阿哥瞧了一眼幺弟,见他眼睛红得像个兔子,还是强忍着不落泪,到底没再吭声。 罢了,反正八哥还有后招。 康熙如今也在思索八阿哥的后招。 十四阿哥已经被老皇帝刻意调了出去,不叫他沾染太多老八的事情。如今剩下便是三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 老四没有老十三帮忙,只是个隆科多跟老十七,少了。 康熙又开口:“胤禛,你去带人亲自赦大阿哥胤祉、废太子胤礽、十三阿哥胤祥出来,朕……就在畅春园里等着,瞧瞧他们。” 四阿哥领命,瞧了一眼跪在汗阿玛身边的幺弟,开口问:“要不,小幺跟我……” 康熙摆摆手:“不必,他,朕自有安排。你去吧。” 等胤禛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康熙叫人把他扶起来,揽着幺子在床上抱了抱,笑道:“朕听你佟额娘说,上回送的……笈囊,你没打开瞧瞧?” 胤祕靠在康熙怀里,兴致不高,揉了揉眼道:“我还没来得及。” 康熙循循善诱:“朕还给你挑了一套入门的读物,里头留了点东西给你。去瞧瞧吧。” 胤祕越发赖在老皇帝怀里,心里有些发慌道:“都在佟额娘那里收着,不会跑的,等,等汗阿玛好了,儿子就回去看!” 康熙叹了口气:“魏珠。” 魏珠从外面赶来时,显然早就知道有此一遭,于是告饶一声“阿哥爷得罪了”,抱起胤祕就往外走。 小团子初时没反应过来,眼看着阿玛离自己越来越远,才开始疯狂的扑打啃咬魏珠肩头,生生咬得见了血,他才慢慢静止下来,不动弹了。 此时魏珠已经上了马车,有些担心地去看,却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想起方才赵总管特意为小阿哥送过一碗牛乳,看着他用了,魏珠叹气低语:“万岁爷对小阿哥,真真是十足的用心了。” 车驾声隆隆驶过京城,进入皇城内。 * 胤祕又做了那个梦。 这一次,梦中的进度非常快。 他再没能像陪着汗阿玛少年时那般,细致又懒散的度过每一个日常。 这次的梦里没有出现过汗阿玛。 胤祕一个参,孤零零长在乾清宫里,只每日被宫人们精心伺候着。 直到有一日,有人将它从盆中移植到了土地里,他听那人悄悄念叨:“先帝爷暴毙了,如今上位的是他那序齿行四的儿子,弘历。你啊,得靠边站喽。” 弘历? 那不是四侄子? 那先帝爷,岂不是…… 胤祕一个哆嗦,大喊着“四哥”从梦中吓醒,睁眼就要去找他四哥和汗阿玛。 外头天已经黑了。 屋子里点着几盏宫灯,火光摇曳,映射着床前坐着的人影。 胤祕微怔,辨认出这是胤禛,慌忙扑过去将四阿哥抱住,蹭蹭小脑袋,语无伦次道:“四哥,我方才梦见你了……你别走,四哥,我,我以后会乖的。” 四阿哥听幺弟说着,满眼都是心疼,伸出一臂将他拢进怀里:“没事,四哥在呢……你只是做了噩梦,四哥陪着你。” 没等胤禛安慰完,苏培盛快步从外头走进来,低声道:“皇上,停灵事宜都已……” 胤禛一脚蹬过去,却为时已晚。 胤祕听到这句刺耳的“皇上”,猛地仰起头。 他稚嫩的脸上还挂着茫然无措,一滴豆大的泪珠却已率先从眼中滑落。 他问:“四哥,我们是不是没有阿玛了?” 作者有话说: 说点什么吧。 这段父子情其实应该是先有了陪伴一生,却未能对话的遗憾,然后才有这段主动求来的六年父子情。 作为胤祕,他希望汗阿玛能听到他的反馈。 这也是本文立意:爱是互相给予的一部分意思。 另外,个人觉得如果康熙没到陌路,那他始终先是一个政治家,然后才是父亲。 他现在种种是因为生命走到了尽头,其余已经筹谋好了,对幺子的爱才会放大。 这一回,大爱与小爱兼顾,并且走得无灾无痛,我认为是属于父子之间的HE~ 以上,看文愉快~ 第29章 29 胤祕已经睡了一夜。 从昨个白日被魏珠带回宫, 按康熙吩咐的送进乾清宫配殿睡着,如今醒来,已是破晓降临前的至暗时刻。 屋里不知何时又点亮了几盏灯。 苏培盛忙不迭爬起身, 知道自个说错话,垂首退到一边。 胤禛身上穿着的还是昨日那身石青色补服, 外头套了件孝服,眼下乌青两片, 在灯火映衬下显得十分疲惫。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百忙之中跑来幺弟这里,一定要亲眼看看他才放心。 胤祕这一滴泪落下来,四阿哥从指尖颤到了心尖。 他揽着小团子紧紧入怀中,这回用了些力气:“怎么会没有阿玛, 汗阿玛不论在何处,都是你我的阿玛。” 胤祕将头埋在四哥的衣服上,使劲吸了吸鼻子。 “那我还能见到汗阿玛的脸吗?” 胤禛无声叹气:“恐怕不行。”这是先帝去之前,特意吩咐过的。 怀里的小人儿已经缓过神来,余下的眼泪花都被憋回去。 小团子对生死之事还没有具体的概念,只隐隐约约知道, 汗阿玛死了,就像梦里从乾清宫离去一样,要好久好久都见不到了。 这滴眼泪, 更多是被急出来的。 他埋在胤禛怀中,声音闷闷传出来, 语气委屈的不行:“如今也不能见,那汗阿玛为何要将我送进宫里。当时, 四哥在他身边, 十七哥也在他身边, 连三哥、八哥都在,为什么……为什么独独送我回来。” 是啊,为什么呢? 康熙驾崩,胤禛是距离最近的那个,从头到尾陪着。 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早就做好了“汗阿玛怕是不行了”的心理建设。即便如此,亲眼见到这个过程,仍避免不了心绪波动。 那种无力与伤感,胤禛并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想来,汗阿玛不愿小幺亲眼见到他死时的样子,也是因为这一点。 胤禛对自己人,向来是面冷心慈,情感细腻。 听到小幺的问话,没有直接说明原因,反而跟幺弟嘱托道:“日后,若是四哥走的时候,你也不必来送。” 胤祕面上一怔,想到梦中情境,紧紧抓住他四哥衣襟不放:“四哥要去哪里,我不准!” 胤禛心头一暖,握住幺弟的手团了团:“好了,四哥在这呢。等天亮以后还有好些事要忙,这回的事儿你也得到场。现在若是渴了饿了,四哥陪你用些,还有个地方要带你去,是汗阿玛特意嘱咐过的。” 小团子从他怀里钻出小脑袋,揉了揉眼睛,便打算顺着拔步床的床沿往下滑,被胤禛眼疾手快捞回来,从地上捡起他的鹿皮小靴,亲自给穿上。 胤祕鼻子酸了酸,用糯糯的奶音问:“四哥,你怎么突然这样肉麻。” 胤禛头都没抬:“还记得去年在鹰狗处的事吗?” 小团子显然是忘了:“什么事啊,四哥不许我玩狗拉车的事吗?” 胤禛专注于手上的事,垂着眸淡然:“那时候福宜刚走,你说叫四哥别难过,大不了悄悄给我做儿子,还记得吗?” 胤祕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被他四哥的话吓得一愣,小脸蹙成一团,心底的忧伤都冲淡了,急忙解释道:“四哥,我那、那都是……” 胤禛给他穿好了鞋,拍拍腿道:“都是什么,骗你四哥的?” 小团子苦哈哈道:“也不是。” 胤禛怜爱地摸摸他的脑袋:“行了,甭想那么多,多个人疼你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胤小祕被他四哥一说,也觉得似乎没什么不好,又被催着去外间用膳。 司膳太监已经等了小半晌,见新皇与小阿哥出来,连忙垂着头开始有序上菜。菜色都是胤禛亲自点的,按照胤祕以往的口味,还特意加了盅乳鸽汤,怕这几日忙起来这小团子吃不消。 胤祕今个对膳食的兴致不大,乖巧的跟着四哥一起用完,便开口催促:“汗阿玛要四哥带我去哪里啊?” 胤禛起身,对小团子伸出手:“昨个汗阿玛不是亲自告诉你了?” 胤祕一边把自己的小肉手交到四哥掌心,一边道:“是承乾宫吗?” 佟额娘给他辟了三间耳房做书房,汗阿玛赏的东西都在那里。” 胤禛牵着幺弟向外走,点点头:“有些东西,汗阿玛怕你不明白是何意,便托四哥,一一转达给你听。” 这份转达,实则也是把小幺交到了他手上。 望他珍之重之。 胤禛紧了紧掌心里热乎乎的小手,步速放缓,照顾着幺弟的小短腿,出了乾清宫配殿。 屋外,大雪纷飞。 六十一年的冬,在这场雪中彻底降临。 积雪盖住了宫阙屋脊,月台前扫出了一条清爽的宽道,撒了盐粒子,分出几条岔路通到乾清门、日精门、月华门各处。 迈出门槛,廊下的宫灯和大殿的门柱已经用白绢罩起来,与这风中的雪尘一道,构成一幅纯白世界。 胤小祕惊奇地瞪大了眼:“四哥,为何这些全都要裹起来。” 满人尚白。偶尔年节时候,也会由皇帝决定宫中今年是用白对联还是红对联。因而,并不会觉得白就完全代表了万事哀矣。 胤禛放眼远眺,一扫心中郁结,提起轻声问:“好看吗?” 小团子点点头:“好看的。” “那就好,这是送给汗阿玛的礼物,你说好看,他定然喜欢。” 年龄差快要四十岁的兄弟二人交握双手,顺着日精门往承乾宫去,留下两串大小脚印,很快被白雪隐去。 承乾宫,书房内。 佟佳贵妃等一干妃嫔,阿哥福晋,如今全都已经到了乾清宫主殿守灵,胤禛借着“汗阿玛临终口谕”的名义,才能草草有这片刻时间,给幺弟一些安抚。 五花和苏培盛很快就带人清点着东西,都给一一陈列在书房。 原本显得空荡的屋中,登时拥挤起来。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面紫檀剔红动物山水志屏风,统共十二扇,占地面实在是大了些。 胤禛见幺弟的目光落到屏风上,开口道:“你瞧瞧上头都有什么?” 小团子蹬蹬短腿挪过去,借着天光和灯火光,看清了第一面屏风上,赫然是一只仰头望天的小獾。 “这是獾,之前跟阿玛打猎遇到过,他还说像我这个小猪崽儿。” 胤禛弯了唇:“后头那副呢?” 这回变成了一只喜鹊站在枝头,惟妙惟肖。 小团子忍不住道:“这喜鹊刻得真好呀,像活了一般!” 随后又依次看过长藤攀爬支架欣欣向荣,胡蝶于春光中上下翻飞,松柏不畏严寒立于雪山之巅…… 这每一扇屏风上都题了两句骈文,小团子认不出的,通过上头刻好的文字也能大致推测出来。 等到全部看过一遍,胤禛问他:“这面屏风是春天的时候,汗阿玛就命人特制的。可知是何用意?” 胤祕小手轻柔的摸着屏风一角,摇摇脑袋。 胤禛道:“‘獾’寓意欢乐,‘喜鹊’便是喜,‘长藤’生命力旺盛,‘松柏’长青。他是盼着你‘欢喜长乐’啊。” 对于阿玛的期望,小团子显然还没能完全理解; 但是对于胡蝶,他却比四哥多了一份梦中的所见所闻。 胤祕摸了摸屏风上的小蝴蝶,小声道:“阿玛说,胡蝶珍视每一刹那,所以才拥有充足的时间。” 胤禛一怔,拍了拍幺弟的脑袋:“所以,往后的每一日里快乐,便是阿玛说的长久欢喜了。” 胤小祕重重点头,不知在心底里对他汗阿玛许下什么诺言。 紧跟着,胤禛又带他看了三只犀角杯,都是汗阿玛过去时常把玩的物件,分别命名为“辟寒”、“辟暑”、“辟尘”。 胤祕把小杯子端起来又放下,随后翻个底朝天,也没看明白有什么特别之处。 小团子皱眉:“四哥,阿玛是想叫我读书的时候多喝热水吗?” 胤禛:“……” 还未正式登基的新皇此时已经有了几分帝王威严,只是在面对幺弟时,刻意地收敛起来,此时再听到这童言童语,忍不住轻笑一声。 “就知道你不爱读书。葛洪在《抱朴子》里提到犀角有辟水之神通,因而,汗阿玛也收了这么几个犀角制品。如今留给你,只不过想要这些个东西存个念想,护佑你……平安长大。” 胤禛说着说着,竟发觉自己比幺弟还感性起来。 而胤祕呢,听完四哥的话,认真想了想,转头把五花之前端来的茶水倒进一只“仙人乘槎”犀角杯中。 胤禛:“……” 小团子没在意四哥的惊愕,而是认真地双手捧起杯子一饮而尽,随后抹了抹嘴,轻声道:“阿玛,儿子以后都乖乖用它们喝水,一定可以平安长大的,你别担心呀。” 胤禛偏过头,不叫幺弟望见自个氤氲着水汽的双目。 兄弟二人在书房内,除却康熙亲自挑选的一套启蒙书籍,从头到尾齐齐过了一遍给来的所有赏赐。 最后,立在了那两只竹雕笔筒前。 先前魏珠送东西来时,佟佳贵妃已经看破,却没有告诉小团子; 如今再看到,胤祕却不需要他四哥点破了。 这东西他认得呀。 在梦中,都是汗阿玛用了很久的老物件。胤祕记得清楚,人参小盆栽摆在书案的左上角,两只笔筒并着毛笔架在右侧。 那时的阿玛还年轻,刚刚擒获鳌拜,举着这笔筒畅笑着,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朗朗上口,小团子时至今日竟还记得。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①” 胤禛听着幺弟这话一怔,问道:“听谁说的?” “阿玛。” 胤禛垂眸,低低叹气笑了:“你能明白,便是再好不过了。竹之性,有多种含义,四哥虽然不敢保证猜中阿玛所有的期许,但他肯定是希望你能如竹枝一般,弯而不折,柔中带韧。” 胤祕听着这话,想到的是梦中那些年。 汗阿玛便是这么坚韧的长大的啊。 阿玛能做到的,他也一定可以! 小团子握紧拳头,冲他四哥点点头。 胤禛瞧见小幺有了活力,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蹲下身子叫幺弟面向自个,问道:“既然如此,如今,可愿去跟着四哥,与汗阿玛好好道个别了?” 胤祕小手攥了攥衣袖,有些胆怯的点点头。 胤禛将幺弟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疼的伸手,将这小人儿牵着,包裹在自己大掌的覆盖之下,起身道:“有四哥在你身后,莫怕。” “此去一拜,便是与阿玛道别,也是更好的开始。” “走吧。” 作者有话说: ①金庸《倚天屠龙记》 那个……请大家喜欢本文的话,能支持下连载期,不然榜单要废了…… 真想养肥的话……只求不要特意跟我说了……让我骗骗自己OTL 谢谢大家支持(鞠躬) 第30章 30 天子居丧, 停灵二十七天。 奉了康熙的临终遗诏,三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都得跟随胤禛一步不离地守灵。 九楹乾清宫内,皇子们居于东侧, 福晋们则在西侧,底下是以佟佳贵妃为首的妃嫔们, 白色孝衣跪了一地。 胤禛的身子铜筋铁骨,不怕这么连轴转, 他就操心小幺,正是长身体的年岁,不宜守灵。 小敛、大敛等仪式已经结束。 佟佳贵妃倒还好,像德妃乌雅氏、荣妃马佳氏和陈氏这样身子骨弱一些的,几乎就要倒下。胤禛正好借着这个由头, 请妃嫔们回宫,只每日前来跪灵。顺道悄悄将打盹的小二十四塞给佟佳贵妃身旁的宫人。 佟佳氏会意,对胤禛点点头,带着迷迷瞪瞪的小团子快步离去。 胤小祕蜷在五花背上,揉揉鼻子,被冷风激得打了个喷嚏, 喷出一朵鼻涕泡,嘴里嘟囔着:“还要……陪着汗阿玛。” 佟佳贵妃将手上的汤婆子递到胤祕怀中,又解了狐裘给他裹起来, 半哄半骗道:“睡吧,睡着了, 你阿玛陪着你呢。” 这话果然管用。 小团子强行撑着的眼皮终于再也忍不住,纤长卷翘的睫毛颤了颤, 脑袋蹭蹭五花的背,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起大觉来。 佟佳贵妃已经听说过畅春园的事, 素手轻轻抚了抚胤祕的后背,叫着陈氏一道回了承乾宫。 左右这几日乱着,陈氏陪陪儿子,有她在一旁打掩护,也没人敢说什么。 * 赶在停灵最后一日,十四阿哥走陕西一路快马回了京师。 胤禛这些日子没离乾清宫。在康熙灵前,当着兄弟们的面小敛继位以后,胤禛便着令众位阿哥们避讳“胤”字,改为“允”。 只除了胤祕一个人例外。 这件事还引起了不小的波澜,阿哥有意见,大臣也有意见。不过,胤小祕在承乾宫从佟佳贵妃口中知道时,已经被他四哥全都摆平了。 对此,胤小祕大为不解:“为何哥哥们都改,我不用改?这样开后门,是不是对四哥不太好?” 佟佳贵妃将一碗熬得热乎乎的姜汤递过去,陈氏要亲自喂,她便没拦着。 佟佳氏道:“四……新皇说了,这名字是你阿玛特意为你保留的,说叫你再用几年,等成了人,出去开府了,再改为“允”字。” 胤祕一听沉默了半天,将一碗姜汤一滴不剩的用完,才小声道:“那,那我要亲自去跟四哥说。” 佟佳贵妃眼眸一闪:“你们兄弟的事,你们自己商量,本宫跟你额娘如今很快都是老人了,等迁了宫,什么事都不好再插手。你只记得,你四哥真心待你,你便要真心待他,以己推人,你汗阿玛为你铺好的路,可莫要走岔了。” 小团子脑袋晕晕乎乎,躺在床上跟他佟额娘点点头,又沉沉睡过去。 * 这一场连日大雪,叫小团子来回折腾,到底还是引起了风寒。 夜里,胤祕发着烧,又梦到了乾清宫内。 这回,梦里不仅有四哥,还有八哥、九哥、十哥、十四哥以及两位未曾谋面的哥哥。 胤小祕听人喊他们“大阿哥”“二阿哥”。 梦中始终隔着一层雾气,小团子看不真切,却知道他的哥哥们下场都不算好。 从梦中醒过来,胤祕还有些恍惚。 烧已经完全退下去了,身体轻轻松松,连二筒都惊奇,他这回烧来得快去得快。 胤小祕摇摇脑袋,从床上滑下去,蹬上鞋子跑去了书房。不知为何,他想到汗阿玛最后的指示,迫切的想要找到留给他的书箱。 两扇楠木大箱被打开,里头放着的都是康熙从小到大的读物,书上密密麻麻作满了手记。小团子盘着腿坐在地上,靠着书房内一盏小灯,大致翻阅起来。 这些书可有的他看许多年了。 小小的人儿翻得满头是汗,五花立在一边想要帮忙,也被他制止了。过了许久,他终于翻到了箱笼最底下,找到一道机关。 里面藏着康熙留给他的两道密旨,旁边都夹着一封简短的家书。 第一道密旨旁的家书说,倘若德妃不愿迁宫,还在偏心老十四,便把这道“奉佟佳贵妃为悫惠皇太后”的密旨交给老四。信中还笑道,这回你汗阿玛可没偏心十四,偏的是你四哥。 胤小祕嘿嘿一笑,吸溜着鼻子去看第二道密旨。 这回,康熙在信中叫他先不要忙着打开,要他帮着四哥分担一些家事,若是日后觉得累了,委屈了,有什么难题的时候,再打开看看,他这个阿玛才能起作用。 平日里皮的像猴子一样的小阿哥,这回竟也乖乖的听了阿玛的吩咐。 小团子将一切归位,叫五花进来,将两个大书箱就放在了书案旁边。 这回换阿玛陪着他,不会孤单的。 * 等到出了停灵之期,已经到了腊月。 佟佳贵妃原以为自己至多奉为皇贵妃,迁入寿康宫或是宁寿宫,没想到,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 新皇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奉德妃乌雅氏为皇太后。然后才能奉皇太后懿旨大封先皇妃嫔。 可是德妃不愿意做这个皇太后,也拒不迁入慈宁宫,就要守着永和宫,还大骂胤禛“德不配位”。 胤禛黑着脸从永和宫出来后,整个宫中低气压了两日。 胤小祕听到这消息,不顾佟佳贵妃阻拦,带着汗阿玛的密旨一路跑到了养心殿。 胤禛正在独自一人生闷气,苏培盛守在养心殿西暖阁外头发愁,见到小阿哥来,才笑道:“总算是把您盼来了,皇上在里头,大半日滴水未进,谁也不见呢。” 胤小祕眨眨眼:“那苏公公我进去看看四哥啦。” 苏培盛忙开了门,请小阿哥进去,又重新守在外头,只盼着小阿哥这一趟,能把万岁的心头刺给除了。 胤祕进了养心殿还有些好奇,毕竟汗阿玛不常过来,四哥如今住在这里,一应布陈都重新换过。 胤禛正独自伤神,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声响,紧跟着就看到幺弟一脸雀跃的跑进来,怀里还抱着他博古架上随意摆上的小玩意:“四哥,你这个西洋万花筒好好玩,我也想要。” 胤禛:“……那你想想吧。” 胤小祕扁嘴:“四哥真小气,亏得阿玛还在我这里给你留了个宝贝,我可是你的小救星呢!” 胤禛虽然对于连日来的事情感到火大,却也不至于对着幺弟撒气,遂开口顺着他的话逗道:“什么好东西,留给四哥,不留给你。” “哼,我才不稀罕。”胤小祕说完,从衣襟里掏了半晌,把圣旨随随便便丢到他四哥身上。 胤禛一见这明黄,心中惊骇:“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阿玛给我的书里面留的。他说啦,要是德妃娘娘不愿意做皇太后,想偏心十四哥,就叫我带着它来偏心你!” 胤禛打开圣旨,怔怔看了半晌,才道:“汗阿玛原来早就想到了。” 胤小祕是他阿玛的死忠吹,闻言骄傲道:“那当然啦。四哥,感动吗?” 胤禛扫他一眼:“怎么不早拿出来?就看你四哥在这里发愁是不是?” 小团子叹气:“还不是因为四哥敬重她,要是德妃娘娘早点骂你,我早就跳出来啦!哼,谁敢当着我的面骂你!” 胤禛:“……” 这话怎么听着又感动又别扭。 胤禛不由想到汗阿玛临去之前,多次召他去清溪书屋相谈。 最后那几日,他老人家总是提起帝王权位,容易蒙蔽双眼—— “权力就好像一个洞穴,不论是我,还是日后的你,都是穴居人。从此往后,你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支撑权力的正面消息,负面消息便被全盘清洗。你周围会形成一个看不见的牢笼,自动过滤掉错误信息,输入所谓的正确信息。①” “朕想,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对大清国的认知都是错误的,甚至于,对自己的力量都无法产生大致的判断。” “所以,朕要你务必善待小幺,日后或许……你能有机会,从小幺身上看到故宫六百余年是如何一步步凋零。” 胤禛回忆着汗阿玛的话,心中不可避免的开始动摇,天平倾向幺弟那一边。 胤祕毫无所觉,开口道:“四哥,你看,其实我也可以帮上忙,我可是你的弟弟,是汗阿玛的儿子。” 胤禛没有理会幺弟的跃跃欲试,而是上下扫视一眼他的小肉脸,径自坐在书案前的禅椅上,问道:“汗阿玛给你的书可念过一遍?” 胤小祕:“……” 别说一遍了,一页都没念完就睡着了。 汗阿玛好学,这一点小团子比谁都清楚。 上至天文地理,术数言语,下至医理骑射,音法兵书,就没有一样落下来的。 作为汗阿玛最最最爱的小孩儿,在的时候,还没觉出来,如今见不到了,小团子才生出一丝丝羞愧之情来。 以前,汗阿玛总说张廷玉大人喜欢炫自家儿子,叫他“把用来玩的小脑瓜多读点书,朕出去也能勉强夸你几句”。 那时的小团子总会叉腰拍拍阿玛肩膀。 “汗阿玛,你看,你有辣么多儿砸,排着队去炫耀,都已经把张大人他们妒忌得不行啦。我就手下留情,给他们留一条地缝钻进去吧~” 过去没读的书,现在却有点想读回来。 尽管是目的不纯,为了叫张大人再也没法炫儿子。 胤小祕神游天外独自思索着,被他四哥一喊,回了神。 小团子就像是把自己最喜欢的糖果拱手送出一般,蹙着眉头仰头道:“那,要不,我也试试去尚书房读书吧……” 语气极其不情愿,字都是从牙缝挤出来的。 胤禛等的就是这句话,唇角带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朕明日就着皇考为你挑选的谙达与哈哈珠子收拾妥帖,等过几日你搬了宫,便跟弘历弘昼他们一道去尚书房吧。” 胤祕总觉得有种被四哥挖了个坑的感觉。 可这孩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心大。 一听搬宫之后才读书,那可还有好几日能玩,顿时又开心了,连连点头道:“皇兄放心,我可是四侄子五侄子的幺叔,等我去了肯定会好好护着他们的!” 胤禛无言以对。 半晌,他咬牙切齿:“朕叫你去尚书房是读书,弘历他们好好跟着先生上课,用不着你护!” 小团子摇头晃脑不说话,显然没把他四哥的话听进去。 胤禛又道:“你方才……喊朕什么?”这话才是重点。 胤小祕眨眨眼:“皇兄呀。我瞧着十三哥和十七哥他们私底下都是这么喊的。” 胤禛脸色黑了黑,正想着训斥两句,见幺弟有些紧张地缩着脖子,似乎生怕犯下什么大错,屁股再次遭殃。 胤禛的恼火顿时烟消云散,叹气道:“做了这皇帝,你便不认一声‘四哥’了吗?你十三哥这多年与我们没见,有些生分,都可以理解,你怎么也……” 看着四哥长吁短叹,小团子语无伦次,上前拍拍他四哥的后背道:“不,不是的四哥。就是……我只是……怕给你惹麻烦了。” 见幺弟乖巧垂着头,胤禛也放柔了声调:“你能惹什么麻烦?你四哥如今是大清国的皇帝,难道连你一个六岁的小阿哥都护不住吗。” 胤小祕照搬了从前给阿玛捶肩捏背的流程,给他四哥也来了一遍。 爱新觉罗家的男人果然都吃这一套! 胤禛很快就被他搞得没脾气,好气又好笑道:“行了,你这点花样朕又不是没见过,都不带变的。” 小团子“呼哧呼哧”被他四哥从背后抓下来,放在腿上。 “四哥,你别多想。”胤祕乖巧坐在胤禛怀中,小声道:“最后一次在清溪书屋见阿玛的时候,我都感觉到啦,八哥九哥他们并不想你当皇帝。” “可我太小啦,还不能给四哥帮上忙,就只能不裹乱了。上回四哥叫我不用改名,而给其他哥哥们改名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好啦,这回,至少在别人面前,就让我叫一声皇兄吧。” “而且,这声皇兄,还是我偷偷跟了你和十三哥一路学来的呢!” 胤禛看着幺弟略显骄傲的小表情,心中万般感慨,都藏在一张冰山将要融化的黑脸之下。 他淡声道:“没人时候,你还是叫四哥。” 小团子小鸡啄米式点头。 他看了胤禛半晌,突然惊奇道:“咦,四哥,你好黑啊!再不好好保养这张老脸,真能当我阿玛啦。” 胤禛:“……” 朕的感动,终究是错付了。 这对皇家兄弟,向来是互相掣肘的关系。 小团子嘴上占了便宜,胤禛此时自然不愿相让,冷哼一声,把人提溜着拎到地上站好,道:“朕看你闲着也是没事,明日便开始着手迁宫吧。” “……” 胤小祕,卒。 * 深冬里的紫禁城,连一呼一吸都沁着凉气儿,格外不好捱。 乾清门,御茶房值庐内。 当值的太监名唤徐平安,是康熙曾用的老人。 五花躬身进去,跟徐平安道了一声“徐爷爷吉祥”,便不好意思的笑道:“咱们阿哥今个又想喝蒙古茶房做的奶茶,咸福宫小厨房做不出那个味儿,阿哥爷从前在先皇那里常用,只认这一种口味。这不,奴才没辙,便厚着脸皮找上您了。” 徐平安跟了康熙那么久,胤祕又被康熙时常带在身边,自然知晓这些。最重要的,当今新皇也特意嘱咐过,咸福宫阿哥若是来要点什么,一切都按阿哥爷的吩咐办事,不可懈怠。 徐平安是宫里的老人了。 就没见过像这位一般命好的阿哥,虽说老子只宠了五六年便撒手人寰,可这不是一个额娘生的哥哥上位了,还不照样宠着。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嘛。 当今登基之后,说是为表对先皇的怀缅,搬进了乾清门西首位的养心殿。 饶是如此,还特意留下这御茶房值庐,给谁留的不言而喻。 徐平安思索不过转瞬之间,笑道:“五公公客气什么,阿哥的事自然要紧,我这就叫他们去制新茶。你在这值庐内喝喝茶吃吃点心,待会爷们下了课,你也好送去。” 五花脸上的笑有一瞬僵硬,连连点头。 自从他们阿哥来尚书房读书以后,他就被莫名其妙的叫一声“五公公”,已经习惯了。 五花坐在炉边取暖,喝茶,等着徐平安回来。 御茶房内分蒙古茶房和清茶房。 其中,清茶房淘洗果品、办造茶汤、取好每日泡茶的用水,以及制作乳茶所需要的乳饼。有些时候,来议政的大臣们也会相讨一杯,乾清门内侍卫们的茶水同样由清茶房负责。 相比之下,蒙古茶房则只需要制作乳茶,活儿清闲多了,速度也快。 五花刚坐下屁股还没热,徐平安带着奉茶的宫女打了帘子进来笑道:“好了,估摸着阿哥也该下学了,五公公瞧瞧还有没有什么补充的?” 五花忙起身凑过去一看,除了一提乳茶,还有几样从前胤祕最喜欢的小糕点,都是刚出炉的,还带着热乎气。 “哎呦,徐爷爷可太细致了,这些日子真是替咱们小阿哥谢过爷爷,这点心意,爷爷还请收下。” 五花掏出怀中几粒金银豆子就要递过去,被徐平安挡下:“快去吧,待会凉了,给小阿哥可就不好用了。今日这金豆子我不收,绝非驳了五公公的面子,只求他日有事相求时,五公公能帮我递个话儿。” 五花心中猜到徐平安意指何事,笑着应了一声,端起东西,顺着围房廊下,快步往尚书房去。 如今的御茶房值庐,不比盛年。 只是因为当今住在了养心殿,乾清宫便不是那等红火之地了。 徐平安多半是看中了他们阿哥得皇上的脸,想要疏通疏通,调去咸福宫谋个差事。 五花摇摇头,只觉得阿哥爷自打被皇上亲点入住咸福宫以后,这弯弯绕绕的事情着实变多了。他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它。 到了尚书房外,五花放缓脚步,便听到里头传来朱轼的声音。 “所谓千人同心,则有千人之力;万人异心,则无一人之用。这话虽是前明《草庐经略》中所言,却有普世玄妙之理,众位皇子以为如何啊?” 书房里头,端端正正坐着的除了胤禛的两个儿子弘历和弘昼,还有如二十一阿哥允禧、二十二阿哥允祜,二十三阿哥允祁,以及朝中列位大臣的伴读儿子们。 胤小祕跟着富察大人家的傅清,做贼一样缩在最后一排靠近窗户的位置,已经快要打盹。 富察·傅清连日来已经摸清了小团子的脾性,心中虽然喜欢,却还是狠狠心把他叫醒道:“阿哥,书……该翻页了。” 胤祕惊醒,“吸溜”一声把快要流出来的口水收回去,连忙把画满了小人儿的书翻过一页。 一室静谧中,这点噪音格外响亮,引起了朱大人的十万分注意。 富察·傅清捂脸,不忍直视。 果不其然,朱大人黑着一张脸道:“二十四阿哥有何见教?说出来与众阿哥分享一番。” 小团子才刚清醒呢,哪里知道朱大人在讲什么东西。 好在有个靠谱的傅清。 傅清无声地指了指书页行列后,就看着胤祕将书“啪”的举起来,盖在脸上一个字一个字小声念出来。 周围的阿哥们都开始小声笑起来,弘历眼神复杂地看着幺叔,希望今天的朱先生坚强一点,不要被气走。 很快,小团子念完了,长长的“嗷”了一嗓子后,看到窗外站着的五花,笑着露出小梨涡给朱大人卖萌:“老师等等我,我要个东西,演示一下,大家就都明白啦!” 朱轼冷哼,倒要看看,这小阿哥能玩出什么花来。 五花满头是汗,也不敢在这种场合轻易出声提醒他们家阿哥。只得照着吩咐,从食盒里取了三双木箸出来递过去。 胤小祕得了箸,便开始大大方方演示:“假使这一根食箸是一个人,弘昼,来试试折断它。” 弘昼最喜欢看他幺叔在尚书房里作妖。闻言立即应声,起身上去,三下五除二折断了木箸。 小团子嫌弃的看着他五侄子:“待会四侄子用这双木箸吃糕点。” 弘历:“……”难道不该是弘昼吗? 朱轼看着这叔侄三个人离题八百里远,重重的咳一嗓子,胤小祕连忙把话题又扯回来。 “五侄子的力气,一个一个掰,我这把木箸全都可以掰断,就不用叫他再试啦。可是,要是这一把木箸一起给他呢?” 小团子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上的木箸全都放在了弘昼手上,弘昼想也不想就开始用力去折,掰的面红耳赤,还是朱轼看不过眼,喊了停。 朱大人心中虽然对胤祕的方法有些赞叹,面上却依然严肃道:“不能光有行动,阿哥还得理解,或许还可以举例给描述出来,有助于消化新的知识。” 小团子想也不想道:“团结就是力量嘛。就好像——” 他看着这一屋子的阿哥们,灵机一动:“就好像我跟哥哥们明明都是阿玛的儿砸,如今心却没有在一处,可若是一起齐心协力,阿玛想要见到的大清盛世,就不是什么难事啦。” 朱轼大惊。 倒不是小团子说的不好,反而是说到了如今没人愿意指出来的点子上。他怕惹来祸端。 新皇登基,阿哥们已经不单单是阿哥,还代表了背后的势力。 这其中,或许有些阿哥已经不想再争,可选择了他的势力却还在伺机而动,寻找可以联手的门阀。 这背后牵扯的,是满蒙汉各方势力。 胤祕或许单纯说的是他跟哥哥们的感情,可话若传出去,怕是难免叫人多想。 朱轼心中叹了口气,面上不得不再次罚了这位小阿哥抄书一百二十遍。 这话没多久,就传到了胤禛耳中。 正批阅奏折的胤禛笑了笑,望向暖阁窗外,喃喃道:“兄弟……同心吗?” 作者有话说: ①原句源于《饥饿的盛世》,作者有改动变成自己的话。 胤小祕:好耶! 今个也是被课后作业压垮的一天。 来猜猜小团子要先拉拢谁啦? 第31章 31 这事, 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却是另一回事。 胤禛眸光幽深,看着西次间卷棚抱厦前的参天巨木在隆冬里光秃秃只剩树干, 无声地叹了口气。 新旧交替之初,他这个新皇埋首于万几宸函的同时, 还得时时操劳兄弟的矛盾,内廷的矛盾, 顺道,抽空听人回禀幺弟又干了什么坏事。 实在是抽不出心神,也不敢去搞这么大的事。 他仍旧记得停灵最后一日,十四弟匆匆赶回宫后,额娘的表现有多叫他心寒。 当着一众皇子太妃的面, 德妃张口闭口都是“十四受苦了”“若是早回来一步见见你汗阿玛……”“都怪额娘没本事”云云。 这回迁宫,德妃更是铁了心要与胤禛作对,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驳了奉为皇太后的请示,还哭着喊着愧对先帝,要去陪他一道入陵,难免叫人多想。 十四阿哥向来与胤禛不睦, 又是个领兵打仗的,血气上涌,只当自己不在皇城, 额娘受了欺负,吵吵嚷嚷闹上门, 迁宫进程整个都耽搁了。 老人们不搬走,新人自然进不来。四福晋等一干雍亲王府后宅之人, 只能暂时不动, 叫胤禛没辙, 只好把雍亲王府辟为行宫,定名“雍和宫”。 小团子的这道密旨确实是解了他四哥的燃眉之急。 拿到密旨的第二日,佟佳氏奉为“悫惠皇太后”的旨意便下发下来,紧跟着皇太后迁宫慈宁宫,众位太妃贵太妃相继迁往寿康宫、宁寿宫、西三所等地,胤祕特殊一些,被汗阿玛指了咸福宫独居,直到出宫开府。胤禛乐得把人放到眼皮子底下监督起来。 只除了德妃,仍旧住在永和宫。 胤禛想得头疼,索性放下笔,喊了苏培盛摆驾永和宫。没成想,还没出养心殿的大门,就撞上前来告状的小团子。 小家伙刚被朱大人罚了一百二十遍抄书,口还没张,胤禛便冷哼一声:“休想。” 胤小祕瞪大眼:“四哥,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都写在脸上了,朕如何不知。”胤禛一边说着,一边跨出了养心门,“你回去吧,朕还得去一趟永和宫。” 这话说完,胤禛就悔了。 小团子一听眼睛都亮了,兴奋道:“四哥四哥,是不是要去跟德妃娘娘说那个呀,带上我一起!” “不行。” 小团子生气:“这可是阿玛叫我给你的!况且,若是,若是德妃娘娘不肯信,我还有家书给四哥做个证。” 胤禛沉默半晌,才道:“先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家书一事。” 胤小祕贱嗖嗖:“嘿嘿,我早说了,不就看不了热闹啦。” 胤禛:“……” 胤禛只能没好气地瞪了幺弟一眼,兄弟两人拌着嘴,散步去永和宫。 永和宫内,比往日更为冷清。 德妃正在院子里,看着那株高大地枯木古柏出神。冬日里的紫藤已经只剩下粗壮的藤干,与这古柏相比,竟显得弱小又不堪一击。 胤禛牵着幺弟进来,看到额娘在看那紫藤树,眼神一冷,道:“额娘可考虑好了?” 德妃回神,见皇帝屏退众人,只留下她们母子与一个小阿哥,也不再摆出和善之色,问道:“考虑什么?” “自然是与悫惠皇太后并称太后之事,虽然她主东宫,额娘主西,地位上稍差了一些,但份例上儿子不会少了额娘的。” 胤禛说这话的时候,带头牵着小团子进了永和宫主殿。 作为皇帝,这天下哪处他去不得? 德妃立在外头怔了怔,追进来冷笑一声,慢悠悠坐在另一侧道:“额娘命苦啊,从前没有机会把你养在身边。后来总算把你盼回来了,温宪(五公主)又去得早,胤禵又一直在外头,额娘总以为我们母子是一心的,有什么事你都会告诉我。” 胤禛垂着眸子:“儿子若都告诉了额娘,便等同于告诉了十四弟。今日易地而处,若十四弟为天子,额娘还肯替儿子说上一句好话吗?” 德妃沉默半晌,道:“你养在大佟佳氏(孝懿皇后)那里十一年,到底不是与我一心的。” 乌雅氏话说到这份上,便是默认不顾这段母子情了。 可胤禛就算心寒厌弃,碍于宝座未稳,也不可能大张旗鼓摆在明面上去母子反目。 本来如今他坐上这个位置,就有不少人虎视眈眈,尤其是支持老十四一脉的,德妃这里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口。 胤禛不能给这些人机会,只好闭了闭目。 母子二人对视,胤禛习惯性扣了扣手上的茶碗,垂眸片刻,道:“额娘不管怎么发脾气,做儿子的自然都都得孝顺您的。只是先皇这道密旨上还提起了,若是额娘对东西太后并立不满,便叫您只做个太妃,仍旧迁宫宁寿宫,远离六宫,自然能少些是非。” 自古儿子做了皇帝,做亲娘的除非是身份太过卑贱,上不得台面,才只能勉强封个太妃,或是什么都捞不到。 德妃最在意的便是身份之说。 从前的经历叫她不愿正视自己,潜意识里有一种自卑在作怪。闻言瞪大双眼,捂住心口:“你,你竟敢!” 胤禛依然淡然:“额娘,此事并非儿子所为,乃是先帝有所考量决定之事。” 胤祕见缝插针:“我可以给皇兄证明!” 德妃闻言白了面色,,出神幽幽道:“先帝……你好狠的心……缘何如此对待十四与臣妾啊。” 胤禛继续道:“先帝仁善,顾念额娘多年来养育皇嗣的功劳,准许这太妃与太后之位,由额娘您来二者择其一。” 乌雅氏气得摔了面前的茶碗。 瓷器的碎片骤然迸开,溅了一地,胤禛与胤祕都离得近,见幺弟瞪大眼来不及反应,胤禛连忙伸出手挡了一下,很快掌心就见了血珠子。 小团子急急就要往下跳,被胤禛拦住:“一地碎渣子,你跳下来是想扎烂了脚吗?” 胤小祕扁扁嘴:“四哥,你的脸上也划烂了。” 胤禛这才觉得脸上有些痛感,手背抹了一把:“几滴血罢了,不算什么。” 胤小祕沉默了一瞬,看向德妃娘娘。 德妃在惊吓之后回神,知道老四没事,顿时怒火重新烧了起来,还想开口,却被胤禛冷冷打断。 “先帝还问,额娘若是太后不想做,太妃也不想做,难道还是想做皇后不成?” 乌雅氏浑身一震,好不容易聚起的气焰弱了下来。 胤祕咧开嘴,瞪圆了眼满脸天真叹道::“皇后娘娘?可是……四哥是皇上啊……德妃娘娘岂不是要跟我同辈啦?” 乌雅氏气得几欲吐血。 胤禛脸上带上笑意,回眸去看幺弟,没什么脾气地叱责:“说什么胡话。” “哼。”胤小祕并没把他四哥不疼不痒的话放在心上,“我就是觉得德妃娘娘已经很让人羡慕啦。不论是太后也好,太肥也好,还是皇后也好,不都是好多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吗?搞不懂德妃娘娘还想要什么呢?” “汗阿玛说啦,人想要的太多了,就会变得不开心,因为你被欲望塞得膨胀啦。” 小团子恍然大悟,惊喜道:“四哥四哥我知道了,德妃娘娘果然是太肥,才会膨胀呢。” 乌雅氏:??? 四阿哥:“……” 胤禛生怕这小魔王再说几句,搅得整个后宫都得不得安生,连忙捂了幺弟的嘴,冷冷道:“额娘自个再考虑考虑,年关将至,如今先皇遗妃们已经随悫惠皇太后迁宫了,若是等到东西六宫都迁宫完毕,额娘还迟迟没有动作,儿子就不得不替您做个选择了。” 胤禛起身,一手拎起胤祕像拎了小鸡崽,稍用了些力气夹在腋下,大跨步迈出永和宫主殿。 迈过门槛之后,胤禛骤然停下步子,回头道:“有件事还得知会额娘一声。十四弟这回回来奔丧,兵权朕已经暂且移交川陕总督年羹尧,他也累了大几年,是该好好回来歇歇了。” 德妃终于撑不住身子,跌坐在大殿主位上。 胤禛抱紧怀中的小崽子,再未回头,快步绕了影壁离开永和宫门。 怀中的小团子双目放光,不老实地伸出小手鼓掌道:“四哥,四哥你刚太厉害啦!” 胤禛起伏的情绪被瞬间压下去,竟不知幺弟何时能听懂军政,好笑道:“哪里厉害?” 胤小祕骄傲:“德妃娘娘摔了屁股蹲!这还不厉害!” 胤禛无言以对,只好给幺弟的小屁股蛋狠狠来了一巴掌。 “你这书念到狗肚子了,再敢在尚书房胡闹,朕不饶你!” 清脆的巴掌换来幺弟嗷嗷叫唤,胤禛心情大好,畅笑出声。 阿玛的快乐,这回他总算能体会了。 * 冬日的天色暗的快。 咸福宫内早早点亮了宫灯,五花被派去给佟佳氏送些吃食,主殿里只有小团子一个人,发出一声叹息。 从四哥那里回来,胤小祕的情绪就变得有些莫名低落。 如今咸福宫只住着小家伙自个儿,虽然离慈宁宫和寿康宫近了些,两位额娘很方便过来查岗,到底还是比以前宽松了许多。 小团子身边的人统共没几个,银翘五花得带来,喂养二哈二饼的小太监赵小狗也得带来,乳母宋嬷嬷倒是被佟佳氏留下,反而点了从前承乾宫小厨房的廖公公跟来,除此之外,胤禛还赐了一位崔姓的妈妈里(保母),两名洒扫太监两名守门宫女,小院子登时热闹许多。 外头的天暗下来,小团子躺在后殿西暖阁里蜷成小小一团,也不许人进来。银翘五花只当小阿哥这是犯困了,新来的崔嬷嬷还摸不准胤祕的脾性,没有多发言。 二筒只好出头问了一句。 小团子委屈巴巴的摸摸脑袋:“我的果果是不是要掉啦?” 躺在榻上的小人儿已经摘了小帽,偷偷卸去棉纱,看过镜中绿绿的小叶之间长得指甲盖大小的朱红色小果子。 这些日子,小团子只在见到他四哥时落过那一滴泪,此后不论是灵堂上还是看阿玛给的各种小玩意,他都坚强的吸吸鼻子在笑。如今知道人参小果要熟透了,方才有些要哭的架势。 二筒慌慌忙忙道:【哭、哭什么,就算熟了这东西也救不好你阿玛。】 小团子仰面躺得平平的,一只小手盖在脸上,挡住眼睛:“可是……你给阿玛用过人参花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的。】 “我闻到了,阿玛身上有人参花的味道,可是越来越淡了。”胤祕的小手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抽噎道,“若是我早早结了果子,是不是还能叫他再多活几日。” 二筒想告诉他‘花无百日红’,又想说‘玄烨这样的年岁已经算是了不得啦’,可是看到小团子悄无声息落泪的可怜样子,二筒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口,而是摸出了最后在清溪书屋时,录入的帝王心声。 效果简直奇差无比。 惹得小家伙崩溃大哭,不过这回总算出了声,还结结巴巴喊着“阿玛”之类叫人听不清楚的含糊话。 二筒稍稍放下心来。 能出声总是好的,就怕人一直憋着,那就给憋坏了。 胤小祕哭了一会儿,人参小果连着叶片在哭声中被惊动,从脑袋上悄悄落到了床头。 二筒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开口道:【这东西虽然对你阿玛已经没用了,对十三阿哥的腿却有奇效。】 二筒见小团子哭得伤心,便默不吭声先把人参小果给收起来。 很快,哭声惊动了二饼和二哈跑进来溜达。 狗狗总是对情绪和声音是最敏感的,见小团子哭成个泪人儿,二饼急得哼唧两声,凑在榻边舔着小家伙的脸。二哈就不一样了,仰天狼嚎了几嗓子,开始转圈咬自己的尾巴。 崔嬷嬷带着银翘盛着新做的糕饼点心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大乱斗场面。 崔嬷嬷还当小阿哥这是被狗给欺负哭了,一边挥手要去赶,一边道:“哎呦,赵小狗呢,该他干的活儿都干不好了。阿哥爷别怕,奴婢这就给您热了水重新洗洗脸。” 小团子红着眼从床上坐起身,抱住过于热情的二饼,哼唧道:“崔嬷嬷,不是的。二饼是看我哭的太厉害啦,才跑进来安慰我的。” 崔嬷嬷跟银翘对视一眼,银翘斟酌着问:“阿哥这是怎么了,哭的这样伤心。” 小团子垂着眸子,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手埋在二饼柔软的绒毛里:“没什么,我就是不小心撞到了脑袋,现在已经好啦。” 银翘这时候才注意到胤祕头上的纱布给摘掉了,吓得连忙跑过去查看,这还不放心,念叨着明日一定要让太医过来给瞧瞧。 小团子默默要了银翘手里的热帕子,给自己擦擦小手和脸蛋,红着眼笑道:“马上就要过年啦,再过一年,我就七岁了,这些东西以后都可以自己来啦。” 他本来还想说,汗阿玛比他小的时候,都已经独当一面了。但是想到银翘或许会担心,便给憋住了。 折腾了半天,等两只狗子被送回去,银翘跟崔嬷嬷也都退出去了,小团子才晃晃小脑袋,问二筒道:“能救十三哥的腿,是不是现在开始救四哥也不晚?” “那,我能救所有的哥哥吗?”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雍正称胤祕为“咸福宫阿哥”,文献里也有记载推测,咸福宫曾经作过皇子皇女的住所,所以本文这里把咸福宫直接给了胤祕啦。 明后天日万!! 留评随机小红包啦 第32章 32 身病易治, 心病难医。 若都是十三阿哥一样的腿疾,倒是不费事;可事实上,其中有几位却是积郁成疾而亡。 二筒知道这事有多难, 没告诉小团子,只“哼”了一嗓子。 【你要愿意认这些哥哥, 便试试吧。要是不成,可别哭鼻子。】 胤小祕露出小虎牙:“那是自然, 我可是男子汉,才不会哭呢。” 话说得太满就容易翻盘。 第二日,没有抄完书的胤小祕喜提朱轼更严厉的花式惩罚。 朱大人说了,小阿哥脑子过于活络,应早早接触时文与《圣谕广训》, 潜移默化熏陶感染之下,或许大了便能够稳重。 这时文又称时艺,便是以四书命题做八股文。像胤祕现在的水平,也就照着念念,字都认不全,朱轼这是有意想要压压他的气焰, 顺便把他多余的精力都给消耗掉。这样,小老头自个才能轻松一些。 胤小祕奋起反抗无效,蹬着短腿哒哒哒跑去找他皇兄了。 “四哥你都不知道, 老朱还想要我稳重。稳不稳重不知道,他要我念的书摞在一起, 真的要重死啦。你就不心疼你可爱的弟弟嘛?” 小团子跪在养心殿西暖阁的炕上,给他皇兄背后垫了个倚枕, 而后才捏捏揉揉的, 装模作样脖颈放松。 胤禛可能还觉得挺舒适, 也不制止,由着他捏了一会儿才道:“胡闹,左都御史比朕的年纪都大了,放尊重些,用敬称!” 胤禛搁下笔,停了手头处理的事务:“等开了年,朕还想叫你拜入朱先生门下,做他的内室弟子,得大清独一份的教导,如何?” “……” 不!如!何! 这对朱轼大人跟胤小祕来说,不亚于双重毁灭性打击。 胤小祕知道他四哥的脾气,不能硬杠,越杠越输。 简而言之,还是得示弱,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给出一个合理的替换方案,只要不是什么大事,多半都能缠着达到目的。 于是,小团子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在他皇兄身边盘盘腿坐下来:“四哥我错啦,朱御史特别特别好,我很尊重和敬佩他的。就是……” 胤禛:“就是什么?” 胤小祕笑嘻嘻道:“阿玛说人都是有相性的,就像我跟四哥,一个话多一个话少,我擅长惹祸四哥擅长擦屁股,哎哟,四哥你听我说完先别打我!” 胤禛没好气地扇了一巴掌幺弟的屁股,示意他今日要是说不出来个子丑寅卯,不光要完成朱先生的读书任务,还得再领一波罚。 小团子吓了一跳,眨巴着眼凑过去,可怜兮兮的:“我听说老朱……大人他十分节俭,甚至在京师里的生活都比不得普通商户,过得有些拮据。” “这话你听谁说的?”胤禛端过茶碗喝了一口,面上瞧不出情绪。 小团子挠挠头:“以前阿玛跟张廷玉聊闲话的时候,我听到啦。” “哼,就会偷听别人讲话。” 胤禛说完,倒也不再追问。 事实上,他比谁都清楚朱轼的为人。 康熙四十二年夏,长江水位告急,江南、浙江水患严重,当时先帝便派他前往视察赈灾,在那里认识了时为浙江巡抚的朱轼。 灾情控制住之后,朱大人请胤禛用了一次家常便饭。统共只有四盘菜,其中一盘竟然还是农家冬日腌制的咸菜。 正是这餐饭,叫胤禛印象深刻,一回京就向汗阿玛推举重用朱轼。 见皇兄半晌不做言语,胤小祕便试探着继续灌输自己的思路:“老朱大人勤俭节约,是一件特别好的事,这就让我想到了四侄子。你说,咱们哥俩从来都不铺张浪费,怎么四侄子这么喜欢奢侈度日呢?” 胤禛:“……” 外间的苏培盛:“……” 胤禛实在是对这个小皮人没辙,使劲用手指头戳了戳他脑门儿,好气又好笑道:“好好说话。你才活了几个年头,吃过的米都没有朕吃过的盐多,装什么长辈?” 小团子在心中默默腹诽,四哥吃盐可真重,应当是个重口味。 胤禛瞧着幺弟的表情,便知他又在瞎琢磨,这回却没搭理,而是面容肃穆问:“你说弘历奢侈成性?从何见得?” 平日里跟儿子们相处不多的胤禛,这回是真的有些疑惑了。 他向来信奉满清“抱孙不抱子”的讲究,对于儿子,更是出了名的冷面严格。因而,不论是弘时弘昼还是弘历,在他面前都只敢乖巧的一问一答。 作为父亲,胤禛只知晓弘历喜收藏文玩字画,倒是未曾发觉,他有这等倾向。 小团子歪着头想了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四侄子卖了个干净。 “上回去雍和宫,四侄子已经给自己刻了千八百个小印章了,里头玉印章占了绝大多数,我瞧着都是上等的碧玉、黄玉、白玉之类的。可是四侄子说够不上他想要的花色,有一半都要扔掉重新刻。” 胤禛皱眉:“还有呢?” 那可就多啦,胤小祕这个幺叔当的是一点下限都没有,登时把弘历底裤都恨不得扒了卖干净。 谁叫二筒说了,四侄子到处盖章这个毛病,以后会毁坏好多好多宝贝文物呢。而且,梦里也有人说过,四侄子喜大兴土木,还喜欢玩小美人! 孩子不学好不能惯着,找个严厉的师傅,天天打一顿就好啦。 胤小祕操完了做幺叔的闲心,又对着胤禛语重心长道:“小孩子三岁看大,你可不能松懈呀,四哥。” 胤禛原本眯着眼正在思考,闻言眼角忍不住抽了抽,头疼的挥了挥手,像扇苍蝇一般:“管好你自个,别叫朕整日操心,就算你大功一件了!” 小团子扬着下巴,轻哼一声:“我能叫四哥操心什么,我这么乖,都给自己找好师父啦。” 胤禛一听这话,扬起眉梢来了兴致:“哦?你竟也有好学的时候?找的是哪位大家,说来给朕听听。” “老秦,秦道然。” 小团子扭扭捏捏不好意思道:“就是教九哥读书的那位。” 胤禛面色稍变,沉吟半晌,才皱着眉把小团子扯到自己面前坐好,问道:“怎么想起要他来教你,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啊。”胤祕懵懵然眨眼,露出小虎牙骄傲道:“因为我听说老秦可有钱啦!” 胤禛:“……” “听阿玛说,以前九哥还是贝子的时候,老秦做了他师父,就替他管着贝子府上的财务经办,然后,九哥后来也可会赚钱啦,证明还是师父教得好。” 小团子越说越兴奋,拍着他四哥的大腿道:“我这么穷,老秦这么富,我们俩在一块正正合适呢。而且,我听说老秦小时候资质驽钝,一册书得读个二三百遍才能背下来——” 胤禛见缝插针,冷哼一声:“朕瞧着你二三百遍也未必背的下来。” 胤小祕完全没在意皇兄的嘲讽:“所以我才要跟着老秦学习嘛!而且,老秦跟了我,四哥你也不吃亏啊,说不定我们还能叫九哥眼红呢。” 小团子说的渴了,端起面前的牛乳碗一饮而尽,喝完还打了个小奶嗝,连忙捂住嘴,生怕又被四哥给教训一通。 可这回,胤禛似乎想什么事情入神,饶是幺弟在眼前使劲晃悠着双手,他也垂着眸子。 单从吏治腐败,贪污受贿来说,汗阿玛确实给他留了个不小的难题。 胤禛能想到的,便是先以雷霆手段选中京师“几只猴”抄家,以儆效尤。 这什么人能立刻抄家,什么人断不能碰,什么人得记着账再忍忍,都被他私下里算了一笔明白账,记在心里。 若非迫不得已,他是不想对自己的亲兄弟动手的。 尤其是老九,以他之能,怕是能当大清国的银库了。 良久,直到小团子忍不住打算去捏他皇兄的鼻子,胤禛才伸手将人给箍住,叹气道:“阿玛叫朕多多看重你的想法,说有些事情你未必能讲出个一二三,要做的事却定能给朕一份惊喜。小幺,你可知此事事关重大?” “九哥的钱袋子那么大?” 胤禛看着面前的小团子,一双眼中充满了纯真的信任和期盼,再想起汗阿玛的多番叮嘱,终究是叹了口气道:“朕可以给你个机会见见秦道然,能不能叫他答应收下你,就看你自己了。” “另外,老九的钱袋子这话,可不许再跟旁人提起。” 胤小祕全副注意力都在秦道然要成为他的师父啦,闻言连连点头:“四哥放心,只有我这么穷的,才会暗戳戳对九哥的钱袋子感兴趣呢。” 胤·国库有点穷·禛:“……” 看来,抄了十三京官的家这件事,得抓把紧了。 说不过幺弟,还总是被打岔的新皇作出如上感想后,捏着鼻子叫小家伙赶紧滚回去抄书。 胤小祕雀跃地一蹦三跳离开了养心殿。 好耶,今天又是薅羊毛的一天。 * 尚书房这几日不太平。 死记硬背的抄书从来就不会列入小团子的考虑范畴。 于是,一连三日,朱轼都没有收到咸福宫阿哥交上来的罚书,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发了一通脾气,说胤小祕是“虚度年华,冥顽不灵”。 胤祕正在脑海里跟二筒讨价还价,闻言迷惑道:“老朱啊,这就是你不对了。” 朱轼脸上出现了震惊、疑惑和迷茫等一系列情绪,宕机在原地。 尚书房的一众阿哥和大臣家的小辈们又开始默默看戏。 胤小祕不等朱轼反应过来,便道:“你看,我已经会了的东西,你非要让我反复誊抄一百二十遍,这难道就不是浪费时间了嘛?而且我还小呢,身体还在生长,这么写字手指头会长的很丑的,就跟你一样。” 朱轼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头,好像还真是挺丑的……个屁啊! 哪有学生这么忤逆上师的! 朱轼这种严肃又古板,以身作则到极致的清廉小老头怒了。 朱大御史一开口之乎者也,经史子集引用了个遍,然而被他批评的人打了个哈欠道:“对对对,就是这劲头~” “老朱,你可是要当弘历师父的人,现在拿我练练手,以后也好批评批评我那顽劣不堪的四侄子。” 众人:“……” 朱轼被胤祕这话说得懵了。 弘历更是欲哭无泪。 他们都害怕朱大人的课,用幺叔的话说,就是“每日上课像上坟”,怎么好端端的汗阿玛就要把他送上门去一对一受批评呢? 弘历想了半天,想起昨日幺叔下学后,颠颠去了养心殿,心中沉痛极了。 一定是,一定是幺叔为了自己平安,把他给卖了。 朱轼这头反应过来了,连忙沉着脸呵斥:“二十四阿哥不可胡言。” “我可没胡说,你要是不信,就过两天,等着皇兄的旨意吧。老朱,我四侄子就提前交给你啦。” 朱轼张了张口,这回学乖了,管住了自己想要教训的嘴。 只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不会再被这小魔王牵着鼻子走。顿悟的朱御史点点头,把胤祕直接当成个空气,扭头生硬的转移话题,回归课堂。 小团子偏过头,冲着满面担忧的富察·傅清笑了,超小声炫耀道:“怎么样,傅清哥哥,有没有觉得做我的伴读特别荣幸~” 富察·傅清面带僵硬的微笑,含泪点头。 荣幸,真是荣幸啊,他的青云路,好像都被小阿哥给一手捏断在萌芽状态了呢。 * 大年前夕,胤禛果然下了两道旨意。 这第一道,着左都御史朱轼教授四皇子弘历读书。胤禛还直言四阿哥有许多不好的毛病,爱卿大可不必忌讳皇阿哥的身份,放心批评指教。出了什么岔子朕担着。 这基本就是把弘历给钉死了。 对此,没心没肺的幺叔还向他发去贺—— 恭喜四侄子得了皇兄看重,争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给咱们爱新觉罗争口气! 弘历:“……” 第二道旨意更有趣了。 圣旨上说,朕幼弟二十四阿哥胤祕,敏而好学,喜发明,亲设玻璃图纸与爆米花机式样,颇有九阿哥胤禟之风。今奉旨前往固山贝子府中求教,习百家之长,万望固山贝子倾囊相授。 胤小祕被他四哥的漂亮话夸的快要上天了,颇为羞涩的拍了胤禛衣袖一下:“四哥,原来你觉得我这么好呀,也太英明了吧!” 胤禛听着这话术颇为耳熟,嫌弃的把幺弟推远。 “朕要是不这么说两句昧着良心的假话,难道要说你太皮,宫里当值的人都教不了你?” 小团子撇撇嘴:“四哥,何必这么不给我留面子呢。” “……就你这顺杆爬的速度,还用得着我留?”胤禛没好气道,“不留你都要上天了,留了岂不是要做窜天猴!” 胤小祕被他皇兄一语道破真面目,也不恼,笑嘻嘻的跑远了,还挥手表示自己会在宫门落锁前回来。 哼。 爱回不回。 最好多住几天,叫老九也体验一下魔童缠在身边的滋味。 新皇这么一想,心中舒服多了,连带着强迫德妃迁去宁寿宫的做法也在他心中没那么刺挠。 宁寿宫本就是先皇为仁宪皇太后所造,处在紫禁城东北部,离东西六宫远了些,是非也就远了。 怕是最适合额娘的住所了。 胤禛长吁一口气看向窗外,北风卷着宫人扫成堆的雪尘在空中飞舞。 故宫的天,似乎也开始放晴了。 * 一出皇城,便是马咽车阗拉杂声。 京师的闹市在马车辘辘声中,从布帘子传进胤祕耳中。 有五花跟银翘作陪,断不可能叫阿哥探出脑袋去看个究竟,小团子只好忍着心上的痒痒虫,直到胤禛派来驾车的夏公公喊了一嗓子“阿哥爷,咱们到了”,才连忙挣脱束缚窜了出去。 这地方叫铁狮子胡同,九阿哥的固山贝子府就立在胡同东口。 小团子被夏公公给抱下马车,才发觉原来九哥就住在八哥旁边,西邻居则是恭亲王常宁的遗族。 真好呀,一边是阿玛的弟弟,另一边就是自个的哥哥。还有自己的地盘自由自在,想要串门也很方便。 胤小祕已经忍不住开始设想自己开府应该放在什么地方啦。 九阿哥允禟这头得了新皇的吩咐,虽然极其不情愿领受一个他不承认的皇帝的命令,但是知道是幺弟来做客,勉强还是忍了。 毕竟这可是满心满眼崇拜他的弟弟。 允禟心想,幺弟从前最喜欢缠着阿玛,那日阿玛离世前,小幺的样子就不太对劲。现在主动来找他,怕是实在难过,才想到他这个最爱的哥哥身边寻求安慰。 既然如此,他一定得给幺弟家的温暖! 小团子丝毫不知道他九哥的心理活动。 他只要想到学习之后,他就有大把的金银入项,以后大江南北想吃什么喝什么,都没有人再管,还能满足二筒的各种任务要求,他嘴巴都要咧上天啦。 汗阿玛从前也喜欢吃喝,只是没有时间顾及这些。 再过几年他就要长大了,不能总是靠着四哥,得自己站稳脚跟,最好能给四哥帮上忙就更好了。 等闲暇时候,他好带着阿玛一起去吃吃玩玩,见见大清治下,养育出如何不同的人们。 兄弟两个各怀心思。 于是,固山贝子府门一打开,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九阿哥允禟老泪纵横,张开怀抱悲恸又温柔道:“小幺,快来九哥这里。” 而小团子喜上眉梢,径直越过九哥跑进府中,边跑边喊:“九哥,愣着做什么,快把老秦叫出来一起玩啊!” 泪光盈盈的九阿哥:??? 作者有话说: 胤祕:好耶!出宫去玩啦! 弘历:???我呢! 顺带一说,历史上的朱轼,确实喜欢批评乾隆。 十一点多二更 第33章 33 九阿哥仰头望天, 醒神半晌。 他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小幺可真是个心宽的主儿。 允禟很快举步追了进去,小团子回过头,冲他九哥笑得萌态尽出:“九哥, 老秦住在哪里呀?” 允禟沉默半晌,问:“你说的老秦, 不会是我的老师秦道然吧?” 胤祕点点头:“对呀!快带我去见见秦老师。” 允禟好笑,怎么这小家伙这么会顺杆爬呢, 再一张口连老师都喊上了。 九阿哥心思向来玲珑,他很快就想到了新皇那道圣旨,心中冷笑一声,蹲下身子问幺弟:“你见秦先生做什么?是不是你四哥叫你见的?” “别怕,有什么事都告诉九哥, 九哥会替你撑腰的。” 胤祕奇怪的看一眼他九哥,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撑腰的,只好挠了挠头实话实说:“其实吧,我就是觉得老秦有钱,九哥跟着他学习以后也变得很有钱,我好羡慕呀。” 胤禟:“……” 九阿哥没脾气了, 无奈的看着幺弟,摸摸他脑袋问:“你在宫里过得不好?是奴才们克扣,还是你四哥缺了你吃喝了?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跟九哥说!” 小团子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 四哥对我可好啦,而且我身边都是汗阿玛从前给的人, 怎么可能对我不好呢。” 胤禟:“那怎么这么想要钱?” 小团子底气超足道:“钱是个好东西哇!” 九阿哥:“……”小财迷。 确认了幺弟背后没有人指使,也没有受到苛待, 九阿哥这才长出一口气。他将这件事定性为幺弟的小打小闹。 这年岁如今正是小孩子最皮的时候, 九阿哥不愿过分谨慎当个正经事去教训, 便哄道:“你想要银子,直接跟九哥要便是了。你十四哥出征前我贴补过他零用,今日便能给你发零用。都是自家兄弟,至于这么绕着弯子吗?” 允禟说完,便吩咐人去提银子给小幺。只是话没说完,便被小团子给拦住了。 胤小祕叹气:“九哥,你太天真了。” 九阿哥:“……爷又怎么天真了?” 小团子走得累了,索性叫九阿哥给他抱起来架在怀里,一边走马观花看着贝子府的景,一边道:“佟额娘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九哥给的银子迟早要花完的,我见了老秦,学了赚钱的法子,自然就不需要老是叫九哥贴补我啦。” 九阿哥颠了颠怀中的小猪崽子,笑道:“行,咱们小幺都长大了。我瞧着阿玛他们都看走眼了,说你从前不爱读书,原来竟是个天生的小算盘。” 胤祕一夸就飘的毛病又起来了,跟九阿哥吹起牛来不打草稿,直叫胤禟发笑。 小团子说的渴了,低头看看九阿哥的腿,附在他左耳边问道:“九哥,你抱着我走累不累?要不……我还是自己走吧,我已经歇好啦。” 允禟被这小家伙哈出的气搞得耳朵有点痒,脑袋往旁边退了退避开,笑问:“你这小不点能有多重,九哥不累。” 说完,他犹豫半晌,才奇怪的问道:“小幺啊,怎么每次你跟我说话,都会故意坐在我左侧,或是附在左耳边上呢?” 允禟一直有个秘密,除了汗阿玛,从没叫旁人知道。 三十一年冬日,他耳部莫名患痈感染,连日来的高烧几乎要了他半条命,最后还是一位名叫卢依道的意大利籍传教士来到京师,被汗阿玛请进宫中,才治好了他的病。 这也是九阿哥成年之后对欧洲人格外有些好感,并愿意花大把力气去学习外文的原因。 只有一点叫人遗憾的,便是他的右耳落了个无法治愈的炎症,听不清楚人声,平日里只能借助左耳来分辨声音。 这件事,只有卢依道与康熙两个人知晓。 连八阿哥都不知道。 康熙的意思是,这事就烂在肚子里,不必叫其他人知晓了。 老九还对此耿耿于怀了很久,心里不自在,总觉得汗阿玛这莫不是在嫌弃他落了残疾。 如今胤禟察觉幺弟的一系列举动,心中隐隐有个猜想,这才问了出来。 小团子也没瞒着,见奴才们跟的远,小声跟允禟咬耳朵道:“阿玛告诉我啦。说别的哥哥们知道这件事不一定对九哥有好处。但是……他要是走了,总得叫个人知道,照看照看你。” 九阿哥怔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皇家的父子情格外淡薄,也正是因此,汗阿玛这一点点如山的父爱被道明出来,都叫人心中的不好受被放大了数倍。 这便是越没有的,越是格外看重。 汉白玉石桥下的红色锦鲤一团团一簇簇争抢着鱼食。 允禟回了神,面上浮起一丝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笑,装作往常一般调侃:“阿玛叫你照看我?也不知到底是谁照看谁了。” 话是这般说,九阿哥抱着幺弟的手却紧了紧,眼中也多了些从前不会显露出来的情愫。 小团子见离着秦道然的住处还有些距离,想了想问:“九哥,你想不想要像正常人一般,听到完整的声音呀?” 九阿哥禁不住想:这般可爱的幺弟,难怪汗阿玛最后几年给宠上天了。 允禟在外分明是个十个心眼子轮流警惕的人,如今与幺弟独处,却前所未有的放松下来。 他只当小幺的话是童言无忌,笑了笑认真回答:“自然是想的,九哥做梦都想做个健全人,这有再多钱,也买不来一副健全的身体,我琢磨着你七哥也是这般想的。” 七阿哥允祐生来跛足,便是世人所言的天残。 康熙对这个儿子不大好,或许是出于皇权巩固的考量,当个透明人一般丢在一边,因此,胤祕长到这么大,也只在年节的时候才能见到七哥一面。 小团子听完九哥的话,默默心疼了一把,脑海里问二筒要起了那把子人参小果。 人参开花结果,向来都不会只有单个,胤祕这还是头一次结果子,非常幸运的得了四个小红果。 小团子当即决定拿出来先给九哥一颗。 二筒提醒道;【你要怎么跟老九解释这果子?】 小团子犹豫了半晌:“就说是四哥给的?” 【那他能吃?肯定转头就扔了。】 那就先给他吃了,再说是四哥给的呗。 反正,从前汗阿玛在的时候,四哥都已经背锅背的熟练啦。 小团子毫无心理负担,开开心心从袖兜里掏出一颗小果子递到九阿哥嘴边:“九哥,你吃。” 胤禟见多识广,垂眸瞧了一眼:“人参籽儿?从哪来的,给九哥吃这东西做什么?” 胤小祕撅着嘴巴:“这可是佟额娘给我的宝贝,你要是嫌弃就算啦!” 九阿哥失笑,心中想着反正人参籽也是可以食用的东西,又是佟佳氏给的,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张开嘴,示意幺弟伸手顺便喂进去,嚼了半晌咽下去才道:“是比普通的参味道冲一些。” 小团子嘻嘻笑道:“那当然啦,这是四哥特意托我带来的嘛。” 允禟:“……” 允禟急忙把人放到地上,没好气地说了几句,便蹲在一边想要把东西给吐出来。 “九哥别白费力气啦,”小团子大为不解道,“你都咽下去很久了,明明没有什么事情,为什么要怀疑四哥呢?” 九阿哥手上动作仅仅停滞了一瞬,还要继续催自己吐出来时,小团子有些生气地捂住了他的左耳朵:“九哥你瞧,现在即便不用左耳,你是不是也慢慢能听到声音啦?” 允禟机械性重复的动作顿住。 幺弟的声音模模糊糊穿过一层膈膜,即便声音不大,却已经足够他分辨出说的是什么。 九阿哥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团子其实也不清楚人参籽的效用到底有多厉害,只听二筒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此时一脸懵滞的状态,摇了摇头:“我布吉岛,是四哥叫我给你的。” 就还挺有迷惑性的。 至少现在九阿哥就被幺弟给骗到了。 他喃喃自语着“不可能,他为何要治好我”,随后又一次捂紧了自己的左耳。 这一回,用不着小幺再跟他说话,允禟就听到了啾啾鸟鸣,混着松树上雪落下来的“簌簌”声,格外清晰。 允禟在狂喜和迷惑中反复纠结,面部表情变化多次,总算是得出结论。 老四这是想叫他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啊。 九阿哥叹息一声,点了点幺弟的额头:“你啊,这回可害惨九哥了。” 小团子蹙了蹙眉,哼了一声:“四哥说能治好九哥的耳朵,我试过了,确实治好啦。九哥怎么还说我害了你呢?恩将仇报可不好。” 九阿哥苦笑:“你当你四哥是真的想救我?” 他不过是看中了我手里的钱财,同时还能瓦解八哥的势力,一石二鸟。 小团子不知道他九哥心里是这么想的。 但只看九阿哥的表情,他便不喜欢。 “阿玛以前说过,看一个人不能看他说过什么,得看他做了什么,就是行动比嘴巴重要多啦。”胤祕推了推允禟,叫他九哥与自个对视。 允禟好笑:“汗阿玛说了那么多话,你全都一一记下了?” 让九阿哥没想到的是,幺弟竟然认真点点头:“别看我平时不爱念书,但是阿玛跟额娘教的,我都有好好记着呢。” 允禟突然觉得自己有被幺弟教育到,柔着嗓子问:“那你还从阿玛那里学到了什么?” “偏见是一座大山。” 胤小祕见九哥终于抬起头主动看向自己,笑道:“翻过这座山,人便能看到山外的世界,豁然开朗啦。” 这话允禟从前就懂,如今听着,却好像头一次认识到一般。 他垂眸低低笑了一声,惹得小团子又疑惑不解的看过去,才重新将幺弟举起来抱在怀中,这回换了个更为亲昵的姿势,笑道:“我们小幺教训的是,九哥记着你这份情,会好好想想的。” 胤小祕点点头。 九哥这么聪颖,一点就透的人,果然才是来财最快的人呀。 * 到了秦道然住处的时候,兄弟俩已经生出一种别样的默契来。 秦道然如今已经过了花甲之年,白胡子白头发的精神老头儿,一见小团子就笑呵呵道:“这便是阿哥最小的弟弟,二十四阿哥吧?” 胤小祕对这小老头很是有些好感。 因为莫名叫他想到了汗阿玛面对自个时的样子。 小团子上前一步,不用他九哥介绍,自己开口道:“对呀,我就是胤祕,您就是九哥的师父吗?” 秦道然摆摆手笑道:“师父不敢当,不过就是先皇瞧得上我这点学问,给九阿哥指个路罢了。” 人家老头子谦虚,胤小祕则是真不客气。 小团子哒哒哒凑上去,露出小虎牙狡黠道:“诶嘿,我比九哥这个路痴认路多啦,秦老要不您考虑考虑,给我做师父吧?” 秦道然被小家伙的用语逗得哈哈大笑,边笑边摇头:“二十四阿哥有些灵动之趣,然而老朽所好不过是陶诗,专长的也不过是经史子集,这些东西却未必是适合小阿哥的。” 老秦看人准,看小团子更是三句话就辨出个大致。直说教不了。 胤小祕也不着急,反而坐下跟他九哥招呼:“愣着做什么呀,没看到秦老茶壶里都没水啦,泡茶呀。” 允禟:“……” 得,老秦变秦老了。 九阿哥无奈的坐到一旁给两人烧了一炉茶。胤小祕则开始了他惯常的策略:“您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有什么忌口吗?我可擅长弄吃食啦,您要是不嫌弃,我今天就给您露一手吧。” 秦道然被皇宫里能养出这么个“神兽”给逗得心情大好,闻言笑道:“老朽老啦,吃不动了,牙口都不好了。” 正雀跃的小团子听到这话,眼眸一暗,又重新打起精神道:“我阿玛之前也牙口不好呢,但是我发明了几样新的菜式,他都食欲大开啦。等明日来,我就给您带上。” 秦道然自然发现了小家伙的情绪变化,闻言点点头:“好,那老朽就沾一次先皇的光了。” 这回,小团子总算是开心了。 这叫开门红,进了门总得拜个山头之类的。今日跟九哥关系近了,明日就能把秦老也拿下。 总而言之,他最后可是要做大生意的人。 小团子畅想着未来,面上丰富的小表情被秦道然看在眼里。老头儿摸了摸胡子道:“今日小阿哥回去,便要到年节了,还是暂时先不要出宫为好,外头没那么安全。” 九阿哥闻言连连点头:“对,京师的年节上总归没那么省心,你还是现在宫里呆到上元节过去。” 小团子委屈巴巴的,还想辩驳两句。秦道然又道:“小阿哥若不嫌弃,老朽便推给小阿哥一本书如何?下回再来,老朽也好有个话题跟您谈谈。” 胤祕一听是书,整个人都蔫了吧唧的。 但是这是秦道然主动提出来的,他十分好奇,便点头问:“什么书呀?我能看懂吗?” 秦道然笑笑:“先前就听闻阿哥在宫中擅发明,有巧思,弄出了爆米花机和魔方等物,老朽要推得第一部书,也是一位擅长搞发明的人所书。” 胤小祕一听来了精神:“叫什么呀?” 秦道然抬眸:“名唤《鲁班经》。” 九阿哥听到《鲁班书》三个字都怔住了。 允禟早年可是曾亲手设计战车式样的人,胤禛下圣旨,也借口是幼弟有“允禟早年之风”。因此,听到老师第一部书就推给幺弟鲁班的奇书,心中大为震撼。 她还没来得及发言,秦道然笑:“别急着否定,小阿哥天生有些灵气,可不比你当年差。” 允禟低头,想到幺弟手里那台手摇爆米花机。 这哪里是不比他差,分明就是盖过了许多倍。 九阿哥似乎有些明白秦道然的想法,眼神里透露出期许和赞同,摸了摸幺弟的小脑袋:“对!秦老推得书,你回去可得好好啃,下回再出来,不只是秦老,九哥也要过问的。” 小团子苦着一张小脸,听到九阿哥又补充了一句:“你若是学的多,九哥生财之道,便亲自教你。” 胤小祕登时换了一张脸。 “九哥、秦老放心,我一定能行!” 三人用完奶茶,又玩了一会儿魔方,夏公公在外头便催促了一声回宫事宜。 胤禛嘴上最燃说着不在意幺弟在外头过夜,派来的人却是盯得紧呢。 小团子无奈起身:“秦老,您好好的,我年节之后再来看您。” 秦道然照旧笑呵呵点头,九阿哥起身,念叨着“老四盯得真够紧的”,还是把人好好送了出去,看着车驾驶离铁狮子胡同,才反身回去贝子府中。 原本打算去八哥那头的事情,也被他搁置脑后。 他现在只想再去重新看一遍《鲁班经》。 六十一年的最后一日便在内廷的期盼声中到来。 这一日之后,便是雍正元年。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的老九真的生过这么一场病,但是史料说已经几乎被治好。文中右耳属于作者私设~ 来晚啦! 第34章 34 除夕夜, 各宫廊下挂着的白纱宫灯便被替换了,改用黄纱裹着。 年节的气氛悄然而至。 早在年末时候,胤禛便定下了次年年号改为“雍正”。另外, 还下发了一系列恩赦诏书,将马齐、王掞、鄂尔泰等老臣起复, 同时筹备开启恩科。因着圣祖爷丧期刚过,今岁的除夕宴没有如往年一般大操大办, 省却诸多流程,简单过了。 宴席散去,已经是深夜。 子时之前,胤禛需要重回养心殿,进行开笔仪式。 所谓开笔仪, 便是图个新年吉祥的仪式。 元旦子时一刻,需要皇帝亲笔御书吉文,方能开启一年的工作。过去圣祖爷没有特意做出过这种规定,反而是胤禛出于一些考量,亲自设下这“开笔仪”。 原本也不是一件大事,谁知道犯困的胤小祕听说了此事后, 精神头来了,扒着他皇兄的大腿非要同去。 雍正心中庆幸,好在人都散的差不多了, 否则被那些御史嚷嚷着祖宗规制,非得罚这小子不可。 又是头疼又是嫌弃的新皇为了息事宁人, 只好捏着鼻子道:“朕就没见过你这么爱凑热闹的。” 这就是答应啦。 小团子连忙冲他皇兄作揖说起了讨巧话:“就知道皇兄最大度啦。那我就祝皇兄一年比一年脸蛋嫩!” 胤·奔着五十岁去·饱经风霜脸·禛:“……” 原本对仪式十分期待的胤禛此时只想完成任务,然后摆脱掉这个小惹事精。 他有一种预感, 今日的开笔仪, 怕是要败在幺弟手上了。 从太和殿到养心殿不算远。 兄弟俩一路你来我往, 很快就到了养心门。 屋外头寒风猎猎,屋子里的地龙烧得正旺,加上暖阁里的火炕点着,直叫人心里暖烘烘的。 东暖阁的隔间内,苏培盛已经着苏拉太监在长案上搁置好金瓯永固杯,杯子里按照要求盛满屠苏酒。杯旁燃着玉烛,再往右则是雕龙盘一只,盘中盛着皇帝需要用的御笔。 胤祕比他四哥对这个布陈更为上心,惊奇地凑过去,只把小脑袋靠近桌面看着,并不随便动手去碰。 胤禛瞧着幺弟小小一只,攀着桌面使劲够够不着的萌态,心中不由一软。 他笑问:“可瞧见什么新鲜了?” 小团子点点头:“四哥,这笔上面刻了小篆诶。” 胤禛对于小幺能够发现这种细节并不奇怪,毕竟,这小家伙有点“处处留心皆学问”的意思,心细起来,察觉这些也不在话下。 胤禛板着脸问幺弟:“叫朕听听,你认得出来几个?” 胤小祕最讨厌被人小瞧啦,就是故意逗逗他也不行。 小团子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呢。 认准了开玩笑如果让别人感到不舒服,那就一点都不好笑。 再说,谁规定的大人就一定可以趾高气昂的拿小孩子取乐啦?他虽然年纪小,却也猜得到,万一他们是错的,指定也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才不会跟小孩子道歉呢。 想到这里,小团子对他皇兄凶巴巴道:“不就是‘万年青’‘万年枝’之类的嘛,这有什么难认的。” 胤禛笑了笑,绕过小幺的纠缠,径直坐在了长案后的御座上。 “可知有何寓意?” 小团子这回还真不知道,鼓着脸颊不想示弱的样子,叫新皇心中暗自好笑。 “这万年青,往大了说,是寓意国泰民安,往小了说,便是期望着阖家团聚,长寿多福的。因而,题在用来开启一年的御笔上,正正好。” 胤禛心情不错,以净手点燃了桌边的蜡烛,然后提笔蘸墨,开始在奴才们提前备好的纸张上书写吉文。 不知是不是逗完幺弟之后神清气爽的原因,笔稍墨迹辅一晕开,胤禛便有如神助,顺畅一气呵成的写出了一份吉文。 吉祥话嘛,大抵都是那个样子,为的就是图个新年好彩头。 开笔仪本该到此结束的,却被小团子给叫停了。 小小的人儿也就刚跟长案一般齐,磕磕巴巴念完他皇兄写的字之后,开口道:“这就完啦?以前,汗阿玛总会亲自写好多福字赐给宫中妃嫔和宫外老臣,有时候不忙了,还会给东西六宫亲书春条呢。” “四哥,你也太小气鬼啦。” 胤禛手下一顿,差点在开笔吉文上留下墨痕。于是没好气白了幺弟一眼:“你到真会给朕派活。那你自己呢?” 胤小祕夸张地指指自己的鼻子,问道:“我?四哥想要给我写点东西吗?那我都行,只要是四哥写的,我不挑的~” 胤禛强忍着怒气值飙升,冷漠打破幺弟的白日梦:“想什么呢?朕叫你跟着一起写!” 这这这…… 这怕是不大好吧? 胤小祕低头看看自己的肉爪爪,又歪着脑袋想想自个的狗爬字,实在是…… “四哥,有碍观瞻呀!”小团子总算想起汗阿玛给他的大字点评。 胤禛没忍住哼笑出声:“你还知道有碍观瞻呢?朕就没见过你主动练练那手字,还当你自信着呢。” 胤祕一脸的板正:“四哥,你还是年轻了。就像狗改不了吃臭臭,我的字是靠练能练好的嘛?还不如叫大家多看几次,眼睛适应习惯了,也就不丑啦。” 胤禛:“……” 这神兽歪理一出又一出,必须揪来,公开处刑。 胤禛心中有了想法,面上便淡然道:“你既然这么想,正好就帮着朕一起写几幅春条吧。” 正洋洋自得的小团子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皇兄,连嘴巴都忘记阖上,露出一角小虎牙。 胤禛看得有些想笑,垂下眸子,刻意抿平了唇角,才吩咐道:“苏培盛,还不给你阿哥爷另备笔墨纸砚,再支了边几木杌子过来。” 苏培盛连连领命下去,没一会儿就带着小太监进来,搬搬挪挪的。等小团子回过神来,他自个已经坐在小桌子前面了。 胤小祕:“……” 怎么肥四,怎么又把自个装进坑里啦! 欲哭无泪的小团子只好在他四哥的监视下,提笔歪歪扭扭开始写春条。 哼。 不就是春条嘛!只要是好寓意就行了! 于是,小团子吭哧吭哧,埋头嘴里念叨着什么,一出手便写好了十多副春条。 胤禛难免有些在意,怎么幺弟突然大有长进了,写起春条竟也能不打磕巴,一口气十张。 胤禛顿时福字和春条也不写了,起身悄悄摸到了幺弟身后,趁他不备一把捞起写好的春条。 首先入目的就是狗爬丑字,叫人看不过眼。 胤禛勉强眯着眼睛能看,可待到辨认出春条上写的是什么之后,刚登基的新皇憋不住了,侧过头吼:“胤祕!” 正兴冲冲写上头的小团子迷茫抬头:“怎么啦……四哥你怎么偷懒,还偷看我写的呢?” 胤禛举着手上的如山铁证:“你干的好事,写的都是什么。” 小团子委屈:“我怎么啦?” 胤禛深呼一口气,将手上的纸张捏的呼啦作响:“这第一条勉强还能算个春条,叫‘岁岁平安’,这后头怎么就变成了‘朕像花儿一样陪着你’了?” 小团子羞涩地搓搓手指:“那是给四嫂写的,诶嘿,她看了一定很开心!” 胤禛:“……” 不,你四嫂怕是要以为朕出了什么大岔子。 胤禛勉强说服自己,又翻扯着后头几幅春条:“那这些呢?什么‘这般跑马的汉子朕很欣赏’,‘你的钱袋朕笑纳了’,‘有爱卿在,朕不想读书’,这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 小团子挠挠小脑袋,不解道:“很难看出来嘛,分别送给十四哥,九哥和朱轼大人的呀。” 胤禛一怔,好半天过去,竟然无话可说。 最让这位刚登基的新皇感到可怕的是,他竟然觉得幺弟说的还挺对? 胤禛连连摇头,叫自己不要被这小家伙带到沟里去。 “行了,你写的春条代表你自己!少给朕扣几个屎盆子,朕就感恩戴德了。” 小团子对对手指:“那怎么行!再说……四哥的屎盆子不是已经背上了嘛~” 即便后半句说的很小声,胤禛还是听到了。 他眼角一抽,下意识问道:“你又干什么坏事,甩到朕头上了?” 小团子连连摇头:“我才没干坏事呢!是好事,把功德让给四哥啦!” 胤禛:“……” 朕怎么这么不信呢。 看皇兄一副不愿相信的表情小团子气愤道:“哼,是九哥的右耳有些听不到嘛,我的人参籽给了他一颗,已经在慢慢变好了。九哥问起来,我就说是四哥给我的。这还不算功德一件嘛!” 胤禛眼神复杂的看着幺弟,良久,他幽幽问:“允禟的右耳听不到?朕怎么不知道。” 小团子盘着腿背对他四哥:“哼,汗阿玛只告诉我一个人,你当然不知道。” 胤禛许多话憋在口中想问,最后都化为一声叹息。 他是害怕问的太多,若是不小心叫幺弟泄露太多天机,或许会对小幺不利。 “罢了,若是真的治好了允禟的耳疾,也算好事。” 胤禛重新温和笑道:“你这春条便留着吧,给他们送过去,字迹一看便知是谁写的。” 小团子:??? 大意了!这是他没想到的! 夜已经深了,外头风声渐小,逐渐归于平静。 炉子上的奶茶咕嘟咕嘟已经烧熟,小团子吵着要喝,胤禛拗不过,喊了苏培盛去给弄一小杯。雍正元年在兄弟两人的拌嘴声中翩然到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二筒的第一个新年任务。 【滴。】 【新任务:宫廷御制冬瓜鸡。】 【亲手为身边的老人们做一道冬瓜鸡送温暖,获得好评后,获取奖励:牛痘种法X1】 作者有话说: 二筒:为老人们做一道…… 胤小祕:好耶!哥哥们~ 我来晚了,今天有点事情耽搁了。 欠大家两更,明后天加更补上! 第35章 35 牛痘? 是可以吃的豆子吗? 胤小祕目光炯炯, 提起吃食瞬间来了精神 。接连问出的问题叫二筒十分无语。 好在小团子已经从他皇兄那里出来了,又是深夜,咸福宫寝殿里只有他自个。二筒便将牛痘从源头到好处, 掰开揉碎了讲解起来。 种痘之说,源于天花。 天花嘛, 他阿玛就出过,小团子还是晓得的。 从前, 佟额娘反复跟他说过许多次天花的危害,在梦中,他又听阿玛与乌库妈妈(孝庄)和苏麻喇姑提起过出花时候的旧事。 见胤祕终于露出一点害怕的神色,二筒总算有了点成就感。 一人一统很少有这种正经的向学状态,连二筒都觉得新奇又好玩, 于是话匣子打开,跟小团子多说了几句。 原来,所谓的种痘,是为了预防天花病毒的最有效手段。 目前大清国流行的种痘手段是人痘,比较可信的来源,可以追溯到前明的隆庆年间。 再往前便是康熙五十二年, 朱纯嘏撰了本《痘诊定论》,统共四卷,里头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讲宋真宗的丞相王旦之子患了天花,上峨眉山请世外高人种痘, 不出一月就好全啦。 这事是真是假不好说,小团子听故事倒是听得津津有味的。 小家伙挺会主动思考, 听完了很快就能提问:“既然可以种痘, 为什么现在四哥跟额娘他们没有让我种呀?” 二筒骄傲道:【你们现在种的人痘, 成功率低,太容易出人命了。所以不到紧要时刻,大家都不愿种呢。】 小家伙抓住重点:“按你这么说,种牛痘是不是既没有危险,又可以预防天花啦?” 二筒点点头,难得见到乖巧听话的雪团子,忍不住起了好为人师的兴致,又多说了两句。 【牛痘跟天花基本类似,但是毒性却很弱。就像你们的布库,丢给你一个已经饿了好多天的豆芽菜小玄烨,叫你打败他,你还会害怕吗?】 小团子兴奋的蹬蹬小腿,跃跃欲试:“不怕,我要打败阿玛啦!” 二筒无语了半晌,对朱轼几位老大人有些感同身受起来。 想法太活跃的崽子,不好带啊。 二筒老师的热情已经熄火,敷衍总结道。 【总之,接种了牛痘,人就打败它产生了抗体,天花是不会找上门的。】 胤小祕似懂非懂,看样子还想提问,被二筒无情制止了,嚷嚷着叫他早点睡觉,才这么屁大点的团子,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小心长不高成个矮冬瓜。 这话很有杀伤力,胤小祕吓得连忙躺在床上,还要无辜强调:“我能长高高。” 好好好。 只要你睡觉,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二筒仰头望天,不懂自己堂堂古法秘制美食系统,怎么会底线一退再退,沦为带小孩的。 * 年节头一日,行程排的满满当当。 毕竟是改元第一日,饶是雍正不喜欢繁琐的仪式,也不得不在中和殿宴请宗族亲室,借着这个机会,顺便大封了兄弟们的爵位。 其中,大阿哥允禔由郡王封直亲王,府中圈禁这么些年,大阿哥统共生了十二个儿子十一个闺女,这会儿后院的格格肚子里还揣着两个,说什么也不愿领差事,胤禛只好暂且作罢; 废太子允礽被封理亲王,因身子太差,也暂未领实权; 八阿哥允禩与十三贝勒允祥最为受看重,一个封了廉亲王,总理工部;另一个封了怡亲王,总理户部。 在胤禛原本的筹谋中,九弟如果不能当即为他所用,便需要先支出去两年。等到京师情形稳定下来,再想办法拉拢过来,如若实在不行…… 没成想,幺弟给他一棍子计划全打散了。 休息了一夜,想了一夜,雍正决定剑走偏锋,不叫九弟去西宁驻扎,反而跟着允祥同去户部,也有试探九阿哥的意思。 允禟闻言眸色深深,一时间脑海中划过各种猜测。 最后,他只想起幺弟登门那日给他人参籽时,叫他‘放下偏见,尝试跨出一步’。鬼使神差的,允禟接受了这种建议,跪地郑重向雍正叩首,领旨谢恩。 胤禛一怔,连忙叫起:“今日是家宴,你们与朕都是最亲的兄弟,九弟不必如此拘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朕在兄弟里头不是最有才德的那一个,唯有办事认真,这些年走了不少地方县府,能为如今的大清国做出一点实事。” “朕是希望,我们兄弟能够同心,保我大清万世永昌。” 雍正这话即便有试探众位兄弟的意味,说到最后,也带上了真情实感。 胤小祕话意思都没听懂,头一个给他四哥捧场。 嘴里的肉丸子还没咽下去,“啪叽啪叽”奋力鼓掌道:“对。老朱说啦,‘千人同心则有千人之力;万人异心则无一人之用’,咱们二十多号兄弟加起来,必须有点屁用!” 众阿哥:“……” 雍正黑了脸:“……放肆。” 怎么这孩子一到正式场合总离不开屎尿屁呢! 在座的都是人精,听得出来新皇语气里并没有真的怒意,反而带了些无奈和包容,便都笑着打个哈哈给圆过去了。 这态度倒是叫九阿哥稍微放下了戒心。 一顿饭就在小团子的插科打诨中,意外和谐又诡异的进行完毕。大宴真正动筷的人很少,也就胤祕年年勉强能吃饱。 饶是如此,出来以后,小团子还要跟他皇兄抱怨:“四哥,以后过年能不能不吃除夕宴跟今日的宗亲大宴,我都没吃好。就说今日这转宴,有些我觉得好吃的,才吃了一口,司膳太监就给盛走啦。①” 雍正瞥他一眼:“就你吃得最多,还没吃饱?” 小团子委屈巴巴,仰头抱着他皇兄大腿卖萌:“我想吃冬瓜鸡了。” 雍正眼角一抖:“想要的还不少。你运气好,这大冷的天,也就热河行宫的温泉水养着些冬瓜,年关上刚进贡上来。苏培盛,催养心殿膳房给做了,待会朕带着小阿哥回去用。” 苏培盛笑吟吟应了,递个眼色,身边的小徒弟便要跑远去办差。 小团子连忙拦下,搓着手手,不好意思道:“四哥待我这样好,我也不能总白吃呀!” 胤禛扬了扬眉,并不言语,示意这小家伙继续说完。 “就是……我,我想亲手做了冬瓜鸡,报答四哥的养育之恩!”小团子说的掷地有声。 雍正:? 朕差点就信了这小骗子的鬼话。 雍正的政治敏锐此时全都用在了猜一个小崽崽的心思上。 半晌,他问:“先前你也亲手制作过几次吃食,是否……与‘仙家’有关?” 说完,胤禛又怕幺弟不能出口,或是一出口透露的太多,连忙补充:“若是不能说,千万不要勉强。” 小团子疑惑:“为什么不能说,就是他叫我做的呀。” 雍正蹙眉:“必须要你亲自动手做?奴才们不行,朕也不能替你来弄?” 膳房里那些个刀具,即便有人看着,胤禛也一万个不放心。 胤小祕点点头。 胤禛又道:“不能不做吗?” “当然不行,做的好了他给我牛痘的种法呢!” 雍正被幺弟突如其来的新词语闹得一懵,心中打了个激灵,按捺不住问:“什么牛痘?” 胤小祕巴不得当一回他四哥的小老师呢。 于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又把二筒传授给他的知识叭叭叭,全讲给他四哥听了一遍。 雍正听完,可耻的心动了。 若真能叫天花灭迹,幺弟便是大功一件! 小团子安抚似得拍拍他四哥的手背:“放心吧,杜庖长现在还在四哥的养心殿膳房待着,他可会教我啦,肯定能做出好吃的冬瓜鸡。” 雍正总算改了口:“待会朕同你一道去瞧瞧。” 原本,结束了宗亲大宴,胤禛就得去内廷陪着还未行册封礼的乌拉那拉氏等一干从前府邸的人去漱芳斋听戏。现在好了,娘娘们团在一窝大眼瞪小眼,人家兄弟俩去相亲相爱了。 养心殿膳房内。 杜庖长并不知道小阿哥这么瞧得起他,还在自得其乐的用着茶点,偷得浮生半日闲。 胤小祕跟他也算是半个老熟人,进门毫不见外道:“杜庖长,我好饿呀,你吃什么分我一点。” 杜庖长一回头差点没噎死。 这回不仅来了个小阿哥,身后还跟着个新皇呢。 他这膳房何时变得这样红火了? 胤小祕见杜庖长对着皇兄跪下,便乖乖在一旁等着,等君臣见礼结束,连忙抢着道:“庖长今日教我做个冬瓜鸡好不好?” 杜庖长忍不住擦着一头冷汗,弓着身请示雍正。 胤禛淡然瞧了幺弟一眼:“今日便按小阿哥的吩咐办事,朕在一旁瞧瞧,你们不必在意。” 杜庖长:“……是。” 话是这么说,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新皇的脾气还没人捏得准,倒是从前“冰块脸”四阿哥的名声在宫中传的响。杜庖长便是做了十多年的老人,才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栽了跟头。 于是,一道简简单单的冬瓜鸡,愣是叫身经百战的杜庖长教的无比庄严肃穆。 冬瓜鸡这道菜起源于宫廷御菜“西瓜盅”。 西瓜盅是取西瓜去瓤,浇入鸡汤,再将鸡肉、开洋、肫肝、干贝、冬菇等物切丁入内蒸制而成。 此后,西瓜盅传入广东,衍变成了“冬瓜盅”,成为降火去湿的绝佳美食。而“冬瓜鸡”便是在冬瓜盅之上衍生而出的变种之一。 杜庖长整了整衣冠,叫手下拜唐阿与承应人帮着开了干肉库,取了十好几只冬瓜出来。 雍正眼角一抽,隐隐感觉小幺做菜有些不妙。 但是话已出口,再加他对着牛痘之法十分感兴趣,便耐着性子远远围看。 胤小祕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来,已经知道要主动挽起袖子,还问旁边的小太监要了个帷裳系在身前。 万事备好,只等杜庖长开始教他啦。 杜庖长深呼一口气,努力暗示自个忽视不远处的一角明黄,面上挂着恭谨的笑容道:“阿哥爷请看,这冬瓜洗净之后须得斩断首尾,而后去瓤,瓜皮内空间越大越好。” 小团子用着专门给他准备的小勺子,一勺一勺用心的将冬瓜掏了个干净。 别提多有成就感啦。 接下来的便是重中之重。 冬瓜皮上首部位用花刀,整壁上则得雕刻一些花鸟鱼虫,彰显出御菜的档次来。 看着小阿哥花刀都切得像狗啃的手笔,杜庖长欲哭无泪。只好咬咬牙,请阿哥爷自个随心去弄。 这可难倒胤祕了。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二筒的要求,觉得这道菜看着简单,其实操作起来好难,很容易就任务失败呢。 汗阿玛从前常说,不能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筐里。 那么,这一次他是不是也可以广撒网呢? 给佟额娘,额娘,西三所的太妃们,还有宫外上了年纪的哥哥,尚书房的老大爷们都来一份,对啦,还有九哥府上的秦先生呢。 这样一来,即便只有一个人夸他做的好吃,也算成功啦。 小团子想出了解决的办法,雀跃极了,觉得雕什么都在其次,重要的是传达出自己想要被夸的心意。 于是,杜庖长眼瞧着小阿哥小刀一划拉,在冬瓜皮上雕出一个简笔的小萌娃,配字“额娘夸夸我”。 然后如法炮制,十几个冬瓜全被雕成了同系列,各种“九哥,快夸我”“老朱,感动不感动”“秦老,吃得开心哦”。 杜庖长大为震撼,并选择装聋作哑。 等到小阿哥将这波冬瓜都祸害干净了,杜庖长人已经麻了。 他已经不像一开始那般紧张,反而放松下来,只专注于皇上吩咐的差事。 他叫小团子将方才剜出来的冬瓜肉切成大块,与拌好的鸡肉一道入壳中,而后将冬菇、瑶柱、鲍鱼、虾米等辅料洗净沥水置入,加入几勺刚煨好的老母鸡汤,便将冬瓜分别入小甑,倒入清水,大火开蒸。 要想这么大的冬瓜炖的好,须得一个半时辰。 其间,雍正有些急事召见朝臣,便留着苏培盛跟先帝的贴身太监赵昌守在此处。 小团子得了闲,便对杜庖长道:“要不,庖长再给这冬瓜鸡配上几样吃食吧。正是隆冬呢,主食就给弄个梅花汤饼,一小碟苜蓿盘,凉拌木耳,再炒两个热菜,茶给上一壶汤绽梅。” 杜庖长笑了笑:“阿哥爷这搭配倒是有些意境了。您放心,奴才保管在蒸熟之前给办妥帖了。” 梅花汤饼其实就是用梅花形状的模子做出来的馄饨,煮熟后加入鸡汤,美观雅致。 而苜蓿盘就更好做了。 苜蓿就是牧草,每年夏季开出小紫花,也叫紫花苜蓿。 宫中干肉库存放的都是暖房里养出来的一点绿植,苜蓿在其中不算珍贵。因而杜庖长这头便没做犹疑,取了苜蓿草,焯水,捞出后以热油、姜、蒜末和盐、辣椒粉来翻拌调味。 最后这一壶收尾的汤绽梅,便是去岁蜡封蜜浸保存下来的梅花花蕾。 一提热水下去,梅花便会在壶中慢慢绽开,冬日里饮一壶霎是有趣! 这些东西全都备好,胤小祕早就困得在他四哥的后殿睡着了。 雍正听人来报,忍不住笑了一嗓子:“这是个好主意,能叫他散去多余的精力。” 窗外,不知何时又落起了小雪。刚到地上,就消失不见了。 胤禛出神片刻,才叹道:“既然膳房备好了,便将小幺的心意都送去吧。宫外的人兄弟和老臣们,快马同朕的赐菜一道送去。” 领事太监陈福躬身打着千,出门去了。 等人走远了,屋中只剩下胤禛和苏培盛,赵昌二人。 胤禛突然笑了笑,看向赵昌问:“皇考去前叫朕给你找个好去处,朕思考了好些日子,今日倒是觉得,你去跟了小幺如何?” 赵昌先是一怔,随后连忙跪地叩首:“奴才叩谢主子大恩。” 胤禛摆了摆手:“起吧。皇考临去前最是疼爱朕这个幺弟,你伴驾多年,应当心中清楚。朕对幺弟亦是如此,望你,莫要辜负朕的信任。” 赵昌再一叩首谢恩,嘴上倒没有油嘴滑舌地说些什么肝脑涂地的假把式。对此,胤禛十分满意。 他要的,便是真真能护在幺弟身边的老忠仆。 * 小猪崽子胤祕缩成一个虾球,正在养心殿后殿睡得香呢。 屋外的雪花慢慢已经落得大了,风一刮漫天乱舞,出去赐菜的陈福已经回来,跟雍正汇报起各家大臣跟阿哥们的表情。 “皇上猜得没错,朱大人见了赐菜先是激动跪谢隆恩,后来特意叫他看过小阿哥的手笔,便控制不住表情了,瞧着胡子都抖起来了。” 胤禛不由自主想到左都御史的黑脸,笑了笑:“亲王贝勒们是何反应?” 陈福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道:“奴才瞧着,阿哥们对赐菜没那么欢喜,也就是恒亲王(五阿哥允祺),多罗郡王(十二阿哥允祹)和果郡王(十七阿哥允礼)激动应了。反倒是小阿哥送去的冬瓜盅,惹得他们都笑起来,连理亲王(允礽)都难得露了笑脸。” 雍正显然并不在意兄弟们对赐菜有何反应,或者说,他早有预料,本就是为了给幺弟的菜做个衬托。 胤禛垂眸,遮去眸中笑意:“他们能喜欢小阿哥亲手制的吃食便好。” 与此同时,胤小祕一个骨碌从床上跌下来,人都摔懵了。 因为脑海里的二筒在不停的提示他—— 【哇喔,秦道然给了你的冬瓜鸡一个赞!】 【朱轼小老头边吃边冷哼,骂你不学无术。】 【你佟额娘跟额娘夸你除了吃,一无是处。】 【九阿哥说你皮,做个菜也皮~】 【咦,废太子怎么吃着吃着还哭了?】 小团子揉揉脑袋,重新爬上床,嫌弃极了:“你好烦呀,到底任务成功了没有哇?” 二筒这才从八卦中回神,不好意思了。 【滴。】 【检测到任务为老人们亲手制作一道冬瓜鸡并获得好评已经超额完成,获取奖励:牛痘种法X1】 小团子总算是打起精神来,揉着眼睛盘盘腿坐好:“那我现在要拿去给四哥吗?” 二筒看了看时间。 【要不你还是接着睡吧?现在都快子时了。】 小团子:“……” 胤小祕扁着嘴:“那你把我叫醒干什么呀!” 这不是……看八卦上瘾了,忘记时间了嘛。 二筒不敢言语,只好抬头望天。 被搅扰了好梦的胤祕一不做二不休,穿上棉靴,哒哒哒跑出去找他四哥,誓要将这份报复传递下去。 于是,忙碌了一整日的雍正刚躺在柔软的床上,准备进入梦乡,就被吵醒了。 苏培盛不敢拦着这位小阿哥啊,只好一路跟了进去。 胤禛起身,看到床前蹲着的小团子瞪圆了双眼,叹了口气:“你这是白日里睡饱了,跑来折腾朕是吧?” 胤小祕被他四哥一眼看穿,还有些羞涩,扭扭捏捏半晌,才附耳小声道:“四哥,成功啦,那个牛痘种法拿到了,你要看吗?” 胤禛闻言眸光一闪,挥手叫苏培盛带人退下。 屋门重新阖上,寝室里只余下皇家兄弟二人。 雍正这才开口:“还不拿给朕瞧瞧?” 小团子丝毫不见外,一脚蹬掉小靴子爬上他皇兄的龙床,才掏出前胸焐热的小册子递过去:“反正我看了也没看懂。四哥你就拿着去研究吧,要是成功了,可得记着奖励我!” 说完,小团子又超小声抱怨:“上回四哥拿走的两本养猪书册,都没给我记一功呢。” 胤禛听着幺弟又委屈又不敢大声说的抱怨,不由好笑,手指头戳了戳他脑门:“朕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就这两本册子,中间一忙忙忘了,你就给记着了。” 对此,胤小祕表示:“四哥当然对我好啦,但是我贪得无厌嘛。” 胤禛:“……” 头一次遇到贪的这么可爱的。 雍正对这个幺弟没辙,叹气道:“明日朕就叫太医院的人来瞧瞧,若真能成,朕许你长大之后直封亲王。” 小团子失望:“啊?我长大还要好久呢。四哥这不是给我画大饼嘛。” 胤禛无语:“……那你要什么?” “好吃的,好玩的!”小团子乌溜溜的眼睛转向博古架,“我看四哥的西洋万花筒就挺好玩。” “没出息。” 胤禛虽然这么说着,还是应了幺弟的讨赏,心里还筹备着明日开了私库再瞧瞧,有什么番邦送来的小玩意拿给他去玩玩。 兄弟俩不知不觉脑袋贴着脑袋躺下来。 小团子靠着他四哥的肩头边上,对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和依恋,忍不住蹭了蹭小脸,打了个哈欠。 胤禛眼神一柔,摸摸幺弟的脑袋,轻声道:“睡吧。等过了上元节,十三弟家的小女儿也会进宫,只比你大两岁,应当能多个玩伴了。” 小团子一听可开心了,忍不住眼皮打架,强撑着侧过脑袋对皇兄低声道:“四哥可不许骗我,一言为定哦!” 胤禛弯唇笑了,见小家伙不过几秒就已经靠在肩头熟睡,喟叹一声。 真是个心大又气人的小东西。 把别人的瞌睡吓跑了,自个反倒睡得开心。 看着幺弟毫无防备的睡颜,雍正忍不住想,宫中的小公主和阿哥着实少了些,要不要再叫进几个人进宫给幺弟做个伴? 他瞧着大哥家的就不错。 老九家的小女儿应当也能抱进宫,毕竟他膝下女儿缘薄,多几个小公主,也好叫这个幺叔长点男子汉气概。 胤禛胡思乱想中,随着小团子一道会了周公。 作者有话说: ①正月初一的宗亲大宴为转宴,类似我们现在的人工转桌。 胤祕:好耶!小萝卜分队要开始行动啦! 雍正:……朕有不好的预感。 第36章 36 到大年初二这日, 就是小团子最幸灾乐祸的一天啦。 按照往年的规矩,雍正须得带着藩王贝勒、朝中六部要员祭天。等待坤宁宫剢豕之后,朝臣阿哥们便要分食这祭祀的猪肉。 这道菜……或许都不能称之为菜。 因为实在是太寒酸了。 只需要用大火熬煮猪肉, 煮到入口即烂的程度,什么香料都不能加, 就这么生啃下去。 老祖宗管这叫惜福。 胤小祕只看出遭了大罪,幸好他还小呢, 不用参加。 小团子正美滋滋的想着,二筒忍不住问:【这东西在你们这里挺出名的啊,我有点好奇。】 胤小祕眯起双眼,察觉事情不简单。 他连忙打断:“不,你一点也不好奇!” 二筒贱嗖嗖一笑, 抛出了筹码—— 【滴。】 【检测到新任务:新年剢豕肉。】 【完整录入祭祀过程并品尝后,获得奖励:图文并茂、适合小朋友通读的《图文新解鲁班经》和《墨家机关术》X1】 小团子顿时就被拿捏住了。 刚从九哥府上回来时,胤祕也兴致勃勃去景阳宫藏书楼里,寻了《鲁班经》相关的书籍。但是《鲁班经》太晦涩难懂了,看到最后,小团子就只记住了公输盘败于墨子这一则小故事。 小家伙还挺会举一反三, 觉得鲁班既然输得心服口服,墨子一定就有厉害的地方,又想提前了解了解墨子的书籍, 说不准下回见面,秦道然会提问他呢。 他得让秦老大吃一惊才行。 于是, 等雍正穿戴整齐回过头来,便看到幺弟十分困扰地蹲在地上画圈圈的萌态。 胤禛扫了眼卷着毛边的褂子, 垂眸淡声问:“朕叫你多睡会儿你偏不, 今个又没你什么事, 你这垂头丧气的又是怎么了?” 小团子咬咬牙,眼里憋着一汪渴求的亮晶晶,仰头蹲在地上抱住皇兄小腿:“四哥,我也想去玩。” 胤禛好笑的抬了抬腿,这狗皮膏药挂在腿上根本摇不下来,越晃动他还越来劲了。 新皇只好站直了身子,故意冷着脸问:“你要去祭天?猪肉里不放佐料,味道不比你平日里常用的御膳。” 胤祕点点头,一脸的视死如归:“我知道。” 雍正被这幅表情逗笑了。 真不知道这小幺又抽的哪门子疯,怎么会对这猪肉感兴趣起来,往年明明都是幸灾乐祸的躲在后头。 胤禛摇摇头,唇边噙着克制不住的愉悦:“朕可告诉你,这猪肉沾着腥气,若真去了,容不得你不吃。” 小团子连连点头,再三跟皇兄保证,一定会吃的干干净净的。 胤禛这才冲着苏培盛扬扬下巴:“行了,给你阿哥爷换上吉服吧。” 这头奴才们领命,很快就给胤祕取了吉服过来,穿戴上秋香色的三爪龙缎,薰貂红宝石朝冠,小团子整个人越发像个金尊玉贵的小仙童。 胤禛点点头:“不错。看着总算有点人样子了。” 胤小祕“嗷呜”一声吓他四哥:“什么叫总算有点人样,我以前不是人嘛!” 雍正跨步已经出了后殿,嘴上还要逗着幺弟:“你不开口说话,就挺人模狗样的。” 背后传来小团子“吭哧吭哧”不满的追赶声,一脚踩在雪地里,将整个养心殿的院子都带的有了股子活力。 天边的鱼肚白还没翻腾起来,黎明前的黑暗仍旧笼罩着紫禁城。 尚不成熟的皇帝伸手牵着还未长大的幺弟,深一脚浅一脚,拜别旧年,走向属于他们的新春。 * 坤宁宫的忙碌这回让胤祕见识了个彻底。 小团子站在十三哥身边,时不时捂着嘴打个哈欠,觉得无聊极了。 简直已经后悔答应二筒啦,他都困得不想看什么破书了,哪有煮了一个多时辰还没好的,肉都要烂啦。 允祥早就把幺弟的好动看在眼里,心中也在担心,祈祷着这小家伙可别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尥蹶子不干了。好在,这场祭祀仪式总算是被胤祕咬着牙忍过去了。 小团子默默给自己打气。 加油,已经成功一半啦,剩下的就是吃嘛,难不倒他的。 这猪肉的分食也大有讲究。皇帝贵为天子,一般都会分得一块最好的猪腿肉,大臣们再依照远近亲疏和功绩,分得或多或少的肥膘。 这么大块的肥肉,不放一点佐料实在难以下咽。于是,分得瘦肉多的人,也就被默认为得到了皇帝的恩宠。 今年是新皇登基的头一年,众人全都虎视眈眈盯着,皇上会把这头一块赐予谁。 然后,胤小祕就被点名啦。 雍正赐他的肉,竟然是从自己那块猪腿肉上分下来的。 小团子懵懵然歪了歪头,并不清楚这是多大的殊荣,也没理会四面八方过于震惊的打量,只记得银翘教过的今日该行大礼,糯着嗓音回谢他皇兄。 猪肉入口,胤小祕差点就吐了。 他没想到只是少了几味调料,肉的腥味竟然会如此重,就这还是他皇兄特意挑了好下咽的。 小团子鼓着双颊,像一只小仓鼠似的嚼了嚼,臭着脸十分艰难的咽了下去。 允祥到底心疼这个贴心的幺弟,眼神示意他要不要紧。 胤小祕只当他十三哥要抢自己的肉,再看十三哥盘子里的,哇,好大一块肥瘦肉啊! 小团子连连摇头,比拨浪鼓还摇的欢实,嘴上还做着口型“你次,你次”。 允祺和允禟等人瞧见幺弟的样子,垂着头抖擞着双肩,连自己分到些肥肉也没那么在乎了。 谁让小幺年年都要笑话他们呢。 这回好了,自个尝一口吃到苦头了吧。 雍正将众兄弟的神情尽收眼底,心头稍稍松快了些,随后不由自主地看向幺弟的方向。 这回,又多亏了小幺阴差阳错,将这场暗潮汹涌的赐肉浑水给化解了。 瞧着二十四弟瞪圆了眼,分明已经无法下咽,却还要强撑着继续用完的小模样,雍正垂眸无声一笑。 或许,这便是傻人有傻福吧。 * 慈宁宫内。 佟佳氏如今是熬出头了。弟弟隆科多被先皇委任顾命大臣,又是掌管八旗军的九门提督,她自己又被封了个悫惠皇太后。 虽然有先皇为了压制德妃的考量在里头,他们佟佳氏总算是重新复宠了。 皇太后靠在罗汉床一侧,另一边则是陈氏作陪。 陈氏如今被雍正追为“皇考白贵人”,大小也算是个有名号的太妃了,日子过得好,气色自然比起先前两年红润了不少。 两位正说着体己话呢,胤祕就一路从外头冲进来了。 “佟额娘,额娘,儿砸好可怜啊!” 佟佳氏显然见惯了这小魔王编瞎话装可怜的本事,脸色不变,甚至还惬意地往后头靠了靠。反而是陈氏惊讶:“你如今这样,谁还敢欺负你?” 陈氏这个亲额娘是真的老实。 小团子遇上这样的,反而嘴巴张了半晌,卖不出惨了。 佟佳氏笑了:“哑巴了?听说你今日求着皇帝去参加祭祀,还得了块上好的腿肉,怎的还要来慈宁宫哭委屈?” 胤祕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您都知道啦,那……那儿砸就不演啦,浪费感情呢。” 陈氏无言,看着儿子短腿抡得欢快跑到跟前,然后舔了舔嘴唇问:“佟额娘,这大耐糕闻起来好香呀,我早上都没吃东西呢。” 佟佳氏冷哼一声。 那没滋味的肉是肯定难以下咽的,皮猴子这回算是把自己玩的装进去了。 佟佳氏挥挥手,叫玉竹给小团子取了绣凳过来,端端正正在面前坐好了,才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赶紧吃吧。 大耐糕这东西,是用李子去皮剜核,再拿白梅、甘草焯过,混上蜂蜜、松仁、核桃仁、瓜子仁填满,入小甑蒸熟制成。 生李子伤脾,彻底蒸熟之后的大耐糕能稍好一些。 小团子“啊呜啊呜”用了三大块,佟佳氏也没拦着。等小家伙用的差不多了,佟佳氏才放下手中的茶碗,问道:“可吃饱了?” 胤祕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肚肚圆啦!” 佟佳氏懒洋洋用食指点了点他额前:“吃的满意了,那你可知这大耐糕的来历啊?” 小团子委屈的摇摇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他最喜欢听故事啦。 佟佳氏清清嗓子,又开始拿小故事教育儿子了:“宋朝真宗时期,有个叫向敏中的人被任命大官,不仅没有摆宴庆祝,反而闭门谢客,真宗知道以后,便夸他‘大耐官职’。” 小团子疑惑:“什么叫大耐官职?” “宦海浮沉,当官不易。待在君王身侧,要耐得住寂寞,戒骄戒躁,方为长久之道。” 知道儿子对这些大道理不感兴趣,佟佳氏又给换成吃食类比。 “大耐糕这名字,也是同样的道理。李子瞧着甘甜,吃的多了,反而脾虚生痰,便不能因为一时的甘甜,疏忽大意。如此一来,你才能长长久久吃到大耐糕,而不是耽于一时的过瘾。” 小团子很喜欢他佟额娘举得这个例子,欣喜地点点头:“儿砸记住啦。大耐糕不能一次多吃,就像……就像四哥对我的好也不能一次给用干净,儿砸还要有来有往呢~” 佟佳氏与陈氏俱是一愣,没想到这小东西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良久,佟佳氏欣慰地长吁一气,伸手摸了摸小崽子的头。 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成长了不少呢。 * 大年头三日一过,雍正便忙起来,再没精力注意幺弟。 他得制定新钱币,开设恩科,琢磨琢磨抄家充盈国库的具体事宜,同时,还得叫太医院的人赶紧研究牛痘在人身上的成功几率。 尤其这最后一件事,胤禛恨不得当日就得出结果。 按照往年先皇的规矩,京官们的年节得从小年开始,一直休沐到正月二十。这个时候,各衙门都得“封印”,到元宵之后举行过“开印”仪式,才可以正式开始办公。 可这好好的节假日,到了雍正这里,全都不作数啦。 旁人可以休息几天过个好年,朕不行。 朕还有大把子力气去忙呢。 因着这个,胤禛才费尽心思折腾出大年初一子时的开笔仪式。 开笔开玺之后,朕又可以马不停蹄地工作了。 胤禛对此十分满意。 胤小祕对他四哥打了鸡血般的工作态度十分不赞同,无奈雍正并不把小团子的反对当一回事,还笑吟吟给他塞了几本书,叫他多看看书涨涨学问。 小团子气得扭头回了咸福宫。 哼。 忙忙忙!谁还不会忙了。 我还忙着看刚拿到的《鲁班经》跟《墨家机关术》呢,才不要搭理皇兄那个大笨蛋! 胤祕气呼呼的对着一碟子糕点发泄完,扭头趴在床上看起了二筒新给他的两本书。 小团子不喜欢板板正正坐在书房里读书,每回不到一刻钟便会打盹,反而是在榻上趴着,晃晃小脚丫,一天时间就在书里度过去了。 二筒给他挑选的是删改过后的《鲁班经》。 这本书原本成书于前明,三卷文,一卷图,删改过后的书少了那些仪式与怪力乱神的条目,侧重于建筑营造的方方面面。 从起工驾马,到断水平法,再到房屋器具各种样式,全都一一详解。 有些小团子觉得难理解的地方,看过配图和注释,也能大致明白了。 暖烘烘的地龙烧着,好吃好喝供着,小团子过上了快乐的读书小猪崽的生活。这还是他头一次这般安宁地缩在宫里。 一直快到元宵节。 翻过一遍《鲁班书》,又大致看了看《墨家机关术》的胤小祕总算伸着懒腰,蹬蹬腿,迈出了咸福宫。 是时候出宫一趟啦。 * 新春贺岁。 京师的正月,年味儿一贯很浓。 从大清入关之后,燕京内城和外城的居住人群便被顺治爷划分出个一二三等来。 譬如说镶黄旗多居住在安定门,正黄旗则居住在德胜门,内城被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以及各旗籍官宅占用;而汉籍官员大多搬到了宣武门外,紧邻着门内的镶蓝旗;工商户的京师百姓则迁到了崇文门外。 平日里瞧不出这些个门门道道,到了大过年的,一团拜起来才发觉热闹。 所谓的团拜,便是京官之间的相互走动。 拜年嘛,一元初始图个祥瑞,必不可少,便是寻常百姓也要走亲访友,联络联络感情。 于是,城中东西南北的人口一流动起来,街市上真真繁华热闹不少。 胤小祕乘着车驾出行,透过晃动的车窗布帘看到外头人头攒动,禁不住也跟着雀跃起来。 街市上不仅有朝中官员的车驾,城中百姓富商的马车牛车也有不少。临到铁狮子胡同之前,小团子还有幸见到了两位八旗京官撞了车吵嚷的场面,有趣极了。 人对于八卦热闹有着天然的趋向与喜爱。 于是,小团子一进九哥的郡王府,便飞奔过去给允禟和秦道然描述那番场面。 “太刺激啦,正蓝旗跟镶蓝旗的两位老大人当街撞了马,正骂的热火朝天呢。” 允禟今日情绪蔫蔫的,闻言只敷衍的点了头,反倒是秦道然接了话茬:“小阿哥可知,如今总揽正蓝旗旗务的是怡亲王?” 小团子摇摇头,下意识问:“那镶蓝旗呢,不会是十四哥吧?” 秦道然笑了:“阿哥猜对了,正是大将军王。” 小团子蹙着眉想了半晌,见到允禟一脸嘲讽的笑,疑惑问道:“九哥,十三哥若是跟十四哥打架,你觉得谁会赢?” 九阿哥摇头:“九哥烦得很,不想猜。” 胤祕眨了眨眼,觉得九哥今个情绪真的很不对劲,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团子把疑惑的眼神投向秦道然,后者扫了一眼如今已是郡王的徒弟,叹了口气。 秦道然缓声道:“小阿哥不必在意郡王的态度,府上六小姐最近身子不大好,刚送去庄子上养病,他这是操心女儿呢。” 胤祕瞪大眼,突然生气地推了他九哥一把:“小侄女生病了?为何九哥都不告诉我,还要把她送去庄子上养着。” 允禟搓了搓头,将脑袋埋进臂弯里:“……没用的,乐渝出的是天花。” 天、天花? 小团子眨眨眼,急急忙忙脑海里问二筒:“出了天花,再种牛痘也可以吗?” 二筒斟酌着用词道:【有一定几率痊愈。种了牛痘就能诱发身体产生抗体,这个抗体就能用来对抗天花病毒,肯定是比你九哥放着自生自灭活下来的几率大的。】 小团子无法理解:“为什么小侄女生病了,还要把她一个人丢出去。她比我还小两岁呢,生着病,自己在庄子上可怎么活!” 二筒叹气。 【小丫头感染了天花,单独隔离开,也是为其他人好。】 二筒没有说的是,即便是如九阿哥这般富贵的人家,女儿出了天花,能送去庄子养着,便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 胤小祕才不要听这些大是大非的话呢。 瞧着再正确的决定,如果是要失了人情味才能达到目的,那他宁可不去做。 小团子一脸郑重,伸出小肉手拍上他九哥的胸膛,凶巴巴道:“九哥,关键时刻你得打起精神来。四哥最近叫太医院研制着牛痘,说是可以对抗天花呢。” “我们现在就进宫,叫四哥派几个太医去守着小侄女,一定能救回来的!” 胤祕说着,抓住他九哥冰凉的大手,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将人拖着站起身。 允禟懵滞半晌,喃喃道:“牛痘……能治天花?此话当真!”、 小团子拍拍胸脯作保:“我担保,绝无半字虚言!” 他又补充:“若是治好了天花,九哥要试试跟四哥和好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胤祕:小侄女一号,拿来吧你! 允禟:?土匪啊! 公/主号:心/动/推*文*馆* 今天随机掉落小红包~ 刚注意到某位不知名读者投的一千多月石,一起谢谢啦~ 第37章 37 允禟膝下八子六女, 如今除了这个小女儿,全都康健。 事实上,子嗣绵长了, 没有几个阿哥会愿意为了个小格格去不顾一切动用资源换命,况且, 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小团子对成年世界的灰色地带还没有概念,只眨着眼巴巴看着九哥。 允禟却比他想象中应的还要快:“九哥跟你四哥又没闹矛盾, 和哪门子好。少操闲心,先救你小侄女。” 胤小祕登时欢喜起来:“九哥真好!我宣布你是大清第二好的阿玛啦。” 秦道然最是清楚老九的脾气。若说十三爷的侠义豪爽之名彰显在外,那九爷仗义疏财,不计来历地位的交友,便是被人记在了心底。 在允禟这处, 不论是儿子的命还是女儿的命,都是一般重要的。 见九爷不愿提起,秦道然也笑笑没有急着说破,日子还长呢。 倒是允禟挑着眉,抠字眼了:“才第二好?还有第一好?” “那当然是我阿玛第一好。” 允禟想说你阿玛不就是我阿玛,但看幺弟那副炫耀的小表情, 想起汗阿玛刚去没多久,生怕那句话再戳到小幺心坎上给他大哭一场,于是连连点头哄道:“对对对, 你阿玛最好。” 嘿,胤小祕还不乐意了:“那不也是你阿玛, 九哥,你真不孝顺。” 九阿哥:“……” 想多了, 小幺满脑子馊主意, 哪里来的煽情。 允禟深呼一口气忍了幺弟的挑衅, 捏小鸡崽似得提溜着雪团子的后脖领子,把人往腰侧一夹带,跟秦道然点点头就往外走:“还烦请老师转达府里一声。” 胤小祕这才刚进郡王府,凳子都没焐热呢,又被他九哥拎出去了。小家伙蹬着腿扑棱扑棱:“秦老,您可得等我呀!等小侄女好了我再找您。” 秦道然笑呵呵啜茶,莫名觉得燕京城的天就要慢慢放亮了。 * 养心殿,西暖阁勤政亲贤殿。 雍正正与张廷玉、鄂尔泰、隆科多几位大臣正在相看新钱币的样式。 张廷玉借此提到了户部剩余白银库存仅为800余万两,内外仓储中饱私囊,请旨清查抄家。 宝座上的帝王垂着眸子,拇指和食指捻动,碧玉扳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被拨动着。 胤小祕的声音就在这时从窗外传来:“苏公公,皇兄他们在偷偷分钱吗?还要分多久啊,怎么还不出来,我们这边可有大事呢。” 众大臣:“……” 苏培盛到底跟阿哥爷说了什么! 苏培盛也很冤枉啊,从容了这么多年,头一遭嘴皮子上打磕巴:“阿哥爷说笑了。皇上是跟张中堂几位裁议新钱币呢,您跟九爷再等等,兴许等会儿就出来了。” 张廷玉:? 干嘛只报我的名字,万一被这小魔王惦记上了,一年都过不好。 雍正在里头听着,冲几人笑笑:“钱就先这么定下了,至于抄家的事,索性要出了正月十五,容朕再想想人选。” 下首几位一听,只当是皇上还想多加几个贪官污吏进名单填充国库,于是,都行了拜礼自发退下。 隆科多走到门口,撞上了小团子,还被缠着叫了几声“舅舅”,一高兴就给小家伙来了个抱抱举高高,惹得胤祕兴奋地发出鸡叫声。 等人都走了,雍正带着兄弟俩去了西耳殿。 殿中添了火炕,靠近西山墙开着一扇小窗,能望到围房院子里的树木。 雍正盘着腿入座:“都坐吧,九弟这么急着来寻朕,想必是有要事?” 小团子在路上就已经给九哥科普过一遍“牛痘的好处”,以允禟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片刻就消化掉了。 此时,允禟从座位上起身,满面肃穆行了跪拜礼:“臣弟的小女儿不幸得了天花,听二十四弟说皇上有一种牛痘秘法,可解此症,恳请皇兄下命救小女一命。” 雍正闻言一怔,连忙叫苏培盛将人扶起来,没好气道:“朕在你心中便是如此冷血无情?用得上你这般低声下气。” 胤小祕:“就是就是。” 雍正身子向前倾,追问:“朕记得这小丫头跟四保一般大,叫什么名字?如今在何处啊?” 四保是允禟的第七子,他显然没想到,这位政敌皇兄竟然还能记得这些琐碎之事,半晌才点头:“正是。乳名叫乐渝,已经被臣弟送到庄子里……有两日了。” 雍正一听,手指点着他:“糊涂。为何不报!” 小团子鹦鹉学舌:“就是,为何不报。” 雍正瞪他一眼:“你给朕闭嘴。” 九阿哥支吾半晌,失了往日的巧舌如簧,没说出话来,雍正心中便明了了,怕还是不信任他,再加上八弟出于政治考量,从中拦截了。 思忖片刻后,雍正喊了奏事太监:“传朕口谕,着太医院吏目刘裕铎携医士五人,切造医生三人火速前往医治。” 下完旨意,像是知道允禟会怎么想一般,雍正又解释道:“刘裕铎对这牛痘新法最是了解,且此人善用古方,灵活多变,朕相信他,一定能将乐渝完好无损的救回来。” 一番雷厉风行的动作下来,九阿哥已然没有任何疑问。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良久,允禟才直视着皇兄的双目,拱手相谢道:“皇上若有用得着臣弟的地方,但凭吩咐。” 这一回,雍正浅笑着没有推辞:“朕这里倒真有一桩事,想要你去督办。” 允禟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雍正道:“十三京官抄家之事,朕思来想去,还是交给九弟,最为稳妥。” 小团子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憋不住道:“哇哦,九哥最会搞钱啦。” 九阿哥:“……” 搞钱,和搞别人家的钱,这是两码事。 最终,允禟在四哥跟幺弟的双重围攻下,半推半就的接了这个艰巨的任务。 他老九混了这么些年,只有施恩的,还从不曾欠人恩情呢。 不就是漂漂亮亮寻好由头抄家嘛。 查就是了! 只要沾了钱,他就不信,这燕京城能有几个干净的。 * 过了元宵节,天气一日比一日晴。 胤小祕从皇兄那里听闻,九哥这回立了大功。他带着人抄贪官抄的风生水起,不亦乐乎,若不是被叫停,恐怕整个燕京都得被他翻个底朝天。 对此,雍正笑着感叹一句“果然是得以恶制恶,以黑扫黑。” 小团子没听明白,但是对九哥越发佩服了。 没过几日,宫外头也传来好消息。 小乐渝的天花之症听闻已经有了好转,更叫人欣喜的是,这症状几乎还没有上到小格格的脸部。因此痊愈之后,应当也只会留下一两个麻子坑。 小团子雀跃到手舞足蹈。 胤禛看了发笑道:“行了,瞧把你美的。朕的好消息这才说了一半呢。” 胤小祕连忙坐端正,像只快乐的小狗:“还有呢还有呢,四哥你别卖关子!” 雍正被他催的头疼,索性一口气都给说出来:“老十三家的小丫头过几日天暖和就会进宫了,朕给封了和硕和惠公主。小乐渝还得好全了才能来,容后再说。这可都是你的侄女辈儿,做幺叔的,要多担待些……” 小团子听到这里,哪里还听得下去后头的话,从明间这头飞奔到那头,又是打转又是蹦跳的,恨不得再翻上几个跟头。 胤禛被这来去如风的小萝卜丁搞得没脾气了,只好命苏培盛和赵昌前后夹击,总算把这小子捉住,送到了跟前。 看着幺弟时不时挣挣小腿,胤禛眉头都展了许多:“朕可告诉你,和慧身子从小就弱,不比你这皮猴子,可不能带她闹腾。若是出了岔子,即便朕不罚你,你十三哥也得奔进来收拾你。” 小团子知道他十三哥早年号称“拼命十三郎”,缩了缩脖子,连连保证绝对不会。 随后,又好奇问:“小和慧生病了吗?” 雍正对此也不是很了解,摇了摇头:“当时娘胎里带出来的,无妨,等来了,叫你皇嫂亲自带着,再叫擅长小方脉的御医调理一番,定能大好。” 胤小祕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等小侄女恢复了,就请皇兄带上他们和四侄子五侄子一起去打猎,他还可以教小和慧骑马呢。 胤祕畅想着不远的未来,虎牙和梨涡不受控制的展露出来。 胤禛瞧着也心情不错,没头没尾的笑了一嗓子。 苏培盛垂首立在一侧,忍不住感叹小阿哥还是厉害,只要他来,这养心殿就是一室生春呢。 雍正如今对自个要求十分严苛,不过说了几句闲话,便觉得浪费了时日,想要重新伏案批阅奏折。 苏培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主子这都不眠不休的看了大半日折子了,参汤也不用一口。 于是,苏公公冒险轻咳一声,给小阿哥递了个眼神。 小团子这才注意到,面前的案上堆着成山的奏章和请安折子,皇兄坐在御座上长时间伏案,一双手已经冻的有些发红。 胤小祕连忙上手碰了碰四哥的手背,冰凉凉的,像御花园里的大石头。 胤禛触到这团热乎乎的小肉手,下意识忘往回缩了手,冷着脸吓唬他:“再调皮,朕就用把手塞到你后脖子里。” 小团子竟然还认真考虑了一下,实在可怜他皇兄,梗着脑袋伸出脖子:“那,那四哥你只可以暖和一下下哦。” 雍正无奈地低声笑了笑,食指轻轻刮过幺弟的鼻子:“朕还没那般怕冷,你这点热乎气自个留着吧。” 逗完小家伙,皇帝心情大好,随意冲他摆了摆手,又准备继续工作。 胤祕的眉头又蹙成一团了。他可是读过膳食指南的人,里面有提到不仅要吃的均衡,也要劳逸结合,多走动,一直坐着很容易出问题的。 小团子再开口,郑重地这般那般劝他四哥,劝得胤禛头都大了。 他只好落了笔揉揉眉心,侧目无奈看幺弟:“你如今管的是越来越宽了,两宫太后都没插手朕的起居。” 这话若是旁人听了,恐怕早就心中一咯噔,腿软跪下了。可小团子浑不在意,往他四哥怀中一钻,仰起小脑袋认真数落:“就是因为你额娘我额娘都太懒了,甩手不管事,我才更要督促四哥休息嘛。” 雍正憋了半天:“……胡闹。” 干巴巴两个字,没火没气的,一点也不吓人。 胤小祕捏着四哥的手指骨节,又调皮地玩起了常年用弓磨出的老茧:“人又不是西洋钟,不能整日到头只干那一件事,不然身体会垮掉的。我知道嘛,四哥如今刚接手阿玛的差事,一件事的开头总是最难的,然后中间难,然后结尾难……” 雍正兜头被灌了一碗毒鸡汤,磨磨牙:“说重点!” “阿玛都说啦,人越是紧张越要放松。佟额娘又跟我额娘讲,后宫生活就得给自个找乐子,多去外头转转,跟花鸟鱼虫,山川日月一接触,最能消除身心疲劳啦。” 小团子双手握住胤禛的大手,扯了扯他,笑道:“所以,我们不出宫门,就去御花园转转也不错呀。” 胤禛望进幺弟一双赤诚的眸中,忍不住错目看向大殿之外。暖阳映照之下,仿佛被一场雪洗净的天空格外蓝,几朵闲云飘过,叫他也难免心生痒意,想要起身出去走走。 对于这种心境上的波动,胤禛淡定的将责任都推到幺弟身上:“就你会编排朕!” 话说出口,皇帝通体舒畅,叫苏培盛取了黑狐端罩穿上,又给小幺塞了个铜鎏金手炉,只点了苏培盛和总管太监张起麟往御花园漫步。 小团子身后远远缀着的是银翘和五花,再加上刚被皇帝指派来的赵昌三人。保母宋嬷嬷主要管着咸福宫院内的一应事务,平日里并不跟出来。 御花园的古木上覆着一层棉花絮儿般的积雪,道路上已经清理出来,裸露出各色鹅卵石铺就的福寿禄花纹。 兄弟二人慢悠悠踱着步子,小团子刻意跟在雍正身后,跑去踩他皇兄留下来的浅浅脚印。 胤禛在前似有所觉,微微弯了唇:“朕听说,你这几日又不好好去尚书房读书了?” 胤小祕缩了缩脖子:“是、是因为秦老给我布置了读书任务。” 胤禛脚下一顿,侧过身回头看他,眼神里满是戏谑:“哦?那朕听听你近日都学了些什么,若学得不像话,可得加倍罚。” 小团子一听这哪行,老朱跟老张留的课业就够多了,再加个皇兄岂不是要了他的小命。连忙把自己最近学到的知识和观点,举一反三全给胤禛汇报了一遍。 胤禛默默听着,一手牵着幺弟,很快到了浮碧亭中。 亭下石桥夏日里会盛开满池莲花,如今碍于寒冬,已经结上薄薄一层碎冰。 胤禛眼神眺望着池水,心中却满是震惊。 小幺从前是什么水平他心知肚明,正是因此,短时间内能有这么大的变化,才足以令人惊叹其潜力。 这小家伙,竟比他想的还要有些灵气。 这种灵气平日里乍看不显,就像是孩子气。可真正发自内心的接触学问后,他就能观察到常人所不能察觉到的点,然后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这话说起来好像很简单,但如胤禛这般经历过人事的,才知道其中难能可贵之处。 雍正看得远,他更希望幺弟能守住这份‘孩子气’的同时,也不磨损个人意志。 他一直担心幺弟灵动有余,坚韧不足。 皇家对于意志力的培养有一万种枯燥的法子,胤禛经历过,不愿意让胤祕被如此打磨。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便是叫幺弟自愿有规律的正规读书。这种读书,不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消遣式的读,而是要形成自个的思维体系。 人在书中攻克重重险阻时,也便是磨炼了意志力。 想到此处,雍正忍不住摸了摸小幺的头:“既然如此,朕就许你在尚书房与秦道然两处交替学习。” 小团子的脸登时黑成了煤窑。 胤禛看得一乐,又补充道:“朕每隔半月或一旬来检查,你若没有长进,照样双倍惩罚。” 胤小祕:“……” 皇兄变了,再也不是我的好皇兄了。 早知道就不喊他出来散步了! * 事已成定局,胤祕胳膊拧不过大腿。 于是,小团子第二日就回了尚书房里,先挨了朱轼一顿讽刺,然后又稀里糊涂听着讲了一节《资治通鉴》。 朱轼上课就是喜欢听学生讨论,输出观点。今日讲到了“唐纪五十六”—— 夫视远者不顾近,虑大者不详细。 这话不难理解,意思就是看得远的人不在乎蝇头小利,思虑大问题的人不计较细枝末节。 老朱记仇呀,点名头一个就是胤小祕。 小团子起身想了想,又开始举例子了:“就像我去九哥府上请教秦老一些问题,旷了几天课,这就是不在乎蝇头小利,不计较细枝末节嘛。” 朱轼:“……” 朱御史眼角狂抽,胡子气得快要翘到天上了。 这不就是变着法夸他自个看得远,思虑大,讽刺他只看眼前吗? 老朱冷哼一声:“既然阿哥不在乎,便把唐纪都给看一遍吧。” “……” 可怜的胤小祕瞪圆了眼,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同情目光。 马上都要入春了,可他怎么觉得四下漏风,好冷好冷呢。 感觉受到伤害的小团子第二日就直奔九哥府上,跟秦道然打小报告去了。 小团子掐头去尾的描述了事件经过:“老朱也太难伺候啦,他讲资治通鉴偷懒不好好讲,让我讲,讲完了还要罚我把唐纪通读一遍。” 秦道然上回知道小团子喝惯了奶茶,就给屋里备上了乳饼。 如今,秦老正笑吟吟听着小家伙讲朱轼的坏话。 一老一少围坐在茶炉边,小团子很快就被分散了注意力,盯着秦道然的动作,感叹道:“秦老,您手上的煮茶工夫可不比蒙古茶房的人差。” 秦道然笑了笑:“老朽不过是班门弄斧,糊弄糊弄小阿哥还年幼罢了。” 一壶热奶茶煮熟了,胤小祕吹着气儿尝了一小口,夸道:“才不是呢,阿玛跟皇兄都说我嘴刁,我喝着您煮的奶茶可喜欢啦。” 秦道然被哄着也开心,不过这并不耽误老爷子过问阿哥的功课。 胤小祕已经给他四哥讲过一遍,这回再讲只会更熟练。小嘴叭叭就阐述了自己最近看过《鲁班经》和相关小故事的一些感想。 随后,问出了最被他放在心上的问题:“都说公输班称得上是天下之巧王。那为什么,他依然败给墨子呢?” 这说的是《墨子》中的“公输”一则。 讲了鲁班跟墨子演示攻城,墨子以火箭、擂石、烟熏三法阻击了鲁班的云梯、撞车、地道。 秦道然没想到小团子还去找了鲁班相关的书籍看,好巧不巧,找的还是墨家。 老爷子摸着胡子,觉得定是冥冥之中,于是笑道:“这事要理解,就不能脱离事物所处的环境。阿哥去看,此时乃是春秋战国,鲁班从始至终只是一名工匠,而墨子已是建学立说。” “工匠专注于术,所谓的火箭擂石,云梯撞车都可称为术;可墨家学说却已然形成了自己的道。道与术相辅相成,二者缺一不可。” “是以,鲁班败的不是术,而是没有道啊。” 胤祕还不能完全听懂,却凭着直觉问:“墨家机关术便是术,而《墨子》这本书里讲的便是道,对吗?” 秦道然笑笑,点头:“阿哥聪颖,一点就透。诸子百家学说各有所长,或许将来阿哥通读的书多了,见识广了,也能找到属于自个的道。只是可惜,墨家机关术早已失传许多年了……” 小团子:? 《墨家机关术》不就好好在咸福宫榻上放着吗? 胤小祕还没回过神来,九爷便打了帘子进门来。 允禟刚办完差事,身上还带着外头冷天的寒气,搓了搓手,使劲捏捏幺弟的脸颊问:“几日不见,小幺长肉了。想九哥没?” 小团子的脸被揪红一块,气鼓鼓凶道:“才没长肉呢!” 允禟从前不怎么被康熙看重,少数几次夸奖,也是骑马打猎的时候。如今差事办得好,自己有了大展拳脚的畅快感,整个人都瞧着舒朗不少。只有面对廉亲王时,会生出些许愧疚。 胤小祕揉揉自己的小脸,凑近九哥耳边,又是骄傲又是羞怯道:“九哥,我读完了《鲁班经》,秦老考校过,还夸了我呢。” 允禟挑眉,看向秦道然:“当真?” 秦道然笑呵呵递过去一杯热奶茶:“小阿哥有悟性。” 允禟闻言大喜:“小幺想要什么,只要你九哥能花钱办到的,今个都给你办了!” 小团子被他九哥的壕气震到了,越发坚定了心中信念:“上回九哥说了,我若读好鲁班经,就亲自教我生财之道的。这话还算数吗?” 允禟闻言大笑,原来是在这儿蹲着他呢。 小鬼灵精的,搞不好还真是这块料。 允禟心中想着,便大大方方与幺弟分享:“当然算数了。九哥今日就能告诉你发家的第一桶金从何而来。” 小团子兴奋凑过去:“哪里,是哪里!” 秦道然无奈地摇摇头,不赞同的看一眼九爷。 允禟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盛京老家那头产老山参啊,当年我就是靠着买卖山参先赚了一笔。” 胤祕呆若木鸡,半天才打着磕巴问:“是、是卖人参吗?” 允禟:“是啊。” 小团子一听,“噌的”站起身,把他九哥拱翻在地,抡圆了小短腿跑远了。只丢下一句:“九哥这个大笨蛋!” 允禟:??? 作者有话说: 热烈祝贺胤小祕喜提山参贩子九哥一枚~ 天亮了,九哥该破产了(bushi) 明天见小和慧啦~ 哇,大家都是小天使,感谢昨天的投喂,鞠躬~ 第38章 38 阿哥脾气上来, 个顶个的不好哄。 秦道然招呼允禟去追小阿哥,这位爷是慢悠悠从地上起身,拍拍常服笑了一声:“无缘无故的耍完脾气, 还想跑?爷一声吩咐就给他抓回来。” 看九爷如此幼稚地跟小阿哥玩闹起来,秦道然眼观鼻鼻观心, 决定做一个默默围观的小老头。 天气好嘛,喝喝茶, 看看戏。 小孩子多跑跑出点汗,有益身心健康。 殿外小院子里,可怜的小团子脑海里不知道想到什么可怖的画面,被九爷手下几个人团团围住后,吸溜着鼻涕, 蹲在地上抱头放声大喊:“汗阿玛,阿玛,救我呜呜呜!” 胤小祕这是典型的干嚎不掉眼泪,魔音灌耳。 奴才们哪里见过这等耍赖皮的小主家,即便知道他们连阿哥爷的毫毛都没碰着,还是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包围圈中的小团子俨然反客为主, 蹲着缩成一团,成了个凶巴巴的四脚吞金兽。 允禟早被幺弟一声鬼哭狼嚎给吓得跑了出来。方才还想着治治这小家伙一言不合把人拱倒的坏毛病呢,这会儿却忘了个干净。 他目中色沉, 喝退奴才们,方才看到胤祕小小一团蹲在地上, 抱紧双腿垂着脑袋,分辨不清表情。 九爷没来由的心慌了。于是三步并两步过去, 将人一把捞进怀中抱起:“好了好了, 甭管为了什么, 九哥先跟你认个错如何?你这大哭大喊阿玛的,不知道的还当九哥欺负你了。” 胤小祕骤然被抱起来,先是吓得身子轻轻一颤,待到看清是他九哥,才有些埋怨地抓住他衣襟,把头埋进怀里,口齿不清道:“你就系、就系奇虎我了!” 允禟有些哭笑不得。 分明是小幺将他撞得坐到地上,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他想说些什么,见跟出来的秦老摇了摇头,食指指着天,笑得颇有深意。 允禟骤然想起一桩事。 关外作为龙兴之地,那里盛产的野山参也被当做是“大清王气所钟”的祥瑞之草。 汗阿玛在世时,特意废黜了老满洲们开采山参的权力,将八旗“分山采参制”,转头换成了全部收为皇室所有的“包采制”,后来还嫌不够,又出了一档“参引制度”。 所谓参引制,就是朝廷下发“参票”给官参局,由他们按一定价格雇佣刨夫采参,由此层层赚取利润。 可惜,汗阿玛严令他们这些个亲王贝勒,不准把手伸到这一行当。 下这道命令的时候,允禟都已经倒卖过几茬人参了。可是汗阿玛却对他的所作所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准了这私底下的小动作。 因此,九爷断断续续又倒腾了几年,动静都不大,免得惊动阿玛领了罚。 如今看到幺弟满脸愤慨,小眼神委屈巴巴的,却又不敢张嘴说的样子,秦先生跟九爷便都理解岔了。 两人交换个眼神,又互相点点头。 没错了,小阿哥定是知道这营生不合规矩,以为他九哥推他入火坑呢。 允禟有些不满了,汗阿玛怎么什么都跟小幺说呢,叫他这个九哥当得好没面子。 心里再不爽,老九对着被自己惹到的幺弟,也是充满了耐心。 他小心翼翼赔着笑脸:“你是嫌九哥倒卖山参了?” 胤小祕使劲点头,顺便把鼻涕抹到了九哥衣服上:“对。九哥坏。” “好了好了,九哥知道了。”允禟找到了症结所在,便知道怎么对付这小家伙,语气松快不少,“九哥后来可再也没有开采过山参了,以后也不会,不信你问秦老。” 小团子把疑惑的目光投向秦道然,后者点点头。 “那,为什么九哥又不采了呀?” 这事说来也叫人恼火,允禟挥手,招呼奴才们退下,掂了掂怀里的小团子,跟着秦老边往屋里走边解释。 “老山参这东西难得,不是可以长久盈利的入项,我便命手下人收手了。那之后没过多久,盛京再开采上来的山参就出了问题,当时汗阿玛可发了好大的火,严惩了一批人。” 胤小祕听到人参还能出问题,连忙瞪大眼竖起耳朵:“什、什么问题!” 允禟把人重新放回绣凳上:“老山参难得,这么逐年开采数量总会降低,底下的人却舍不得放下这笔丰厚的利。于是,采参的把式头与盛京官员一合计,往山参里加了铁屑添重量,以次充好。” 胤小祕想象一下有人掰开他的嘴灌铁屑进去,就吓得连连摇头。 他忍不住嘴上还击两句:“太坏啦,小人参真可怜,阿玛做的没错!” 允禟::“……” 难道不该可怜那些用了人参的贵族吗?小幺的重点总是这么清奇又可爱。 没等允禟再开口,小家伙起身走到他面前,无比认真地劝诫道:“九哥,你以后可不能再倒卖人参啦,一个小人参真的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能长大呢。” 九爷被幺弟萌的不行,哪里还管什么古怪之处,憋着笑点头应下:“诶,九哥答应你了。你以后可不能再为这哭鼻子闹别扭了。” 胤祕怒目:“谁哭鼻子啦!” 允禟故意逗他:“方才谁把脑袋埋到我衣襟前,我都感觉到湿漉漉的了。” 小团子听到这话不好意思了,搓搓小手站的离他九哥远了点,才弱弱道:“其实,其实那是我的鼻涕。” 秦道然喝着茶,没忍住呛了一口。 九爷低头瞧了瞧长袍前襟……算了,真是没眼瞧。 允禟算是这些阿哥里头顶阔绰的,吃的用的玩的,只要符合他该有的规制,什么不是往金贵了弄。如今穿着这么一身,实在浑身上下都难受。但抬眼对上小幺一副真心实意内疚的模样,他又发不出火来。 “你这小惹事精,九哥真是欠了你的。” 最终,允禟也只是丢下这么一句,把人交给秦老照看,自个先回院子里换衣裳了。 小团子等人一走,什么愧疚羞愧的,都从脸上消失不见了。他蹦蹦哒哒重新坐在秦道然对面,又用了一碗奶茶,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秦老似乎对他这般性情十分喜欢,笑呵呵半晌,开口道:“皇上着老朽每隔一日要给阿哥留个功课,不知阿哥意下如何?” 小团子苦着一张小脸,叹了口气:“唉,就依了皇兄的意思吧,他也怪不容易的。” 秦道然笑笑:“……那便读三篇《墨子》如何?” 胤小祕眼前一亮,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三篇?秦老您确定是三篇吗?要是老朱的话,肯定就叫我把一本书都读完啦。” 秦道然:“通读全本,阿哥若是想,也无不可。” 胤小祕连忙摇头:“不想不想,就三篇,三篇可好啦!” 面对如此有活力的小阿哥,秦老又取出几盒九爷差人送来的糕点:“郡王府中有一江南厨役所作,不是燕京的款式,阿哥可要尝尝?” 小团子当然是欣然应下啦。 小家伙吃东西吃的满脸都是渣,秦道然便笑吟吟在一旁瞧着,半晌才幽幽开口:“这读书不在多,在于精。阿哥先前通读了整本《鲁班经》,却未必都懂了。” 小团子咀嚼着可口的酥软点心,等高高鼓起的双颊放下来,连连点头:“秦老怎么这么厉害,我真的几乎都没懂。” 他先前跟秦老说的,都是从书里揉了几句照本宣科的,不能算作他自己的东西。 秦道然示意他慢着点吃:“所以,只读三篇便好。这三则背后的道阿哥能通了,整本书融会贯通便在眼前了。” 胤小祕眼神晶晶亮:“嗯嗯,慢就是快嘛,这个道理我教过皇兄呢!” 秦道然:“……” 小阿哥还真是……胆大包天的可爱。 * 雍正最近发现幺弟很不对劲。 从老九府上回来之后,这小东西总会突然跑出来关心慰问他。 “皇兄啊,今日用膳如何,吃人参了吗?” “皇兄,我看你最近日夜操劳,有没有服用人参汤呀?” “皇兄皇兄,我听说人参还能做药酒呢,你……” 胤禛终于受不住了,“啪”地把书反扣在桌面上,打断小团子:“你有完没完,怎么总是关心朕有没有用人参。说说,去了一趟老九那里,又学到什么馊主意了?” 胤小祕穿着一身杏子黄小褂,脑袋上的瓜皮帽是浅浅的黄白游,歪着小脑袋打量他皇兄,莫名有一种小鸡崽子找妈妈的感觉。 胤禛为自个竟然生出这种错觉抚了抚额。 小团子紧张地凑过去,仰着脸摇晃雍正,还当他皇兄是不舒服了:“四哥,你怎么了。” 雍正叹一口气,火便发不起来了。 真是奇怪,明明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他都能从一而终做个严父。怎么对着幺弟,反而每回都将底线一再退让呢。 胤禛摇摇头,拉着小团子在自个面前站好,严肃问:“到底怎么回事,跟朕说实话。” 小团子挠挠头,便将九哥告诉自己的“山参灌铁屑”事件磕磕巴巴又讲给了四哥听。 胤禛垂眸认真听着,时而颤着睫毛眨眨眼,并不打断幺弟的分享。 这件事他知道。 甚至比允禟了解的还要清楚和深入,包括为什么汗阿玛独独对老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不过,这些东西没必要叫小幺知道。 胤禛揉揉小团子的脸蛋:“你是担心四哥用的参会有问题?” 胤小祕可怜兮兮点头,伸出手用力抱住他四哥的胳膊,低声道:“四哥,你、你要是想用人参了就告诉我,我给你好吃的,可不能被坏蛋给暗算了。” 雍正一只手臂被钳着,只好笑得无奈道:“放心吧,从前阿玛已经严惩过,如今官参局的人不敢造次。” 饶是如此,胤小祕还是有些不放心。 雍正只好跟他解释:“朕不喜欢用这些东西,你应当知道。今年送上来的除过存库备用之外,也叫内务府发交到两淮等地变售了。这回你总该放心了吧?” 小团子一听瞪大了眼。 皇兄,皇兄怎么也卖人参!!! 小家伙不知道想到什么惨绝人寰的画面,哭丧着脸道:“皇兄你可是天子呀,怎么也卖小人参,你这么穷了吗?人参这么值钱吗?” 雍正:“……” 好嘛,朕这是按下葫芦起了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胤禛叹一口气,决定今个一定要把这件事给幺弟掰扯清楚:“变售人参一事,年年都有。不只是朕,汗阿玛从前也是如此。不然那么多参宫里的人怎么用的完。” “至于你说的人参值不值钱。去岁宫中奉发五等人参,外加渣末、芦须、参叶、泡丁等共得四万六千万余两白银,如今的大清国库统共才八百万余两,你觉得呢?” 小团子听着这一串数据,忍不住惊讶的张圆了嘴巴。 人,人参竟然这么值钱的嘛。 那像他这样的人参精,岂不是大清的宝贝啦? 胤小祕正兴奋着,转念又一想,不对呀。 要是皇兄穷得没钱了,是不是也得扒了他的小叶子,揪去他的须须,还要从他脚底搓点灰一起都卖掉啊? 小团子面上的表情丰富多彩,堪比晴雨表,叫胤禛看得弯了唇角,心情愉悦起来。 跟幺弟瞎扯一通,倒是给了他一点提示。 老九从前倒腾过山参,知晓其中的弯弯绕,倒是可以把整顿官参局的事也一并交给他来办。 雍正早已意识到,人参之所以价格高到如今这般田地,还是因为宫中盛行,达官显贵追随,整个民间才会如此趋之若鹜。 所谓上行下效,这些年盛京、宁古塔、乌苏里等地的粮食产量逐年减少,全跑去折腾山参了。 皇家兄弟俩就这般安安静静的靠在一处,各想着各的心事。直到胤小祕的肚子发出抗议声。 胤禛回神,笑问:“饿了?” 小家伙双手捂着肚子,羞涩道:“一点点。不过,我也可以不吃的!” 被幺弟这话闹得一懵,胤禛半晌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放心。朕这个皇帝再差劲,还能短了你一顿吃喝。你那小肚子能塞多少东西,敞开了吃也吃不穷朕。” 小团子眼前一亮:“那,那我可以吃烧烤嘛!” 雍正扫了他一眼:“刚入春,你倒是真不怕上火。若是嘴上起了火疖子,朕到慈宁宫请安如何交代。” 胤小祕想想他佟额娘,觉得四哥所言有理。于是退而求其次:“那就吃蒿鱼羹吧,初春不吃蒌蒿可惜了。配一碗蟠桃饭,叫膳房随意来几样热菜下饭,点心用神仙富贵饼,喝一壶紫苏饮就差不多啦。” 雍正听着幺弟编排完了,才伸手弹了弹他前额:“叫你敞开了吃,还真不跟朕客气。” 胤小祕嘿嘿笑着,凑上去耍赖皮蹭着胤禛的大手。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c 胤禛没辙,无奈笑着点点苏培盛:“还不吩咐下去,叫膳房早些办好。” 他又看小团子:“趁着备膳的工夫,朕看着你好好练几个字,就你那手字,实在是叫朕没眼瞧。” 胤祕扁扁嘴,超小声抱怨:“没眼瞧干嘛还要瞧,把眼睛闭起来嘛。” 雍正抬了抬眼皮:“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说皇兄对我太体贴啦,我好感动呢。” “……” 当小幺私下里喊皇兄的时候,一定是做了亏心事的时候。 深谙其中原理的雍正哼笑一声,抬手又给胤小祕多布置了几个大字任务。 养心殿在鬼哭狼嚎中,总算迎来了它的午膳时间,获取片刻安宁。 司膳太监先盛上来的便是那道蒿鱼羹。 初春水田边的蒌蒿贵在一个“鲜”字。 相传,蒿鱼羹最早便是江西一带百姓所创,蒌蒿的清香脆嫩搭配上肥美的鲈鱼一道蒸熟,只要少许佐料,便能体会到鱼的嫩香与蒿的鲜脆并行之美味。 蟠桃饭则是在焖饭时,加入刚采来的去核山桃,白米蒸熟时便带着淡淡的清甜。 许是写大字写的饥肠辘辘,小团子一点也不跟他四哥客气,就着鱼肉和各色下饭菜,大口大口将一碗饭都下了肚。 胤禛被幺弟闹得胃口大开,竟然破天荒的用了两碗蟠桃饭。苏培盛在一边侍候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胤小祕倒不是只吃一碗饭就饱了,主要是要留着小肚子吃块点心呢。 这神仙富贵饼是他特意给四哥点的。 一来嘛,里头两味中药材,对身体有好处;二来嘛,听说吃了大富大贵呢。 小团子角度清奇,寄希望于吃块点心,就能改变皇兄很穷的事实。 胤禛莫名感受到一道炽热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一低头,就看到小幺眼眼望着他手里的点心。 “……你要吃吗?”胤禛硬着头皮问。 胤祕催促:“我都吃完啦,你快点吃啊四哥,加油,富贵在跟我们招手啦。” 胤禛:“……” 所谓的神仙富贵饼,其实跟富贵没有半毛钱干系。不过就是用白术,石菖蒲热水煮过晒干,研莫,混入干山药、白面、炼过的白蜜揉成饼,入小甑蒸熟食用。 雍正一边用着糕点,一边喝了口紫苏饮。 等吃得差不多了,他才淡然打破幺弟的幻想:“这点心的名字化用自‘术荐神仙饼,菖蒲富贵花’。不过,制作的用料却是石菖蒲,跟菖蒲不是一个东西,所以,你想吃块饼就富贵,梦里来的更快些。” 小团子怔了半晌,回话道:“那我先回去睡啦,四哥再见——” “再见”还没说完,被他四哥揪着小辫子抓回去。 胤禛咬牙切齿,似笑非笑:“朕说那话的意思是叫你睡觉?” 小团子眨眨眼:“咦,难道不是吗?” 胤禛:“朕是叫你少做白日梦,脚踏实地,靠自己的能力想想办法。” “啊?”胤小祕蹙蹙眉头,委屈地对着手指,“可是,穷的是四哥又不是我,为什么四哥不自己想想办法呀。” 胤禛:“……” 朕手痒了,如今只想找个屁股打一顿。 间歇性会察言观色的小团子一看,不得了啊,四哥这是要发火啦。 他连忙从绣凳上滑下来:“我吃好了,先回去给小和慧准备见面礼啦。四哥加油你是最棒的!” 不等雍正发话,人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 胤祕说给和慧准备礼物,一回咸福宫还真研究了好几日。 他上头有二十来号哥哥,姐姐也有那么几位还健在,底下却没有弟弟妹妹,只能寄希望于领导照看哥哥们的孩子。 做幺叔的,头一次见小侄女,送东西不仅要拿得出手,还得是女孩子喜欢的才行! 小家伙冥思苦想,在寝殿打滚折腾了好几日,最后跟二筒合计着换了两本书。 一本《手把手教你羊毛毡小动物手工制作》,是他最感兴趣,想要动手送给小和慧的; 另一本《毛衣编织大法》,小团子就没什么兴趣了,准备丢给两位额娘,叫她们跟众位太妃有个打发时间的乐子。 羊毛毡玩偶,顾名思义,主要要用到的就是大量羊毛。 胤小祕头一次做,先是连着戳了两日羊毛毡球,搞得咸福宫里随处可见。为了追求相似度,小团子还叫宫人用了植物上色,将羊毛染成大致几种不同的色系。 等到一系列丑萌丑萌的二饼二哈,小狐狸,小兔子,小刺猬制作好,恰巧已是和慧进宫前一日。 胤小祕把戳好的小动物们齐齐收进一个木匣子里,这才伸个懒腰睡下了。 明日,他一定能收获小侄女崇拜的眼神。 * 红墙黄瓦,杨柳依依。 春日正是暖而不刺的时候,十三爷亲自抱着女儿进了宫。 因着和慧头一次进宫,胤禛担忧这个小姑娘没有同龄人作陪会害怕,便特意给胤祕,弘历和弘昼几人放了个短假。 于是,养心殿里一大早就闹腾的不行。 弘历弘昼有几日没在尚书房见到幺叔了,今日一见,叔侄三人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激动寒暄起来,叫雍正在一旁听着好笑。 胤小祕忙着打听侄子们送出去的礼物。 弘昼挠挠头笑道:“幺叔,我也不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便送了个璎珞挂饰。四哥才好玩呢,竟然还要送小和慧一枚印章,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小团子一听跟着也笑得人仰马翻。 弘历被笑话得耳朵有些红,还要争辩:“幺叔,我这块玉可是上好的黄玉,刻章的手法也是超过寻常水准呢。” 胤小祕勉强拍到四侄子的肩膀:“元寿啊,你开心就好。” 弘历:“……” 雍正:“……你怎么突然喊元寿了?以前不都喊四侄子。” 小团子不解:“我听四哥你喊的啊,四侄子的乳名我不能喊吗?” “……能。” 就是被你一喊,感觉怪怪的。 允祥抱着小和慧就在此时进了养心殿配殿,他将怀中的小姑娘落到地上,正要打千,被胤禛快步上去扶住:“今个又没外人,你这是做什么?” 允祥笑了笑,摸摸和慧的头,示意她行了宫外学好的规矩。 小姑娘唇红齿白,瘦瘦小小的,衬得一双下垂眼又大又无辜。眼神里带着些羞怯,抓紧他阿玛的补服下摆,糯糯行礼道:“和慧,和慧给阿玛请安啦。” 众人:太萌啦! 气氛瞬间就暖洋洋的,一片和乐。 胤小祕等不及他皇兄一个一个介绍,连忙自个跳出来:“小侄女,看我,我是你幺皇叔呀!快看,我还亲手给你做了礼物呢!” 说着,小团子就凑到和慧跟前,递上了木匣子。 允祥笑着摸摸小幺的脑袋,替闺女打开,众人便看到了里头憨态可掬的一排小动物造型羊毛毡。 小和慧显然很喜欢,“哇”了一声,眼睛都在发光。 胤小祕骄傲扬着下巴:“全是幺叔亲手做的哦,厉害吧?” 女孩子抽条早,和慧比胤祕大了两岁,加上胤祕本就比普通小男孩矮一些,两人站在一处,和慧身高上便高出小半头。 她又是崇拜,又是疑惑地看着这位幺叔,小声问:“幺、幺叔,你怎么那么矮呀?像个可爱的小冬瓜。” 胤·小冬瓜·祕:“……” 作者有话说: 胤小祕:可恶!我才不是矮冬瓜呢!二筒我要吃多多长高高 作者出没,弱弱求个作收(搓手手) 注:文中人参买卖金额参考《清宫扬州御档选编》乾隆朝一份奏折。按照清朝价格漫天飞的状况,康雍应该也差不离。 第39章 39 胤小祕不开心了, 嘴撅起来能挂三五个油瓶。 雍正难得见到幺弟被治住,在一旁笑着瞧了大半晌。 等胤祕幽怨的望着他,才掩唇轻咳一声, 象征性地同和慧解释:“你幺叔还在长呢,过两年就会猛地长起来, 比你们都高了。” 小和慧也发觉自己好像说了错话,幺皇叔都不如方才那么欢实。 她连忙点点头, 对着胤祕一脸认真讲:“对,幺叔还能长可高可高,是我不小心说错了,幺叔千万别当真……” 小家伙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不知是不是太过着急没喘匀气, 突而急促咳了几声。 允祥笑得正开怀,一听这咳呛神色黯然,顾不得殿前君臣之礼,蹲下身给女儿轻轻拍着背:“可是又心悸了?能不能喘得上气?宫里擅长小方脉的几位御医都很厉害,和慧不要怕,有什么都要说出来。” 之前还佯装生气的胤小祕也慌了神。 皇兄是提起过小侄女身子弱, 可是,没想到稍微一着急就会叫她这般难受。 小团子这个做幺叔的羞愧得不行,挤在一边手忙脚乱也问候着, 正想掏出一枚人参籽拿给和慧应应急,被雍正提溜着按到太师椅上。 雍正吩咐人去乾清门传唤当值的太医, 又按着十三弟给赐了座。 过了小半晌,和慧总算是平复下来。 小姑娘一张瓜子脸方才还瞧着白里透红, 这会儿已经失了血色, 明眼人都瞧得出状态不佳, 她还要糯糯地安慰:“我没事呢,休息一下就好,阿玛……皇叔不要担心。” 允祥叹一口气,摸着女儿的头发:“你就是太懂事了。我倒是宁愿你又哭又闹。” 和慧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露出个天使般的笑容。 胤禛立在上首旁观,内心有些触动。他女儿缘薄,仅有大公主一人平安长大成人,却也在下嫁纳喇氏后,于五十六年早早撒手人寰。 如今,和慧作为第一个入宫养着的小公主,十三弟又是追随他多年的左膀右臂,自然要珍之爱之,精心养大。 雍正拍拍十三爷的肩膀:“和慧可有喘症?” 允祥摇头:“喘症没有。从前便只有胸痹,如今症状严重了不少。” 和慧是他与福晋兆佳氏所出,是嫡次女,也是最小的女儿。 她打从娘胎出来身子骨就弱,这些年又随着他们在府中圈禁,没有得到精心照料和调养,才变成如今的样子,叫人十分心疼。 允祥对和慧的怜惜里,有一半是出于生为人父的爱,另一半则是愧疚。 他总觉得是自个拖累小女儿,跟兆佳氏把她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呵护着,生怕磕了撞了,连多走几步都怕她身子不舒服。 这回,要不是为了和慧的身体着想,允祥说什么也不愿让女儿入宫养着。 雍正自然知道十三爷担心什么。 大清的公主,尤其是宗室女入宫封为和硕公主的,都逃不过和亲的命。 为了叫十三弟安心,胤禛亲口承诺,绝不叫和慧远嫁蒙古,便是和亲,也叫额驸搬来京师,就在眼皮子底下护着她。 两人目光相触,雍正斟酌着用词安抚:“不打紧。稍后当值的太医来了先请脉,宫里天材地宝什么没有,只要对症下药,好好将养,我们和慧照样能过得很好。” 雍正说着,大手一挥喊了传旨太监进殿。 “去永寿宫给皇后传话,把给和慧准备的一应物件先收起来,之后,朕自有安排。” 小太监领旨出了门,胤禛才笑着看向十三弟:“朕记得小幺三岁上也发过烧,身子弱的跟个小鸡崽似的。太后养了这么几年,你瞧瞧如今多皮实。朕思来想去,觉得皇后要操心东西六宫的宫务,能分给和慧的精力总归有限。” “十三弟若是没有意见,朕待会儿去慈宁宫请安,问问太后她老人家可愿将和慧养在慈宁宫里。”雍正说着,眼神瞄向胤祕,笑着补了一句,“咸福宫距离慈宁宫也近,他们小的在一块热闹起来,和慧适应的更快。” 十三阿哥闻言自是欢喜,就连和慧也跟着笑,忍不住看向幺叔小声问:“真的可以吗?” 胤小祕欢欣雀跃:“小侄女放心,佟额娘可好说话了,等纠缠成功,我们就可以天天一起玩啦。” 雍正一听这话黑了脸:“你还天天玩?尚书房的课业近日旷了那么多次,张廷玉都告到养心殿来了。你不害臊,朕都替你害臊。” 小团子气鼓鼓道:“张中堂怎么这么爱给人背后穿小鞋呢,人家老朱都没告状……” 雍正听不下去了,揪着幺弟的小耳朵:“别一口一个老朱的,人家那是懒得搭理你。衡臣若不是觉得你有几分灵性,不愿你就此荒废学业,当谁爱管你的事。” 胤小祕被四哥揪着耳朵,连连讨饶:“皇兄皇兄,我错啦。饶了这次吧。” 胤禛手上压根没用力气,只不过虚虚捏着罢了。听小团子这般鬼哭狼嚎,虽然心中猜到多半是装的,还是不自在放了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胤小祕摆脱了四哥的钳制,连忙退到十三哥身后,做着鬼脸道:“略略略,下次我还敢。” 雍正:“……” 呵呵,这是屁股蛋又痒痒了。 允祥已经许久没见过四哥这样生动的表情,隐约记得,上回还是在少年时。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开怀,拍了拍身后皮猴子的小脑瓜:“你啊,少惹你四哥生气吧。若再这般,十三哥可要反水了。” 小团子哼哼唧唧戳着允祥的背,语气里满是幽怨:“十三哥你怎么这样呀!我们是什么交情,你跟四哥才哪到哪,怎么可以背叛我!” 这话不光惹笑了雍正跟允祥,连两个侄子都跟着忍不住抖起了双肩。 胤禛好气又好笑,问他:“哦,叫朕听听,你跟老十三都有如何深厚的感情啊?” 分明是去岁才头一次互相接触,还是他引着去的呢。 胤小祕可不管这个,叉腰仰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哼,我们可是一起泡汤池子的兄弟。四哥你呢,你跟十三哥一起泡过温泉吗?” 胤禛一怔,那还真没有。 他挑眉问:“朕记得,你们统共私下就见过两回,这第一回还是朕搭的桥。” 小团子点点头:“没错没错,真兄弟只要心中有彼此,不在乎见几次。” 允祥:“……” 胤禛得了肯定的回答,神情越发怪异:“所以,你是上回替汗阿玛探望老十三的时候,顺便还在人家贝勒府泡了个澡?” 胤小祕挠挠头:“不可以嘛?” 雍正瞪了他一眼:“没皮没脸的,不嫌丢人?” 小团子甩甩脑袋嘿嘿笑着,笑得雍正没脾气了。 见四哥没有再批评,小团子从允祥身后钻出来,扯着他的衣袖,自以为小声道:“十三哥,我给你个好东西吃,现在不给,我怕待会就忘记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齐刷刷看向老十三。 允祥压力很大,哭笑不得问:“什么好东西,怎么还得这么‘悄悄’的给。” 话音刚落,雍正故意咳了一声,然后又一声,表示自己很不满。 允祥:“……” 胤小祕被他皇兄咳得莫名其妙,扭过头问:“四哥,你嗓子不舒服吗?我那里还有你给我的花茶呢,分你一小点好吗?” 雍正黑着脸:“……朕用不着。” 拿朕赏给你的东西,反过来糊弄朕,大摇大摆的把好东西献给老十三。 朕才不上当。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胤禛没说出口的傲娇,除了他心大的幺弟。 小团子挠挠头:“不要算啦。哝,十三哥,这个给你,现在就吃了吧,对你的腿恢复有好处呢。” 允祥被幺弟拽着手,掌心处莫名其妙躺着一颗朱红色的小果子。 “人参籽?”允祥迷茫的看了看幺弟,又同样迷茫的望向雍正,“皇兄,这……” 雍正在看到这人参籽,脑海里浮想的是上回“老九耳疾渐愈”之事。这件事只有他与小幺二人知晓背后的缘由,十三弟迷惑很正常。 胤禛眸色深深,不着痕迹地看了小幺一眼。 这心大的,只急着催允祥服用人参籽呢。 有关胤祕能通“仙家”之事,雍正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态度—— 越少人知道,小幺就越安全。 于是,赶在幺弟张罗着宣告全城之前,雍正开了口:“十三弟,二十四此话不假,旁的先不用问,用了吧。” 允祥一怔,对上皇兄深邃又担忧的目光,千言万语卡在喉间,只点头毫不犹豫的吞了那枚人参籽。 这东西吃着没什么异常,只是口感略差,比往常的人参味儿更冲。 胤小祕不满道:“十三哥欺软怕硬,我叫你吃就半天都不肯,皇兄一说马上就吞掉啦。” 允祥啜茶,将口齿间涩味压下,才笑道:“十三哥给你赔个罪,方才只是没反应过来。” 胤小祕不跟他计较:“哼,你要记得往后每日晨起跑几圈,多活动,泡泡温泉,你的腿就好啦。” 允祥听着小团子老太医一般的发言,想笑又不敢笑,只当是幺弟在玩过家家,配合着点头应是:“好好好,十三哥一定听我们小太医的。” 胤小祕对这种语气可太熟了。 佟额娘跟汗阿玛从前连起伙来骗他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让人不爽的语气和表情。 小团子气得把头扭向他四哥:“皇兄,你帮我说。” 这回是生气了,所以喊了皇兄。 雍正知道自己猜得没错,这人参籽果然能够治愈一些顽疾,面上难免就严肃起来。 十三弟的腿是他的一块心病。若真能治好,从前那个“拼命十三郎”便可以回来了! 雍正按捺住心绪,仔细吩咐了允祥一番。他知道十三弟不会多问,还特意加了一句:“到合适的时机,朕定会告知你真相。” 自以为已经掌握了幺弟一切秘密的胤禛,心中难免有些小得意。 小团子却疑惑了:“什么真相呀?我能知道吗?” 雍正从牙缝里挤出俩字:“不能。” 切。 皇兄还是一如既往的小气鬼,怪不得他穷! 胤小祕扁扁嘴,专程跑到允祥跟前,双手作掩,超大声的悄悄道:“十三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是皇兄都不知道的呢。” 允祥给女儿递了块糕点,笑道:“哦?你说,十三哥听着呢。” 胤祕:“其实我是个人参精!” 众人:“……” 哇哦。 实在是小家伙整日里的放肆之言过多,这句话竟然叫雍正心中难以激起任何波澜。 胤禛眸中盛着笑意,与允祥对视一眼:“原来小二十四是个人参娃娃。今年内务府正要往扬州发售参须,朕就把你的头发剃光,一道添个彩如何?” 胤祕瞪圆了眼。不敢相信四哥竟然向金钱低头,要剃光他这个可爱弟弟的头发! 小团子气得一会儿抱着十三哥的大腿哭惨,一会儿猴子一样爬到他四哥的背上耍赖。 三个后辈惊恐地看着他们幺叔在自个阿玛头上造作,神奇的是,阿玛们竟然还挺乐呵。 弘历和弘昼忍不住对视一眼。 强! 从上书房强到养心殿。 幺叔真的太强了,以后就决定跟着他混了。 小和慧则是单纯羡慕着幺叔爬上爬下,奔跑走动的活力劲儿。 她忍不住想,要是她也能像那样长大就好啦。 胤小祕对侄子侄女的内心戏毫无所觉。他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枚找茬小坏蛋罢了。 * 赶在落锁前,允祥才依依不舍地出了宫。 雍正先打发了两个工具人儿子回阿哥所,然后才左手揪着胤祕,右手牵着和慧,命苏培盛特意备了步辇,前往慈宁宫请安。 胤禛带着胤祕一起去,自然是为了叫幺弟主动开口。 皇太后虽然嘴上喜欢嘲讽这个儿子,实则比谁都要宠着他。只要小幺软磨硬泡,一定可以叫和慧养在慈宁宫内。 进了慈宁门,雍正没叫人通禀。 佟佳氏这会儿不在殿内,反而在殿后的大佛堂里礼佛。雍正索性带着两个小孩儿一起慢慢踱过去。 佛堂内,佟佳氏刚刚手抄完一则心经,许是心境落笔都满意,叫玉竹供奉在佛堂佛龛上。一回头,就看到皇帝提溜着儿子,身侧还有个没见过的小丫头。 佟佳氏起身,免了几个人的礼,笑道:“皇帝今日怎么同这皮猴儿一道过来了?” 胤禛笑了笑:“朕有件事想与太后商议,小幺又想看看您,便一起带来了。” 佟佳氏心中疑惑,却不主动发问,眼神落到和慧身上,笑道:“好俊俏的丫头,这是谁家的?” “十三弟家的,前几日下诏封做和惠公主的。” 这事儿佟佳氏有印象,目光慈爱,牵着和慧的小手道:“好孩子,来,玛嬷这里有个刚开过光的手串,你带在身上也好图个吉利。” 和慧看着手腕上的碧玺珠翠手串,连忙诚惶诚恐地道谢。 胤小祕在一旁开导:“别怕别怕,佟额娘可是太后,给我们一人发一串都不在缺省的。额娘,儿砸有没有份呢?” 佟佳氏没好气道:“……没有。” 顾忌到人前太后的威仪,佟佳氏只是瞪了儿子一眼,带着几人往慈宁宫殿内走。 暖阁里已经备上了各式糕饼点心香饮子。 佟佳氏给和慧把糕点盛在小盘子里,才看向胤禛:“皇帝方才所说是何事啊?” 雍正简单道明来历,也不直接说要把和慧养在佟佳氏宫里,而是一个劲夸太后养的小幺身体多好呀,精神头多足呐,一看都是个皮实的孩子。 佟佳氏:“……” 实在没话夸小阿哥,要不就别夸了。 大致猜到皇帝的意思,佟佳氏心中不免犯了嘀咕。小和慧可爱是真的,不好养却也是真的,万一出点岔子,她如何跟皇帝和十三爷交代? 胤祕不知道他佟额娘的担忧,小狗腿子似的,急忙掏出那本《毛衣编织大法》,献宝上去。 “佟额娘,您就答应吧,这样就儿孙满堂啦。儿砸再送您这本书,您得了空还能带着太妃们一道玩个新乐子呢。” 随后他又小声补充:“若是能给儿砸来一件就更好啦!” “儿砸没有,就给小和慧织一件。” 佟佳氏:“你这是讨好我呢,还是给自个捞好处呢?” 胤小祕嘿嘿一笑,蹦蹦哒哒凑上去,又是端茶倒水,捏腿揉肩,还打算给他额娘拔根白头发,被佟佳氏没好气拦下了。 小团子这是习惯了,从前犯错怎么跟佟额娘撒的娇,今日便当着和慧和雍正的面上演一番。 佟佳氏被他缠的没辙,无奈笑道:“本宫是瞧着小和慧乖巧贴心,皇帝又难得开这个口,跟你这混不吝的可没半点关系。” 小团子一听喜笑颜开。 反正只要能叫小侄女落在慈宁宫,额娘怎么说都成。 佟佳氏新添了个小公主养在身边,高兴地合不拢嘴。当日就命人将预留给胤祕的次间改了改,让小和慧先将就一晚。 次日,永寿宫里乌拉那拉皇后为和慧准备的一应物件便腾挪到了慈宁宫。 和慧落了归处。 胤小祕欢呼雀跃,深藏功与名。 * 一连忙碌几日,雍正得空,特意走了趟咸福宫。 他悄无声息踏进寝殿时,小团子正趴在榻上翻看图文版的《墨子》。 胤禛见状柔和了眉眼,坐在榻上另一侧,见幺弟读书十分入神,不禁满意极了,也凑过去看了一眼:“你这书倒是有些意思,深入浅出,适合你们这些孩子开蒙用。” 胤小祕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骄傲道:“那是当然啦,这可是费了好大功夫跟二筒换来的。” 上次,胤禛就已经知晓“仙家”的名讳似乎是二筒。 他不明白堂堂仙家,为何要叫这样的名字。最后只好暗示自己:仙家高人,都是这种稀奇古怪的性子。 胤禛想到此行来的目的,神色严肃:“叫朕瞧瞧你头上好全了没。” 说着,一顺手就摘下了小团子脑袋顶上的小帽。 小团子大叫一声,捂住脑袋:“四哥,你怎么不经人同意就乱摘别人帽子呢!” 胤禛没理会幺弟的不满,蹙眉问:“那东西已经掉了?这是‘仙家’对你的惩罚结束了?” 小团子一怔,这才想起此时还没跟他皇兄通气,连忙吸吸鼻子点头:“对呀,结束啦。给九哥和十三哥的人参籽就是它掉的呢。” 胤小祕说着,掏出自己身上剩下的几颗人参籽,叹气道:“只可惜就这么几颗,二筒说对和慧用处不大,我就收着啦。四哥喜欢,就都给你吧,拿去叫内务府一起发售了,还能多赚点银子回来。” 雍正眼角一抽,不明白幺弟怎么就认定他很穷了。 算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东西的祥瑞之处。 胤禛垂着眸,细细回忆当初,幺弟告诉他头顶长了人参叶子时,那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好像是……仙家赐给爱新觉罗氏的保命符? 胤禛想着九弟的耳疾,十三弟的腿疾,目光定定看向幺弟手中剩下的几枚人参籽。 难道,真是天佑大清。 雍正用大掌包裹住幺弟的手,用力握了握,眼中有些克制不住的情绪在流淌:“仙家既然将此物交于你,你务必要收好。” 小团子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胤禛又沉思片刻,继续道:“若是得了空,你不妨多去你二哥和七哥那处走一走。至于你这人参籽要怎么用,随你自己的心意,朕不插手。” 胤小祕听话向来只听一半,还喜欢曲解别人的话意。 雍正这话落到他耳朵里,就成了“得空你就出去撒欢儿玩吧”。 胤小祕眼眸一亮,没忍住抱着他皇兄的脸“吧唧”一口:“四哥!你是全天下最最最好的四哥啦!” 胤禛陡然一惊,回过神来嫌弃的摸了一把脸上的口水,语气却是带着笑:“放你出宫就这么开心?” “当然啦,可以玩嘛。”小团子摇晃着小脑袋,“我能带着和慧,还有四侄子五侄子一起去吗?” 胤禛板着脸:“别跟朕得寸进尺。” 小团子还挺能伸能缩,高高兴兴一声“好嘞”,将胤禛剩余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胤禛对这小家伙泥鳅一样的性子叹了口气,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叮嘱几句又背着手回养心殿去。 胤小祕对他皇兄来去匆匆的表现十分不解。 大概是吃饱了撑的,出来散散步吧? * 没过两天,小团子便率先约了他七哥一道去骑马。 允祐上回大封,从多罗淳郡王进为淳亲王。 小团子听闻七哥骁勇善战,曾出征西陲,管理满蒙汉三旗军务,脑袋一拍,就想到了骑马。 七哥的腿不好,骑在马上的话也方便他行动。 胤小祕这回选的还是南海子,是他特意跟皇兄请来的旨意。 一大早,小家伙便带着人兴奋出发了,结果他到了地方,七哥还没到,于是自个在草场上撒起欢来。 小跑了没多久,胤祕开始得意忘形。 想到去年跟随汗阿玛看到的马术运动,什么前进势头、垂直马体和马行走,小团子蠢蠢欲动了。 于是,等到宫中用过早膳,雍正开始批阅奏折的时候,苏培盛匆匆忙忙进了大殿通报:“皇上,南海子传来消息,说……二十四阿哥从马上摔下来了。” 胤禛正看着奏章,闻言“嘭”的往长案上一摔:“怎么回事,小幺摔到何处?老七在那里是做什么吃的!” 苏培盛缩着脖子,身子越发弓起来,回到:“听闻,七阿哥还没赶到草场的时候,小阿哥闲来无事,自个儿练了马上行走,惊着马……摔下来……” “到底人如何!”胤禛厉声问。 苏培盛:“尾椎骨脱位,现下只能熊趴着了。” 胤禛:“……”该。 作者有话说: 胤祕:现在,我变成一只熊趴趴了。 三小只:(无脑吹)幺叔趴着也厉害! 明天周六,我要支愣起来万字更新~ 第40章 40 橙子熏帐, 盘里的黄玲珑大佛手弥漫一室香气。 咸福宫用香极其精细,有太后和皇帝两处照应着,奴才们只敢选用一些温和, 不会被动手脚的果香给阿哥用。 胤祕嗅着枕畔橙香,前胸趴着, 四肢颓废地胡乱摆在榻上,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小脑袋晃动。 银翘叹了口气, 从五花端着的托盘里取了药膳,吹吹气哄道:“阿哥,您用几口吧,廖公公准备了糯米糍,喝过这药膳就可以吃了。” 胤小祕所有的肢体动作都汇聚在脸上, 愁眉苦脸拒绝:“方才的药我都喝光了,怎么还要用药膳?又不能让我马上就爬起来,我不想喝诶。” 说完,还不小心打了个药嗝。 这下子,银翘跟宋嬷嬷也不敢催促了。 淳亲王允祐立在不远处,听到幺弟这么说, 心中焦急,顾不得腿脚上的不便与礼数走过去。先前幺弟摔了马,他就自责不已, 若是能早些赶到,也不至于叫他等的无聊做这么危险的事。 好在, 只是尾椎骨脱位了。若是真叫腿脚出了什么问题,他都不能原谅自己。 允祐与幺弟不熟, 听说他的性子被先皇宠的无法无天, 便试探着问:“要不还是喝一些?七哥就是担心你的身体……” 胤小祕像个机器人一样只仰起头, 看他七哥焦急又内疚的模样,叹了口气:“七哥,你是不是还在怪自己啊。” 允祐习惯性的扯了个小谎,笑道:“七哥没怪自己,就是心疼你不喝的话病好得慢,还得多受几天罪。” 小团子对大人的情绪变化是最敏感的。 虽然七哥嘴上不说,可从他眼神里、语气里、举手投足里都能看得出来,明明就是想往自个身上揽黑锅。 “唉——” 胤小祕老成的叹一口气:“七哥,你这样可不行呀。” 可怜允祐一个中年老哥哥,闻言紧张兮兮道:“怎么了?是还有哪里疼吗?要不七哥现在就去找皇上吧……” “不是不是,我好得很,你可别找四哥来,说不定还要打我板子呢。” 小团子招招手,叫他七哥凑近了,坐在榻边,宛若小老头一般教导起来:“你都这么大人了,不能什么黑锅都争着往自个头上揽呀,我瞎胡闹的时候,你人都不在南海子呢。” 允祐头一次见识到小幺如此清奇的一面,怔怔的坐在旁边挨训,甚至没反应过来该回两句什么。 如此熟稔又操心的语气,叫他脑海中只剩下“阿玛”两个字。 胤小祕还在对着他呆头鹅似的七哥小嘴叭叭,允祐的心思却早已飞窜回过去。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幼时,知道他天残之后,汗阿玛便动了心思,想把他过继给纯靖亲王隆禧。这位皇叔去得早,膝下仅一子名富尔祜伦,也早早夭折。因而,他从一出生便没有在内廷长大。 教养他的是隆禧的嫡福晋尚佳氏。 那时候,不知汗阿玛出于什么考量,将他的玉碟依旧记在宫中,尚为庶妃的额娘名下。 嫡福晋是个极有智慧的人。 允祐还记得,自个被教导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即便日后能回宫,也莫争,莫抢。 “上头的位置,以你的身子争得头破血流也争不过,反而惹得万岁不痛快,不如就埋头办事,吩咐你做什么就做好。日子久了,皇上都看在眼里。” 他就这么被教养成了宽和淳厚,知足常乐的性子。能得到如今的位置,已然十分满足。 唯一担心的,便是自己跛足逐年严重,怕是不能在军务上帮着新皇分担一些了。 于是,雍正匆匆进了寝殿,看到的便是一幅小幺趴在榻上,悠哉悠哉批评兄长的“兄弟和乐图”。 雍正哼笑一声,连讽刺带挖苦的迈着大步走进去:“老七有什么错,朕都不知道,竟然还要你一个摔断尾椎骨的惹事精操劳。” 得意忘形的胤小祕偏头一瞧,嘴巴张圆了:“皇,皇兄你怎么来了呀?” “朕不来,老七都要被你教训的差了辈分了。”胤禛没好气的说了一声,悬着的一颗心却放松下来。 还能瞎说八道教训兄长,可见伤得不严重。 雍正放了心,再看胤祕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连带着起身行礼的允祐也被划入“不顺眼”这一行。 雍正撩了衣摆,坐在小团子身侧,伸出手虚空点点这个,又没好气的指指那个。 一张口先教训幺弟:“朕准你跟你七哥去南海子骑马,是有意叫老七带带你,也好叫你们兄弟联络感情。你都干了些什么蠢事!” 胤小祕的嚣张气焰已经完全消散。 这小家伙算是把“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给玩明白了。不过片刻,就能对着他皇兄做出一副认识到错误的悔恨表情来,配合上他只能趴着的姿势,还真叫人心疼又好笑。 小团子渲染到位了,才眨巴着眼小心翼翼问:“四哥,我知道错了,别打我成吗?或者,或者就等我伤养好了再打……” 一宫的奴才们,连同苏培盛都忍不住起了怜惜之情。 小阿哥这回可是遭了大罪了哟。 胤禛似笑非笑,与身旁立着的老七对视一眼,才虚虚伸出食指点点小幺:“瞧见了吗?跟朕都玩起苦肉计了,你还在旁边瞎操心,给你自个揽黑锅做什么?” “能叫这惹事精吃亏的,从来都只有他自个。” 允祐无奈的望一眼幺弟,心中感叹他似乎确实如传闻中那般无法无天,可是,却并不惹人厌恶。 连他这位冷面的皇兄都很吃这一套。 胤小祕蠕动又蠕动,在床上拱了半天,都必须得叫脑袋扭成个八角麻花,才能窥见他四哥跟七哥的脸。小团子折腾半天,最后还不小心带到了尾椎骨一抽动,疼的“嗷嗷”直叫唤。 胤禛气得扬起大掌想拍在这不安分的小家伙屁股上,陡然想起他这回伤得最重的就是这附近,一只手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 末了,还得补充一句:“等你养好了伤,看朕不重重罚了你!” 胤小祕扁扁嘴,眼睛因为生理性疼痛已经濡湿,卷翘的睫毛也因此变得几根糅作一团。他梗着脑袋给自己揉揉眼,眼尾都被搓得红了,语气自带委屈:“罚就罚,阿玛不在,四哥想怎么欺负我就怎么欺负我了。” 胤禛气笑:“若不是你贪玩逞强,非要闹什么马上行走,能从那匹豹花马上摔下来?难道还是朕叫你跌下马不成?” 胤小祕索性扭过头,不看他四哥,将小脑袋拄在自己的双臂上趴着,倔强反驳:“因为阿玛夸过‘大清第一巴图鲁,就得有马背上的雄姿’。” 胤禛眸光一闪,侧目看着趴着生闷气的小幺。 这小家伙发辫已经蓄的够长了,年龄也在增长,只是心性还是那般纯真。阿玛当年中秋家宴一句玩笑话般的“大清第一巴图鲁”,竟被他记到了如今。 可越是珍视,胤禛越不愿意这宝贝疙瘩去做什么“第一巴图鲁”。 那都是血与汗一分一分挣出来的荣耀,他的幺弟,当不必如此。 雍正禁不住将眸光转向老七,七弟应当懂得其中的苦与难。 想到此处,胤禛难得的向幺弟低头服软,大手轻轻顺着他的后脊背:“《三略》中有句话说的好,讲‘英雄者,国之干;庶民者,国之本’。这话就是说英雄是国家骨干,人民却是国家根本。” 小团子把脸从臂弯里露出来,闷闷道:“皇兄跟阿玛已经有许多子民了,不缺我这个根本。” 胤禛闻言失笑,忍不住弹了幺弟一个脑瓜崩:“不论你是英雄狗熊,朕与阿玛何曾嫌弃过?” 胤小祕:“哼!我才不是狗熊呢。” 胤禛瞧了一眼幺弟趴趴熊的姿势,忍住没有戳破,而是将话题重新扯回去。 “圣祖爷在世常说,大清是马背上打来的天下,却不能只靠马背治理天下。因而,朕觉得阿玛所说的‘第一巴图鲁’,并非是期望你马上武术了得。” 小团子认认真真把这话听了进去,追问道:“那,那阿玛是希望我如何?” “礼法表里,文武左右。你若能用你这脑子,帮着朕把百姓的日子过好了,才算真正的英雄。到那时,朕也会承认你这个大清第一巴图鲁的。” 胤禛揉了揉幺弟睡的乱糟糟的发辫,见这小家伙终于哄好了,暗自长出一口气。 他明明是过来问责的,怎么就被小幺一出苦肉计带偏了,变成哄着这罪魁祸首呢。 雍正摇摇头,这才抽出工夫问立在旁边的太医:“小阿哥的伤势如何?要多久才能恢复?” 太医骤然被提问,怔了一下,连忙答话:“回皇上的话,阿哥这是尾椎骨脱位,幸而发现的及时,七爷又处理得当,一路送回宫中,如今已经用了活血的药,外敷内服,这里还备着镇痛的药剂。阿哥这段日子必须卧床静养,微臣每隔三日再来针灸一次,应当不出半月便能下地如常走动。” 雍正叹一口气:“罢了。阿哥的伤,朕便全权交给你来负责。他年幼,不比年长的成人,用药须得谨慎。” 太医领了旨,躬身退下。 他亲眼见证过皇帝对这位先帝幺子的宠爱,哪里还敢懈怠,这就准备赶回太医院请教同僚,打算将医治方案再稍作调整。 胤小祕趴在床上还给趴饿了,脸滚床榻卖着萌—— “银翘,我要吃烧烤,想要烤羊肉!” 回应他的是皇兄的冷声喝止:“不行。如今病中,不可用这些辛辣刺激之物。” 胤小祕扁扁嘴,半点不敢反驳,退而求其次道:“那我喝一碗甜醪酒总可以吧?” 胤禛笑的和善:“别想从朕这里蒙会过关。甜醪酒里要放多少高粱酒,你这个老饕不会心里没数。” “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皇兄不如饿死我算啦。”小团子负气喊道。 允祐不知道雍正与幺弟向来如此相处,乍一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心中为幺弟捏了一把冷汗,急得不行。谁知,下一瞬,这位冷面帝王竟然认真想了想,改了口。 “苏培盛,叫养心殿膳房给你阿哥爷准备一小盅酒酿圆子。汤圆用芝麻馅,少放几个,糯米不宜克化。余下的,叫他们看着弄点补养身子的。不必再弄药膳。” 苏培盛笑吟吟领了命,插了句嘴,对胤祕道:“皇上都是为着小阿哥伤能早日恢复呢,等您好了,养心殿膳房和咸福宫小厨房,哪样不是随着您吃呢。” 雍正佯装怒气,伸手挥了挥:“就你话多。” 苏培盛这回倒是只笑,麻溜退出去吩咐人办差了。 雍正叫奴才们都退了出去,给老七也赐了座,室内净剩下他们兄弟三人。 胤小祕一双狗狗眼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忍不住笑了:“七哥跟四哥好像有些像呢。” 这话惊得允祐就要起身告罪,却被雍正一把拦下,淡然道:“这就是个闹腾惯了的,他说什么多半也没走心,七弟不必往心里去。再者,朕倒觉得我们兄弟相像,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允祐能说什么呢,只好诚惶诚恐的附和一声。 胤祕对于四哥给自己的评价十分不满,掰着手指头,一定要给两位哥哥掰扯清楚:“我说七哥跟四哥像,是因为七哥也是一个埋头做事情,被泼了脏水也不出声解释的人,哪里不对吗?” 这话雍正倒是赞同的。 他多看了七弟一眼,笑道:“你跟你七哥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就又知道了?莫非是先皇告诉你的?” 小团子摇摇头:“不是啊,我摔了马,还要七哥揽黑锅,不就是被泼脏水啦。” 雍正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还知道。” “当然知道啦,我什么都清楚着呢。” “……” 胤禛决定不跟他聊了,跟这种混不吝的,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得多了他都得被带到沟里。 冷静下来的雍正,把平静又带着审视的目光重新投向七爷允祐。 事实上,一经小幺提醒,他才意识到七弟或许是个真正的可用之人。若是他这腿上的天残症状能有所缓解,或许…… 胤禛不由想起,这几日川陕总督年羹尧回京请安时递上来的消息。 罗卜藏丹津反了。 这件事起源于康熙五十九年,圣祖爷为“驱准(准噶尔)保藏”,合青海蒙古诸台吉,剿准噶尔将领策凌敦多布。 之后,罗卜藏丹津对于清廷一直未能继续出击颇有说辞,直到这回圣祖爷驾崩,终于按捺不住,煽动迷惑青海蒙古各部,不认清廷给的贝勒贝子封号。 这回,派出去谕和的使节常寿,更是消息全无。 雍正心中清楚,这一战必不可能避免。但是该派谁出去,他却有些犯难。 其实首选人应当是十四弟,可如今他们兄弟关系紧张,加上皇额娘在中间裹乱,暂时还不能放他出京,以免闹出不可挽回的乱子。 年羹尧特意来报此时是何用意,胤禛心中也很清楚。 他如今已是川陕总督,获封三等公,加太保; 他妹妹年氏从前在藩邸便是侧福晋,如今业已册封贵妃。 可他还想要往上更高一步。 正是因为这份野心,胤禛不到万不得已,不愿叫年羹尧功高至此。 雍正收回神思,一双帝王威严的眼里透着意味深长,对允祐道:“七弟,若是有法子叫你这腿有所好转,可愿替朕出征青海?” 允祐便是已经过了四十岁,听到这话也不由瞪了眼,半晌才回神,磕磕巴巴就要起身跪下,被雍正伸手一挡,命他重新入座。 七爷从前便不怎么说假话,如今也一咬牙直言:“臣弟,做梦都想做个健全人,若真能……只要皇兄信任臣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对于七爷这份溢于言表的激动,被宠爱和蜜罐子泡大的小团子无法理解,胤禛确是深有感触,拍了拍老七的肩头:“你的心意,朕都明白。” 从前,他也是像七弟这般,希望跟汗阿玛证明自己。 他比七弟要幸运,在阿玛临去之前,总算是有些许理解了阿玛作为帝王和父亲的不易,也因此和自己和解了。 胤禛不知为何,探手去寻了幺弟的小脑袋,使劲揉搓两下,才没头没尾道:“你这没烦恼的,才是最叫人羡慕。” 小团子扭动着身子捂住脑袋,哼唧一声:“谁说我没烦恼啦。我烦的事可多着呢!” 胤禛食指轻轻推了推他的脑门:“你毛都没长齐,能烦什么?” 胤小祕将头扭到一边:“哼!” 才不要告诉四哥,整日里都在担心呢。 哥哥们的身心健康,侄子侄女们要平安长大,最最重要的就是四哥的命数,小团子到现在也没看出,为什么四哥会死的那样早。 梦中的他几乎没有见过四哥的面。 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个将他移植到土里的宫人所说的话。 他说四哥是暴毙而亡。 能有什么是叫人暴毙的呢? 在小团子的概念里,就只有毒药这种东西了。 因为担心有人要投毒,他才会听了九哥说的“人参灌铁屑”事件后,这么紧张四哥的安危。 胤禛听不清小幺叽叽咕咕在说些什么,也不是很感兴趣。 戳戳他的头,起身道:“行了,待会会有司膳太监给你送些吃食,这回可得用完。朕还有事要与七弟商议,先走了。” 小团子毫不留恋的挥挥手:“走吧走吧,七哥等我好了,我们再一起骑马!” 雍正:“……” 允祐:“……” 胤小祕的注意力这会儿没放在他七哥的腿上,一时忘记了人参籽的事情,雍正也不提醒。 有些事情,还是得徐徐图之。 “戒急用忍”,这是汗阿玛给他的赠言,也是他打算拿来与兄弟们的相处之道。 至于没心没肺的小幺。 叫他自个慢慢受着这份痛去吧。 * 独自受着痛的胤小祕过得十分快乐。 四哥走了以后,他就把二筒可怜他送给他的一套漫画书翻了出来,继续趴在榻上看。 尾椎骨虽然一动还是有些痛,但这点痛对于皮实的小猴子来说,都是家常便饭啦。 没多久,赵昌领着司膳太监进来了。 “小阿哥,今日除了酒酿小圆子,养心殿膳房还特意准备了您喜欢的绿豆煮沙团,另有椿根馄饨一碗,豆粥一份。皇上特意叮嘱,叫您近日用食清淡一些。” 胤小祕叹了口气,四哥也太抠门啦,都不给他吃肉肉。 小团子正心里吐槽呢,就瞧见赵昌亲自端着一小盅汤水过来,放在他面前的小炕桌上:“这乳鸽汤也是皇上吩咐的,说是给阿哥补补身子,好长得高。” 小团子的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起来。 哼。 他就说嘛,他四哥怎么可能这么对他呢! 胤小祕直到用膳,才终于反应过来目前的状况有多麻烦。他都没法坐起身来自己吃饭。 换了各种姿态之后,小团子终于累了,可怜巴巴瞧着银翘道:“我不会被饿死吧?呜呜。” 银翘“噗嗤”一声乐了:“阿哥若是不嫌弃,奴婢来喂您吃。” 小团子雀跃道:“不嫌弃不嫌弃,怎么会嫌弃呢,麻烦你才对,我可感激啦。” 银翘知道他们阿哥与寻常的哥儿不同,浅笑着一勺接一勺,喂完了乳鸽汤,接着是酒酿小圆子,椿根馄饨和豆粥。 豆粥就是将红豆煮烂出沙之后,再加入米熬成的羮,没什么稀奇。 反倒是这椿根馄饨叫小团子吃的眼前一亮。 谷雨前后的香椿芽儿最是好吃,捣碎和面做成馄饨,一个有皂荚子那般大小,小团子吃得都出汗了。 吃到最后,他往常最喜欢的绿豆煮沙团都没能用下,就已经饱嗝连天。 小团子满足的发出一声赞叹:“还是生病最好啦,连四哥都变得这样和蔼可亲。” 众人:“……” 就问谁敢说当今圣上和蔼可亲。 小家伙毫无自觉,吃得饱饱的,就容易犯困。 胤祕从来就是三秒入睡的体质,漫画书往榻上随手一丢,小小的趴趴熊就轻微打着鼾睡着了。 趴着睡的姿势并不舒坦,好几次小团子在梦中都无意识的想要翻身,被身旁守着的五花和赵昌给拦住,好生又扳了回去。 其间,佟佳氏和陈氏带人来亲自瞧了一眼。 看到儿子侧着脸趴在床上睡的正香,小脸还睡出了一道褶子印,佟佳氏无奈低声道:“你瞧,先前怎么说的,咱们担惊受怕的,这冤家吃饱了玩好了,睡的正香呢。” 陈氏无奈笑着摇头:“也不知这回,能不能叫他长长记性。” 佟佳氏闻言笑了:“他若能长记性早就长了。这小皮猴子每回疼的时候哭天抢地,叫人不忍心说重话;等到好了伤疤忘了疼,肯定接着继续造。” 两位额娘就这么瞧了眼,一路吐槽着小团子又给回宫去了。 这孩子打小伤口就不断,皮实耐造,她们都已经习惯了。 * 胤小祕在咸福宫的榻上趴了好几日。 有时候实在憋不住了,五花跟赵昌就会把人给架起来,抬到院子里溜达一圈,看看二饼跟二哈撒欢满院子跑。 胤小祕眼巴巴瞧着,只有羡慕的份。 等到太医定下的针灸之日,咸福宫里传来杀猪般的惨叫声。 实在是针灸这个东西太叫他害怕了! 小团子天不怕地不怕,摔跤受伤,吃药接骨都不在话下,就是怕太医院的御医们掏出这么一副老嬷嬷用刑一般的家当。 负责胤小祕的这一位姓祁,已经是七品的御医级别,整个太医院统共也就十三人混到这个地位。乍一听小阿哥鬼哭狼嚎,祁太医吓得手都抖了。 还是五花跟赵昌不得不帮着按住阿哥,祁太医才顺利施针完成。 胤小祕的后背被扎成个小刺猬,趴着又不能动弹,只好把脑袋埋进臂弯里哼哼唧唧的。 弘历跟弘昼这头担心了幺叔好几天,今日终于有了空,带上小和慧一起跑来咸福宫探望。 一进门,三小只就被他们幺叔给震撼住了。 和慧捂住嘴,小声道:“幺叔,你,你不是从马上摔下来了吗,怎么被扎成刺猬啦?” 榻上的胤祕一脸怨念,宛如大限将至的小老头,冲着三人挥挥手:“你们来得正好,快,快救救幺叔,我要被祁太医给欺负死啦。” 祁太医:“……” 小公主就罢了,怎么两位阿哥看我的眼神也十分不善,好委屈。 祁太医欲哭无泪,颤颤巍巍解释道:“这都是皇上特意吩咐的,若是不施针,小阿哥只怕还要好的更慢,得在榻上休养至少月余。” 胤祕一听月余,怪叫一声:“算了,反正扎都已经扎了,你们不用为难祁太医啦。” 话说的特别大义凛然。 三个小侄子还郑重其事的点点头,祁太医只好咬咬牙忍了。 和慧最是心疼他幺叔,觉得从马上跌下来已经很惨了,怎么还要被太医给扎成这样。小丫头红着眼,吸吸鼻子问:“祁太医,不能叫幺叔不疼吗?” 祁太医为难:“公主,这怕是不行啊……” 皇上可是亲口吩咐过,不叫给阿哥用药太过,镇痛类的药材都已经被去掉了。 不等小侄女再追问,胤小祕侧过头开口:“小和慧,别为难祁太医,就像我在尚书房被老朱整天盘问不会的东西一样,可痛苦啦!” 祁太医:“……” 这还真不一样。 和慧只好点点头,然后踉跄走到幺叔跟前,感叹道:“幺叔好厉害啊,这么疼都能忍着,要是我,我可能就不行……” 胤小祕歪着头:“你都没有试过,干嘛要给自己框起来呢。其实我之前就想说啦,和慧的胸痹之症只是不宜剧烈运动,比如骑马之类的,但是平日里玩耍,多走走都是没事的。十三哥跟十三嫂实在是太过于谨慎啦。说不定你就是这样,才越来越柔弱的。” 小团子一时兴起,脑袋都快扭成一百八十度了:“若是我来养着小侄女,一定叫你多跑多跳,出去玩几圈,就什么病都没有啦!” 祁太医:“……” 骗鬼呢! 你这一身病不就是瞎玩闹出来的! 然而令祁太医绝望的是,弘昼跟和慧竟然小鸡啄米的点点头,认同了他们幺叔的说法。 弘历瞧着是有些不敢苟同,不过最后也没有出声反驳。 和慧鼓起勇气问:“可是,汗阿玛跟玛嬷,如今也不让我走太多路呢。” 弘昼连忙附和:“对对对,方才还是托了看望幺叔的名义,才把和慧带出来呢。” 胤小祕趴在床上,俨然成了凯旋归来受伤的将军:“上回,老朱不是讲了《孙子兵法》里的一句话嘛,叫什么善战的人……” 弘历听不下去了:“幺叔,是‘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这意思是讲掌握主动权在战斗中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胤小祕自然而然接话:“对对对,元寿说得很好。在对抗大人们的时候,掌握主动权也一样重要嘛。小和慧,十三哥有句话说对了,你就是太懂事太听话了。你得学着不乖一点,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打招呼,主动权就到你手里啦。” 弘历:“……” 这不太对吧!哪有人这样教侄女的啊! 弘历总想说点什么,可是他仔细一琢磨,竟然隐隐觉得幺叔说的挺有道理。 同理适用于他汗阿玛。 雍正对孩子们被幺弟带偏之事一无所知。 唯有祁太医战战兢兢立在一边,听了个全乎。 祁太医听得头大如斗,堪比听着后宫娘娘们讲小话。 他熬着时辰掐着点,迫不及待拔了针,抱着自个的医药箱子叮嘱几句,连忙跨步出了咸福宫。 再待的久一点,他怕是也能当场得个心疾。 祁太医一走,胤小祕又可以小幅度活动了。小团子喊了五花,把他像个盆栽一样挪到了暖阁的罗汉床上去。 三小只也一起搬过去,炕桌上被摆满了糕点水果和饮子。 今日天气正晴,阳光穿过玻璃窗打进来,叔侄融融泄泄的用着点心吃喝,小团子一激动,叫五花取了新做成的积木玩具过来。 他这回跟二筒兑换的名叫“乐高”。 一种闻所未闻,可以只用无数小木块就拼接成人形或是器械形态的玩具。 弘昼和弘历都是男孩子,天然对乐高这种积木迸发出浓厚的兴趣,胤小祕准备给他们的是机关枪的拼接安装示意图。 而和慧拿到的则是一个缩小版的海底世界拼装示意图,里面还有人鱼公主,小姑娘顿时开心起来。 弘昼注意到幺叔手上的乐高已经装了一半,凑过去问道:“这是什么呀?” 拼装图纸上瞧着好像是个人,盘腿而坐,右手比了个“2”字,脸上的表情丑萌丑萌的。 小团子嘿嘿一笑:“是四哥!” 弘昼:“……” 弘历:“……” 兄弟俩一对视,异口同声建议他们幺叔:“这个东西装好以后,千万不要让汗阿玛看到啊!” 胤小祕手下一顿,奇怪道:“为什么呀,我还打算拼好以后送给四哥呢。” 弘昼没忍住笑出声:“汗阿玛要是看到了,没准要赏小叔一顿板子。” 小团子:“才不会呢,四哥可没那么小气。” 两个侄子于是不再多话。 稚童到少年的成长,总要撞上一两堵南墙才肯罢休的。 弘历和弘昼的这架机关枪十分精细,因此,两个人合力拼了一下午,也只是堪堪完成了一小半。余下的被他们带回了阿哥所继续拼装。 和慧的海底小窝就简单一些,至少人鱼公主已经被她独自一个人给拼出来了。 大家都各有收获,胤祕甚至已经拼好了四哥的小人儿,只差一些装饰用的物件,以及“朕就是这般可爱”的题字。 小团子决定,过两日,就亲自送到养心殿去,给他四哥一个惊喜。 * 廉亲王府。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九爷受到八爷允禩相邀,特意过府尝尝八哥自个酿的桃花酒。 正是春浓时,坐在三人合抱的梨树下,阵风吹过,梨花清香缠着白色的花瓣雨一起袭来。允禩将石桌上的好酒开了坛,先给九弟倒了一杯,斟满。 允禟笑着连连摆手:“八哥,够了够了,都扑出来了,岂不是浪费。” 允禩温和笑道:“你我兄弟之间,如何都不为过。” 九爷垂眸看着酒杯,也没吭声,再抬头时,举杯一饮而尽,夸道:“好酒!” 八爷笑容加深几分,斟酌着开口问:“听说,乐渝如今天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允禟点点头,激动道:“没错,多亏了太医院的刘裕铎刘太医,这牛痘竟然真能解了天花之症。” 八爷慢吞吞点点头:“等乐渝身子再好全了,你果真要将她送去宫里?你可想好了,这一送进去,可就再难出来了。” 允禟叹口气:“乐渝的身子还是得太医院有专人时时调理才行。进了宫,最起码她还是活着的,新皇不会亏待她的。” 八阿哥冷着眉眼,嘲了一声:“老四若真是为乐渝好,就不会把孩子接进宫。他这是想用孩子制住你!” 允禟一怔,不明白往日温润如玉的君子八哥,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连他这样的都不曾怀疑过新皇对待下一辈的为人。 半晌,允禟才磕巴道:“他不会的,这都是小孩子,胤禛再如何,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八阿哥摇头:“不战而屈人之兵,老九啊,你还是太小我们这位四哥了。” 允禟张了张口,半晌,只是叹了一口气,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他是最近这些日子,跟幺弟谈及从前贩卖人参的事情,才恍然大悟一件事的。 汗阿玛当初之所以留着他,允许他参与到各种局里赚银子,恐怕都是在为今日做铺垫。 他老九,是汗阿玛留给新皇,留给大清国的“钱袋子”。 不知为何,看破这一点之后,胤禟竟然超脱出来,开始冷静的看待这一场夺嫡之争。 允禟心中的天平,在这一刻已经隐隐有了偏向新皇的倾向。 这些日子查账抄家,清查参票,叫他心中对大清如今的贪污受贿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汗阿玛在世时,征战不少,花销巨大,加上最后几年已经有些力不从心,给新皇留下的是吏治腐败,国库亏空的烂摊子。 平心而论,这样的局面,大清需要的是有手腕的人上台整顿。 八哥口碑是好,可是,却不是最适合做帝王的人。 允禟饮干了酒,对着允禩突然道:“八哥,收手吧。” 八爷的脸登时就沉了下去,眼睛死死扣着老九:“就因为他救了乐渝的命?” 这一场谈话根本就是鸡同鸭讲。 允禟叹了口气,跟八哥的谈话就这么无奈的不欢而散了。 他兜头回了郡王府中,只觉得累极了,倒头就睡在了前院的榻上。 这一晚,老九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的场景比以往更为清晰和具体了。 梦中,他看到自己的幺弟竟然是种在泥土里的一株小人参。 借着幺弟的视角,他从当今圣上暴毙之后开始,窥见到了大清国运在虚假盛世中,陡然急转直下,然后被各方列强制裁的种种辛酸。 允禟呆愣的旁观,无法插手,亦无法驻足。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直到大清覆灭的那一瞬,他从梦中陡然惊醒。 允禟以手覆面,恍然发觉自己竟在梦中泪湿了衣衫,那种无力与悲恸的情绪还久久萦绕在身边,叫他抽不出身来。 良久,允禟才揉了揉眼,抬起头望向窗外。 外头的天光已然蒙蒙亮。 他被这亮光刺的微微眯起了眼,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虚幻。 允禟闭目片刻,再睁眼下定了决心。他起身草草梳洗一番,套了补服,便叫人备马进宫去。 他要去见见小幺。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的和慧成亲早,主流说法是她年龄太小生孩子死的。所以这里主角团从小就要被他们幺叔“洗脑”,变得不那么听话。 另外,老九这个人的性格被很多人夸过“有大气相”,再加上手握经济命脉,攻略下来后期好走多了(我不是懒)。 明天胤礽登场,我们小幺还没见过二哥呢。 PS.我万更了,明天也要支棱起来万字! 第41章 41 仲春之期, 日暖生风,最适宜放风筝了。 咸福宫主殿廊下,胤小祕踉踉跄跄, 勉强已经能够下床挪几步。他最是好动,索性叫赵昌寻了个软垫垫在红木大方凳上, 惬意地坐在树荫下。 高空中遥遥飞着两只风筝。 和慧跟弘昼两个人已经玩嗨了,在奴才们的指引下, 牵了风筝线比试谁能叫风筝飞的更高。只是弘历今个下学说是要默书,便没跟过来。 两个人绕着小院子疯跑了一圈,仰头一瞧,发现风筝线不知何时已经缠作一团,这回别说是谁飞的高了, 两只风筝齐齐往下坠落起来。 和慧喊了一声:“啊呀,五哥,风筝要掉到咸福宫外头去啦。” 弘昼早在她喊之前,就已经匆匆忙忙开始拉扯风筝线,想把风筝给收回来。然而还是赶不上坠落的速度,没两秒钟, 风筝就不见踪影了。 宫墙外头很快传来一声闷哼,紧跟着响起允禟的声音:“这谁的风筝,砸到你九哥头顶上了。” 允禟刚到咸福宫外, 被闷头砸了这么一下,只当是幺弟又在皮。 弘昼跟和慧听到这一嗓子却吓得不行。 和慧回头看着幺叔, 小声问:“怎么办,是九皇叔诶。听说他可吓人啦。” 胤小祕本来都快打盹了, 一听是九哥进宫来了, 高兴的从凳子上爬起来, 隔着墙大喊:“九哥,九哥是我呀!快进来玩。” 弘昼跟和慧越发佩服了。 幺叔为了他们顶锅,而且,竟然一点都不害怕九皇叔呢! 允禟借着请安的名头,特意溜达着来了咸福宫。 关于私下见小幺这件事,他没有大动干戈去惊动雍正。目前还摸不清梦中的事情到底跟小幺有没有关系,他又为何无缘无故做这种梦。 他潜意识总觉得,这是幺弟最信任他的意思。 一想到自个有可能在幺弟心目中远远超越胤禛的排位,允禟的心就不自觉偏到沟里去了。 人参精怎么了? 小幺就算是人参娃娃,也一定是他们大清的祥瑞宝贝。 他得打个掩护,不叫旁人发现才行。 允禟没有意识到,自个对幺弟的身份竟然莫名已信了八成。他就这样怀着保护小团子的心,踏进了咸福宫的大门。 胤小祕都没意识到自己在九哥面前掉马了。他一瘸一拐,同手同脚就要往允禟身边跑:“九哥!你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啦?” “这话说的,九哥平常就对你不闻不问吗?”允禟瞧见院子里还有两个小不点,扬了扬眉,没有直接就跑去追问,笑道,“哟,弘昼跟和慧也在呢。” 被点名的两小只连忙喊了“九皇叔”,一个嗓音洪亮,一个软糯甜心,直叫允禟心中熨帖。于是大手一扬,甩了两个侄儿一人一件见面礼。 胤小祕站在一边搓搓小手:“那我的呢?” 允禟垂眸看着他,见人走路一瘸一拐,忍不住出手揪了一把:“你这贪心的小鬼头。来我的郡王府,哪回不是满载而归的?” 小团子歪着头任由他九哥扶着,想起每回顺回来许多小玩意,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允禟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带着三个小萝卜头就往殿内走。 他特意带了府中江南厨子做的新式糕点来,率先进了殿中,坐在圆桌边开了食盒,熟稔的好像这是他的住处。 胤小祕坐在他的软垫垫上,咬了一大口糕点,眨巴着眼问:“九哥,你刚才有没有被砸到呀?吓得我们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 小团子嘴里的糕点咬得太多,还没咽下去,又说了这一大通话,不少都给喷在允禟补服上。 允禟呢,一回生二回熟,自打上次被幺弟抹了鼻涕之后,他已经学会适应见怪不怪。 只是嘴上还是要教训几句:“赶紧吃你的吧,好吃的都堵不住你一张嘴。” 胤祕顿时就不愧疚了,撅着屁股要去够桌上的点心。 允禟怕他扯到伤口,帮着拿了一块放在他面前碟子里:“听说你跟七哥骑马,人家还没到呢,你就摔马了?” 小团子原本还觉得九哥也变得慈祥了不少呢,一听这话,顿时垮下脸:“九哥也是来笑话我的吗?” 允禟憋着笑:“什么叫‘也’,还有谁笑话你了,九哥帮你欺负回去。” “哼,四哥嘲讽我啦。”小团子怂恿道,“九哥能替我嘲讽回去,出口气嘛?” 允禟摸摸鼻子:“……” 这个还真不行。 胤小祕一看没戏,边吃边教训九爷:“连你最可爱的弟弟都不能保护好,还当什么哥哥呀,就这样还笑话我,汗阿玛知道了一定打你屁股。” 允禟挑眉笑了笑,给三小只一人分了一碗热乎乎的奶茶递过去,顺手在幺弟脑袋上敲了一下。 “阿玛若知道你这么不听话,闹腾的把自个躺在屋里半月出不了门,你猜他先打谁的屁股?” 小团子扁扁嘴:“……那当然是我。” 允禟笑得不行:“嗯,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叔侄四个人插科打诨,用着茶点,老九耐着性子给几个小团子讲了讲出门经商时有意思的小故事,惹得三个小家伙激动的鼓起掌来。 有一瞬间,老九觉得自己不是在大内皇宫,而是当了哪个酒楼里的说书先生。 允禟为生出如此错觉失笑,摇了摇头。 没一会儿,弘昼就得自发去布库房里练武了。好在他喜欢这个,每日过去也不觉得是煎熬。小和慧是跟着弘昼一道出来的,自然还是由弘昼给送回慈宁宫里。 临走前,弘昼才想起要汇报好消息,兴冲冲道:“幺叔,我跟弘历已经把机关枪给拼出来啦!” 胤小祕眼前一亮:“那你们过几天带过来给我瞧瞧。” 这个机关枪是二筒给他的难度最高的模型了。 小团子懒得自己拼,又想看看所谓的机关枪到底长什么样子,于是才交给了两个工具人侄子去完成。 允禟在一旁喝着茶,骤然听到如此新奇的玩意,忍不住问:“什么机关枪?” 小团子歪着头比划了一下:“就是一种火器,有这——么长,嗒嗒嗒嗒嗒连射,可厉害啦。” 描绘不出来机关枪的样式,胤祕又补充:“等下回,弘昼他们带来拼好的模型,九哥就能看到啦。” 允禟自幼喜欢发明,曾亲手设计过战车式样,因而,听到这机关枪,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想到个人。 那人名叫戴梓。 戴梓其人通兵法,懂天文,是个难得的博学多才之人。圣祖爷在世时,曾因为他设计出的“子母炮”,封他做了威远将军。 只是可惜后来戴梓开罪了南怀仁,被诬陷私通东洋,流放去了盛京。 老九倒是隔三差五跟戴梓还有些来往,信件里时常会互通一些小发明。 他还记得,去年戴梓在书信上就提到发明出了一种“连珠铳”,可以连发28发子弹。 原本他将这件事藏着作为八哥的杀手锏。可今时今日,他怕是要改主意了。 允禟思索着,面上的表情越发严肃,挥手叫奴才们都退了出去,带上门,这才蹲身在小团子面前问:“九哥有一句话想要问你,你可务必得说实话。” 胤小祕被他九哥都搞得紧张起来了,瞪圆了眼,双手握拳撑在腿上,点点头。 允禟压低声音,慢慢试探着问:“你,你……是人参成精的吗?” 这话他自个都觉得荒唐,可偏偏问出来以后,老九心中又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胤小祕瞳孔骤然放大,一只小手捂住张圆了的嘴巴,学着他九哥的样子,压低声音兴奋道:“九哥!你怎么吉岛!四哥他们都是大笨蛋,我告诉他们都没人相信我呢。” 九爷:“……” 我在这里遮遮掩掩,帮你瞒着全天下;你在那里敲锣打鼓,恨不得天下人皆知? 允禟好气又好笑地戳了戳幺弟的小脑门:“……所以竟是真的。怪不得你上回听到我卖人参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你是怕九哥卖了你?” 小团子还在为这事记仇,凶巴巴点头:“好在九哥没有往人参里灌铁屑,不然……不然我就永远不理你啦。” 允禟被幺弟孩子气的说辞惹得笑了笑,手掌却温柔的摸了摸他头顶:“所以,你给九哥吃下的人参籽,也是你自个给我的,对不对?” 胤小祕眼神闪烁,垂眸不敢看他九哥:“就、就是四哥托我给你的嘛。我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小娃娃,没有人参籽的。” 允禟听着小结巴现编出来的可爱理由,没有戳破,顺着他的话笑了:“好好好,我记着四哥这份情呢。” “九哥,我还是头一次听你叫四哥呢。”小团子雀跃欢呼道。 连九爷都不得不承认,幺弟对人的心志变迁,实在是有一种小兽般敏锐的直觉。 允禟索性转移话题:“那九哥还想问你,吃了这个人参籽,会不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 “做梦?做什么梦呀?”胤祕疑惑又好奇问,“以前汗阿玛说我喜欢做青天白日梦,九哥也是吗?” 九爷:“……” 被幺弟这一打岔,允禟身上那份绷紧的僵硬感都横扫一空。他认命的叹口气,跟幺弟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梦中所见所闻。 小团子这回又是吃惊又是欢喜:“原来,九哥吃过我的人参籽,就会跟我做一样的梦啦!” 胤小祕内心深处又忍不住庆幸。 还好,九哥做的梦只有后半段,没有看到他自己的命运—— 被革去黄带子,削宗籍,定罪二十八条械锁□□,改名为“塞思黑”(满语讨人厌)。最后受尽磨难死在狱中。 胤祕甩了甩脑袋,握紧拳头。 现在已经跟梦中不一样了,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真诚的希望哥哥们都没有负担,兄弟同心,勇往直前。 余下的,交给他来守护哥哥们就够啦。 允禟看着开心到自己说漏嘴的幺弟,无奈的扬起嘴角扯了个笑容。这笑里有被幺弟温暖到的触动,更多的则是对小团子的心疼。 他没有想到,原来幺弟不仅经历过这样残酷的过往,如今还在梦着这份过往。 分明是个这么小的孩子,却独自背负了大清国那份黯淡无光,丧权辱国的未来。 允禟一条腿膝盖顶地,蹲在小幺面前与他平视,忍不住捏捏他的脸颊:“做这样的梦多久了?自个怕不怕?” 胤小祕对他九哥突如其来的肉麻十分不习惯,抖了抖身子嫌弃:“从六岁就开始了啊。我都不害怕,九哥你怕什么呀。羞羞~” 九爷无奈笑了,知道这小家伙皮实,没想到这般心宽。 小团子好像猜到他九哥的想法,叹着气,学着九哥方才的样子,伸手弹了个脑瓜崩回去:“梦里就是梦里,只要我还能醒来,就能叫现下过得跟梦中不一样。这样靠做梦就能避祸,不是很好嘛?” 小幺歪理总是一大套,还一环套一环。 允禟没防备这小萝卜头,一下便被装进去了。 好在老九是个大自在的性子,看得开,也会变通,很快就接受了跟幺弟谈话得到的巨大信息。 他蹲麻了腿,索性起身伸了个懒腰,笑道:“好,不愧是咱们爱新觉罗家的,九哥就陪你一道闯一闯。” 小团子仰头看着面前的人,恍惚间好像瞧见了一个意气风发,重回少年心性的允禟。 奇怪,他明明没有亲眼见过少年时的九哥呀。 胤小祕想不明白的,便不会死磕着去琢磨。发自内心欢喜:“九哥,你现在这样最好啦。” 允禟刮了刮他的鼻子,懒散笑问:“能有多好?” “能排在我后面第二好。” 允禟被逗笑了,顺着小团子的鼻梁骨捏了捏鼻尖:“你是人参娃娃这件事,可还有别的人知道?” 胤小祕想到汗阿玛,垂下眸:“没有了,除了阿玛跟九哥,别人都不信呢。” 允禟扬眉,原来汗阿玛竟也知道小幺的身份。若真如此,阿玛也曾见到过大清之后的山河气象吗? 正是因为看到了,才会做出如此布局? 允禟心中震颤,与小幺交握着手问:“那人参籽呢,可还有别人吃下?” 胤小祕视线乱飘:“什么人参籽,那都是四哥给的,我没有了哇。” 允禟叫幺弟与自己对视,郑重道:“说实话,九哥不会害你。” “……唔,还有十三哥刚刚用过,七哥也有吧。”胤祕垂着头,“别的真的没有啦。” 竟还有老七…… 允禟一怔,有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那倒还好,他们不找你,你便别再到处宣扬了。” 允禟拍着幺弟的肩头,承诺道:“不论是八哥也好,四哥也罢,九哥都会帮你瞒着的,放心吧。” 胤小祕张了张口,觉得这话似曾相识。 四哥好像也信誓旦旦说过来着? 想到两位哥哥似乎都只知道事情的一部分,还要辛辛苦苦瞒着对方,胤小祕就觉得解释起来好麻烦。 算啦。 就叫他们自己玩去吧。 小团子毫无心理负担地如是决定。 * 燕京城往北到昌平,有个叫郑家庄的地界。 从康熙五十七年开始,圣祖爷便着人在此处大改大建,对外宣称是新盖一座行宫,一直到六十年竣工,才陆续流出谣言—— 都说这座府邸,实际上是修给废太子的。 这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直到圣祖爷临终前,终于真相大白。 康熙临终,确实将胤禛喊到床榻前,留了道口谕:“朕在郑家庄已盖设王府及兵丁住房,将胤礽家小迁入,务必……善待……” 胤禛领了命,一时出神。 他从前与二阿哥还是有几分真情在的,也曾真心实意支持过这位旧太子。 但昔年往事都已作古,如今的兄弟两人位置互换,甚至胤禛还爬上了二阿哥始终不曾触碰到的位置。 一道天堑将两人隔开,皇家的兄弟情,便犹如覆水难收。 值得庆幸的是,胤禛在大年初一开笔时,跟幺弟闲扯几句家常后,心思通明不少。他最终下了旨意,遵循圣祖爷的意思,着理亲王允礽携家小迁入郑家庄王府。 二阿哥在咸安宫里拘了多年,胤禛那日亲自来带他出去时,恍如隔世。 他被带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畅春园,曾经最熟悉的清溪书屋。 经年已逝,物是人非。 床榻上的康熙强撑着一口气,只等着胤禛带着三个圈禁的儿子过来,见上一面。 二阿哥垂着头排到最后,也只得了他汗阿玛一句话:“朕留给你……王府,要……好好的。” 允礽跪地磕着头,一时竟分不清楚,汗阿玛是要府邸好好的,还是要他好好的。 那一日,在兄弟们的痛哭声中,汗阿玛崩了,老四继承大统。 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了。 十年圈禁,足以磨掉一个人最骄傲的才气与骨气。那时候的他蓬头垢面,首如飞蓬,整个人都像是失了精气神的提线木偶。 浑浑噩噩地守灵,浑浑噩噩地过了个年,随后被封理亲王,又浑浑噩噩准备着迁府事宜。 直到彻底踏出咸安宫,随着车驾出了紫禁城。允礽回头再望,只觉得这红墙黄瓦如此陌生,一切都像一场梦。 如今梦醒了,心里却空落落的,不知该做些什么。 允礽从来只被教育着如何做好一个大清太子,却没学会如何去过好生而为人的日子。 开府的事用不着他一个亲王操心。 雍正特意派了从前内务府得力的手下来督办王府布陈事宜。原本随了地名的“郑家庄王府”牌匾如今也得改一改,变为“理亲王府”。 就这么晃晃悠悠折腾了两月有余,二阿哥总算是搬府完成了。 理亲王府因为位置偏僻,盖得比普通的亲王府还要大一些。 允礽却对逛府邸没有什么兴趣,每日不是发呆,便是时而蹙眉时而苦笑一声。府中嫡福晋瓜尔佳氏走得早,只剩下两位侧福晋李佳氏一左一右的照看着,日子总算过的前去。 理亲王府就这般一日一日往前熬着,总算熬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素未谋面的二十四弟登门拜访了。 胤小祕的尾椎骨刚好的差不多,便带了人出宫,直奔他二哥府上。 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二哥哥,小团子心中多少还有些忐忑。 胤祕的关注点与旁人不同,他从前就听佟额娘私下里说过,这位二哥是孝诚仁皇后所出嫡子,文武兼备,聪颖好学,还写得一手好字。因为额娘去得早,是被汗阿玛亲自带在身边养大的。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 _0._c_o_m 小团子初闻此事 ,不服气的嘟了嘟嘴。 汗阿玛虽然时常留他在乾清宫配殿过夜,却从来没有正面宣称,要将他抱养到身边亲自带着呢。 这样的待遇,二哥还是独一份。 想到自己文不成武不就,一手.狗爬糟心的烂字,胤小祕无能狂怒,气得跺脚脚。 即便他知道自个出生的时候,汗阿玛已经年岁大了,分不出心神两者兼顾。小团子还是在心中悄悄跟他阿玛闹了个别扭。 就一瞬间的小别扭。 理亲王府内。 允礽寻了处僻静的荷塘,甩杆垂钓,又在出神想着什么。 贴身太监来报贵客到访,允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等这老奴重复一次,他才骤然回神,苦笑一声:“我都这幅样子了,能有什么贵客?” 老太监正想应声,奴才们拦不住的胤小祕蹬着短腿,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走过来:“当然是我啦,小二十四不算二哥的贵客嘛?” 二阿哥手中鱼竿轻微晃动一下,紧跟着,才反应过来侧过身去瞧—— 这位传闻中汗阿玛的新宠,他的幺弟,正像个瘸了腿的螃蟹横着往身边走来。 允礽:“……” 意识到小幺最近摔了马,应当是还没好全乎,允礽连忙丢下鱼竿,吩咐道:“还不给小阿哥寻舒适的座椅过来,取两个软垫垫着。” 有人应声下去,很快又取了坐凳和软垫上来。 允礽打量着胤祕,只觉得这孩子长得实在有灵气,天生一副笑颜,谁瞧了似乎都能愿意打开心扉,心情变好不少。 二阿哥瞧着幺弟,小团子同样也在好奇打量他。 从前就听说二哥长相不俗,气质非凡,小团子只当是别人吹捧的,今日自己亲眼见了,才发觉这话一点不假。 亏得佟额娘还跟他讲过,当初册立二哥为皇太子的诏书,有一句“日表英奇,天资粹美”。 原来世上真的有人只靠仪表气度,就能叫人心生好感。 胤小祕眼中亮晶晶的,直白夸赞道:“二哥,你可真好看!” 要是,要是二哥眼里的光重新亮起来,那就更好看啦。 允礽被小团子当头一夸,有些懵懵然,半晌才哭笑不得:“二十四弟才是好看,童稚天然去雕饰,我竟不知,宫中还能养出你这般的小孩。” 胤小祕最喜欢别人夸他,尤其是哥哥们的夸夸都是照单全收。 这回,小团子好歹还记得自己是头一次登门拜访,于是跟允礽互相吹嘘起来:“二哥才是呢,像是天上下饭的谪仙一般。” 顿了顿,小团子又晃着小脑袋骄傲总结:“我们都是没有养在额娘身边,但是却得了汗阿玛照顾的呢。这就叫有失必有得~” 允礽听到这话,垂下眼眸,眼神飘向湖面:“是啊,有得有失。被阿玛过分关注着,一定很累吧?” 胤小祕歪头:“为什么会累?阿玛累才对。” 允礽:“……” 已经连续多日没有情绪起伏的二阿哥,这是头一次生出好奇来。他定定看着身畔的幺弟,问道:“为何……是阿玛累?阿玛事无巨细都要过问管控,你不会觉得压抑吗?” 胤小祕闲不住,捡了小石头投向水中,开始玩“打水漂”。 “父子之间就像拉锯一样呀,我皮一点阿玛就会松一点,我再皮阿玛只能叹气更松,除非特别皮才会屁股上挨一顿。” “我听说二哥过去只会一直退,阿玛当然要步步进,等到二哥受不了了猛地一进,只会叫阿玛心寒恼火,却想不到是人跟人相处出了问题。” 胤小祕挠挠头:“哥哥们说的那些朝堂之事我是不懂,不过,跟阿玛相处的事,我可最懂啦。” 看着二哥怔愣的表情,小团子忍不住有些心疼,伸出小手拍了拍允礽的肩头。 “王府建成以后,阿玛带我来过一次,留了小礼物给二哥,二哥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注:康熙五十七年《内务府等奏为核计郑家庄马房城地方建房所需钱粮事折》,康熙六十年《上驷院郎中尚之勋等奏报郑家庄行宫工程用银数折》,俱可考证晚年的老康为胤礽花心思安排了宅邸住所。 郑家庄王府,实际上就是平西府。 因为历史上的胤礽没有住进王府,是儿子弘晳封理郡王以后入住。因地处昌平,便称“平晳府”,后来做“平西府”。 小幺给二哥改命,从住进汗阿玛亲造的大豪宅开始~ PS.今天遛狗狗子跑脱了,萨摩撒手没,你们懂得OTL 还欠三千字,明天日万补上。 第42章 42 允礽今日只穿了一件晴山蓝皮袍。 这颜色介于泰蓝与灰色之间, 色浅,调子暗,随了他如今的性情。 听到小团子骤然提起这个, 允礽也只是顿了一瞬,而后手指指节微微用力, 握紧了钓竿幽幽道:“呵,小礼物。” 汗阿玛这么些年, 留给他的“礼”还不够多吗? 二十四弟凫趋雀跃,他却没法共情开怀。 换做会看人眼色的,这会儿已经被允礽周身透露出来的冰寒雪冷给逼退了。 可胤小祕向来想做成一件什么事,便容易过度兴奋,忽略各种乱七八糟的细节。 旁人战胜困难, 得叫排除万险。 到了小团子这儿,就是闷头莽到目的地,还要挠着头震惊哪里来的阻碍,明明畅行无阻嘛。 于是,胤小祕从凳子上左扭右扭站起了身,抓着允礽空闲的另一只手, 就要将人拽着站起身来。 “虽然确实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也是我跟阿玛吭哧吭哧弄了好久的,二哥别嫌弃嘛。” 允礽的手很冰, 指骨细长,没剩二两肉包裹在外头。 小团子刚一触及就愣住了。他隐约能察觉到, 这种冰冰凉不是被天气给冻的。 他还想不明白,是因为允礽太多年被困在同一个地方, 失去自由和抱负, 身心双重折磨下, 体质才会变得弱了许多。 胤小祕只能遵从本能,两只手一起凑上去,将二哥的大掌包在中间,仰起小脸笑道:“二哥不怕,这样很快就热乎啦。” 本想抽回手的允礽听到这话,反而没了进一步动作。他定定看着幺弟半晌,从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只能瞧见自己的身影。 他终于叹了口气:“别叫二哥把病气过给你了。你说的礼物,二哥随你去看便是。” 小团子一激动,又扭到了还没好全的尾椎骨,疼的吱哇乱叫。 允礽忙将手上的钓竿递给身旁贴身伺候的奴才,起身扶住小团子,弓着身子问:“如何?要不要二哥给你请太医来看看?” 胤祕吸了吸鼻子,咬牙忍痛,挺起小身板道:“不用,我已经长大了。这点疼怕什么,能叫二哥打起精神比较重要。” 允礽闻言,眼中一闪而过暖色。 他退后一步,有意跟幺弟拉开距离,唇角带着温和又疏离的笑意:“二哥多谢你的好意,那便走吧。” 他并不觉得随便一个赏赐,就能解开自己的心结,换回这逝去的十年光阴。 胤小祕没有在意这些。 二哥退后,他就狗皮膏药似得缠上来,可怜巴巴卖惨:“二哥,我屁股一走路还痛呢,得搀着点。” 允礽哪能瞧不出小团子的心思。他也是有儿子的人,对儿子这些年要求甚为严格,俨然一个翻版的汗阿玛。 想到先皇,他还是会痛心。便垂着眸子掩住目中情绪,淡声道:“这么痛?走不了吧?二哥唤两个人抬你过去。” 话音落,允礽便招手吩咐下去,小团子都来不及拒绝,就被两个一瞧就很有力气的二等侍卫横着抬了起来。 胤小祕:??? 二哥怎么这么坏!看起来明明是一副很温柔的样子啊。 允礽袖着手立在一边,唇角挂着如沐春风的浅笑,静静看着小团子像个沙包一般被搬运出了湖岸边凉亭。 令他每想到的是,胤祕很快就接受了这种奇怪的姿势。 小团子大喇喇摊平了,对他二哥雀跃道:“二哥,你好聪明!这样搬运我,屁股附近不会被碰到,还不用一瘸一拐走路,简直太厉害啦。” 说完,他就开始指挥着两个侍卫往西边的花房附近走了。 允礽:“……” 二十四弟怎么对王府如此熟悉? 春日的风不缠身,吹在面上暖融融的。允礽身上的衣服是从前就做好的,这两年他瘦了许多,被风一吹,袖管身形便有些晃荡。 小团子横着身子探出个脑袋催促;“二哥,快跟上来呀,你瘦的我感觉风一吹都要倒啦,要不叫他们也抬着你走吧!” 那画面太诡异,允礽压根儿不敢想象。 生怕幺弟又蹦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允礽连忙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就这几步路,叫他似乎有些明白方才幺弟所说的话。 父子之情就像拉锯吗? 或许是吧。他们同样是汗阿玛养在身边的阿哥,相处之道确实大相庭径。允礽忍不住想,若他当初真的能如二十四弟一般…… 允礽失笑。 想什么呢,哪里有什么如果当初。 小团子是时时刻刻盯着他二哥的动向,瞧见人明显比之前还要消沉,心中有些焦急,开口胡乱插科打诨,分散允礽的注意力。 “二哥,你对你额娘还有印象吗?” 这话问的十分生硬,就像陡然踢到了铁板上。 允礽面色泛白,手指捻了衣袖问他:“怎么想起问这个?” 胤小祕似乎陷入了回忆,同时想起一些值得开心和难过的事情,转过脑袋用衣袖快速一抹,才重新欢喜着讲到:“刚才不是说,汗阿玛以前带我来过这里嘛。” “我记得王府是前年竣工的,阿玛去年生过一场病,后来身子好了许多,就带着我到处走走转转,中间特意在二哥的府邸逗留了两天。” 小团子伸手比划着:“那时候我都不知道这是汗阿玛特意留给二哥的呢。哼,阿玛使唤我干了好多重活,可累啦。” 允礽的面色因为这番话稍稍好看一些。 但也仅此而已,他确实没想到还发生过这么一出,耐着性子顺着幺弟的话问:“辛苦二十四弟了。只是,这事情与皇额娘有什么关联吗?” 提到额娘,即便到了允礽这个年岁,也做不到毫无情绪起伏。 胤小祕想了想,惊喜全都讲出来就不叫惊喜了,况且三两句话也讲不清楚,便嘿嘿笑着蒙混过关:“待会到了地方,二哥就知道啦。我敢保证,能叫二哥看了心情变好呢。” 允礽保持着惯性的君子之礼,眉梢轻扬,唇边挂着浅淡微笑,欣然应允。 这样的反应算不上感兴趣,更谈不上热切,只萦绕着一种别扭的抵触感。 就连小团子也有些察觉到了,一路上想尽办法说些有趣的糗事,变着法儿逗他二哥开心。 对此,允礽依旧体贴的“作出”二十四弟期待的反应来。 别说小团子了,他自己都觉出几分别扭来。 好在前往西花园的路不远,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理亲王府在规制上与寻常亲王府相同,叫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五间大门之后,依次是七楹正殿,五楹后殿,寝宫两重,此外还得后楼供奉祖先遗物。 与旁的王府不同之处在于,它照搬了一个畅春园的西花园过来,贯穿整个王府的西侧,成了个单独的大跨院。 允礽搬进来时,听侧福晋李氏提起过,西边有个漂亮的大花园。 他没那个逛园子的兴致,也就一直没有机会得见阿玛留下的惊喜。 如今被幺弟生拉硬拽的到了西花园入口,允礽胸中竟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奇怪情愫来。 小团子晃悠着小脚丫,从侍卫们的钳制中脱离出来,站在地上抖了抖腿脚。等浑身舒坦了,他上前亲热的拽着允礽的手:“二哥,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啦,我们一边逛,我一边讲给你听呀。” 允礽点点头,这回确实是自愿跟着了。 胤小祕扯着他二哥,绕过那些修的精巧的亭台楼阁,往通着花房的连廊上走:“阿玛去年跟我讲过,说畅春园的西花园最开始是为了二哥你专程修建的。原本二哥住在无逸斋里,阿玛嫌太小啦,就给你扩建了那么一处地盘,无逸斋也变成了皇子读书的地方。” 允礽面上不由浮起一个苦笑:“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的我,哪里有资格……” 话没说完,胤小祕捏了捏他的手掌心:“阿玛提这话的意思,不过就是想念二哥了。你想呀,西花园跟清溪书屋那么近,这样等他养老躲懒的时候,就能常常见到二哥啦。” 虽然,汗阿玛始终没有等到他畅想的太上皇生活。 小团子紧紧握着允礽的手,似乎是在传递一种力量,同时也在从他二哥身上汲取,有关阿玛存在过的一切。 半晌,他重新欢腾着开口:“二哥现在住的亲王府,汗阿玛同样修了这么一座西花园在里头。现在连廊两侧种着的是一种叫做香石竹(康乃馨)的花。嘿嘿,这种花大清以前从没有过呢,还是我想办法弄到了种子,跟阿玛一起亲手种的。二哥你看这红的、粉的、白的、黄的,开满一路,好不好看?” 允礽瞧着道两边开得正圆的香石竹,芳香四溢,心神微动忍不住点了点头。 小团子开心极了,手舞足蹈道:“香石竹的寓意是不求代价的母爱。” 他观察着允礽的面色,小心翼翼道:“我当时告诉阿玛以后,他也跟二哥现在的表情一样。随后,就决定带我来这里种花的。” “我猜,阿玛肯定是希望,能从这里跟二哥重归于好。” 重归于好吗…… 允礽立在原地出神,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花房,莫名却步不前。 今时今日,叫他如何再重回过去的心境呢? 胤小祕瘸着腿绕到允礽背后,推着他往前走。 “去年在这里,阿玛叫我帮着种地翻土,忙活了好一阵子呢。二哥现在推门进了花房,还能看到我跟阿玛亲手种下的另一份成果。” “我佟额娘说啦,许多事情,当下不用急着做出结论,慢慢看了全貌再做决定也不迟呢。” 小团子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允礽眼神变得清明许多,横下心推了花房的门,里头整整齐齐种着一室的向日葵。 不知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才到春末,就已经开了黄色的花出来,隔着花房玻璃,在阳光下黄灿灿一片,叫人看了心情大好。 允礽被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向日葵这种东西,前明中期才从外头引进回来,以前被叫做“丈菊”,寻常人家根本没有机会见到。 允礽也是在御园里头偶尔撞见过一次,听一个意大利的传教士提起,这种花在他们国度,象征着沉默如山的父爱。 不知怎的,不需要幺弟再解释一个字,允礽便跪在原地失声痛哭起来。 圣祖爷去的那一日,他没有特别明显的悲痛感;后来守灵的时候,他也是浑浑噩噩,始终觉得汗阿玛还在身边。 如今见到这象征着皇额娘与汗阿玛的花盛开在春日,才惊觉,他是真的失去了额娘之后,又没有阿玛了。 父母在时,他这一生尚有来处;父母西去,便只剩下归途。 允礽痛哭流涕,小团子反倒松了一口气。 他笑着递上一只香石竹:“二哥,阿玛说啦,送你一朵小红花,愿你此生无忧,开怀做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午二更! 不耽误明晚的更新。(鞠躬呜呜) 第43章 43 胤小祕没指望这一园子盛放的花, 就能叫他二哥想通了。 即便是他,太久不开心,也不会因为一个惊喜就能时时开心起来。 人的心结不是一言半句就能化解的。 就像他额娘从前还生过一个弟弟, 比他还要小上两岁,阿玛高兴极了起名胤禐, 可是,出生当日就走了。 额娘也为此伤神了许久, 身子本来就没恢复,因而变得更弱了。 后来,佟额娘总放他过去闹腾,佟额娘自个儿也喜欢提点额娘,今个带她逛逛御花园, 明个叫她一起玩叶子戏。 慢慢的,额娘也就越来越精神啦。 胤小祕想,这件事对二哥而言也是一样的。 只要动弹起来,随着时间推移,见过许多人,做过许多事, 或许碰到一个合适的契机,便能豁然开朗。 他不能叫二哥看得开,但是或许可以催着他动起来。 小团子摇晃着小脑袋, 悄悄掐了一朵开得正好的香石竹。原本还想弄一大枝向日葵的,可惜他没那把子力气, 而且向日葵长熟了还可以嗑瓜子吃呢,他有点舍不得。 将手里的花遥遥递向半跪在地上埋首痛哭的允礽, 小家伙有些开心起来。 二哥有情绪起伏, 总比日日麻木着将心封起来要好上许多吧? 看着状态都比方才顺眼多了。 胤小祕骤然想起与汗阿玛拿着锄头和花种子, 在这片田里忙碌时,阿玛曾擦着汗直不起腰来,喃喃自语说过一句话—— “朕想要将这些花中寄托送予一人,愿他此生无忧,开怀做人。” 小家伙仿佛寻到记忆中珍藏的秘宝,用童稚天然的语气跟他二哥分享出来。 换来的是允礽终于哭出声来。 他不再是压抑着自个默然流泪,连呼吸换气都是慎之又慎,不愿惊动到旁人。 胤小祕便在一旁默默陪着二哥,还回头叫贴身太监退了下去。 允礽胸中堵着一块巨石,这里头有阿玛这些年对他无微不至照料的感恩; 也有阿玛一手处死索额图,叫他的外家赫舍里氏,乃至众多支持的朝臣势力一夕之间全部垮台的怨怼; 他与汗阿玛之间,为何竟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他悔了,可更叫他无力的是,重头来过一次,他仍旧不知道该如何与汗阿玛好好维系这段父子关系,不生猜忌。 允礽心中百转千回,双手指甲抠进土地里,攥紧了一捧黄土,仿佛这般便能够留住汗阿玛。 皇权天然追求的是服从,是集权收拢,可阿玛因为太过宠爱他,先是许了太子之位,而后是参政监国。偏他做的还不错,得到许多朝臣势力的支持,叫皇权与储君之权,一步步加速站在了对立面。 若……他不做这个太子,便不会有这些事了。 允礽的泪都深深没入这一片花田中。 良久,他以手撑地重新站起来,理了理揉皱的衣襟,用帕子沾了面上的泪痕,郑重地双手接过二十四弟递给他的小红花。 风中的香石竹柔弱无依,仿佛随时都会被吹散。 允礽用手护着,轻声道:“幺弟今日赠花之言,二哥万分感激,记在心中了。他日若有什么难处,二哥如今虽然没了大用处,也会竭尽全力帮着你。” 胤小祕对这话不赞同了:“二哥可是文武兼备的全才,怎么会无用,要这么算,我一日能被老朱,嗷,就是朱轼老大人批评个几十次,那我岂不是没脸活啦?” 允礽心情还未平复,只勉强弯了唇角:“那如何能一样,二十四弟还小呢,这些文史典籍,只要想学你便能学会。可是心性难能可贵,却不好模仿。汗阿玛这么多孩子,独独最终将你带在身边,二哥与你众位哥哥,学都学不来的。” 胤小祕开心极了:“原来我还有这么大的优点呢。等回宫,就可以跟四哥和佟额娘他们炫耀啦!” 允礽闻言,只是摸了摸小幺的头,眼神再度落向面前的向日葵花田。 前明的文震亨撰了一本《长物志》,里面头一次提到了“向日葵”这个名字。说这丈菊向阳,总是随着阳光而走,是心向光明之花,因而起名“向日葵”。 或许,阿玛也是期望他能与幺弟多多相处,被感染着变得开怀一些吧? 允礽自顾遐想,小团子却打起了鬼主意。 他想让二哥有点事情做,只好咬咬牙先牺牲自己的玩乐时间了。 “二哥,我如今跟着九哥府上的秦道然老先生学习道与术,秦老说啦,我感兴趣的术不能单独在这世上行走,得有道才行。他先叫我从《墨子》开始读起,可是我自己只能看个半懂。” 小团子磨磨蹭蹭挪到允礽身边,抓着他的衣袖轻轻摇晃,扬起小脸期待问:“我听说二哥习得百家之长,从前的太子讲师都是可厉害的先生。那,那二哥能不能带带我呀?” 允礽一怔,没想到小小的幺弟,竟然对百家之学都有些兴趣。 大清国如今仍是理学当道,便是从前他自个的师傅汤斌,也是曾与顾炎武、黄宗羲等鸿儒研读宋明理学的佼佼者。他能接触百家学说,还是因为从小感兴趣,汗阿玛允诺的。 允礽一时竟生出点滴澎湃之情来。他看着幺弟:“你当真想学?” 小团子重重点头:“学。二哥,我不骗你的。” “皇上可曾应允了?”他又问。 胤小祕迷茫,挠了挠头道:“四哥才不会管我学什么呢,只要我愿意学,写两个大字他都能高兴半天。” 允礽被逗笑了:“你的字不好?” 小团子心虚极了,眼神闪烁:“嗨呀,也没有那么差,就是……四哥跟佟额娘总说狗爬出来的都比我写的好看,哪有那么夸张呢,我养的二饼和二哈根本都不会写字,我能写就不错啦!” 允礽想象一番,有些无言。他从小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如今知道幺弟作为皇子,一手字这么拿不出手……除了别扭还是别扭。 罢了,总归是要跟二十四弟多接触接触的。 允礽走在向日葵花田间,手指划过枝叶花盘,背对着幺弟主动开口道:“那你回去问过皇上,若是他准许,二哥连同习字一起教了你。” 胤小祕瞪圆了眼。怎么回事,怎么学了这个还要学那个,越学越多,那他还有时间跟侄子侄女一起玩嘛! 允礽回过头,看着小幺虎头虎脑,迷茫又震惊的小模样,眼中的冰寒已经不自觉褪去,整个人冰封起来的壳子也有消融的迹象。 胤祕踌躇好半天,才作出英勇就义的表情::“好!二哥答应我的,可不能反悔。” 允礽背靠花海,在金黄一片中,衬得晴山蓝也卸去一身阴郁之感。 他笑道:“好,二哥绝无食言。” 胤小祕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 按照小团子的习性,每到一处,总得尝尝别人家的饭菜滋味,横向对比一番,好回去叫宫里的厨役们改进,吃到更好吃的才行。 到了理亲王府上,同样不例外。 只可惜这回胤祕来得急,允礽没有准备,加上刚搬进王府,不过暖灶几日,厨役们只余下两个用着顺手的,其余侍候的当年都留在毓庆宫,没跟着他。 允礽怕幺弟误会,解释了一句,还特意吩咐小厨房做几道大菜上来。 满清流行的大菜便是宫中宴席上那一百零八道。 允礽不知道小幺爱吃什么,便点了几样诸如御用佛跳墙,桂花鱼翅,荷包里脊,清炖肥鸭等不会出错的。 胤祕其实从小就对宫里这些名菜没什么感觉。不喜欢,也不讨厌,只是觉得吃这些更像是走个流程,背着皇阿哥的身份在用膳。 一点也没有享用美食的乐趣。 但如今是二哥特意点给他的,他也不挑,极有食欲的各样用了一些。 允礽平日里只能吃个三分饱,勉强维持着生命,今日不知是为那片花海,还是为幺弟进食的样子所感染,竟也跟着多用了一小碗。 胤小祕见了,比谁都高兴,夸赞他二哥道:“对嘛,吃的好睡得好,身体才会好,等二哥身子好了,哪天我们一起再去南海子骑马,心情就更开朗啦。” 允礽失笑,叹道:“还骑马?刚摔的下不来床,这都没好全乎呢。” 胤小祕可有自己的一套道理了:“二哥,总不能‘一被蛇蛇咬,十年怕井绳’吧,这都是小伤,养好了重新爬起来,又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胤祕啦。” 允礽听着这话,落下眸子,望着面前杯中的梅子酒出了神。 真的……还能再爬起来,做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胤礽吗? * 胤小祕回到咸福宫,已经困得不行了。 小团子难得乖巧,眯着眼仰着脸,任由银翘跟五花将他手脸擦洗干净,换了一身寝衣。嘴上还念念有词:“我太困惹,明天,明天一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说完,小家伙倒头睡在榻上,还从鼻子里喷出个鼻涕泡。 银翘几人相视一笑,蹑手蹑脚退了出去,只远远的留了一盏地灯。这是防着阿哥半夜梦醒,或许会害怕所设的。 胤小祕一觉睡到四更天(凌晨不到两点半),莫名睁了眼睡不着了。 小团子躺在床上,扭着脑袋看向窗外,树影打在窗上,风吹过,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下,像个妖怪。 胤小祕缩着脑袋翻个身子,往床榻里头靠了靠,蹬着小脚丫试探自个的屁股好全了没有。 这个时辰,就是离他去尚书房念书还有好些时候呢。 从前,他可都是银翘哄着拽着才能醒来。 小团子反身趴在床上,随手取了漫画书过来,碍于光线太暗,只好又给放下。他自个又是鼓捣又是折腾的,叫二筒忍不住出了声。 【平常睡得懒猪一样,你今天怎么了?】 胤小祕没有提及自己又做梦了。反而小声问二筒:“你说,九哥刚吃了人参籽那几日都没反应,为什么后头突然能看到我的梦呀?” 二筒隐约知道原因,见小家伙问了,也就说了。 【人参籽本就是你的一部分,能见你所见不奇怪。从前见不到,只是因为他们心中有各自的思量打算,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 胤祕乌溜溜的圆眼里满是惊讶:“原来九哥现在跟我是一路货色啦?” 二筒:【……倒也不必这么说你自己。】 胤小祕对这些虚名一点不在意,摆摆手问:“那要是给二哥也吃一枚人参籽呢?他不是身子弱嘛,会不会也能梦到啦?” 小团子还是有些担忧他二哥呢。 二哥心思细,又是个有些感性的人,一直憋着瞎琢磨也不好。 二筒叹气:【就知道你是这个打算,难道你就没发现,这人参籽只对身体某一方面的顽疾有疗效吗?】 【你二哥说是身子弱,其实更多并在心中,而非身上,人参籽医不好他。况且,他自己如今没有头绪找不到自己的道,如何又能见到你的道?】 小团子听完,跟着忍不住叹口气:“唉,希望二哥能快点想明白,做出行动呀。” 他又道:“养个孩子可真难,我都操心的头发要白了。”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二筒:“……” 你最没资格说这话。 这么闲聊几句,小团子在梦中那种情愫便全都消失不见了,转个身子“呼噜噜”很快就又睡着了。 管他呢,天塌下来,有个高的哥哥们先顶着。 反正他是个矮冬瓜,哼。 * 养心殿,勤政亲贤殿。 雍正还穿着朝服,与张廷玉几位南书房行走正商议朝政。 政权交替之间,最易碰上四处漏风,乱糟糟的,直叫人心烦。 近日的罗卜藏丹津造反便是一桩。 旁人不清楚,时时侍奉在圣祖爷身边的张中堂却最是门清。 圣祖爷八岁登基,面对的是功高盖主的野心辅政大臣,与三面险象的外敌侵犯。对此,先皇得乱中取胜,快刀斩乱麻。饶是如此,也少不得忍气吞声,韬光养晦等着裁决鳌拜、阿拉布坦等人。 何况新皇面临的是治平之事呢。 上有几位亲王郡王阿哥爷虎视眈眈;下有吏治腐败,官员结党,捐赋、盐政、银钱、诉讼、满汉朝臣分庭抗礼等等,搅在一处桩桩件件都是头疼事。 碰上这样的时局,急不得,燥不得,必得耐着性子,抽丝剥茧地循着时机给慢慢处理了。 这怕也是圣祖爷要留下“戒急用忍”四个字给皇上的原因。 难啊。 对于当今万岁而言,他面对的就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局面。 做得好,效果上看起来没那么耀眼; 做得不好,倒是要背负一身骂名。 张廷玉想到此处难免叹了口气。 从这一点来说,新帝于大清子民是个好皇帝。对于可能会背负的骂名,胤禛只轻描淡写一句“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说”带过了。 雍正不知道他在张廷玉心中的形象有所拔高,只斟酌着吩咐完接下来的应对,才喘了口气问:“今岁恩科如何?” 鄂尔泰笑着拱拱手:“三月十五的会试题目已经审出来了,奴才瞧着这回有几人答得颇有新意,特意拿了会元的卷子给万岁爷过目。” 苏培盛盛了试题递过去,雍正边看,边畅笑出声:“有些意思,这几人殿试朕会留意。” 鄂尔泰躬身称是。 雍正想了想,又道:“这回会试恩科的题,拿去尚书房,叫阿哥们都做一份上来,朕要亲自过目。” 张廷玉诧异一瞬,张了张口 ,最后还是领了命退下。 倒不是为这试题,而是新皇事无巨细的精力,叫他隐隐有些担忧。 君臣之间的议政很快结束。 雍正等人走干净了,喘了口气,这才开始叫苏培盛传早膳,用完膳之后,换了身玄色常服,正想往西六宫去看看皇后,给太后请个安,顺便瞧一眼不叫他省心的幺弟。 门外就传来熟悉的一嗓子喊叫:“皇兄!皇兄!看我的屁股好全啦!” 雍正:“……” 你是恨不得全天下都见识到你的屁股吗? 胤禛没好气的迎了出去。 春光正好,幺弟穿成个杏子黄的小鸡崽扑棱棱跑过来,嘴里还喊着:“四哥,我们有特意厉害的东西要给你瞧,弘历他们拼了很久呢!” 胤禛往远处扫了一眼,弘历,弘昼带着和慧藏在影壁那处,弘昼手中抱着一架长长的黑色不明物体。 雍正看着自己的皇子公主这个时辰竟然遛了出来,黑着一张脸教训:“朕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准备上房揭瓦,想挨揍了?” 小团子一听,飞快地在他四哥面前一个急转弯,冲门外探出的三只小脑袋道:“我们快跑,四哥又要打小孩啦!” 三小只闻言呼啦啦作鸟兽散。 胤小祕回头做个鬼脸:“四哥今日不看,以后肯定后悔。到时候求我我也不叫你看啦!” 雍正立在原地,皱眉忍着怒气。 等人都跑没影了,他才沉声吩咐苏培盛:“明个叫人抬也把阿哥们抬到尚书房去,尤其是小幺,朕明日要看到他答的会试试题。” 苏培盛恨不得把头垂到地上,连连应是。 * 翌日一早,尚书房内。 胤小祕刚刚恢复,头一日跑来上课,就好巧不巧碰上了考试。 小团子脸一黑,扭头就要往出跑,被朱轼拽着肩膀给按回去坐好。 朱轼背着手瞪他,眼里一闪而过幸灾乐祸:“皇上特意吩咐过,要小阿哥破题做文章,做的不好不打紧,重要的是要有个态度。” 胤小祕垂头丧气,只好认命。 不就是做个八股文嘛,写一个大字他都会,写一堆大字怕什么? 小团子来劲了,挽起袖子,抓笔的姿势叫朱轼不忍直视。 胤小祕答个题还挺讲章法,拿着试题先审题起来。只见上头白纸黑字写着一行小字—— 《尚书·秦誓》言:昧昧我思之,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 “……” 胤小祕顿时出师不利,咬起了笔头。 他都完全读不懂,写什么呀! 小团子抬头看一眼左右,四侄子五侄子,包括伴读的富察·傅清都在认认真真做文章呢。老朱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胤小祕气鼓鼓的重新垂下头,盯着那句“昧昧我思之”发呆半晌,灵机一动,提笔兴冲冲写起来。 小团子洋洋洒洒,很快就写满半页纸,朱轼拿眼角余光已经瞧了他许久,不禁有些好奇,慢慢踱着步子走到他身后。 只扫了一眼,老朱就气得差点晕过去。 旁的都没看到,他只看开题第一句,咸福宫阿哥如是写道—— “妹妹我思之,哥哥你错辽。” 朱轼:??? 作者有话说: 呼,这是拖欠的二更,小天使注意看上章第一更呀,昨天的万字补齐啦。 晚上还有今天的更新~ 注:昧昧我思之这道试题似乎是康熙年间的乡试,这里借用一下~ 第44章 44 胤祕别的本事没有, 惹人生气这一点,却是天赋异禀。 朱轼的食指在半空中点了几次,一张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愣是想不出合适的词来训斥。 想出来也没用。 这就是个滚刀肉,嘴皮子磨破了, 他还在冲你嘿嘿乐。 老朱最终将食指收回来,握紧拳头:“好, 好样的。这文章做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阿哥且等着皇上过目,好好‘褒奖’你一番。” 胤小祕做个文章搞得满手是墨,挠了挠脸,惊喜道:“真的呀?我这么厉害吗?” 朱轼:“……” 朱大人干巴巴道:“你是厉害。” 厉害到听不出好赖话呢! 向来不畏权贵, 敢于直言的朱轼老大人,这回总算向胤祕这个大权贵低了头。 他捏着鼻子等到下学,连忙揣起阿哥们做的文章就往外头走。生怕晚了一步,就要被小魔王毁了证据。 朱轼平安到了养心殿,雍正正在明间宝座上批阅奏章。老头儿虽然当场气得不轻,却也知晓轻重缓急, 放下这些答题的文稿,略讲了几句便退出去了。 其间,雍正一直装作很忙碌的样子。 等给手上的请安折子书完朱批, 毒舌一通,胤禛落了笔淡声问苏培盛:“若瞻走远了?” 苏培盛瞧了一眼抱厦前头当值的御前侍卫, 挂着笑点头:“哎,走了。朱大人出去时候还念叨着小阿哥可怎么办哟, 奴才寻思着, 这题拿给阿哥是有些难为人了。” 胤禛捶了捶腰身, 站起来走动两步,看苏培盛的眼神里带着揶揄:“你就偏袒他吧,小幺用了几分功读书,当朕心里没有一杆秤吗。” 明间里就这两人,多年的主仆关系,叫苏培盛已经隐隐能摸准胤禛的脾气。 他知道,这时候主子不是真的诘问,便壮着胆子说几句俏皮话:“万岁爷自然圣明,奴才拍马都赶不上提鞋的,哪里还敢有什么偏袒。不过就是瞧见咱们阿哥近来读了许多书,明了许多理,替您高兴呢。” 雍正面上没显露,心中却很认可苏培盛的话。 幺弟近日的成长叫他欣慰。不仅同朱轼学了兵法几则,通览《资治通鉴》的唐纪部分,而且还抽空去老九府上,跟秦道然粗浅的读过《鲁班经》与“墨家学说”。 跟从前的他对比下来,简直是大相径庭。 胤禛将这种巨大的转变,理解为小幺长大了,心中一时感慨万千。私心里,他竟然更希望幺弟一直做那个无忧无虑,无法无天的小坏蛋,叫他头疼也罢,生气也好,只是不要失去这股子鲜活劲儿才好。 只要小幺还闹腾着,皮着,胤禛就觉得自己还能保住那份恶名在外的“雍亲王”的本心。 雍正陡然感慨一番,取了朱轼递上来的文稿,坐到西暖阁明窗底下翻阅起来。 这头一份就是弘历写的“容人雅量”为破题处的文章,倒是很符合他惯常的性子,胤禛大致扫了一遍,就看出这孩子做文章有些华而不实,像是故意在卖弄些什么。 雍正叹了口气,想到幺弟提起过“四侄子特别奢侈,还是个自大狂”的话来。 许多事情以小窥大。 若说他先前还有些怀疑,现在便已了然接受,思索起如何矫正这个孩子来。 雍正翻了翻余下的试题,除却马齐家的侄子傅清所作是从治军之道出发,有些巧思之外,余下的都是胡编乱凑,狗屁不通。他有些烦躁地将看过的文稿放在炕桌上,径直去寻胤祕写的东西。 胤小祕的字十分好辨认。 雍正扯着嘴角,嫌弃的讲他的文稿提了出来,开始拜读。然而读了都没有两秒,这位四十多岁的老哥哥就怒而拍桌,将胤祕答的文稿用纸揉成皱皱巴巴一团。 “放肆—” “这不学无术的,简直是丢尽了爱新觉罗氏的人!” 雍正的脸有锅底那么黑,眼神扫到躬身垂首的苏培盛,不管三七二十一冲着他发火:“你还敢说他用功读书了?朕就叫你好好瞧瞧,他这是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揉成小纸球的文稿被胤禛从手中抛出,丢到苏培盛面门上。苏培盛慌慌张张接住,也没敢径自打开瞧,知道胤禛一声令下“看”,他才连忙打开纸团。 苏培盛疑惑,苏培盛沉默。 此时的苏公公,恨不得回到方才发言之前,给自己狠狠来几个大嘴巴子。 阿哥爷这八股文都快写成红笺了,他就是说破大天也不成啊。 苏培盛弓着身子跟雍正告饶,只期盼着今日小阿哥最好别来养心殿,否则,怕是少不得屁股上挨一顿了。 老话讲,怕什么来什么。 苏培盛还正念叨呢,外头就传来一阵哒哒哒的小跑声,隐约可闻小阿哥欢快的笑声。 雍正瞧见苏培盛蠢蠢欲动,冷哼一声,掂着手上的一沓文稿就要丢他。吓得苏培盛连忙赔笑躲到一边,不敢再挤眉弄眼的通风报信了。 胤小祕进了暖阁,就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欢腾的脚步步速变慢,笑声也骤然小了一半。他像个忐忑的小兔子一样望了苏公公一眼,对方根本不看他,只好赔着笑去问胤禛:“皇兄,你在忙什么呀?是不是不方便打扰?要不我就先走……” “跑什么,朕闲得很,过来,有话正要问你。”胤禛将人拦下,招了招手,苏培盛只好硬着头皮将小阿哥“请”到了火炕另一头。 一张长条矮几将兄弟两分隔在两头,胤祕坐在明黄的软垫上,不小心瞄到桌上搁置的文稿,歪着头眼神有些迷茫,使劲蹭着想要靠近再仔细分辨清楚。 咦,怎么老朱这么着急把文稿就送过来啦? 难得老朱夸奖了一回他写的东西,胤小祕这鬼灵精哪能真信了,只觉得透着些猫腻,疑神疑鬼起来。 雍正冷眼瞧着,开口问:“屁股上长刺了?坐都坐不安生。” 胤小祕回过神,难得赔着讨好的笑容:“皇兄,您是刚忙完,准备好好休息一下?” 雍正眯着眼故意模棱两可的“嗯”了一声,打算看看幺弟还想耍什么花招。 小团子显然没想到,他皇兄该看的都已经看完了。 他有些庆幸的长吁一口气,真诚建议:“四哥,其实这题出的就不好,要不就别看了吧?” 听到幺弟埋怨出题人,胤禛似笑非笑:“哦?可是朕正想瞧瞧你答得如何呢。” 胤小祕连忙谦虚道:“啊?我答得也就凑活,老朱也就随便夸了几句,叫我准备问皇兄领赏。” 雍正:“……” 还想领赏?朱轼这是想叫你领一顿竹笋炒肉,屁股开花。 胤禛的脸色变得十分怪异,小团子自然注意到了。 于是趁机改口:“皇兄,其实我仔细想过了,比我好的大有人在,比如元寿,再比如傅清,您还是看看他们的文章吧。” 雍正意味深长:“你倒是大方。” “机会总要多留给年轻人嘛,应该的。”小团子这么一说,反而气得雍正没话讲了。 半晌,终于气不过的胤禛招手喊苏培盛过来:“把阿哥的文稿呈上来,朕好好与他分析分析。” 苏培盛应是,从怀中掏出揉皱后又对折过的纸,垂首双手奉上去。 胤小祕嫌弃极了:“四哥,你好邋遢呀,读个文章都卷成牛肉卷啦。” 雍正咬咬牙,瞥了苏培盛一眼:“都是他干的,跟朕可没关系。” 胤小祕:“哦哦,苏公公这样可不好。” 苏培盛:“……” 雍正眼瞧着幺弟扯远了话题,叹口气,决定先发制人:“你过来,朕问你,今日这题目你可看懂了?” 胤小祕略带羞涩地瞧了他四哥半晌,挠挠头笑道:“没有,嘿嘿。” 雍正:“……”嘿嘿个屁。 胤禛没辙,只好思索着,给幺弟掰开揉碎讲清楚。 题目上已经做了标注,此言出自《尚书·秦誓》。 乃是春秋五霸之一的秦穆公不顾老臣蹇叔苦谏,听信杞子的话讨伐郑国,战事失败后追悔所作。 雍正逐句解释了字义后,总结道:“这话大致就是告诉你,用人须得重德重智,这些有雅量者能容人的智者,也是对天下黎明有利的选择。” 小团子紧张的小手无处安放,打着磕巴道:“啊?原,原来我理解错啦。” 胤禛哼笑:“朕瞧着何止。简直就是驴唇不对马嘴,瞎写一通。” 顿了顿,他又问:“这回知道了意思,可有什么破题的思绪了?朕都已经逐句教过你了,总该有些想法。” 胤祕苦着小脸,抓耳挠腮半天,才试探道:“要是启用这样的人,百姓们就能过得好,那皇兄岂不是就轻松了?” 雍正顺着他答:“是这个道理没错。” “那要是找到一群这样的人,组成一个班子,皇兄岂不是就可以每天从早睡到晚,也不用操心天下啦!” 什么叫从早睡到晚,这是叫朕偷懒呢。 明明有个“垂拱而治”的好词不用,偏得胡说八道。 雍正抽了抽嘴角:“你当满朝文武都是吃素的,放出去的权利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吐出来。” 燕京城尤其严重。 若非如此,生怕牵一发而动全身,胤禛早就给京师大换血了。 还是他实力和势力都不足,这个皇帝才会做得如此步步为营。 胤小祕没注意到他四哥的情绪变化,正专心琢磨着四哥抛出的新难题。 事实上,他还挺喜欢这样,与四哥一问一答开动脑筋的。 就好像二筒教他玩的军棋一样。 这回小家伙思考的时间长了一些。 雍正也不催促,盘着腿坐在对面品茶,心情竟比之前瞧着好了许多。 胤小祕快速运转着小脑瓜,骤然拍着大腿喊:“我知道啦,四哥不是要派七哥去打那个萝卜头金丹嘛!” 雍正咬咬牙:“……是罗卜藏丹津。” 胤祕:“对,嗨呀他不重要。重要的是四哥就有名头了呀。青海多远呀,现在处理紧急军务肯定不方便,四哥要是成立一个草台班子,把张中堂他们都塞进去,私底下偷偷的搞点大事,慢慢的,不就把青蛙们煮开了。” 雍正:“……” 比起对幺弟文化水平的担忧,胤禛更多的震惊与惊喜。 小幺所想与他心中一个若隐若现的设想不谋而合。 他就是要借机架空那些个不干实事,不会权衡利弊,整日里只知道勾心斗角的外戚老权贵。 胤禛按捺住骨血里的澎湃激情,握紧了茶杯,佯装淡然问:“你向来最喜欢起一些稀奇古怪的名字,那你觉得这个‘草台班子’,叫什么最好。” 胤小祕歪着头,笑问:“就叫……军机处怎么样?”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 x t 8 0. l a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了。 工作有点忙,我榨干了。 第45章 45 小团子歪打正着, 提的名字也不错,比雍正想的“军需房”一名更威烈。 盘腿而坐的帝王放下手中茶碗,笑容耐人寻味。 胤禛心中正满溢豪情壮志。 遥想当年太.祖(努尔哈赤)一朝, 便有满洲上层与议国政的传统。 而后,太宗(皇太极)把这传统正定为“国议”, 也便是议政王大臣会议。 此后圣祖爷执政,因不满这些个老权贵干预过多, 便想方设法叫南斋的实权提升,甚至隐隐凌驾于内阁跟议政王大臣会议之上。 至此三足鼎立,互相制衡。 而今,轮到雍正坐上宝座,已经不再满足于这样的制衡状态。 他要军机大臣直接上传下达, 要他们才德兼备,互相不生龃龉。届时,没有无趣的个人所图,没有冗长繁复的程序耽误时机,将是黎明社稷之大幸。 雍正只是设想一番,便有些抑制不住的激情。只不过他惯来喜欢冷着脸, 饶是情绪已经不平,面上也仍是淡淡的。 他开口问:“这也是秦道然与朱轼教你的?”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胤小祕摇了摇头:“四哥,秦老教我什么你都知道呀。至于老朱, 他教的我都在这文稿上写着呢!” 可怜的朱大人惨遭小人暗算而不知。 况且,胤小祕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小人, 个头也就到他皇兄肚子那么高,朱大人想计较都会被人笑话跟个孩子较真。 雍正无奈, 一伸手就揪住幺弟的耳朵:“……少给朕上眼药, 朱轼那个严苛古板的性子, 教不出这么胡闹的文章。” 小团子最怕的就是皇兄揪耳朵和打屁股,连忙嘴上讨饶,认错速度奇快。 胤禛懒得跟他计较,刚一松手,人就顺着座位滑到地上,胡乱趿拉着鞋子跑出小半个屋子。 等确认安全了,胤小祕才松口气:“四哥,你这个脾气可得改改,怎么一言不合就生气呢,我都没反应过来。” 又补充道:“生气不好,人得常笑笑,才能活得久呢。” 回应他的是胤禛的冷笑。 小团子缩成个鹌鹑:“……要不你还是别笑了吧,怪渗人的。” 胤禛忍无可忍,就想拿手上的一沓文稿去砸幺弟。 小家伙突然记起什么,连忙比了个休战的手势,大喊道:“四哥,我想起一件顶重要顶重要的正事儿,你不要胡闹啦。” 雍正:“……” 到底是谁胡闹?朕好憋屈。 胤禛缓了口气,叫自个不要跟这混不吝一般见识,才没好气问:“你能有什么重要事,说。” “就是之前,四哥你不是叫我去理亲王府看看二哥嘛。”小团子背着手扭扭捏捏笑,“我去啦,把二哥弄得大哭一场,还扬言要教我百家学说,教我习字,把我也欺负哭。他叫我回来问问皇兄答不答应呢?” 雍正:“……” 什么乱七八糟的。 雍正凉凉:“你二哥肯定不是这么说的。跟朕好好说,你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能叫理亲王哭了?” 胤小祕觉得四哥可真麻烦,只好简单提了提跟汗阿玛种花的那段经历。而后耸耸肩道:“我只是带着二哥去看花花,然后摘了一朵送给他,他就哭啦,可不能怪我。” 胤禛神色复杂,不知该说幺弟什么好,只能憋了一句:“朕叫你出去亲近亲近兄弟们,头一回你把自个摔的下不来床,这一回,又把老二给弄哭了。你不惹点事心里不爽快?” 小团子一听他皇兄劈头盖脸的教训,还挺委屈:“那还不是皇兄你派我出去的。叫我帮忙没有赏赐就算啦,还要训斥我,哪有你这样的!” 雍正被幺弟这番可怜巴巴的话一控诉,竟然莫名觉得还挺有道理。 他轻咳一声:“罢了,这回看在结果还不错的份上,朕就饶了你。至于赏赐——” 胤祕乌黑的眼亮起来,凑到他皇兄膝边:“什么什么?” 胤禛勾唇:“理亲王不是要教你读书习字吗?朕允了,明日便派人去传旨,许他每旬进宫几趟,就……安排在养心殿西配殿,督促你读书。” “朕记得你二哥的字极好,是耿介教习的书法。百家学说,众兄弟里也只有你二哥最为精通。你要好好跟着他学。” 胤小祕:“这算什么赏赐!”惩罚他还差不多。 “你若不满意西配殿,就跟你二哥待在朕眼皮子底下学。” 小团子连忙换上一张笑脸:“不啦不啦,西配殿挺好的呢。” 一个汗阿玛管的太严,都叫二哥消沉成这样了;怎么四哥还要跟着一起闹腾呢。胤小祕摇头叹气,觉得自己的老哥哥真是太幼稚了。 雍正对幺弟的反应很是满意。甚至发觉欺负小幺,逗得人上蹿下跳,竟成了他最喜欢的放松之事。 这件事就这样敲定下来。 翌日一早,传旨太监张保带着圣旨便去了理亲王府。 胤礽跪听旨意,有些恍惚。 他原本以为只是私下里教导二十四弟读读书,写写字,没想到竟然搞得这么正式,甚至读书的地点还选在养心殿。 一瞬间,曾经册为太子的允礽有些百感交集。 宣完旨意,张保叫小太监们将圣旨合起来,亲自递到了胤礽手中。笑吟吟揖手:“恭喜二爷,咱们皇上最是怜惜兄弟情,二十四阿哥如此被上心对待,二爷您也是同样的理儿。” 允礽这几日精神慢慢恢复了许多,双颊不似刚从咸福宫出来时那般,凹陷的吓人。 他笑着回话:“张公公替我多谢皇上,他的心意,允礽这里都记住了。也请叫皇上放心,二十四弟同样是我的幺弟,自当尽心竭力教导。” 张保得了这话,才有些安心下来:“皇上还有句话,着奴才带给二爷。” 允礽拱拱手:“公公但说无妨。” “皇上问,这眼瞧着就入夏了,二爷若是身子歇好了,可愿去帮他管着理藩院?” 张保这话说完,便静静瞧着允礽的反应。 只可惜,到底是曾经培养作为储君的人,即便心中有点什么,也不是他能够察觉出来的。 很快,允礽浅笑,朝着紫禁城的方向遥遥一拱:“张公公替我也带个话回去,就说允礽,明日便进宫去谢恩。” 张保连声道好,带着消息赶回了宫中。 雍正知道了允礽对这件事的反应,沉默片刻。 入春以来,允礽便一直对众人避而不见。 胤禛心中隐约知晓是为什么,却有些无可奈何。后来,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叫小幺跑了一趟理亲王府,这才不过几日,竟真的奏效了。 他回神,低声吩咐道:“去取比利时传教士新送来的天体模型,送到咸福宫去。” 苏培盛笑着应道:“诶,奴才这就吩咐下去。小阿哥知道了肯定欢喜。” 雍正笑了笑,难得有这么一回,打从心底里觉得幺弟十分可爱。 果真是汗阿玛留给他的小救星。 * 做一件事最开始,总须得试试水。 雍正便打算投石问路,借着罗卜藏丹津叛乱一事,试着组建军机处,看看水花溅起大小,再做下一步决定。 他左右思量,最终选择私下召见了一次张廷玉。 他与张廷玉君臣日日见面,召来本就不稀奇,旁的满汉臣子也不敢对张中堂生出不满来。 这都是张廷玉靠着自己,而非他父亲张英一步步走出来的。 便是出于这一点考量,雍正定下了张廷玉作为领班军机大臣。 养心殿内。 雍正将自己的构想详细说与张廷玉,忍不住提了一嘴,说这“军机处”的名字还是二十四阿哥起的。 张廷玉:“……” 皇上这副骄傲的样子,是等着夸点什么?可是一想到小魔王那副志得意满的小模样,臣实在夸不出口啊! 上首的帝王瞧见张中堂这副为难的神色,忍不住笑了一声。 君臣一派和乐,苏培盛弓着身进来,小声附耳道:“万岁,理亲王进宫了。” 雍正收敛表情点点头,下意识的望了门外一眼。 这还是圣祖爷守灵之后,他与二哥头一回单独相见。 他挥手着苏培盛退下,垂眸与张廷玉嘱咐:“衡臣,秘密甄选军机处入职大臣的事宜,朕便交给你了。此事须得慎之又慎,不必讲求速度,只看合不合适。你也不必再昼夜不停歇的忙活,保重身子重要。圣祖爷有你父亲张英辅弼,朕同样也少不得你。” 张廷玉不知道心里感不感动,反正面上感激涕零,就想要跪谢皇恩。 雍正向来不喜欢这些个虚的,拦住好声道:“你我君臣之间不必如此。好了,朕还得见个人,就不留你了。” 张廷玉领了旨意,躬身拜别走出养心殿,正撞上前来请安探望的允礽。 乍一瞧见理亲王着朝服,戴朝珠,眸光坚定地立在抱厦外头,张中堂都为之一顿。 二爷如往常一般仍是笑着的,只是这笑里有了温度,春风和煦,眸光也比先前亮上几分。整个人立在那处,精气神是活的,与乾清宫守灵时判若两人。 张廷玉心生欢喜,倒没表现的太明显,拱拱手见礼。 允礽浅笑:“中堂还是这般龙虎精神,从前就听闻您每日四更天起,操劳一整日,万万要保重身体。” 张廷玉心头一暖,与允礽多说了几句,等苏培盛亲自出来接人,才拱手与他作别。 每日操劳朝政的张中堂,忍不住回眸忧心起这对皇家兄弟。 允礽在张廷玉的遥望中,步入养心殿暖阁。 胤禛已经换了身常服坐在罗汉床上,瞧见允礽进来,先是一怔,继而拦了他行至一半的礼,无奈道:“二哥如何这样生分,难得见你进宫一趟,兄弟许久未见,还得朝服朝珠的穿戴着。” 允礽笑了笑:“既是兄弟,也是君臣。昨个皇上已经向臣表明心迹,今日换我前来,说是谢恩,谢的却不止是昨日的圣旨。这件事于臣而言很重要,自然要正式一些。” 这话就是知道小幺是他特意派去宽宽心的了。 雍正有些动容,摆摆手赐座:“朕是说不过二哥,从前你便有君子行事的那一套,这么多年了,依然没变。” “看到二哥如此,朕很高兴。” 允礽接了苏培盛递上来的新茶:“多亏了皇上与幺弟。” 想了想,允礽主动开口:“皇上派臣去管着理藩院,可有什么嘱咐?” 这也是允礽今日亲自进宫一趟的原因,有些话,不好叫旁人转达,也不能明面上写在纸里。 雍正叹了口气:“旁人不知晓,二哥应当知道,理藩院管理蒙古、回部、西藏、新疆等地事务,对大清来说,是外防上的一道坚实壁垒。” 允礽垂了眸,看着茶碗里打着旋儿的茶叶子:“圣祖爷从前就提起过,自汉、唐、宋、明以来,历代俱受蒙古侵害,若能令其归心入我朝,当为开天辟地的幸事。” 由此可见,理藩院设立之初,背后有多少雄心壮志。 允礽忽然有些明白了雍正叫他去任职理藩院的深意。 他斟酌片刻,绕了个弯子递话过去:“皇上今个这普洱嫩叶沏得极好。这泡茶时沸水一冲下去,茶叶便会四处翻腾,溢出茶味。臣在想,这莫不是正如如今的蒙古二十四部,被谁搅了一通浑水,蠢蠢欲动了?” 雍正畅笑一阵,叹息道:“这便是朕请二哥坐镇理藩院的目的。” 索额图一死,允礽的外家赫舍里家族虽然垮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些事情的余威尚存。譬如说,赫舍里家如今仍与多铎、鄂尔泰、图尔格家尚有姻亲关系。 再者,蒙古、西藏如今虎视眈眈,定然等着他这个新皇被兄弟们围攻,好叫他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那他就偏要委任曾经的太子爷去会会他们,叫他们摸不着头脑,不敢轻举妄动。 在这一点上,雍正倒是信着允礽的。 私心里,他甚至觉得如二哥这般被步步教导的正气之人,没有足够的手腕,并不适合做如今的大清国皇帝。 兄弟二人对视,良久,允礽出声问:“可是八弟?” 雍正无奈又平和道:“去年,八弟便与关外满蒙权贵多有联络,中途汗阿玛身体有所好转,便没了动静……如今,他这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允礽心中感触良多。 他是关了十年的人。瞧着这些兄弟,前赴后继的为了个皇位闹成这般,竟只觉得悲凉。 若都能如二十四弟一般通透,该有多好。 * 通透的胤小祕很快就跑来找他四哥混饭了。 咸福宫里有廖公公,最是熟悉他的口味,不可能吃不到称心如意的饭菜。因而,这混饭名为混饭,实为借机拉拢关系。 小团子大口吃完最后一口槐叶冷淘,小声打了个饱嗝,笑问:“皇兄,前几日你赏给我的天体模型可好玩啦。” 胤禛扬了扬眉:“朕就那一个,都给你了,再想要旁的可没有。” 胤小祕扁扁嘴:“四哥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雍正答:“你不就是有求于朕的时候,才会黏糊的叫上一句‘皇兄’吗?” 小团子被戳破了真面目,偷偷吐了吐舌头,转头又强装镇定:“才没有呢!我对四哥的心,日月可鉴,天地为证……” “行了行了,你说这话叫朕听着难受。”胤禛嫌弃道,“说吧,今个又是什么事?” 胤小祕:“我明日的功课能不能缓一缓?” 胤禛一听,幺弟费了半天工夫就是为了逃学,气得就要去揪他耳朵。然而小团子早有防备,这一招已经抓不到他啦。 胤禛平复了一下手痒的心情,冷眼问:“你明日不是头一次跟你二哥学书法吗?允礽知道这事?” 胤祕仰头,理直气壮:“当然啦,我会带着二哥一块去的,就在咸福宫里呢。” 雍正:“……” 有一种“又被带坏一个”的不好预感。 胤禛有些头疼的揉着太阳穴:“你是要做什么?跟朕细细汇报上来。如果是正事,可以考虑考虑。” 小团子一脸为难,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九哥叮嘱了,先不要说嘛。 他迂回着囫囵道:“就是……有九哥,二哥,七哥一起呢,不会干坏事的。” 雍正:? 这么多亲王郡王的,跟着你,朕反而更担心了。 胤禛留了个心眼,知道问不出实话来,索性先打个马虎眼答应下来,决定明日忙完了,带着苏培盛亲自杀过去瞧一瞧。 小团子不懂他皇兄的战略战术,还当四哥这是难得大方了一会,欢呼雀跃,喊着“四哥万岁”,扭头就要往外跑。 胤禛气得往他屁股蛋上拍了一巴掌。 这小没良心的。 有事的时候,就腻腻歪歪缠着敬着;没事的时候,就敷衍两句转身就走。 真当他这个皇帝吃素的? 和他阿玛一样爱吃醋的胤禛,暗暗下定决心,今晚加班加点干完活儿,明日突击咸福宫。 * 西六宫,咸福宫主殿内。 今日除过二爷允礽,七爷允祐和九爷允禟之外,还有弘历,弘昼,和慧三小只也都来了。 难得挤了这么多人,咸福宫本就比旁的宫殿小了些,如今显得越发热闹。 弘历端着机关□□型,有些懵滞:“幺叔,你看就看,干嘛要让我举着呀?” 小团子使劲儿蹦跶两下,勉强拍到站的笔挺的四侄子的肩膀。 “嗨呀,这样显得你多气派,弘昼和和慧都没你这么厉害呢,你怎么还不知足?” 弘历虽然比他幺叔大了五岁,可是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信到有些自大。被胤祕这么一夸,顿时找不到北了。 于是,三位叔叔辈的老阿哥们,瞧着弘历这个工具人侄子端着机关枪全方位展示了一通,纷纷不忍直视。 太坏了啊。 幺弟真是欺负完哥哥欺负侄子,还毫无愧疚之心。 再看剩下两个小的,对他们幺叔也是一脸崇拜,分明就是已经被带歪了。 允禟重重咳了一嗓子,开口道:“不错不错,弘历是厉害。小幺啊,你上回提起过,这个机关枪有安装示意图,在哪呢,叫哥哥们瞧瞧。” 小团子这才想起这回事,看向三小只:“你们九叔问话呢,在哪呢?” 弘历总算是有些累了,放下模型:“上回拼完是放在弘昼那里的。” 弘昼:“啊?我怎么记得是放在咸福宫里的,不记得了。而且幺叔你也没说要哇。” 胤小祕怎么能允许后辈以下犯上,凶巴巴道:“我不说你就不带来啦!你学学我,我拼完四哥以后,这个安装图册子我都好好收着呢!” 小团子生怕大家不信,连忙跑进寝屋内,很快又迈着小短腿出来,将图纸册子打开:“你们看——” 咦。 怎么是机关枪安装示意图?他四哥呢? 他那么大一个四哥呢! 空气安静了一瞬。 允禟率先夺过幺弟手中的图纸册子打量起来。方才只看模型他就知道,这东西若实践下来真能用,一定能成为大清国征战上的最大助力。 先前刚来咸福宫的时候,瞧见允礽也在,老九还隐隐有些疑虑。 后来,听允礽提起即将赴任理藩院的事情,老九讶然之余,顿时琢磨出来—— 一定是八哥有所动作了。 允禟到底有些叹惋,跟八哥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在,不可能完全弃之不顾。可是梦中之事,便是直接告诉八哥,以他的性子也不会信,反而只会怨他临阵倒戈找理由。 最出乎允禟意料的是允礽。 守灵时,甚至元旦朝拜被封理亲王时,二哥都是那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如今怎么会这么大的转变? 允禟不自觉看向幺弟,心中已然确认,定是小幺做了什么,才叫二哥能有这般转变。 莫非,二哥也吃下了一颗人参籽? 想到此处,允禟也不藏着掖着,一边翻阅手中图册,一边道:“不知道二哥与七哥对戴梓还有没有印象?” 允礽点头:“此人在火器上,当称得上是‘天造之才’。” 允禟点点头:“不瞒两位哥哥,戴梓如今流放盛京,仍偶尔与我有书信往来,只为交流发明之物。先前,他便提到研制出了一种‘连珠铳’,可连发28弹,威力惊人。” 允礽与允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震惊之色。 半晌,允礽出声:“若真有此事,必得想办法请皇上将戴梓重新启用,带回京师。” 允禟与二爷想到一处,点点头。 只是,他觉得这事与幺弟关系密切,很容易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最好,不要直接让四哥知道。 允禟犹豫了一瞬,到底没说出声,继续道:“我只通皮毛,但看这机关枪,或许比戴梓的‘连珠铳’还要厉害,等他来了,或许真能将这东西做出来。” “还能比这28发子弹的“连珠铳”还要厉害?” 允祐定定看着面前桌上的不明火器模型,有些激动起来。他是常年待在军中的人,自然要比其他几位更能代入其中。 胤小祕打着哈欠,看哥哥们一个比一个兴奋,有些无聊。 他只不过把这东西当成个玩具,侄子们拼好了看一眼,就是这个模型的最大价值。 小团子鼓捣着胤禛同款乐高手办,不满地撅起小嘴。 允禟瞧见幺弟的小模样,忍不住笑问:“你那是个什么丑东西?” 小团子登时来了精神,怒道:“才不丑呢!我自个拼的,你们看像不像四哥?” 三位老哥哥:“……” 方才还严肃的话题顿时扯到歪的没边。 弘历三小只看着由大到小四位叔叔,将自家阿玛的乐高手办围了个严实,嘴上还讨论着—— “这眼神像四哥,犀利!” “我倒觉得这个手势最有趣,‘2’是何意?” “哈哈哈,四哥瞧见了真的不会打人吗?” 一群人讨论的兴致勃勃,刚悄无声息迈进来的雍正接了个话茬:“哦?叫朕瞧瞧,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值当你们不理课业,不务朝政?” 屋里一群人大惊,除了胤小祕。 小团子雀跃道:“四哥四哥!就是你呀!” 胤禛走到跟前,终于看到了蹲在桌上的丑萌手办。 胤禛:? 朕哪有这么丑! 作者有话说: 胤禛:原来朕这么有吸引力,叫兄弟儿女逃课旷工,也要聚在一起拼我的限量版手办! 第46章 46 雍正肤色本就不算白, 又习惯了隐藏情绪,黑着脸沉默不语的时候,并不能叫小团子发觉不对劲。 胤小祕甚至还挺欢喜。 “四哥, 你瞧这个乐高积木像不像你?是不是特别好看?九哥太坏了,竟然说你丑呢。” 允禟被卖了个干净, 有苦难言,瞪了幺弟一眼连连摆手:“我可没说, 皇上可别信了这小没良心的话。” 胤禛挑着眉,淡淡扫视了几位阿哥一圈,没搭理幺弟的挑拨离间,视线重新落回桌上。 “哦?乐高积木?朕先前没听你说过。” 小团子“哼”了一声:“四哥当然没听过啦。” 上回他都带着弘历他们,拿着刚拼好的机关枪跑去养心殿了, 谁叫四哥乱发脾气,把大家都吓跑了。 小团子一脸不满,张口就想埋怨胤禛。九爷却不知想到什么惨绝人寰的事儿,面色一白,惊得攥紧了拳。 他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万万不能暴露幺弟! 于是,不等胤小祕发言, 允禟一手按住他活泼好动的小脑袋,抢先一步道:“皇兄,这东西就是我闲来无事弄给他们玩玩的, 本就是个稚童玩耍的物件,耗材也不过是些染料与木块, 便没知会你。” 胤禛很少见到九弟如此紧张,有些新鲜, 多看了几眼, 才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丑东西:“这也是你设计的?” 允禟连忙否认:“不是, 是幺弟点名要的。” 只要能遮掩住小幺的身份便好,管他挨不挨揍呢。 允禟甚至还幸灾乐祸起来。 胤小祕被他九哥的大手压着脑袋,左右摇晃摆脱不掉,扁扁嘴喊道:“九哥,你要把我压成小矮子了!以后长不高可怎么办。” 小团子的世界里,长高可是一件严肃又重要的正经事。 九哥说的什么“乐高是他制作出来的”都无所谓,反正不影响他带着侄子侄女玩儿。 允禟这才发觉手上用的力道有些重,讪讪搓了搓幺弟的脑袋:“知道了,就你娇气,九哥这不是怕你顶撞你皇兄嘛。” 胤小祕摆脱桎梏,张口就去咬允禟的手:“九哥才娇气!我可是铁血男儿!” 这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这么个词,给自个套用上,小表情还挺自豪,逗得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提心吊胆的猜疑气氛一扫而空。 胤禛掀了衣摆坐在上首,又给众人赐座,唯独叫小团子一个人站着。 胤祕不服气的噘着嘴,背手站好。 胤禛手里鼓捣着“雍正比耶”小手办:“说说,为何跟你九哥讨要这么个……外形?你这是心中对朕不满,故意为之。” 一屋子人看着胤祕,这位压根没在怕的,瞪大了眼不可思议道:“怎么会不满呢?我可是最最最喜欢皇兄啦!” 众人:“……” 小幺这拍马屁的工夫,哥哥和侄儿们这辈子是望尘莫及了。 饶是胤禛见惯了小幺曾经讨好汗阿玛,如今换来讨好他的手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热烈直白之词给弄得怔住。 小团子还嫌不够,别开脸委屈道:“早知道皇兄不喜欢,我就不要这个乐高啦,我换一个赛车多好,免得挨皇兄批评!” 对于幺弟口中时不时冒出的新鲜词,胤禛早已习惯。 他本想开口问什么叫赛车,但看周围人多口杂,便忍住了。打算改日只剩他们兄弟二人时,再细细过问。 九爷提起的心便再度回落下来。 胤禛叹了口气:“行了,朕也没说什么,你委屈给谁看。美丑姑且不论,这个‘2’又是何意?” 在胤禛的思维里,做天子的,总归需要在天下人面前保持一个威仪,可信度高的形象。像这样的姿势,实在有失帝王威严。 胤小祕没皮没脸的凑上去:“这不是‘2’,是耶!” “阿玛跟二哥,九哥他们不是都学过洋文嘛?我听说,英文里‘胜利’这个词的首字母就是这样的呀。四哥比个耶,这不是很吉祥的造型吗?” 胤禛英文不怎么样,甚至开年以后还勒令翰林院编撰一本音译的英文读本。 好好的一个个英文单词,都被汉语音译翻得乱七八糟。 为此,老九私下里还吐槽过“四哥瞎闹”。 这回,胤禛倒是记得请教二爷跟九爷了。 允礽与允禟对视相笑,点点头:“不错,这个词在英文中是‘victory’。皇上您看,首字母的‘v’确实跟这个手势相通。” 胤禛重新将视线落在手中积木上。 是有些像。 倒是带了些好兆头。 这回带着偏向看这个缩小版胤禛,便觉得虽然丑中带着一股子呆劲儿,偏偏看得久了,还挺顺眼讨喜。 这大概就是幺弟另类的喜欢? 胤禛强行给自个洗脑完成,表情有些怪异的随口问:“这个朕暂且信了。不过——” “朕的两位亲王,一位郡王,连带着三个孩子都聚在这咸福宫里,就只为了拼一个乐高积木?” 你们是不是有点太闲了? 胤禛想到自己长夜点灯,白昼伏案,忙得半刻没有停歇的时候,他的兄弟儿女们却在一起嬉戏玩耍,还是用他来逗乐子,心情有点微妙。 头一次,胤禛生出“自己是不是太紧绷了”的疑问。 眼瞧着皇上的神情变幻莫测,允禟拱拱手,连忙介绍了一番所谓的“机关枪”与“连珠铳”之事,连着戴梓一起都报给了雍正。 允礽也浅笑开口:“为臣,自然要替万岁分忧解难;为兄弟,也当同心协力辅佐。皇上日理万机,我等便想着先讨论过,心中有个谱再上报给您。” 胤禛自然猜到这一点。 他不过是心中有些吃味,故意那么问了一通。如今听闻有如此厉害的火器,他也不禁严肃起来:“此言当真?” 允禟将手上的“机关□□型”呈过去,连同怀中的安装小册一起。 “皇上请过目,臣弟虽然不是十分精通,可还学了些皮毛,辨得出好赖。此物若有戴梓,事成的把握定然大大提高。” 雍正双手捧着这一挺机关枪,虽然如今不过只是模型,却也珍重的好似将大清救困的宝贝握在了手中。 这东西,他不用想都知道是小幺从仙家那里得到的。 不只是这个火器,方才的“比耶”积木亦是如此。他不过是嘴上没说破罢了。 老九要抢先一步认领下乐高时,胤禛就知道,这个敏锐聪慧的九弟一定是察觉到什么了。 也对,以幺弟敲锣打鼓的张扬性子,不叫人知道才稀奇。 好在九弟似乎是站在小幺这一头的。 胤禛蹙着眉,想忙过了这阵,就把九弟叫到养心殿好好聊聊天。 收回神思,雍正身上隐隐有了帝王的气派,冲着门外喊了一声苏培盛:“去,着南斋大学士草拟一份圣旨出来,就说朕要办个火器营,赦盛京流放犯戴梓回京,复封‘威远将军’。速速去办。” 苏培盛领了旨意匆忙退下。 胤禛这才卸去满身肃穆,眼带笑意看向几位阿哥:“朕有众位兄弟帮扶,乃是朕之幸,黎明之幸。朕要替大清国,谢过几位兄弟才是。” 雍正以前从来不会讲这些话。 除过闹腾的少年时期,他与兄弟们在一处,总是沉默寡言,最老成的那一个。今日难得顺了心意讲出几句煽情的话来,叫几个亲王郡王都不适应起来。 这不适应的感觉退下去了,胸中却蔓延出一股酸涩的情愫。 从前不曾留意,如今才恍然窥察到一二分。 他们这位兄弟,是真的想为大清国做些实事啊。 胤禛最不擅长搞这些,摆摆手笑道:“罢了,朕不会讲话,只知‘论迹不论心’这一句,古往今来都是真理。今日便趁着这个机会,将原先就备下的赏赐分给几位兄弟。” 得了夸赞,还能拿好东西,大家伙儿都是乐呵呵的。 允禟不差钱,差的是郡王规制的约束,雍正便赐他一副金算盘,有此物在享同亲王待遇; 允祐上回与胤禛秘密详谈之后,便已经定下了入夏前往西宁,平定青海之乱。这一次,雍正直接赐了“靖逆将军”的封号; 允礽得到的最是叫人唏嘘。乃是一架古钢琴。 雍正怕他误解多想,难得解释道:“理藩院就任的旨意朕已经着人去草拟,不日,二哥便可以上任,不能当做这回的赏赐。” “朕思来想去,想起去年在畅春园陪着阿玛散步时,他提起意大利传教士送来的那架古钢琴,也只有二哥你跟着学会了,能弹出悦耳的曲目出来。” “阿玛说二哥幼时很是喜欢那架钢琴,他虽然看得出来,却硬着心肠没送你。这件事叫阿玛记了这么多年,可见人至暮年,他也自责。” 允礽张了张口,浅淡的笑意还挂在脸上,眼中却有些无措的茫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胤禛没想叫他给个回答出来。 “左右这东西放在宫中也无法发挥它的价值,不如就将千里驹送予伯乐。”胤禛看着允礽,笑道,“朕也算是替阿玛卖个好了。” 允礽缓过神,手指在朝服袖中缩成一团,仿佛想要抓紧什么,随后又蓦地松开了。 他起身叩谢圣恩,没能说的出话。 这一叩拜,拜的既是当今与他兄弟相称的天子,也是昔日父子情深的阿玛。 雍正瞧得出来,这回便没再拦着。 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都说春雨润物,落在叶片上沙沙作响时,也别有一番闲适感蔓延在心头。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就显得胤小祕十分抢眼。小团子压根儿没听他四哥具体说些什么,只掰着指头数数儿—— 二哥得了架钢琴,七哥得了个大将军封号,九哥有了金算盘和亲王待遇…… 那他呢? 他还是个光头阿哥呢! 小团子一瞬不瞬的看着胤禛,热切的眼神叫已经做了帝王的老哥哥都招架不住。他伸手揉搓着幺弟的小脑壳:“有话说,朕看到你这个眼神,就知道没好事。” 胤小祕委屈极了:“四哥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胤禛好笑的与其他三位兄弟对视,随后才将目光落在幺弟身上:“你也想要赏赐?” 小团子抿着唇点点头。 胤禛:“那你都做了什么啊,叫朕听听你的功劳,也好论功行赏。” 胤禛说完,将余光扫向九弟,发现允禟果然又紧张了。 胤禛暗笑:弟弟果然是弟弟,四十岁也是个老弟弟。 这头,小团子冥思苦想半晌,语出惊人:“四哥,你不是说……咸福宫以后是我的地盘吗?在我地盘上想的好主意,还不得见面分一半?” 雍正:“……” 怎么培养半天出了个土匪? 胤禛没好气的提了提他的后脖领子,叫人跟剩下三小只站到一块:“行,朕就分你一半。” 小团子:“真的呀!一半会不会太多啦!” 胤禛冷笑:“怎么会多,朕瞧着正好。” 其余坐着的三位阿哥隐隐有了预感,两位不忍直视,只有允禟在幸灾乐祸。 果不其然,雍正食指点着面前的四个萝卜头:“朕向来赏罚分明。你们几个偷溜出来,尚书房的课业完成的如何了?” 弘昼缩着脖子不敢吱声,弘历倒是有些骄傲:“汗阿玛,儿子已经提前完成了朱师傅今日的课业,明日的功课也已经学完了。” 胤小祕在一旁裹乱:“就是就是,四哥这回没话说了吧。” 雍正满面严肃:“弘历,伸手出来。” 弘历怔愣片刻,对上汗阿玛严厉至极的目光,垂眸乖乖伸出手。雍正也没叫苏培盛这些奴才代劳,自个的大掌就使劲拍了上去。 “朱轼与朕讲,《不自弃文》的理解还远远不到位,你不觉羞耻,反倒引以为傲。”胤禛沉声继续,“知道朱大人怎么说的你吗?” 胤禛想到朱轼那句“教为尧舜,不教为桀纣”就来火。 可偏偏这话他不能直接告诉儿子,更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出来。 雍正如法炮制打了两个儿子的手心,轮到小和慧,只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小脑袋:“和慧一看都是被你们怂恿骗出来的。” 没人敢吭声,胤小祕的机灵劲儿这时候才觉醒,知道他自个可能要遭殃了,脚下连连后退,被雍正给叫住了。 “站住。” 胤禛拎着这个逃遁的小鸡崽,好气又好笑:“跑什么?” 小团子睁大了眼眨巴眨巴:“皇兄,我不要赏赐了,别打我手板子行吗?” 胤禛心中犹豫了一瞬,摇摇头:“君无戏言,朕方才都答应了,自然要赏你这顿手板子的。” 胤小祕:“……” 怎么打人也算赏啦,他才不稀罕这种赏赐呢。 小团子撇撇嘴,但看侄子侄女,连着一屋子的老哥哥们都瞧着他,别着脑袋吸吸鼻子:“那你打吧。” 胤禛也不客气,“啪——”的狠狠拍了一巴掌手心,小肉手手掌顿时红了。 “可知为何受罚?” 小家伙憋着哭腔:“因为,我,我不好好念书,还带坏四侄子他们。” 这话说的算对,却不是胤禛真正处罚小家伙的原因。 要说原因,还是因为气不过幺弟拿自己通“仙家”的事情不当回事,三番五次暴露,胤禛这是着急,生怕出现什么不可挽回的情况。 胤禛叹了口气,没有纠正幺弟这份曲解,而是继续打了一巴掌:“可知为何你领罚要领一半?” 胤小祕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抹抹眼泪花,忽视身旁小和慧担忧的眼神:“是我应当的,我是幺叔。” 胤禛这次倒是笑了。 不错,还算有几分男儿气概。 他到底没忍心继续,于是松了幺弟的手腕:“朕可没用多大的力气,明日朕能处理公文,你也一样能抓笔写字——好好的,又抹眼泪了?” 胤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他皇兄戳穿,觉得特别没有幺叔的面子。 方才还能忍住,强行把眼泪憋回去呢。小团子这会儿则是不受控制的落起泪来。 胤小祕想起从前在佟额娘的承乾宫,汗阿玛也是这般当着许多人的面打了他的屁股,还罚了五花一顿板子。 汗阿玛…… 小团子心态是真的崩了,把脸埋得特别低,最后忍不住双臂抬起,完全将一张小脸盖住。 胤禛在汗阿玛走的那日,才见过幺弟哭了一回。此后,这小家伙总是在各处乱窜,大多时候都是笑嘻嘻的,少数时候会被他逗得奶凶,像个小狗崽子反击。 如若不提,他都快要忘记了,幺弟是六岁上就没了阿玛的孩童。 看到小幺哭起来都悄无声息的样子,不只是胤禛,连带着几个静静坐在原位上的哥哥都急了。 四个平均不惑之年的老哥哥将幺弟团团围住,旁边还蹲着三只小的,全都紧张兮兮的哄着这个说什么也不把手放下来的小幺。 最后,还是胤禛叹了口气:“你觉得哪里不对,总得说出来,叫四哥知道啊。再者,方才那是罚你的,还没来得及赏你,想要什么,说出来,四哥都满足你。” 胤小祕抽抽着鼻子,嗓音都哑了,露出一角哭红的小兔子眼,弱弱道:“我想汗阿玛了,我想见阿玛。” 众人黯然。 这话叫允礽跟着也伤感起来,背过头抹了抹脸。 胤禛落下眼眸,稳住呼吸,忍不住半蹲下身子,紧紧抱住小幺:“是四哥不好,四哥太心急了,不该如此强逼着你长大。” 小团子感受到他四哥身上那份萧索之气,哽了哽,伸出两个小肉爪把胤禛拥在怀中,眼泪使劲蹭在他肩头。 等上气不接下气的那阵子过去了,胤祕探出头开口:“不怪四哥,是我……是我不好。” 胤禛使劲搓搓他后脑勺,竟说不出话来哄着。反而是小团子开口安慰:“阿玛没有了,哥哥们一起抱抱,也能渡过难关。” 胤禛一怔,觉得幺弟这话既是在说他自己,也同样在说他们这些做哥哥的。 胤禛空出一手张开怀抱:“好,哥哥们都在。” 允礽率先上去抱住了幺弟,紧跟着允禟和允祐也将小团子拢在最中心。 不过就是短暂的抱了一下,三个阿哥就很识趣的退开了。 以往说话,是人心隔肚皮。今日叫幺弟这一抱,竟然让心与心之间有了几分联通的温度。 胤禛捏着幺弟柔软的脸颊,忍不住想。 这或许便是汗阿玛说的“二十四是大清之福,兄弟之福”的含义所在。 * 咸福宫里这一哭一闹,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慈宁宫里。 佟佳氏正与陈氏给胤祕做两身今岁的新寝衣,这孩子个头长得不快,几乎一直是个小不点的状态,两位额娘都没处发挥手艺。 佟佳氏听完玉竹来报,展开面前的绣活儿瞧了瞧,才笑道:“你这竹子是绣的好。从前先帝在世时,便叫他如竹子一般长大,原先我还担忧这小魔王惹起事来无法无天,万一不知收敛该当如何。今日一听,我倒是放心了。” 虚心竹有低头叶。 换句话说,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虽然今日的起因只是一件小事,这鬼灵精的也不知是真的想阿玛了,还是寻个借口,最终总归是跟皇帝服了软,还能叫兄弟和睦。 人弱小的时候得会低头,这路便能越走越通畅。 陈氏对儿子的事情倒是有几分机警在身上,闻言点点头,浅笑着没有出声。 她口拙,倒不如不说,省得为太后与胤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两位额娘念叨着,最终还是差人送了几样新研制的点心过去。 小孩子嘛,做得好得哄着,做的不好也得打一棒子之后,再给颗甜枣。 新帝没有亲自带过孩子,只给了一棒子,可不就给她们给帮着出一颗甜枣。 对此,胤小祕红着眼睛,啊呜啊呜大口吃完额娘们送来的糕点,才气呼呼想—— 哼,四哥果然是最抠门的穷鬼啦。 * 御花园里的古柏御木不知不觉就变成深绿色。 夏天在热风中的阵阵燥热里提前到来。 养心殿内,红木冰鉴里已经供上了各类时令水果,铜钱镂刻圆孔内冒出丝丝冰块的凉气,叫屋中靠近的人不至于太热。 胤小祕四仰八叉的坐在罗汉床上,中间的小几上放着一碗水果冰沙,他手里还捧着切割好的西瓜,正吃的满嘴瓜汁。 胤禛坐在对面的须弥座上,耳边满是幺弟“吭哧吭哧”的埋头啃瓜声,忍不住抬起眸。 “你这吃了两刻钟,嘴巴就没停下来过。” 小团子不满反驳:“四哥才是呢,这么热的天不吃不喝不解暑,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雍正活动了一下肩颈,深以为然,凑过去将幺弟手里的西瓜夺过来,一口吃了个干净。 胤小祕瞪眼:“啊!四哥大坏蛋!” 胤禛闻言忍不住弯了唇。 恰逢此时,苏培盛来报,说是鄂尔泰有要事启奏,雍正挥挥手叫人进来,也没避开幺弟。 鄂尔泰进来打个千,慌忙道:“万岁爷,山西雇用本地长工开矿,为谋利益捅了大篓子,奴才听闻是没有及时处理矿中积水,叫矿体坍塌,如今已活埋了几千人了。” 雍正原本爽朗的心情顿时晴转雷暴,摔了手上的折子。 顺治爷在世,便以遍肆索诈,国本无益为由,对矿产严行封禁。 到了汗阿玛这里,碍于许多百姓无田可耕的状态,才于康熙五十二年准了云南、湖广、山西等地雇人开采矿产。 这才不过几年,便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雍正心中气不过,冷冷道:“朕看山西这些官员,是不想继续待在原位上干了。” 胤小祕怔怔看着对面的四哥与鄂尔泰,有些茫然。 反倒是二筒忍不住插了句嘴。 【煤矿积水啊,要是有蒸汽机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胤小祕:夏天就是要吃西瓜,和奇虎四哥! 胤禛:…… 注:①明清之前,师傅这个称呼属于王孙贵胄特有的称呼,寻常百姓只能称为“先生”。后来逐渐放宽。 ②允礽历史上有非常多的爱好,放在现代也是个多才多艺的五好少年。不过应该是出于储君培养目标的考量,许多爱好之后都不再提及。 明天要更新万字! 第47章 47 胤小祕摘了颗葡萄, 冰冰凉凉的丢进嘴里。 见皇兄跟鄂尔泰开始说一些晦涩难懂的话,他索性好奇地问二筒:“什么叫煤矿积水呀?” 【积水就是矿里有积水喽。像这样的情况大部分只会发生在湿井才对。】 小团子听得一头雾水,二筒琢磨着这些东西都属于常识问题, 不违反万界系统的限制,索性仔细讲清楚。 【像你们大清国的煤矿绝大部分都是干井, 这样的煤炭,开采过程中往往伴生瓦斯资源, 需要极度注意解决通风问题。否则,可能会引起爆炸。】 胤小祕瞳孔放大:“轰——的那种嘛?” 【……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 【你皇兄所说的“坍塌山西煤矿”,不属于干井,而是湿井。你想象一下到处都是水,土地是不是容易一踩踩出个大坑?】 小团子连忙点头。去年在畅春园种地的时候, 可是因为夏日的暴雨连天,叫他半条腿都陷进泥泞的土地里了。 【煤矿矿井也是一样的道理。抽水不及时,就会导致地质结构不稳定,这个时候再开采,矿井很容易就坍塌了。】 胤小祕被二筒用大白话一讲,就什么都明白啦。他像十万个为什么接着问:“那你刚才说, 要是有蒸汽机就好了,是不是有了这个东西,煤矿里就不用私人了?” 二筒这回犹豫了半晌。 主要是它们做系统的, 说的太多容易遭雷劈。 二筒跟小团子相处这么久了,又不好意思藏着捏着不回答, 踌躇着跟小团子提起一本书。 这本书叫《天工开物》,是前明的宋应星所撰。其中提到宋朝有风箱, 汉朝有水排。 这两项发明, 恰好一个可以解决蒸汽机的双作式阀门, 一个提供了直线与圆周运动之间的转换物。 制造逗小孩玩的简易蒸汽机是绰绰有余了。 但是,要想解决矿井积水这样大的事情,现在的大清却无法制成合格的蒸汽机。 首先,气缸、齿轮所需要的钢铁材料便拿不出来。 在二筒眼中,大清国现在的冶炼钢铁技术简直算得上辣眼睛。 从唐到明,古人的冶铁技术都是在稳步提升的; 可到了清朝,或许是满人统治者对汉人的忌讳原因,凡所有手工业和先进技术都受到了巨大冲击,许多文字记载的书册也都被列为禁书。 若是小团子知道,想必要深深叹惋了。 二筒挑挑拣拣,只把理论知识传达给胤小祕,小团子碰上正经事,倒是一点也不掉链子,只稍问了几个问题,就明白了。 这小家伙或许是有这方面天赋呢。 剩下的,就看小团子要怎么把这事转达给雍正了。 而且,雍正明白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开启这段工业之路试试水,却是另一回事。 毕竟也算搞发明研究,从零开始需要时间和金钱成本支持,胤禛现在最缺的可就是钱了。 二筒摇摇头,顺道也告诉了胤小祕,汉人事实上有许多智慧结晶遗留在世。 【譬如,前明的王徵《新制诸器图说》记载了虹吸、鹤饮抽水法,后世的抽水马桶就是利用了虹吸原理;另外还有自行车,自行磨,代耕,轮壶,连弩等等。】 胤小祕对人,从来没有满人汉人之别。 他会背后编排老朱的不是,也敢当面气得马齐甩袖,小家伙管这叫“一视同仁”。 二筒无言以对,甚至还有些乐见其成。 一人一统吃瓜卖蠢的,就把这点时间打发过去了。鄂尔泰被胤禛加急派去山西巡视,即便如此,他面上仍旧残存着恼火与忧虑。 胤小祕早就提前跟苏公公通过气了。 皇兄今个气大伤身,还是得吃些败火清热的食物,顺道也能消消暑气。 小团子点了个槐叶冷淘,特意要了酸菜鱼和东坡肉,再来几样凉拌木耳、黄瓜之类的小菜,一盅橙玉生用来下酒,最后才挠挠头,请苏培盛帮他选一壶皇兄喜欢的酒。 于是,等胤禛回过神来,就看幺弟带着他的人已经在圆桌边摆弄了。 胤禛:“……” 这还是朕的养心殿吗? 桌上这顿都是消夏解暑的开胃良品。胤禛原本被鄂尔泰的消息搞得没什么食欲,这会子竟也口齿生津,忍不住看了幺弟一眼。 小团子已经率先在墩子上坐下来,还拍了拍距离自个最近的那个位置:“四哥,快坐呀,别跟我客气。” 胤禛没憋住:“……朕这养心殿,迟早也被你闹腾个干净。” 胤禛说着,就坐在小幺身边的座位上,扬了扬眉。 桌上正有两海碗槐叶冷淘。 所谓槐叶冷淘,最妙的就是取用夏日的槐叶,开水浸泡后研磨出青汁,和面做淘,辅以佐料便成了一道青碧馋人的美味。 养心殿膳房的人做事熨帖,已经给拌好了。比往常更为丰盛的是,它上头还盖了一圈红红绿绿的浇头。 胤禛细细看去—— 汤水清爽开胃,上面有搓成丝儿的胡瓜,胡萝卜,片得薄厚均匀的酱牛肉,搭配上切成片的红色生番茄。 胤禛不由一顿:“生食?能吃吗?” 虽然之前听说了幺弟给阿玛做的“熊市炒蛋”这道菜,他心中对于这东西还是持了些怀疑态度。 不为别的,就为最开始那盆番茄,是幺弟从藩邸端走的。 想想就不怎么可信。 胤小祕怪异的看了他四哥一眼,“呼哧呼哧”吸溜着面条已经吃了起来,一边咀嚼一边囫囵道:“四哥不喜欢吃就给我,我都能吃掉!” 胤禛实在被他进食的样子给勾起了馋虫,加之尝膳太监也没显现出什么异常,跟在幺弟之后,也举起银筷尝试着用了一小口。 随后便眼前一亮,跟幺弟比拼起速度来。 一道改良版的槐叶凉面,就这样被兄弟俩“呼噜”着干掉了。 桌上的肉菜倒是没有动多少,鱼分去一半,凉菜也只用过一半,雍正漱了口,将余下的菜都赐给身边侍候的太监。 这一点上,小团子觉得他皇兄比汗阿玛那个老头子还要节俭。 早在皇兄刚登基的时候,便向各膳房谕旨—— “凡粥饭及肴馔等类,食毕有余者,切不可抛弃沟渠。或与服役下人食之。人不可食者,则哺猫犬。再不可用,则晒干以饲禽鸟。” 对此,胤小祕私下还跟二筒偷偷吐槽过。 四哥这样子,一看都是不懂养狗养猫的。人吃剩的东西怎么能给它们呢,里头油盐佐料太重,是对狗子猫子们身体有负担的呀。 哼,他可是跟着二筒老师学过科学养宠物的人。 他的二饼跟二哈,只能吃着小厨房专做的狗饭才行。 饭后,雍正给自己添了一杯苏培盛呈上来的“梨花春”,叠上橙玉生下酒,倒是正好应景了。 橙玉生其实就是用削皮去核的雪梨切块,与香橙一同捣烂,加入蜂蜜制成。东西不难做,重在它“润燥消风,醒酒清爽”的功效而得名。 小团子揉揉吃的圆鼓鼓的肚子,好奇的打量着皇兄杯中酒:“‘梨花春’?不就是梨花嘛,怎么还能酿酒啦?这种酒是不是不醉人,我也可以尝尝呀?” 胤禛清楚幺弟喝醉酒是个什么样子,当然不可能给。 他笑着将酒一饮而尽,放下酒盅:“你个小不点懂什么?春日梨花白满山头的时候,朕命人采来酿了酒,到近日才开封。这样的才能够称为‘梨花春’。” 说着,他用两根指头执起酒盅,递到幺弟跟前:“至于这酒醉不醉人,你自己闻闻。” 小团子没等他四哥的大手接近,都已经闻到一股梨子清香都压不住的酒味儿了。 他连连摆手,另一只手还捏住鼻子:“不要不要,我要是醉了,就没法跟四哥讲事情啦。” 雍正听到“有事情”三个字,机械性的头皮发麻,一反常态没有吭声,而是扬了扬头示意幺弟讲完。 小团子便把方才二筒告诉他的小知识又通通讲给了四哥听。 连带着“汉人有许多精华不该摒弃”这件事,胤小祕也事无巨细的上报了。 胤禛轻拢眉心,将坐不住的小幺扯到身前按下:“‘仙家’真这么说?” 胤小祕点头:“当然啦。他还叫我去读读《天工开物》跟那个王徵的书呢。四哥,你会听他的建议,开始研究钢铁,还有蒸汽机嘛?” 胤禛拢着眉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团子也没纠结,懵懵懂懂点头“嗷”了一嗓子。 他又不懂这些,四哥既然这么说,当然就是已经安排好啦。 见小幺不追问,反而开始玩自个的手指,胤禛还不乐意了,问他:“你就不想知道,朕为什么不立刻按照仙家所言去做?” 胤祕抬起头,眨眨眼:“不是因为没钱吗?” 雍正:“……” 胤小祕笑开了花:“我知道嘛,做什么事情都得要钱。从前阿玛打仗,也是花了许多银子的。四哥现在这么穷,也有阿玛败家子的原因。” 胤禛黑了脸,照着他屁股拍了一巴掌:“胡说什么!” 胤小祕左右摆动:“本来就是嘛。” 他一双手撑着脸颊,拄在桌案上,对他皇兄笑道:“不过四哥现在可以放心啦,有九哥在,很快就能富起来了,到时候不论是打跑大坏蛋,还是叫戴梓他们研究新玩意,都不在怕的啦。”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胤禛也被幺弟这番畅想逗笑了,戳了戳他脑门:“想得到挺美。” 小团子嘿嘿一笑:“才不是呢,我这是相信四哥。四哥教过我‘人民是国之本’,所以你有了钱,是不会忘记大清的百姓的。” 雍正:“……” 莫名生出一种被穷乡亲们凝视期待的错觉。 * 夏日蝉鸣渐渐聒噪起来。 胤小祕不耐热,去尚书房上课的日子相当不好过。即便如此,雍正也依然要求他尚书房、九郡王府、养心殿三班倒。 可苦了小团子,在太阳底下来去匆匆的,没几日就晒黑了两个度。 对此,胤小祕跑到他皇兄跟前大肆抱怨,要求胤禛把他逝去的白白嫩嫩还回来! 胤禛笑:“朕瞧着挺好啊。” 允礽这日也在养心殿里,正候着给胤祕授课。闻言亦是浅笑出声:“小幺虽然黑,瞧着倒是更惹人怜爱了。” 小团子才不吃这套呢,叉腰凶巴巴:“好什么呀!今日一早,我去给佟额娘跟额娘请安,他们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说我像个挖煤回来的小黑炭呢!” 胤禛与允礽闻言,也不管幺弟有多愤慨,大笑起来。 “四哥跟二哥也笑话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们了!” 小团子吼完这句,扭头就往养心殿外头跑,生怕跑得慢了被他四哥抓住送去西配殿继续念书。 允礽:“小幺这性子实在可爱。” 胤禛冷哼一声:“朕瞧着不是可爱,而是可憎。方才跑出去笑得多欢实,分明就是不想读书跑去玩儿了,还不知道要上哪里闹腾呢。” 允礽一怔,摇头失笑:“原来如此鬼灵精。” “罢了,不去管他。今日叫二哥前来,本就是为七弟临去西宁前的践行。”雍正说着,叫允礽坐在自己另一侧,“理藩院与本次出征联系紧密,朕想了想,还是叫你们提前通通气的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平定青海叛乱之事,扯到了蒙古身上。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雍正这回话虽然没挑明,却特意提起了戴梓:“人已经从盛京暗中送回燕京了,如今正住在九弟府中。朕得寻个好地方开设火器厂,叫戴梓进去。” 允礽想了想:“就放在昌平庄子里如何?臣就宿在郑家庄一带,也能时时替皇上看着。” 胤禛犹豫好半天,终于开口:“朕有意为二哥在内城重新选一处王府,二哥若是愿意,尽可自行挑选。” 在郑家庄住着还是太远了些,旁的不说,单单进宫一趟,允礽都得比别的兄弟多耗费不少时间。 允礽摇摇头:“请皇上叫臣在那里多住几年吧。若是日后政事传达不畅时,臣再请皇上赐一处小的院子。只是,如今这座王府到底是先帝给的,臣在里头,或许能尽早……适应下来。” 雍正懂了二爷没有说出口的话意,叹息一声,随了他。 等到允祐行至殿中,胤禛跟允礽都不由惊奇起来。 七爷从前走路跛足明显,这几年甚至还有加重的迹象,单看走路时老七的表情,便知他身上不好受。 可是今日,允祐一走进来,虽然还是有些瘸着,步速和姿态却与常人无异了。 雍正心中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上次与七弟从咸福宫出来后,他们有过几次密谈,随后,他就问幺弟要了一颗人参籽,叫七弟当着他的面用下了。 九弟的耳疾好转,胤禛那时候是半信半疑的,毕竟谁也不知老九还有右耳失聪的隐疾; 后来,十三弟服了一颗,每次进宫都有新面貌,最后“鹤膝风”竟也真的不治而愈了。 这回,胤禛才是真的信了—— 幺弟头上的人参小叶,竟真的是爱新觉罗的保命符。 胤禛心中欢喜,不由站起身来:“七弟状态有如此大的好转,此战必能大捷!好事成双,好啊!” 兄弟三人沉浸在一番喜悦中,互相问候几句,又入座详谈了出征的军务,一直到晌午之后,蝉鸣声闹腾得人静不下心来。 允祐已经琢磨良久,忍不住起身道:“皇上,臣弟想去看看小幺。” 胤禛扬眉,古怪的看向允祐。他赠与这人参籽时,特意没有暴露幺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怎么,七弟这回一来开口就要找小幺? 允祐也反应过来,暗怪自个心急。 实在是他在梦中所见太过震撼了。老七大部分日子都是在军中度过的,因而,看到列强入侵捣毁圆明园那一幕时,一时情急竟然吐出口鲜血来。 他知道了幺弟的真实身份,一份治好了腿的恩情,外加一份大清国前路尚可转圜的天大恩惠,都叫允祐无条件的愿意保护着这个人参娃娃,保护着这个二十四弟。 七爷想着,愧疚道:“上回南海子骑马之事,还没能正式给小幺赔个错。” 雍正闻言放下心来:“哪有你的错,都是他自个闹腾的。罢了,七弟想去瞧瞧,便一道去看看吧,等你出征,我们兄弟也得有段日子见不着面了。” 胤禛望望窗外的日头,扭头跟允礽笑:“这小子刚从养心殿跑走没多久呢,二哥猜他会去哪儿?” * 没有定性的胤小祕,是不可能被老哥哥们猜到的。 小家伙奔出养心殿,上尚书房外头溜达了一圈,冲着两个侄子做了个鬼脸,差点被朱轼发现,一溜烟跑远了。 这个时间点,慈宁宫可不能去,到时候没跟小和慧玩起来,先被佟额娘教训一通。 胤小祕百无聊赖在内廷西路上溜达着,不知怎么的就跑到了永寿宫门前。 永寿宫里如今住着皇后乌拉那拉氏。 小团子总是亲热的管这位温和大度的皇后叫“四嫂”。胤禛开始还会说几句,小心被御史拿去做文章,后来,发现御史根本就不想沾惹这个小魔王,索性也随他去了。 在胤小祕心里,比起冰块脸的四哥,跟笑容温柔的四嫂撒娇,要更得心应手一些。 四哥跟四嫂向来感情很好。可惜的是四嫂的孩子弘晖在四十三年就夭折了,走的时候才只有八岁。 这之后,四嫂就再也没有自己的孩子了。 胤小祕可清楚了,四哥心中只有四嫂这一个皇后。哪怕以后他们也没有自己的孩子,大清的皇后也只能是四嫂一个人。 可是偶尔有时候,他瞧见四嫂看着侄子们的落寞又疼爱的表情,又十分替她难过。 小团子想着,不由自主跑进了永寿宫大门。 乌拉那拉皇后正在一株葡萄藤架下头坐着,手上翻阅着上半年东西六宫的开支账册,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身边的大宫女茯苓便上前熟练地开始按摩。 乌拉那拉氏表情舒缓一些:“年贵妃那里可都照看好了?她是刚小产过的人,伤心伤神,内务府这群包衣如今还存着旁的心思,未必肯尽心伺候,一定要仔细上心。” 茯苓道:“娘娘就放心吧,贵妃那里不止咱们看着,皇上也派了人日日过问,内务府如今还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那便好。余下的便等着吧。”乌拉那拉氏道。 等万岁处理完前头的事,头一个开刀的便是内务府。 胤小祕呼啦啦跑进来,正听到年贵妃小产的事情,一时震惊地立在原地。 追进来的守门宫女奴才们瞧见娘娘,登时跪了一地。 乌拉那拉氏抬眸,瞧见小幺眼睛红红的立在不远处,穿着银线勾成的万字纹小褂,玉雪可爱。她眸中晕开怜爱与笑意,招了招手:“胤祕,愣着做什么,来这儿坐。” 小团子登时扑过去:“四嫂!” 乌拉那拉氏吩咐茯苓取了糕点奶茶来,阖上账本笑问:“怎么这个时间晃悠到永寿宫了?又逃课了?” 小团子摇摇头:“是四哥跟二哥有事情谈,我今日是二哥教习书法呢。” 回答完问题,小团子才扬起脸关切问:“四嫂,年娘娘她……她还好吗?” 乌拉那拉氏叹了口气:“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先前赶上圣祖爷孝期,年贵妃身子又弱,春末的时候便……好在,你年娘娘养了这些日子,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胤小祕默然,心中难过极了。 他都不知道,四哥没有了汗阿玛以后,竟然又失去了一个小孩。 听四嫂说,那孩子破格计入宗碟,名“福沛”。 他还记得,六十年在鹰狗处遇到四哥的时候,他刚刚失去了福宜。这样一来,年娘娘也只剩下福慧一个小孩子了。 胤小祕吸了吸鼻子,生怕叫四嫂想起伤心事,连忙道:“没事没事,四嫂跟年娘娘还有弘历,弘昼,弘时,福慧也还在身边养着呢。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也是四嫂的孩子!” 乌拉那拉氏被逗笑了,眼神嗔他:“乱讲,这话出了永寿宫可不能说,会被人笑话的。” 胤小祕扁扁嘴:“我才不怕笑话,四哥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情他都不告诉我。他一点都不懂当娘的心,我这就去数落他!” 乌拉那拉氏哭笑不得,正想劝劝这个轴劲儿上来的幺弟,就听到影壁另一侧传来胤禛的声音。 “你想数落朕什么?朕来了,如今便可以说。” 胤禛负手走来,已经遮掩住那份失落之情。只是颇为无奈的看了一眼幺弟,才探手扶着乌拉那拉氏:“皇后不必跟朕多礼。” 胤小祕脚下不由自主后退两步,想到他早逝的两个侄子,又有了直面四哥的勇气,挺直了小身板,严肃道:“我是想告诉四哥,你从来没有当过额娘,一点都不懂额娘的苦。” 胤禛气笑了:“你就当过额娘?” 小团子垂着眸子,身上带着一份骤然长大般的懂事:“我也没有,但是我看惯了两位额娘在宫里落寞的时候,烦闷的时候,无聊的时候,这个时候我一逗乐,她们就会开心起来。小孩子就是额娘们的光呀。” 胤禛听着幺弟的话,眼神不由自主看向皇后。 乌拉那拉氏最听不得这些,侧过头抹了抹眼,脸上还要挂着笑容。 胤禛不由叹了口气。 皇后陪着他一路走过这三十多年的风风雨雨,是他忽视了。 胤小祕看看四哥,又看看四嫂,忍不住开口打破这份略显寂寥的温馨。 “所以,四哥四嫂,你们还缺一个我呀~” 作者有话说: 注:历史上的乌拉那拉皇后真的是白月光般的存在。 她死后雍正再未立后。熹贵妃钮祜禄氏是死后弘历加谥的。 发个小红包吧~ 晚点或者明早还有一更,不用等~ 明天也日万万! 第48章 48 胤小祕没羞没躁的, 雍正也只是宠溺又无奈的白他一眼。 乌拉那拉皇后原就被小幺一番话暖了心,忍不住也笑了。 永寿宫的葡萄架搭得高且宽敞,葡萄藤蔓绕满了支架, 碧绿喜人。乌拉那拉氏张罗着几人入座,特意叫小幺坐在垫了软垫的石墩子上。 新采摘下来的葡萄放在冰鉴中, 冒着凉气。桌上还有永寿宫小厨房自个研究的雪花酥等糕点。 胤小祕最是喜欢甜食,辣的他也爱吃, 反正好吃的东西他都感兴趣。闻言连忙凑上去。 这雪花酥就是热油翻炒炒面,拌匀后加入白糖,以小火边和面边兑入牛乳,红香妃葡萄干等物丰富口感,擀开压紧实后, 切成小方块食用。 胤小祕连忙尝了一小块,满足赞叹:“太好吃啦,以前佟额娘跟阿玛从来都没叫我吃过呢。” 胤禛也尝了一块点点头:“你统共才长了几年,宫中美食无数,只是还没尝到罢了。” 随后又看向皇后:“这雪花酥改的有些新意,加了牛乳和葡萄干后, 更适合他们这些小家伙食用了。皇后有心了。” 乌拉那拉氏笑笑:“能叫孩子们喜欢便好。” 胤小祕可太喜欢啦,跟二筒在脑内叽叽咕咕炫耀了半晌,叫对方忍不住用一包Q弹的棉花糖跟他做了交换, 只要求将小团子尝到的口感做一个录入。 胤小祕咽了咽口水,对棉花还能做成糖充满了好奇, 连忙答应了。 等到吃饱喝足,把乌拉那拉皇后逗得笑声连连, 雍正总算想起两位亲王还在养心殿里候着, 起身拎着幺弟往外走, 还特意告诉皇后,今晚要来宿在她这里。 乌拉那拉一怔,最近万岁爷忙着朝政,都是宿在前头。她当初选宫时,知道爷是刻意避开了乾清宫,便也没打算入住坤宁宫,而是选择了距离养心殿最近的永寿宫。 想到自己这些心思或许都被看透,皇后也只是浅笑:“好,臣妾候着皇上。” 胤小祕扑楞着手脚,看到四哥跟四嫂相视一笑,不由眨了眨眼。 等胤禛拎着这小东西走在内廷西路上,突然就听到了怀中幺弟叫人头疼的问话:“四哥,你是不是今晚想再给我生个小侄子或者小侄女呀?” 雍正:“……” 胤禛不由黑了脸,咬牙切齿的在小幺屁股蛋上拍了一巴掌:“胡说什么呢,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浑话!” 小团子怪叫一声,气呼呼道:“才不是胡说呢,这都是汗阿玛告诉我的。” 胤禛:? 汗阿玛没事教你一个四五岁的奶娃娃这些做什么?你当朕什么鬼话都会相信。 或许是胤禛面上的表情太过明显,胤小祕也瞧出来了,撅着小嘴不满道:“阿玛从前说要再给我生个妹妹做伴,然后看我额娘的时候,就是方才四哥看四嫂的眼神呢。” 胤禛无话可说。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在幺弟面前太不注意了,才会叫这小家伙讲起话来没遮没拦的。 胤禛闷头想了许多,甚至已经开始琢磨着相看朝中大臣家里的小丫头们,过几年为小幺指一门好亲事,叫他福晋管着他。 胤小祕看他四哥面上逐渐浮现的诡异微笑,不禁打了个寒颤,晃晃小脚道:“四哥,四哥我能自己走,你快放我下来。” 胤禛这才回神,一松手将人给丢在地上,自己迈着大步子就往前走。 可怜小团子短腿抡圆了,才能堪堪追上他四哥,没两步小脸都跑红了。胤禛本就是故意逗弄幺弟,见状不由放慢了脚步。 胤小祕气喘吁吁,还要教导他四哥:“四哥,你分明就是关心四嫂,为什么还要藏着掖着呀?四哥虽然很会做皇帝,却没有做好一个郎君。明明有嘴却总不表达自己,时间长了,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胤禛垂眸扫他一眼:“能出什么问题。弘晖的事,朕与皇后都心痛,却也无可奈何。” 小团子摇摇头:“那年贵妃呢?” 胤禛的速度已经慢到刻意配合幺弟:“年贵妃身子弱,才会在阿玛守灵期扛不住,朕得了闲就会去探望。” “皇兄你说的这些都是事情发生之后的处理,却不是叫她们看到你的心意。”胤祕叹了口气,“今个若不是四嫂说起来,我都不知道福沛。” “朕叫你知道能做什么,能叫福沛……”活着吗? 胤禛没说完,自己先收了声。 难道说幺弟手里的人参籽,真能有这么大的作用? 胤禛沉着脸摆摆手,苏培盛带着养心殿太监们便顿了脚步,只远远跟着。 他这才牵起小幺,低声问:“你的意思是人参籽能救人命?” 小团子摇摇头:“二筒说了,这东西只能治愈顽疾,强身壮骨都是凑活,延年益寿更没有什么功效了。” 有功效的,得是他的人参须呢。 胤禛落了失望,这情绪转瞬即逝,捏捏小团子的手:“那朕何必要告诉你。” 说了,也只是平白添了个陪他一起伤心的人。 胤小祕抓耳挠腮,二筒只说过开火结果后就会开始养人参须,他却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也不清楚人参须须长在哪里。 看小幺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胤禛搓了搓他的脑袋:“行了,瞧把你操心的。皇后的身子也有亏空,因此这些年才会一直无所出,年妃这回怕是也伤了元气,朕心中有数,都会处理好的。” 这话自然是安慰小团子的。 仅太医院这么多御医,都无法叫皇后再有子嗣,胤禛心中难免有一瞬悲凉。 难道真是他克了自个的儿女吗? 胤祕不知道皇兄的心思,只是握紧了小拳,下定决心,一定要问清楚二筒,养出保护大家的人参须须来。 * 养心殿内。 七爷总算是见到了胤祕。 这几日,他一个梦连着一个梦,搅得心绪不宁。本以为见到了幺弟,可能会控制不住情绪,漏了陷大哭一场。可是,真的看到小家伙好模好样的立在眼前,歪着头掏出一块棉花糖递过来时,允祐却莫名的镇定心安下来。 幺弟如今已经不是那一株泥土里将养的小人参,而是他们的小二十四了。 他们大清自然会有不一样的未来。 七爷如释重负的一笑,接过胤祕手中的棉花糖:“看到小幺身子大好,臣弟就放心了。” 胤禛跟允礽已经吃了幺弟递过来的软软绵绵的白色小团子。 胤禛笑话老七:“哼,你看他这好吃好喝的样子,能是吃亏的主儿吗?朕方才寻到永寿宫里,他竟然在皇后那处蹭吃蹭喝起来。” 兄弟几人都大笑起来。 棉花糖的口感绵软又甜蜜,是几位吃遍珍馐佳肴的老哥哥们从未尝过的口感。 胤禛知道一定是“仙家”手笔,没有开口问; 允祐以为是人参娃娃的特意之处,也绝口不提; 允礽呢,虽然心中有些疑惑,读气氛却是一流的,也温润笑着只夸“好吃”。 胤小祕望着他“心怀鬼胎”的哥哥们,一口一个小雪球,吃得胤禛忍不住制止了小团子。 “行了,马上就要传膳了,今日是为你七哥出征饯行,你还空不空得出肚子了?” 胤小祕不好意思的露出小虎牙:“我还有另一个留着吃饭的肚子呢。” 胤禛懒得听他瞎扯,吩咐苏培盛传膳,没给小团子再留机会。 今日不是君臣宴席,而是兄弟围坐一桌的破格之举。雍正特意等司膳太监摆了席,挥手叫人都退出去,只留了苏培盛和陈福侍候。 两位亲王得了命都有些踌躇,该不该入座,小团子却已经凭借一己之力坐上小墩子,打算开吃了。 雍正抽了抽眼角,挥手拍了拍幺弟手背:“没规矩,等你二哥跟七哥了吗?” 胤小祕委屈:“我这是教导两位哥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笨鸟先飞,做人不能太死板。” 雍正:“……瞎扯一通。” 胤禛不打算再理小幺的歪理,喊了二爷跟七爷开始边吃边喝酒。 小团子不能喝酒,苏培盛倒是特意备了几样他爱吃的菜,兄弟各占一边,吃的吃,喝的喝。 意外的是,老七这一顿喝多了,人有些醉熏熏的。离去前竟然没控制住,蹲下身紧紧抱了抱幺弟,忍着哭腔道:“小幺,你可得等着七哥回来。” 说完,还用满脸的胡茬刺了刺幺弟。 小团子吱哩哇啦大喊:“四哥,二哥,快救我呀,七哥想用胡子扎死我啦!” 胤禛与允礽对视,都看到对方眼中一抹笑意。 胤禛坐在一旁说着风凉话:“你七哥这回出去身负重任,你就迁就迁就吧。” 小团子惊恐的看向二哥。 允礽浅笑:“为了大清,二十四弟姑且忍忍吧。” 胤小祕顿时跟他七哥抱头乱叫起来。 四哥这个坏蛋,竟然把二哥也教坏啦! 允祐喝成一张大红脸,闹腾够了,才起身就要往回走,被允礽连忙扯住,无可奈何的替他向雍正告饶。 胤禛摆手:“七弟如今的心情,朕与二哥一般理解。只望此番大捷归来,一扫胸中郁气,叫我大清也能往后扬眉吐气!” 允礽被这话说得心中一动,主动端了酒杯,敬着雍正,敬着明间高挂的“中正仁和”匾额,敬着大清国连饮了三杯,一切自在不言中。 雍正负手而立,期许的看着允礽扶着允祐往养心门外走去。 胤小祕揉揉自个的小脸道:“四哥,二哥也喝醉啦?” 胤禛回眸,笑着拍拍小团子的脑袋:“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你二哥清醒着呢。” 小团子撇撇嘴。 哼,喝个酒还要找那么多理由,真麻烦。 * 没几日便是仲夏之期。 京师的气候干热,尤其是宫里,十分不适宜居住。 打允祐出征西宁之后,雍正便盘算着要不要带着两宫太后和妃嫔皇子们搬去圆明园避避暑气。然而,还没等他讲这件事情吩咐下去落实,宁寿宫那头便传来个坏消息。 仁寿皇太后病了。 来传话的是乌雅氏身边的大宫女,面上一片冰冷,态度跋扈。扬言奉太后之命求见皇上,有话传达。 养心殿的奴才们虽然不喜,碍于太后身子康健之事,连忙通传了进去。 雍正皱着眉,吩咐将人放进来。 来的人是怜儿,胤禛还在藩邸的时候,每回进宫给额娘请安,都能见到,算是个一心听主子吩咐的奴才。 昔日不受娘娘喜欢的四爷,如今竟成了天下之主,怜儿之前还一直没有实感。如今进了养心殿,再看到上首处的帝王冷面坐在须弥座上,腿不由一软,就跪了下去。 雍正沉声:“皇额娘叫你带什么话?朕就在此处听着。” 怜儿埋首一叩头:“太后病重,请皇上将十四爷召回,说……” 她话音带颤,竟不敢再往后说。 雍正垂着眸冷笑一声:“说什么。” 怜儿闭上眼,咬咬牙道:“说若是十四爷一日不从景陵召回,她便一日不用药。教天下人知道——” 胤禛满目悲凉,闭了闭眼,自嘲着说完这狗奴才未感言明之意。 “教天下人知道,朕不孝之名,是吗?” 作者有话说: 乌拉那拉氏和年妃会好好的。 猜猜德妃会怎么样? 今晚照常更新,这章是补昨天的加更。 第49章 49 胤禛本也没打算叫十四弟在景陵呆太久。 九月掩闭地宫大门之后, 他自然会叫允禵回京,以保证老八的图谋他不会掺和太多,清算起来也不为难。 这一点上, 他与汗阿玛的想法是一致的。 这几个月,皇额娘也闹腾过几次。不过都是些不值当往外说的事, 譬如被内务府“请”着迁宫时破口大骂,或是他去请安时反被拒之门外等等。 这些事虽然头疼, 可他太忙了,顾不上理会,日子也能照常过。 可今日,皇额娘这是彻底要撕破脸了。 若是真的病重,这便不是以命相挟, 而是在用背负上千古骂名来威胁他这个儿子啊。 胤禛实在想不明白,十四弟是亲生的,他便不是亲生吗?何至于用如此狠绝的方式逼迫。 常说天家无亲情。 胤禛虽已见识过夺嫡时候的险象环生,却始终不愿沾染上“无情”二字。 他的面是冷的,有些政务处理起来也确实手腕凌厉,可他依然是个活生生的人, 不是物件,不能叫“孤寡”与“无情”压在身上,还没有一点反应。 外头的天方才尚好, 这会儿被过路云挡住了日光,整个暗了下来。 雍正的手冰冷, 垂在身侧用力攥了攥,直扣得他钻心的疼。很快, 登基半载的帝王重新睁开眼, 满腔怒意都倾注在长案上的一方砚台里。 这东西, 是额娘从前赏赐十四弟的时候,觉得场面不太好看,随手赏给他的。 雍正木着脸,狠狠将砚台冲着怜儿的方向砸了下去。 端砚磕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磕掉了几处边角后,从中心碎了开来。胤禛应当是特意砸偏了位置,砚台落到地上后,只是接连翻滚,最后才撞在怜儿身上。 怜儿吓得将头埋在地上,竟没敢叫出声来。 这位四爷到底是变了。 方才进来养心殿时,她便有些后悔,应下太后娘娘的差事。 从前,跟着主子她是仗势欺人的奴才,主子对谁热对谁冷,又因的什么冷着,她作为贴身侍候的大宫女比谁都清楚。 四爷不得娘娘喜欢,甚至隐隐有些厌恶,并非是他做了什么错事。而是他这个存在本身,便叫娘娘想起从前那些人下人的不愉快过往。她看着他,只能想到孝懿仁皇后(大佟佳氏)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怜儿随着主子,过去没少给这位四爷摆脸色说怪话,此时当头一棒,突然有些清醒过来。 太后娘娘可以借着仁孝之名苛责皇帝,威胁帝王将十四爷召回京师,可出来之后呢?便真能叫十四爷江山易主吗? 没等怜儿细想,胤禛起身,冲着苏培盛发火:“好啊,既然她要做的不是这大清国的太后,而是允禵的皇额娘,朕这个做儿子的怎能不孝,去差人告知礼部,东宫太后的册文册礼既然一拖再拖,索性先不必费心了。顺便,派人去景陵请你十四爷回来!” 雍正这一通话讲下来,隐隐含着雷霆之怒,苏培盛应了差事,连忙退出去去办,面上同样难掩震惊与复杂情绪。 唉,怎么好好的太后放着不做,偏给自个找不痛快呢? 苏培盛叹着气走远了,雍正背着手走到怜儿跟前,冷笑问:“如何?朕这两道圣旨下去,额娘可还满意?” 这回,称呼已经直接由“皇额娘”变为“额娘”了。 怜儿脸色煞白,除了跪地磕着响头,已经完全说不出一个字来。方才进门前的跋扈嚣张,如今都被一脚踩扁,陷入泥土中。 雍正没有兴趣为难额娘身边的一条狗。 他抬头看着窗外,两只雨燕落在院中的树枝上,大鸟正在为小鸟梳理着羽毛。 雍正哑着嗓子,莫名开口道:“额娘既然病了,就叫老十四回来日夜不离的侍奉着她喝药养病吧。她为老十四操劳半生,也该得这份孝敬。至于朕的这份,便免了吧。” 雍正挥挥手,冲着外头喊了“陈福”。 “宁寿宫里的奴才们伺候不佳,都给换了吧,你亲自去内务府挑几个得力的人手。” 陈福领了命,眼神落在地上跪的发抖的怜儿身上,毫无怜悯的提醒主子:“大宫女也重新挑选吗?” 胤禛面上似笑非笑,想了想道:“自然是要换的,朕这里没有多余的人派给额娘,去慈宁宫走一趟,问问太后她老人家可有人选,实在不行,就从佟佳氏家里头送进来一位嬷嬷。” 众所周知,乌雅氏最是厌恶大佟佳氏,连带着厌恶有关佟佳的一切。 即便小佟佳氏曾经有心交好,乌雅氏与她处的也不差。可自从两宫太后并立之后,关系便重回冰点。 现在的佟佳氏,不论大佟佳,还是小佟佳,都能叫她烦躁。 陈福心中有了数,知道主子这回怕是不会再由着乌雅氏胡闹,安心的打了个千。 地上的怜儿一直在磕头求饶,额角已经乌青,却片刻都不敢停下。雍正嫌烦,挥了挥手,陈福便悄无声息的命人将她拉下去。 养心殿重新恢复了宁静。 打翻的砚台很快就被宫人清理干净,没多时,苏培盛从库里取出一方新的澄泥砚。 雍正瞧了半晌,突然释然的笑了:“这是小幺送给朕登基的贺礼吧?底下还有他刻的丑字。” 苏培盛见万岁爷总算是没了愁眉苦脸的样子,连连陪着笑脸应声:“诶,主子好记性。奴才记得当初小阿哥还催着您用呢,今个就给寻出来换上了。” 雍正端详着这方砚台,脑中想到幺弟嚣张的小模样:“罢了,就它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苏培盛,给朕磨墨。” 苏公公欢喜的“诶”了一嗓子,连忙立在主子身侧研墨伺候起来。 殿外。 长空中积雨云层层叠叠,如同浪滚浪越发浓厚。一场暴风雨正在燕京城上空蓄势待发。 * 胤小祕是在慈宁宫里听说这件事的。 佟佳氏得了陈福前来讨人的旨意,自然要问几句缘由拿捏好该如何行事,陈福隐晦地将此事告知,便回了养心殿。 佟佳氏为这事却有些犯愁起来。 在她的固有概念里,母子之间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皇帝今个能暂缓仁寿皇太后的册文册礼,明个高兴了,便也能冰释前嫌复了这皇太后的尊荣。 可她再进一步刺激的乌雅氏记起仇来,可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佟佳氏一叹气,在旁边吃的肚子滚圆的胤小祕自然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她向来拗不过这皮猴儿,索性也不是什么非得缄口不言的事情,便简单两句告诉了小团子。 胤祕听完,气得直接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来:“她怎么又欺负四哥啊!上回跟着四哥去永和宫,就划伤了四哥的脸——” 佟佳氏不知道还有这一出,怔了一下,问:“你先坐下,有理不在声高。怎么回事,细细说完。” 小团子极其不开心,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跟她佟额娘乱瞄一通,听得佟佳氏嘴角直抽抽。 去掉可疑的个人情感部分,只看事情本身,佟佳氏如今总算完全明白了圣祖爷的用心。 可是她不明白,如今皇帝已然坐上宝座,再这样负隅顽抗有什么意义? 难道十四爷还能重新夺了兵权造反不成吗? 小团子想起从前跟着四哥去永和宫,德妃只准备了十四哥喜欢的羊肉锅子,糕饼点心,却连四哥喜欢什么都说不上来。 他皱着眉头道:“德妃娘娘其实对佟额娘的姐姐可不满啦,所以对四哥也很坏。” 佟佳氏心中一惊。 乌雅氏对她嫡姐孝懿仁皇后心有不满,这她是知道的。原因嘛,多半是为了四阿哥的抚养之事。 可是,后来嫡姐早早撒手人寰,换她进了宫,那个时候,四阿哥便已经重新回到乌雅氏身边养着了。玉牒也没改,一直记在她名下,怎么就不当自己的孩子了呢? 佟佳氏想不明白,索性抬头点了点下巴,玉竹便带着奴才们都退了下去。 屋门重新阖上,佟佳氏才问:“这都是过去的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胤小祕连忙把自己与四哥一道撞上的种种憋屈都讲给他佟额娘听。 说完了,还要再加一句:“我才从五岁的时候开始跟四哥一起玩呢,不过两年,他就欺负了四哥好多回。” “这之前呢?这么多年下来,德妃娘娘一直都区别对待四哥跟十四哥,四哥该有多难受呀。十四哥也是,每回对四哥说话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语气。他从小被他额娘护着,当然不知道四哥的难!” 小团子气呼呼的,说着说着就拍起了桌子,还把自个的手给拍疼了。 佟佳氏没好气白他一眼:“你也被额娘们惯着养大的,就能明白你四哥的难了?” 胤祕正色:“我不能完全体会到四哥的心境,但是我看得到。我……心疼四哥。” 这话叫佟佳氏鼻子一酸。 果真是人年纪大了,容易为些莫须有的苦难伤感。 她虽然没有亲自生育过,却也养了胤祕这几年,自认有一颗当额娘的心。 这都是当额娘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心竟然能偏到这种地步。 原因竟只是因为嫉恨。 为了嫉恨一个女人,就要仇视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佟佳氏叹了口气,不由自主拍了拍儿子的手背:“额娘知道了,皇帝吩咐的事,额娘自有法子处理好,你要是想去看看你四哥,便去吧。” 胤小祕连忙顺着罗汉床滑下去,趿拉着小鞋子就要往外冲,被佟佳氏拎着辫子又给拖回来。 “鞋穿好再走。小厨房还炖了银耳雪梨汤,夏日最是败火,分一盅拿去给你四哥。” 小家伙得了令,带着五花和盛满佟额娘心意的汤品,就往养心殿跑了。 佟佳氏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听说十四爷已经快马加鞭往回赶了,等回来了,宫里还不知要怎么闹腾呢。 * 胤小祕对于他十四哥的心情如今一点也不关心。 他只关心四哥嘴角上火起的泡。 小团子跪在炕几一头,大眼睛紧紧盯着胤禛,等他把一盅银耳雪梨汤都给用完了,才舒了口气,露出小虎牙笑道:“四哥,怎么样,有没有变好一点,肺里整个都舒服了?” 雍正喝的太撑,闻言忍不住笑:“哪有那么快。你是在外头听到什么风声,跑来朕这里卖乖?” 胤小祕跪的时间有点久,腿都麻了。连忙撑着小桌子换了个姿势,盘盘腿坐好。 “才没有呢,是今个去慈宁宫请安,正好听到佟额娘担心四哥,这银耳雪梨汤还是佟额娘叫小厨房炖的,我顺带给捎过来了。” 胤禛看着面前已经用干净的汤盅,默然半晌:“劳皇额娘费心了,是朕的不是。” 胤祕拍拍四哥的手背:“这有什么费不费心,对不对错的,我们是一家人呀,四哥。你这样说可就太生分了,佟额娘会伤心,我也会生气的。” 胤禛好笑:“行了,你就会哄朕开心。” 小团子骄傲:“那是,我可是大家的开心果!” 胤禛心情好了不少。 人在察觉到自己将要失去些什么时,因为抓不住才会有怒气。 可是当人发觉自己拥有更多更好的东西时,这种失去的怒气便会不值一提。 他如今便是这样的心思。 胤禛难得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来,叫朕看看你最近的功课学的如何了?” 胤小祕:? 胤禛看着幺弟懵滞的表情,扬了扬眉:“怎么,没学?记得朕先前说过要怎么罚你吗?” 胤祕:“……” 四哥大坏蛋! 我来关心你,你却只想着加害于我! 小团子气得呜呜乱喊,赶在被四哥揪着小辫子打屁股之前,连忙逃出了养心殿。 胤禛在背后忍着笑意,高声提醒:“别手里拎着鞋,穿好再跑,左右该罚的课业一点也不会少!” * 气温一路走高,酷暑将紫禁城笼罩着。 允禵扛着暑气,一路快马赶回宫中,也没来养心殿先拜见帝王,打皇极门直奔宁寿宫去了。 乌雅氏缠绵病榻多日,又不肯用药,新换上来的奴才们只得小心翼翼仔细伺候着。 宫人们心中多少都有些怨着这位娘娘的。 她如今都不能称为太后娘娘了。 按照先帝德妃来算,按规矩该叫一声太妃,可是又没有人摸清皇上到底什么意思,不敢开这个头。于是,这几日下来,也只能白搭话称呼一声“娘娘”。 允禵火急火燎一进宁寿宫,先是看到额娘身边的人都被换了个干净。他忍着怒气闷头进了寝殿,瞧见乌雅氏双目之下乌黑一片,唇色浅白,显然是一脸病容。 允禵心中悲切,疾步上去跪倒在乌雅氏床前,带着一腔憋屈道:“额娘,儿子来了,儿子回来了!额娘放心,儿子一定会叫人医好额娘的病。” 乌雅氏每日勉强支撑着病体用膳,以保证自个能用求生意志坚持到老十四回来。 乍一听到儿子的声音,她都有些不敢相信,待见到胡子拉碴的允禵,忍不住伸出手去抱着儿子,哭到:“额娘的允禵啊,苦了我的儿,数九寒天的就被派去守陵。叫额娘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瘦了不少……” 允禵忍不住也湿了眼眸,母子两个好一出苦情大戏,叫人听了以为受到多少苛待和刁难。 宁寿宫的奴才们都冷着一张脸,毫无所动。 他们好像知道,这位娘娘是怎么把太后之位作没的了。 允禵闲话几句过后,就开始探问乌雅氏的病情。 乌雅氏摇了摇头,摆手道:“不打紧,你回来了,额娘就安心了,找个太医开几服药,身子很快就能好。” 允禵闻言怒了:“老四做什么吃的,额娘生病了这么久,他竟也不管不顾吗?” 乌雅氏眼神避开,闪烁其词:“原也不是什么大病,他心中装的人多了,额娘靠边站也是应当的。” 允禵气得握了拳:“谁还能比生育他的额娘恩情更大?难不成是那对佟佳氏姐妹吗?” 乌雅氏显然不想再细细道来这件事情,叫人都退了出去,才小声问老十四:“怎么样,跟八爷联络上了没有?年羹尧那头可有回音?” 允禵闻言,神色变得有些奇怪,不着痕迹的打量了额娘两眼:“额娘,今日趁着没有旁人,儿子不妨把话挑明了。” 乌雅氏拢了拢眉,复又抹开,温和笑着:“好孩子,你说。” “儿子并无造反之心,只想弄清楚汗阿玛临去时,在清溪书屋到底是怎么一个场面。等儿子问过众位哥哥,还有汗阿玛身边伺候的赵昌,就会继续做好儿子该做的事情。” 乌雅氏沉了脸:“你该做什么事情?” “自然是保我大清河山完好,收服藏蒙。”允禵随口道。 乌雅氏忍不住打了这个宝贝疙瘩一下,重重咳嗽着:“糊涂!你要做的当是大清皇帝!” 允禵很想告诉乌雅氏,他对做什么皇帝没有兴趣,八哥他们扶持他,也不过就是看中了这一点。但看额娘咳成这样,生怕万一气出个好歹来,只好沉默着。 乌雅氏摆了摆手:“你去吧,去问了你八哥九哥,再不济还有废太子,我就不信,他们还能站在老四那头不成。” 她说着就躺了回去,背对着儿子,不愿再说话了。 胤禵有些莫名其妙。 他以前隐隐也察觉到过,额娘有些小事上是偏向自己的,彼时,他以为不过是因着他年纪小,额娘是想让四哥多让着他。 可今日一瞧,额娘对四哥的态度哪里像是对待儿子,更像是仇敌的儿子? 胤禵摇了摇头,只当是自己赶路多日,生出错觉了。 他跟乌雅氏告了安,默声退出来,便想去养心殿找胤禛要太医,顺便问问为何不给额娘医治一事。 * 养心殿内。 知道老十四今日要回来,雍正特意在明间一边处理朝政,一边候着。 巧合的是,今个也是胤祕跟着他二哥学习百家学说的日子。 西配殿里,允礽一进来,就看到幺弟缩头缩脑的像只小老鼠,冲他招招手,悄声道:“二哥,二哥,我有事情告诉你。” 允礽浅笑着凑过去:“什么事,得要这么小声?” 胤小祕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鬼灵精。 先前哄好他四哥以后,就跑到九哥府上,名为找秦老讨教学问,,实为找他九哥讲乌雅氏的坏话来了。 老九从前就不知道这些事,闻言只会比佟佳氏听到时还要震惊。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九哥知道了,你四哥不容易啊。等老十四进宫了,九哥自然会去找他说个明白。” 胤小祕嘚瑟:“那倒无所谓,我就是想告诉所有人德妃娘娘有多坏。” 老九:“……” 秦道然笑出声:“此非君子所为,却是真人所作。妙哉!” 对此,小团子表示:“真人假人的,我就是个小人儿,德妃娘娘拿我没办法,略略略!” 现在,面对二哥,小团子如法炮制,将事情描绘的入木三分。这事儿他讲过好几遍啦,现在已经能够娴熟的揉入些许夸张手法,叫人察觉不了,只会更加感同身受。 果不其然,以允礽的性子,自然也有些为胤禛抱不平。 对比胤忍受的磨难,他们兄弟是各有各的苦。这一刻,允礽竟有些从自己的牛角尖里看破出来,生出了守护在这位新帝身边的想法。 这成了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道。 于是,等到允禵进了养心门时,养心殿里不仅坐着胤禛,还有他二哥,九哥,二十四弟,以及伺候在二十四弟身边的赵昌。 允禵:“……”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o*m 真是找什么来什么,这不就凑齐了? 十四爷多年在军中,也烦了绕弯子那一套,加上方才在额娘那里憋屈的不行,上来就没客气。 他冷声质问胤禛:“额娘病重,为何不为她寻太医医治?” 胤禛笑了笑:“额娘病重,朕今日便将太医院如今都给你,看看她可愿意医治用药?” 胤禵愣在原地,想起方才乌雅氏油盐不进的样子。有些动摇起来。 难道,竟真是额娘先挑事,跟四哥闹了别扭? 允禵嘴上还要强硬道:“那你也不该不管额娘,跟她硬着来!” 胤禛点点头:“朕一开始便顺着额娘的意思,召你回宫,她才愿意用药。” 胤小祕见不得十四哥这副蠢样子,补充道:“你额娘可说啦,十四哥不回来,她就叫四哥做个不孝子!” 胤禵也是阿哥,自然知道帝王背负上这样的骂名会有多大的影响。 他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喃喃自语:“不会,额娘怎会如此……” “额娘为了叫你做皇帝,自然什么都敢做的。”胤禛淡淡道,。 允禵想起方才母子之间的小话,心中一紧,不明白四哥如何敢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将此事挑明说出来。 他也不相让,梗着头道:“我对这位子从来都无意!” 胤禛叹了口气。 他当然是知道的,汗阿玛应当也是看出来这一点,怜惜十四弟是个将帅之才,才要他特意避开京师。 允禵心中有些乱,胡乱点点头:“额娘没什么坏心思,她只是对汗阿玛去的那日,在清溪书屋里的事情有些存疑罢了。” 说完这话,老十四特意瞧了一眼二哥跟九哥。 胤禛笑了笑:“朕说的你未必信,不如就叫兄弟们说说。” 允禟早就憋不住了,嫌弃道:“汗阿玛选的是四哥,千真万确。” 允礽也点头:“不错,我从咸安宫出来,还是皇上亲自来接的。” 胤小祕也道:“就是就是,我也在呢。不信你问赵昌!” 赵昌擦了擦汗:“是,奴才可以作证。” 一朝回宫,兄弟全都大变样的允禵:“……” 不给十四弟再有反驳的机会,胤禛道:“既然额娘要你回来,定然是想你想的紧。朕便允你昼夜不离的在宁寿宫侍疾,若你能扭转了额娘的心意,再好不过。” “可若是不能,这皇太后之位,额娘怕是彻底有缘无分了。” 第50章 50 胤禛说完这话, 表情似笑非笑,与亲生兄弟对视。 十四爷今日一身蟒袍,形象邋遢了些, 气势却是军中阵前锤炼出来的,眯起眼定定回望。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胤小祕看看两位哥哥, 挠了挠头,超大声的问他九哥:“十四哥不想养他额娘吗?怎么磨磨唧唧半天不答话。” 允禟憋笑憋出内伤, 轻咳一声假意呵斥:“瞎说什么……”大实话。 允礽也不赞同的看着幺弟:“十四弟至诚至孝,自然不会如此对待自个的额娘。小幺,不可胡言。” 允禵气结。 他那是不想养额娘吗?分明是不满老四竟然不愿承认额娘太后之位! 十四阿哥一张嘴根本说不过这几位,伸出食指点了点胤祕,索性甩甩袖子扭头走了。 小团子委屈道:“十四哥干嘛这么凶, 莫非是被我说中恼羞成怒?” “他那是忙着去太医院,懒得跟你计较。”胤禛望着允禵远去的背影,收回视线,暗自出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今个比想象中好过,得了兄弟们的支持, 应对起来似乎也没那么难受糟糕了。 允禟见没事了,才敛了神色拱手道:“臣弟有事想告诉皇兄,是有关甘肃上下官员贪污火耗银之事。” 允礽见状, 牵了胤祕往西配殿里退,留下这对君臣兄弟相谈国事。 另一头, 十四爷出了养心殿,果真就去寻了太医院的院判, 抓到宁寿宫里给他额娘号脉, 开方, 煎药一条龙。 按太医的说法,乌雅氏不是什么大病,只是须得按时服药,少劳神忧心,出去走动走动,不日便能痊愈。 可惜,药都煎好了,乌雅氏就是不肯喝,掩着唇又咳起来。 允禵气得摔了茶壶,叫堂堂太医院院判跪在原地不敢起身。 乌雅氏靠在榻上,见那右院判跪在地上颇为无奈,竟还反过来责怪儿子:“我这病是心病,气不顺喝药也顶不过来,你拿他出气做什么?” 允禵坐在圆桌边,攥紧了拳叫自个忍着怒意:“什么心不心病的,儿子只知有病就得治,额娘您总是喜欢想些有的没的,小事也能被您操心成一桩天大的事,如何能身子康健?” 乌雅氏面上浮起冷笑,却没吭声。 这还是允禵头一次发觉,自个的额娘原来如此执拗,甚至已经偏执到有些病态的程度。 老十四惯来只会在太平的时候,甜言蜜语逗他额娘笑上一笑,许多事情他虽身处其中,却都没有过脑子细想,无异于待在花团锦簇的假象中。 如今他梦醒了,睁看眼再看额娘,只觉得有些陌生起来。 他隐隐察觉到,额娘与四哥之间,已然是不可调和的天堑鸿沟了。 允禵顿时头大的有些不耐烦起来:“额娘您说,要儿子如何做,才肯喝药医治?” 乌雅氏总算有了些笑脸。 她掩住一脸倦色,挥挥手叫太医和宫人们退出去,才道:“听说青海的罗卜藏丹津要反了?年羹尧先前将此事呈报回来,胤禛却一直没有用他。额娘的消息虽然不比以前灵通,但也知道,这平叛青海必有一战,他不想用年羹尧,就得倚仗你。” 乌雅氏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允禵啊,这可是你的机会。若能一举脱身回了西北,你便有了绝对的资本,额娘在京,也好安心等你的好消息。” 允禵深吸一口气,将眸中震惊愠怒之色盖了下去—— 这是他的额娘,是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亲额娘。 他强撑着干笑一声:“西北多苦啊,儿子回京还没过两天好日子呢。” 乌雅氏嗔怪:“你如今在燕京能有什么好日子,守着景陵还不够苦?” “额娘,景陵九月就会掩闭地宫,您想也知道不会待太久的。”允禵叹了口气,“再说了,如今老四大小不也封了我一个恂郡王。” 乌雅氏听到“郡王”二字,不满的冷笑一声,重新背对着他躺了回去。 好嘛,这是拿对付四哥那一套,如今来对付他了。 允禵心中无奈又有些苦涩,告了一声“儿子明日再来看望额娘”,缓缓退了出去。 夏日的雨说来就来。 豆大的雨珠滴在地上,浓墨重彩,很快又消失不见。允禵似无所觉,慢悠悠晃着出了宫门,想起还没去看过老四给他特意重建的郡王府,索性打马往那头赶去。 十四爷在元旦朝拜大封时,得了个恂郡王。 雍正一视同仁,论资排辈,老大允禔到老八允禩俱是亲王爵位,从老九允禟往后到老十七允礼,都给封了郡王。 只一个十三爷的怡亲王例外。 允禵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意见,他的心本就不在这些虚名上。 封侯拜相皆无意,开疆扩土才是真。 允禵至今仍记得,五十七年,准部入侵西藏,他以天子亲征的最高礼前往青海,统帅西北全军。那时,汗阿玛封了他“抚远大将军”。 这职位本就是大清爆发战事时才会开设的,打完仗就收回了。 以前,便有董鄂氏之弟费扬古,儿子裕亲王福全先后被封“抚远大将军”。 唯一不同的是,汗阿玛又给他加赐了一个绝无仅有的封号——“大将军王”,还直言“十四阿哥在西北是代天子行事,凡西北地区将军、总督、巡抚、提督,皆可号令”。 如今,他虽然以守灵之名被召回燕京,卸了抚远大将军之职,可这“大将军王”的封号,却不是说拿就拿掉的。 想来,这也是额娘存了侥幸心理的一部分原因。 允禵不免心生烦闷,叹了口气。 他也是近日在景陵守着,才想明白一些事情。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Τ ` 捌`零` . C`c 当年阿玛是既要他远离燕京是非,又不想他得了太大的兵权为人做嫁衣,才叫他掌西北大军,而年羹尧掌了西北粮草的供给。 年羹尧是四哥的人。 这是制衡,也是汗阿玛在教四哥何谓制衡。 以额娘的见识,恐怕想不了太深太远。 额娘以为有老八老九老十支持,再策反年羹尧做个内应,他只要打着“畅春园内圣祖爷被谋害”的旗号,便可拨乱反正,十拿九稳? 白日做梦。 别的不说,九哥跟二哥今日站队的态度便给了他当头一棒。 二哥姑且还有冰释前嫌的可能,毕竟从前他就与四哥走得近,虽然君臣位置互换,总归是沾了些因果; 可是九哥呢,从前可是八哥屁股后头追得最紧的,怎么会突然临阵倒戈? 允禵知道,这个最会打算盘的精明老九,实则比拼命十三郎还要重义。因而,看到允禟如今的选择也最是不解。 雨滴很快沾湿了衣衫,马蹄踏过凹凸不平的小水坑,水花飞溅。 郡王府设在水门(西直门)内,打马不到两刻钟便也到了。允禵落地甩了甩头,连着这阴雨天的憋闷,一同抛诸脑后。 * 第二日,允禵一大早着朝服,又去了养心殿。 这回则是为了额娘,专程请愿前往青海平定罗卜藏丹津叛乱的。 胤禛执笔正在给朝臣回复朱批。 大概早就猜到乌雅氏会有这么一出,他见怪不怪,甚至有些同情的瞧了十四爷一眼:“这件事,朕已经派你七哥前往去办,刚走没几日,额娘病中,便没叫她知道操劳。” 这“操劳”二字,听得允禵都有些害臊。 他有些不满胤禛对亲生额娘的态度,张口道:“七哥怎么能统领大军?他管管后勤还成,上阵杀敌之事,他那腿脚如何能鼓舞士气?” 胤禛闻言落了笔,正视十四弟,目中隐隐有些愠怒:“朕看你是被汗阿玛捧得昏了头,真当兄弟们没人能领兵了?” 胤禛背着手左右踱步:“你七哥骁勇善战,熟读兵法谋略,从前不过是碍于天残,如今……你且等着瞧吧!” 允禵心中讶然。雍正虽然话只说了一半,剩下一半,明白人都能猜得到。 从前是天残,那如今呢?天残也能医好吗? 允禵茫然的立在原地。 他没有针对七哥的意思,只是…… 若允祐真的旗开得胜班师回朝,那大清国和四哥,真的还需要他这个“大将军王”吗? 允禵挨了顿批,罕见的没有跟胤禛杠上,反而失魂落魄退了出来。 宁寿宫,至少当下是不想去的。 去了额娘也不会喝药,还会因为七哥出征之事大闹一场。 十四爷叹了口气,出来养心门,就撞上蹦蹦跳跳来养心殿的胤祕。 小团子还是头一回瞧见允禵如此没精打采的样子,眨了眨眼道:“十四哥,你怎么蔫了吧唧的,像一只没人要的小狗?遇到什么糟糕事啦,说出来叫我开心开心。” 允禵被这小恶魔的发言搞得好笑又好气,伸手就去弹幺弟的脑袋瓜:“怎么跟你十四哥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小团子头上挨了一下,捂着脑袋大喊:“十四哥这个大笨蛋,现在还没想明白谁对你好,谁对你坏!哼,你这样我以后再也不理你啦!” 胤小祕发完脾气,扭着屁股就要跑开,被允禵揪住命运的小辫子,轻轻一扯,整个人都弹回去。 允禵单手一提,就叫幺弟双脚悬空了,拎着这小鸡崽子笑道:“我看你知道的还不少,给你十四哥说说,那到底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呢?” 允禵确实有些逗弄小幺的意思,但更多的,则是想起赵昌这样的大总管,如今竟变成了二十四弟的贴身太监。鬼使神差,叫他问出了这句话。 胤小祕呆愣愣的看着十四哥,恍然大悟:“你额娘是不是把你搞蒙了?” 允禵扯扯嘴角,敷衍道:“算是吧,你别光问我,赶紧回话。” 十四哥怎么还是个急性子呢。 小团子扁扁嘴:“你肯定是发觉不对劲,才会问的嘛。汗阿玛从前总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额娘跟我额娘的姐姐有什么恩怨,十四哥跟我一起去慈宁宫给佟额娘请安,我们不就全知道啦。” 允禵听到这个提议,心中微动,脚下却依然却步。 叫他迈不动步子的原因却还是他额娘。 大佟佳氏孝懿仁皇后与额娘素来不睦。如今的小佟佳太后,怕是也被额娘当成了碍眼的存在。 允禵犹豫着,胤小祕就在一边叽叽喳喳催促。好在苏培盛快步从殿内赶出来。 见允禵一脸警惕,苏公公笑了笑:“爷甭担心,奴才是奉了皇上的口谕,说小阿哥既然邀您去,悫惠皇太后那里您还未曾拜见,便去慈宁宫请安一趟吧。” 允禵舒了口气,原来他在里头都听到了。 胤小祕看他十四哥的便秘脸顿时轻松许多,摇头咋舌。 “十四哥羞羞,这么大了,还要让哥哥帮着才敢忤逆额娘。你学学我,我三岁就能气得佟额娘跟额娘跳脚啦!” 允禵:“……” 闭嘴管好你自个吧。 * 慈宁宫内。 佟佳氏早在为宁寿宫挑选宫人时,便与雍正通了气。 胤禛求不到旁人头上,苦笑着请她与老十四谈一谈,最好,能叫所谓的佟佳氏与乌雅氏的经年旧事就此有个了断。 佟佳氏早就怜惜这个皇帝做的不容易,闻言欣然应下。 如今,透过暖阁玻璃远远瞧见儿子跟十四爷一路拌嘴进来,佟佳氏也不意外,吩咐传话的小宫女去备茶点,叫玉竹请人进来。 允禵从前见佟佳氏的次数也不少,这还是头一次以郡王礼来请安,浑身不自在,但是该行的礼也都没落下。 “回宫这两日都在忙着额娘的病事,未来得及给太后请安,还望太后不要怪罪。” 佟佳氏笑笑:“好孩子起来吧,何须如此,你的难处哀家与皇帝都看在眼里。” 太后心中明了,这位十四爷或许有一两点不够成熟的地方,总惹他四哥生气,根上确是笔直的。 玉竹进来奉了茶,上过糕点,又带人退了出去。 胤小祕没在客气的,一路上跟十四哥吵架吵得他又饿又渴,连吃带喝,还要跟佟额娘控诉:“他才不是好孩纸,他奇虎儿砸!” 佟佳氏笑脸一转,变成没好气的看胤祕:“行了,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允禵:“……” 原来太后与二十四弟这对母子,私下竟是这样相处的吗? 允禵不知为何竟有些羡慕,随口道:“太后与幺弟不是亲生,却胜过亲生,这样相处轻松欢快,着实叫人艳羡。” 佟佳氏满含笑意看他,讲起一些从前胤祕犯错误的小事。桩桩都没什么大不了,但堆在一处就是叫人头疼。 允禵跟着松快不少:“小幺确实是好动一些,顽皮一些。养大一个小幺,叫太后操劳了。” 佟佳氏无奈摇头笑:“虽然不是亲生,哀家自问待这孩子却是事事上心,无愧于心的。这做额娘的,怎么会想着什么亲生不亲生的呢?” “哀家今个就跟郡王交个底,不论是哀家,还是哀家嫡姐孝懿仁皇后,凡是在这后宫里头的女人,日子都是一日一日寻着个盼头过出来的。” “从前孝懿仁皇后将皇帝抚养在身边,尽心竭力,只怕没有教给皇帝更多,绝不会说一些有的没的干扰视听之言。若有心,孩子养好难,带坏还不容易吗?这一点,郡王只看皇帝行事之风便知。” 这件事,允禵是认的。私心里他也觉得不论大佟佳与额娘之间如何,对四哥确实是没的说。 可正是因此,四哥才更不容易站在额娘这头啊。 允禵叹息道:“太后,试问哪个额娘怀胎十月,愿意儿子如此近乎冷血的公平,公正,不偏颇。额娘不都是想听几句体己话,想叫儿子为自个出个头嘛。” 佟佳氏垂眸笑了一声,心中却唾着乌雅氏,真是潜移默化影响了儿子。 “这便是哀家要说的第二桩。孝懿仁皇后与你额娘之间再如何,也不该牵扯到你们这些孩子。你额娘偏宠你,实则就是在拿皇帝撒气。” 允禵面色一僵:“额娘,额娘她也许只是想叫四哥懂得‘大让小’的道理。” 佟佳氏弯唇,指了指吃得不亦乐乎的胤祕:“就拿这皮猴来说,若哀家与白贵人有些恩怨,又有了自个的孩子,郡王觉得哀家会如何?” 允禵报复似得道:“把这惹事精送回她额娘那里吧,或者随便养养。” 胤小祕呲牙:“你额娘才不要你呢,哼!” 佟佳氏戳了戳儿子脑门:“郡王错了,我只会越发好好带着胤祕,小的那个自然就有胤祕这个哥哥带着,不会长歪到哪里去的。” “上一辈的恩怨就叫它终结在上一辈,如此,小辈们才能不困于人情,不囿于心,你们往前走了,大清才好永保昌盛。” 一瞬间,允禵被这位西宫太后的气度震到。 老十四细细回想起来,骤然发觉额娘从前,确实给他上了不少眼药,这些事多半都是关于四哥的。 所以他们兄弟二人关系才会越来越差。 良久,允禵深呼一口气,拱手:“允禵……受教了。” 佟佳氏摆摆手,又与允禵说了几句家常。这样的闲话时间叫十四爷有些陌生,同时又很享受。 原来,闲话里也不都是他额娘那样的日日抱怨与忧心,每句话里都暗含拉踩意味。 还有这样一番话就叫人豁然开朗的。 胤小祕见他十四哥脸上没了蠢相,打着饱嗝道:“十四哥,我就说佟额娘厉害吧!这可是我额娘!” 允禵:“……” * 允禵从慈宁宫出来,原本打算直接回郡王府的。却不知怎的,拐着弯儿绕到了养心殿。 暖阁里,苏培盛已经开始着人点灯。 雍正与他白日里来时一样,竟还是那个坐姿,在须弥座前批阅奏章,时而隆起眉头。 允禵有些惊讶,低声问:“苏公公,四哥这是忙了多久了?” 苏培盛听到十四爷愿意喊一声四哥,知道这对兄弟有重归于好的可能,连忙答:“整整一日滴米未进了,奴才劝不动,不如十四爷帮着劝劝皇上吧。” 允禵怒了,不顾礼仪冲过去,兜头夺了他皇兄手中的笔。 “你这是不要命了,想长长久久的当皇帝,你也得留着条命才行。” 雍正抬眸,哼笑一声,也没跟允禵置气,重新取了支毛笔,润了笔尖:“怎么又跑来了?” 允禵讪讪:“路过,瞧瞧。” 他又凶道:“朝政哪里是你一天就能处理完的,总得用膳之后再继续吧?” 雍正叹了口气:“青海平叛之事要抓紧,十三版纳地(西双版纳)连日又起动荡,再加甘肃火耗银贪污包庇之事,每一件都耽搁不得。朕早一日下发政令,就能叫百姓早一天安宁过日子。” 允禵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干巴巴道:“吃了再继续。苏培盛,去传膳。” 午前还是允禵落败而归呢,这一回,却是胤禛最终浅笑着让步了。 * 乌雅氏一直拖着不用药,也不是个办法。 一场雨过后,燥热来的越发汹涌。 按照太医院院判的意思,这病虽然短期来看没有大碍,但是一直拖着,却可能拖出大问题,到那时候想要用药,怕是也没用了。 允禵犯难,最终将青海出征已有七哥被启用一事,告知了乌雅氏。乌雅氏久卧病榻本就气虚,闻言一激动,当场就气昏过去。 到了午后,雍正特意挤出时间过来。 实在是老十四自己扛不住了,这回,他总算知道四哥从前面对的额娘到底如何偏执。 可偏偏一个“孝道”,便叫他们兄弟头疼又无可奈何。 雍正一连忙碌数日,眼下乌青,整个人都有些浮肿。他再见乌雅氏,也没发火,叫老十四他们都退出去了,才端了药碗道:“朕今日就给额娘个承诺,额娘用了药,身子好一些,朕便叫您搬去十四弟的恂郡王府去。当然,老十四这个大将军王,朕也是要启用的,只不过不是现下。” 乌雅氏眯着眼,咽了一口大儿子喂来的药汤:“何时?” “三年之内。”雍正斩钉截铁。 届时,老七已经在军中站稳,老九与二哥一起也能叫国库充盈起来,那时候,再谈收服藏蒙之事,才不算空想。 乌雅氏虽然对这个时间有些不满,却到底没有得寸进尺,而是沉默着开始用药。 她不再咄咄相逼,雍正却提起了一桩事:“说起来,圣祖爷特意留给额娘的那道旨意,叫额娘在太后与皇后之间二选一。” “儿子从前不顾额娘的想法,为您选了皇太后,如今看来,额娘应当是不满的,那便改为皇后吧。” 雍正喂完最后一口汤药,握着碗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乌雅氏:“只是,少不得要额娘等到百年之后,再追封为皇后了。” 乌雅氏怒火中烧,撑着床榻横眉冷对:“你,你果真是佟佳氏养出来的……好,好哇,今日,本宫便要随先帝去了!” 雍正看着面前十月怀胎生下他的女人,沉声道:“圣祖爷在世时交代过:‘仁孝皇后与朕合葬,孝昭皇后、孝懿皇后祔葬,若是德妃选了皇后,便不必入地宫了’。额娘,您便是要追去,汗阿玛也不愿见您的。” “汗阿玛还提前为您选了个字,为“思”,额娘殚精竭虑,忧思过重,朕觉得这个字与您十分相合。想来,额娘也是喜欢的。” 乌雅氏面上骤然惨白,死死盯着胤禛,将唇咬出血来。 皇后谥号均从帝谥,圣祖爷谥号最后一字为“仁”,就像孝昭皇后在先帝驾崩后,便会改称孝昭仁皇后。 呵……孝思仁皇后。 不得祔葬景陵,也做不了太后,先帝这是要她被钉死在耻辱柱上啊。 乌雅氏抓起榻上的软靠,便丢向胤禛。 雍正淡然闪开,没有再去看乌雅氏的表情,将手中的碗置于圆桌上,如往常一般告安,退了出去。 门外,胤小祕正与十四爷打嘴仗,见他四哥出来,连忙扑过去,给了胤禛一个大大的拥抱。 虽然,小团子只能抱到腿。 胤禛心情好了许多,揉着幺弟的脑袋,问老十四:“何日带额娘出宫?” 十四爷望了一眼屋内:“药都喝了?” “喝了。你放心,额娘如今,有不得不活下去的斗志跟理由。”胤禛自嘲一笑道。 老十四神色复杂的看着四哥,咬咬牙道:“若是额娘身子能经受住,这两日便带她出去,也好叫皇兄喘口气。” 不知何时老十四竟已改了口,雍正拍拍他肩膀,牵着胤祕走远了。 * 乌雅氏搬来恂郡王府没几日,又跟小儿子冲突不断。 她想叫儿子时时谨记,京中腹背受敌,他只有争取早日去西北,夺了兵权,才有抗衡之力。 十四爷却越来越觉得额娘这是疯魔了。 她放不下的前尘旧事太多,心里装的无关紧要的事情多,装他们这些身边人便会少了。 想起西宫太后与幺弟的相处之道,允禵没来由的有些烦了。 乌雅氏一日比一日的掌控欲加强,到了最后,便是十四躲出去,日日都不回王府了。 没几天,乌雅氏又病了。 这回是忧思加上神伤,自个把自个给气病的。 十四爷衣不解带的在榻前侍候了两日,第三日,他额娘转醒,头一句话便是:“皇帝,可有派你去领兵?” 两日两夜没合眼,换来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十四爷暴怒,摔了面前的汤碗道:“额娘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为什么总是如此,从小的时候起,便是明里暗里给我灌输四哥不孝顺的话。如今大局已定,还要逼着我去争那些不该得的。额娘就从来没有想过,我们兄弟想要的是什么吗!” “额娘的心太大了,我想要的,您从来就不愿意给。” 乌雅氏落泪,死死抓住允禵的手:“你想要什么,当了皇帝,什么不能给你。” 允禵眼中失望透顶:“四哥做这个皇帝,在我眼中是实至名归。儿子得了恂郡王,已经十分满足,功名利禄上别无他求。”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乌雅氏急切道:“郡王算个什么,老十三都得了怡亲王的爵位,你这个亲弟弟却只得个郡王,像话吗!” “论资排辈,九哥往后都是郡王,十三哥有从龙之功,儿子有吗?”允禵呼吸急促,最终闭目调整半晌,慢慢掰开了乌雅氏的手,起身道:“罢了,是儿子配不上额娘,恐怕要叫您失望了。” 允禵扭头出去,重重带上了门。 乌雅氏的泪一滴接一滴落下来,她伸着手,喘不上气,想喊叫儿子的名字,竟然有一瞬间想不起来,她有几个儿子,又该喊哪一个。 皇城内。 午后的蝉鸣聒噪,吵的人脑仁疼。 苏培盛满头是汗跑进养心殿,得了雍正一声骂,连忙跪在地上,小心翼翼道:“皇上,恂郡王府递消息进来,说……德妃娘娘薨了。”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的德妃也是在雍正元年阴历五月末这样子没的。 不过谥号是孝恭仁皇后。我个人觉得这个谥号德妃(特指本文)配不上,此处不要当真。 老四跟老十四之间的矛盾起源(只说兄弟情分,不论派别),德妃这个额娘要负一大半责任。因此需要从她这里入手,解开这个疙瘩。 以上。 第51章 51 胤禛听到这消息, 攥紧了龙袍衣角,默然许久。 午后昏昏欲睡时,天边高云几朵, 飘在四方红墙之上,叫人平白生出一种倦懒和超脱。 胤禛盯着远处望了许久, 才开口问:“老十四呢,在何处?” 苏培盛越发恭谨, 垂首答:“来报信的人说,十四爷一直在娘娘身边守着,中间除了叫人来宫里递消息,连话都不讲一句。” 胤禛叹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因此, 当时叫乌雅氏出宫,只说是去恂郡王府小住几日,换换心情,并没有定下个时限。 若当真叫允禵奉养额娘出宫,这便不是家事,而成了国事, 定性便不一样了。 他这个新帝得来的不容易,坐的也还不够稳,自然不可能在这时候从朝臣们那里寻不痛快。 可是即便已经用上了这样的法子, 还是叫十四弟跟额娘硬碰硬了吗? 雍正攥了手,吩咐苏培盛:“派人去将皇额娘接回宫吧。老十四那头, 朕自己去说。” 苏培盛听这话,心中犯嘀咕到底是按照太后规格发丧, 还是按照皇后规格发丧。眼下事多, 皇上心情也不好, 他识趣的没再声张,领命急急退了出去。 乌雅氏薨了,当日下午将人请回宫后,次日梓宫(棺木)便奉安宁寿宫中。 宁寿宫外头,一夜之间又蒙满了白纱宫灯与门柱。丹旌设在大门右手位,上头题着乌雅氏的名衔。 十四爷一身缟素,失魂落魄的抬眼去瞧,望见铭旌上竟是“孝恭宣惠温肃定裕慈纯钦穆赞天承圣仁皇后”的字样。 这是额娘心中求了许久的位子,或许她本来是无意的,只是大佟佳氏有了,她便也想有。 允禵心中悲恸万分,将这几个字翻来覆去凝望着。 雍正立在他身后良久,出声道:“朕已经命礼部将皇额娘的册文改好,尊封圣母皇太后。” 允禵静静立在原地,背对胤禛,明明是仲夏的阳光照在身上,竟叫他觉得冰寒异常。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铭旌,最终还是攥了拳头收回去。 “一切都由皇兄做主吧,这些身外物,生前额娘没有得到,如今薨了,追封再多也无意义。” 雍正默然。 老十四这是在怪他啊。 也对,他原先设想了种种冷遇用来对付额娘,昨日知道用不上时,除了如释重负,心中还有不痛快与一丝犹疑。 若是有更好的路,何至于母子之间走到今日? 死者为大。 额娘这一走,所有的恩怨都跟着一起入了土。胤禛除了怅然,倒也生不出任何怨怼之心来。 是以,与礼部详议丧仪时,他选择复了额娘的太后之位,并追封为皇后。除过不能入景陵与先帝葬在一处,他自问已经做到了极致。 雍正张了张口,最终只叹了口气:“罢了,这件事有朕一半的责任,你歇息一段日子,好好缓一缓吧。” 胤禛虽这么说,宁寿宫停灵的事宜却不会叫人闲下来。 正殿里头设了几筵,王公近臣,公主福晋等,都随着雍正成服初祭,每日三次轮流哭灵,斋素二十七日。 除此之外,雍正似乎是担忧什么,还特命全燕京寺庙撞钟三万杵,为太后祈福。 大殿内跪满了白衣,冠缨装饰全都摘了个干净。 十四爷日日到了哭灵时放声痛哭,哭完之后便恢复一脸木然。停灵头四日一过,便放宽为一日三食,允禵也只是简单用几口糕饼裹腹,重新又跪在灵前。 如此持续到大丧过后,乌雅氏的梓宫移往景陵妃园寝,与温僖贵妃同居正中。 雍正原本还有话想与十四爷说,允禵却显然还没缓过劲来,自请留在景陵。 他神气全无,人生最失意的时候莫过于此刻,跪地道:“先前皇兄召我回京是为侍奉额娘,如今……额娘都走了,我也该回来继续做好本职。” 雍正看着自己的亲兄弟变成这幅样子,有些不是滋味。 他拍了拍允禵的肩:“朕给你时间静下心来理清楚。原定九月地宫关闭,便召你回京,朕的心意仍旧不变。” 允禵苦笑着点点头,一时也没想好自个如今还愿不愿回到燕京,回到紫禁城里。 盛夏就在这样低沉的气压中度过。 雍正回了京,一堆积压的朝务在等着他,根本分不出心神去管允禵。一直到夏末,胤小祕闷闷不乐前来养心殿,怪声怪气的责问他四哥。 “四哥,我听说你又把十四哥派去守陵了。我就说最近怎么没看到他,他没有了额娘,肯定很难过,干嘛还要叫他孤零零待在那里头呢?” 雍正没好气的看了幺弟一眼:“那同样也是朕的额娘。” 小团子扁扁嘴,小声嘟囔:“不一样的,十四哥被德妃娘娘当成个眼珠子护着长大,若说汗阿玛是我们的天,德妃娘娘便是十四哥的避风港。现在,他半年时间里既没了天,又没了避风港,肯定很难受。” 胤禛怔了一下,都没在意小幺“德妃娘娘”这个称呼。 胤小祕再接再厉:“四哥你很早就没了避风港,如今又做了大家的天,肯定是坚强太久啦,忘记了给脆弱的人一点拥抱。不过没关系,我记得,我帮你去看看十四哥好不好?” 这回,胤禛用了更长一些的时间来思考。 等到小团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才轻声答话:“去吧,你若真有这份能耐,便将老十四给带回来吧。” 胤小祕得了四哥的准许,马不停蹄扭头就往养心殿外头跑。 胤禛扬着下巴:“朕瞧着,这哪里是看老十四,分明是自个溜出去玩儿了。” 苏培盛哪能看不出皇上的情绪变化,跟着笑道:“小阿哥这是帮着皇上分忧呢。” * 为国分忧的胤小祕第二天出发,太阳落山前就到了景陵。 景陵里有常年驻守洒扫的宫女太监,这个时候见到阿哥过来,没反应过来,还是赵昌喊了一声,才纷纷要跪下。 胤小祕最烦这些,免了礼,问:“十四哥人呢?” 一位平日里说得上话的公公出头道:“爷不在灵前的时候,总在后山里头转悠。有时候,一整夜都在山间不回来,也不叫奴才们跟着。” 小团子皱了皱眉:“十四哥这是做什么呀,生病了就开心了吗?赵昌五花,我们走。” 五花原本想拦一声,毕竟阿哥年纪小,后山里头虽没有猛禽,蚊虫却多,小家伙细皮嫩肉的肯定受不住。但对上赵昌的眼神和微微摇头的样子,五花便憋住了。 天快要黑时,胤小祕总算在山坡一堆草垛子上,发现了不修边幅的邋遢十四哥。 他双手作枕,大喇喇躺着一人多高的草垛上,不看他们,心思早就飘到八百里外。 胤祕不喜欢这样的允禵,还是那个跟他拌嘴的老十四叫他顺眼一些。 小团子气呼呼大喊:“十四哥,你做什们呢!” 允禵正出神,被这一嗓子喊得一愣,连忙坐起身,吐了嘴里的草秆:“小幺,你怎么来了?” 小团子怨念的站在地上,一把一把揪着麦秆,似乎想把他十四哥挖下来。 “我当然是来看你啊,亏我还担心你,专程跑来,你连看都不看我。” 允禵无奈的笑,轻身落地,揉了揉幺弟的头:“要不要跟十四哥上去坐坐,风景好呢。躺在上头,好像什么烦恼都忘了。” 小团子连忙点点头。 允禵得了应许,伸手把幺弟带在怀中,向高空一抛,便给丢在了草垛上,然后自个也翻身甩了上去。吓得五花跟赵昌连声叫喊。 胤小祕倒是觉得十分过瘾,挥手叫两个操心的公公退下。 他寻了个舒坦的姿势,躺下来,看着天渐渐暗全了,直到眼前看不清东西,许多星辰悄无声息点缀满夜空。 这样繁密的星河,却不是紫禁城中可以看到的。 小团子惊呼:“太好看啦,怪不得十四哥晚上不回去呢。” 允禵轻笑:“没见识的,这算什么,到了西北一带,荒野开阔,每晚都能看到比这还要美的夜空!” 胤祕扭头定定看着允禵,看到他提起西北时,会有片刻恢复意气风发,神采奕奕的样子,真诚道:“十四哥,你真的很适合出去领兵。” 允禵闻言,眼神一黯:“适合又如何,人做什么都没劲了。” 胤祕焦急:“怎么会没劲呢,你还好年轻呢。你这些日子都不回京,四哥也可担心了,这不叫我来喊你回去嘛。” 允禵骤然浑身紧绷:“这是皇命?” “什么皇命不皇命的,就是哥哥和弟弟关心你啊。”小团子被搞糊涂了,小心翼翼问,“十四哥,你不愿意回去吗?” 允禵敷衍:“没有,十四哥在这里还有些事要忙。” “忙?忙什么呀?” 允禵笑了笑:“忙着理清楚我脑袋里的一团乱。我跟四哥,我跟额娘,我额娘跟你额娘的姐姐……” “我最近总忍不住在想,汗阿玛临终前,既然留下了一道掣肘额娘的旨意,何不直接将四哥的玉牒给改到佟佳太后名下呢。” “反正四哥也曾在孝懿仁皇后那里养大,记在她妹妹的名下,不也是名正言顺吗?” 允禵似乎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说的上话,满足自己倾诉欲望的人。连珠炮似得倒了个干净。 他总想着,这样一来,额娘是不是就没有机会滋事了。 只要能好好活着,哪怕当个太妃,他应当也是毫无怨言的。 胤小祕终于明白话意,一骨碌从草垛子上坐起身来,戳戳允禵的脑门儿:“十四哥,你住在这里真的变呆啦。不行不行,这回说什么你也得跟我回京。” 十四爷将幺弟拽倒,躺在自己大臂上:“你又想拿什么歪理搪塞我。” 小团子挠了挠头:“你说的那个根本行不通嘛。隆科多辣么作妖,迟早要完,改了玉牒四哥怎么办事呀?” 允禵没想到能从幺弟嘴里听到这样的话,皱眉问:“这话谁跟你说的。” 小团子悄悄道:“这件事还是春末练习骑马的时候,我的骑射谙达告诉我的。他叫佟佳·八十九。” 允禵扬眉:“你说隆科多的儿子?” “十四哥知道呀。”胤祕顿时没了后顾之忧,“八十九师父提起,隆科多在家里宠妾灭妻,妻子好像是被那个叫李四儿的小妾做成了人,人……” “人彘。”允禵垂着眸,掩住目中冷意。 这事他知道,不光是他,连汗阿玛,朝野上下皆知。这位小妾,还是隆科多从岳丈手中抢来的。 不论这个小少年是出于什么目的讲这样的话,他都要提醒皇兄,小二十四身边的谙达得换一换了。 小团子不知道允禵的担忧,自顾自道:“对,八十九手上还有隆科多跟小妾贪污受贿的证据,你觉得汗阿玛为什么要叫他做我的谙达呢?其实他可弱啦,分明就是习文的身子。” 允禵呼吸放缓,明白了圣祖爷的意思。 过去佟国维有“佟半朝”之称,可谓是实至名归的权倾朝野。 后来,佟家站错了队伍,圣祖爷抓住时机叫他凤凰变鸡,便能窥见皇权背后的意思。如今,佟家蛰伏多年卷土重来,又出了个顾命大臣隆科多。 可惜隆科多到底比不上他老爹,若是能如佟佳太后一般的性子倒也罢了,如今这般,圣祖爷若是给四哥改了玉牒,才真是叫四哥不好权衡,施以帝王之术了。 允禵叹了口气,觉得这皇帝果真是不好做。 小团子扬了扬下巴,总结道:“我以前还喊他舅舅呢,哼,现在我都不喊啦。” 十四爷好笑的揉了幺弟的脑袋:“就你一天没烦恼。” 小团子翻个身,换成趴着的姿势:“十四哥还有什么烦恼吗?说出来,我帮你开解呀!” 允禵以手作枕,望着漫天繁星叹道:“没什么,我就是俗人,希望额娘能活着。” 小团子眨眨眼,看着十四哥坦然又落寞的神色,没能说出话来。 允禵失笑,率先回神:“不过听了你方才的话,我发觉这些想法都太狭隘了,我只想着我跟额娘过得好,却忘了四哥从前也吃过许多苦头,好不容易跟孝懿仁皇后有了感情,刚觉得自己有个依靠了,那位却撒手人寰。” 允禵侧眸,伸手勾了勾幺弟的鼻子:“说起来,孝懿仁皇后走后,你额娘佟佳太后还没住进承乾宫,四哥跟八哥两个小孩儿,在里头住了一年呢。” 胤小祕被转移了注意力:“八哥?十四哥是说四哥跟八哥以前关系还不错吗?” “对。”十四爷有些怀念懵懂不知事的时候,“八哥小时候先是养在惠妃宫里,后来又送去孝懿仁皇后那儿,跟四哥一道做过伴。” 胤小祕咋舌,摇了摇头感叹:“原来人长大以后,真的会变啊。” 明明是曾经作伴长大的人,如今却成了暗中敌对的关系。 不知想到什么,小团子又欣喜地蹭了蹭十四的下巴:“十四哥,我觉得你这半年长大了许多许多,比我还厉害呢。” 允禵听了这话,忍不住将脸扭过去,伸手掐了掐幺弟肉嘟嘟的脸颊。 他嘴上驳道:“你十四哥都三十多的人了,早就长大了。” “那不一样,十四哥说的是年纪。”胤祕轻轻点了点允禵的胸口,“我说的是心,十四哥的心变坚韧,变强大啦,就能装下和保护许多人。” 允禵总觉得自个年长幺弟这么多岁数,如今还被安慰着,有些丢人。可在这之外,他竟然还生出些许欢喜和期盼。 他不明白自己期盼些什么,只闷闷道:“十四哥怕是过不去这个坎儿了。” “不怕你笑话,只要想到额娘临终前,只希望我夺了兵权,夜里根本就睡不着。即便睡着了,梦中也都是如了额娘的意去带兵,结局却越发惨淡……” 那些梦中的手足相残,每一次都是两败俱伤。 允禵忍不住垂眸看着自个的手。他有些庆幸,还好,这双手还是干净的。 胤祕认真想了想,突然开口问:“十四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可要帮我保守哦?” 允禵虽不明白幺弟为何提起这个,但还是点点头。 “伸出手来。”小团子命令他十四哥道。 允禵笑了笑,按照幺弟所言摊开手,便看胤祕的小肉手郑重其事的将半颗朱红色的人参籽放在他掌心。 允禵抽了抽嘴角:“……半颗?” 至于对你十四哥这么抠门吗? 这也能叫秘密。 小家伙气鼓鼓的:“因为都要没有啦,剩下的半颗还要留着给二哥呢。” 允禵有些费解,不明白堂堂阿哥,为何出手这么小气,难道幺弟很缺钱吗? 胤小祕没管他十四哥奇怪的神色,一脸郑重道:“十四哥有自己的道吗?就是想做的事情。” 允禵叹气,拨弄着手中的人参籽:“阵前卫我大清河山,这都是从前的想法,可惜如今,已经没有这份心劲了。” 胤祕听了,呲着小虎牙笑得可爱极了。 二筒说过,如果哥哥们的道与他有相通之处,就会见他所见。 十四哥虽然嘴上说着已经抛弃了自己的道,可是,小团子却本能觉得,他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胤小祕心中已然有了九成的把握。 就这半颗果子,能换来十四哥不钻牛角尖,可真是太值得了。 他催促道:“十四哥别磨蹭了,快吃吧,我都困啦。等你能睡着的时候,总能知道我的秘密哒。” 允禵被催的连声道好,随手丢进口中。然后翻身下了草垛,冲着幺弟伸出手:“跳下来,十四哥接着你。” 小团子打着绵绵软软的哈欠,想也不想,一头栽了下去。 于是,下山的路上,小家伙就在胤禵背上睡着了。 允禵原以为送幺弟回来睡下以后,他肯定还是要失眠的,却不知怎的,给小家伙盖好被子以后,他也被传染了困意倒头睡在了床边。 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醒来,允禵左右晃动脖子,以为是跟着幺弟一起睡才得了这样的好睡眠。于是,此后几日,兄弟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白日就在后山转悠,晚上也挤在一张榻上。 这期间,允禵似乎是有了倾诉对象的缘故,想通了许多事情。 不得不承认,小幺的歪理很能给人宽心。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第五日清早。 天色尚早,天边的鱼肚白都没翻亮。 允禵从那个光怪陆离的预示梦中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喘着气。他眼神落在幺弟睡得正香甜的小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忍不住掩面,控制住自个投入过深的情绪。 良久,允禵伸手摸了摸小幺的脸颊,喃喃自语:“竟然……真是个人参娃娃。” * 老十四突然不拧巴了,很快就答应跟着二十四阿哥回宫。 这事算是一桩大喜事,雍正这头得了消息,寥寥几句吩咐张中堂他们去办差事,自个留在养心殿等着这一大一小归来。 胤小祕一进养心门,便开始大喊大叫:“快,四哥!我立下大功啦,你准备奖励我什么呀?” 雍正从里头走出来:“哼,朕听说尚书房的功课已经难不住你了?连着数日没完成,不如朕给你多寻几个师傅如何?” 小团子一听,吓得连连摇头,把他十四哥往前一推,脚下后退道:“人我可带回来啦,四哥不能恩将仇报!” 说完,就呼啦啦跑远了。 雍正与允禵笑着,半晌,目光落在这个亲弟弟身上:“朕瞧着你瘦了许多。” 允禵同样也在看胤禛。 这是他的四哥,是那个为国操劳,做了皇帝竟还不爱惜自个,生生在梦中得了个操劳暴毙的下场。 允禵的眼中比起从前少了几分自以为是。 如今,他整个人立在那里,沉稳,泰然,还有一份走出执拗的宽广。或许他心里还留着无法释怀的小遗憾。 但,看到过大清的未来,四哥的付出后,他选择放下重来。 允禵躬身,半是敬重,半是承诺的拜了一拜:“四哥也劳心费神了。好在,臣弟如今回来了。” 雍正笑着,拍了拍允禵的肩头:“回来就好。” 他带着人往养心殿内走去,屏退四下,问道:“既然回来了,可有什么想担的职位?” 允禵一怔:“臣弟这些年也就是领兵上有些成绩,其他的,怕会给皇兄拖了后腿。不过,如今朝中除过青海一役,应当也没有需要出兵的吧?” 雍正点点头:“藏蒙之事,容后再议。你若是没有想法,朕倒是有个去处,想叫你先担着。” 允禵点头:“皇兄说的是哪儿,我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干得好。” 雍正笑了笑:“这点小事,你自然是干得好的,不过也是过渡个一两年罢了。领侍卫内大臣兼任御前大臣,你看如何?” 允禵怔了怔。 领侍卫内大臣直接保卫皇帝安全,是最高级别的正一品武官,这是把宫中侍卫都交到了他手上。 而另一方面,隆科多因为总理事务王大臣之一的身份,如今的九门提督也是正一品。 允禵不由想到幺弟在景陵与他的对话,心中一个激灵。 “皇兄莫非是,想对隆科多……” 雍正笑了笑,拍拍允禵的手:“之前恩科时,出了道题,是《尚书》里头的一段话,小幺还闹出过笑话。” 允禵点点头也笑:“我听说过,幺弟的‘妹妹我思之,哥哥你错辽’一战成名,京城里的纨绔都奉为经典。” 雍正无奈的看了允禵一眼,摇摇头,喊着老十四一起落座。 “那篇文说得好啊,用人要重德行,重智慧。” “隆科多家里的事朕也听说了,与小妾贪污受贿的事也有耳闻,有些帐迟早要算的。在此之前,还要委屈你在京中多待两年了。” 雍正笑着道:“便是要动藏蒙,也得银钱充足,武器研制到位了,再叫你出动才是。”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老十四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子的,他想开了,便是大将那样的豁然开朗,一往无前。 也许还有点小情绪,后续会慢慢都消化掉的。 有我们小幺在呢~ 顺便手动感谢投月石的读者朋友们(挠头)谢谢大家 第52章 52 从景陵回来, 胤小祕先是领了一顿佟佳氏的罚,随后又被朱轼劈头盖脸教训一通。 佟佳氏用了羽毛掸子,打的是手心。 “翅膀硬了, 出门都不跟两位额娘打招呼,擅做主张。景陵是什么地方?你也敢随便乱跑。” 小团子明明觉得自个立功了, 这会儿被轻轻抽两下,委屈的不行, 扭过头不看他佟额娘。 佟佳氏是担忧。皇帝与十四爷刚有缓和的迹象,乌雅氏却在这时候走了。她怕十四爷想不明白一时走佐了,也怕小家伙被牵连。 这些话都被她咽进肚里,少见的严厉训斥后,也没安抚着给个糖果糕点, 叫人退出去了。 胤小祕噘着嘴巴,恨不得化身成小圆球麻溜滚回咸福宫里。 原以为今个已经够惨了,小团子闷头就睡着了,想着睡醒了就好。 没想到翌日一早去了尚书房,或许是皇兄跟老朱说了什么,他又又又挨罚了。 老朱可神气了, 不光嘲讽,还要罚他站着听讲,又叱令下学后抄三遍《投笔肤谈》的諜间篇。 这一篇正是胤祕逃课去景陵期间, 落下的功课。 朱轼抚着胡子,眉头紧蹙十分不满:“若不是圣上特意叮嘱过, 阿哥尚年幼,凡事须慢慢来, 这书是定要至少抄个三十遍的。老夫教过许多学子, 还从未有过只抄三遍的先例。” 胤小祕小声嘟囔:“一遍我都不想抄, 还三遍……” 朱轼虽然年纪大,可是耳力特别好使啊,听到这话气得胡子抖了抖:“如此懒惰,浪费天赋。” 小团子瞪圆了眼,好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老朱,你是在夸我嘛。” 朱轼:“……” 气到极致的朱大人反而冷静下来。他在多次对线中,已然慢慢摸索出怎么对付这难缠的小魔王。 老头儿冷笑着,嘱咐尚书房内的诸位阿哥与伴读:“若是小阿哥明日没有完成罚的功课,诸位便是没有尽到监督同窗之义,老臣同样难辞其咎,在座的都要与阿哥一同再罚,也不多,便一人抄上五遍《投笔肤谈》諜间篇。” 原本看好戏的阿哥们顿时苦下了小脸,伴读们不敢面露衰色,只好用期望又恳求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胤祕。 胤小祕这般厚脸皮也扛不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朱轼,嚷嚷道:“老朱,你这样太奸诈啦!跟你叫我抄的这篇文章一样嘛。” 朱轼已经习惯了被这小家伙喊一声“老朱”,甚至从对方嘴里听到“奸诈”二字,反而有些光荣。 朱老头儿打了个翻身仗,摸着胡子闲适道:“何以见得?” 这话就是考察胤祕学问理解的如何了。 胤小祕落下的这一篇《投笔肤谈》是明末的兵书,原本绝不可能出现在阿哥们的修习书目中。 此事盖因大清入关之后,便禁了许多汉人的书目禁止诵读流传,直到圣祖爷驾崩前,还遵循着这一旧制。 谁能想到,雍正这半年来受了许多启发,斟酌再三,先从皇子们读书的尚书房开始小幅度改革,悄无声息地召了张廷玉和马齐,朱轼等人,增添了许多筛选过的禁书来授课。 效果显著且喜人。 而胤小祕落下的这一篇諜间篇。正讲到“因隙间亲,因佞间忠,因疑间废,诳其语言,乱其行止,离其心腹,散其交与。” 这话是讲离间计的。 大体就是说要想离间计生效,就得巧妙的利用敌人内部的矛盾和裂缝。 坚硬难啃的堡垒,总是从内部最容易攻破。只要有人汇集的集团,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嫌隙产生。 朱轼就是利用这一点在拿捏小团子呢。 小家伙气呼呼的叉着腰,把这一通都讲的明明白白,丢下豪言壮语:“哼,老朱你等着,我才不会叫大家跟我离心!” 小团子扭头跑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朱轼在背后难得笑了,很快又板起脸,对上弘历不小心撞上来的视线:“《周易》言‘君子以俭德辟难’,这篇适合阿哥,今日下学完成课业后,便抄写三十遍铭心吧。” 弘历:“……” 朱轼毕竟是他的师傅,除了闷头抄,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弘历欲哭无泪,心中隐隐羡慕起幺叔来。 * 被侄子羡慕的胤小祕正在咸福宫内奋笔疾书。 咸福宫内比起别的宫清闲不少,基本上都是围绕着他们阿哥转。阿哥又只喜欢吃食,因而奴才们全都费心研究起了胤祕的喜好。 就比方今日,廖公公特意制了鸳鸯锅的拨霞供,五花又寻了薄荷水果茶饮,特意装在琉璃厂新研制的玻璃杯中,还配了一根植物的空心杆做成阿哥提过的吸管。 膳食全都摆弄好了,胤祕才急匆匆上了桌,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还要说说朱轼的坏话。 “我写字本来就慢,哼!老朱这么固执的老头儿,世间罕见,皇兄为什么要给放到尚书房折磨我们呢?去做个南书房行走不好嘛。” 这话银翘跟五花是不好搭腔的,只能笑笑。 赵昌倒是还能说得上句话:“朱大人可是理学的正统传人,放在尚书房里头,证明皇上对诸位皇子们的期许高也说不准。” 胤小祕就是对自个迷之自信。 他一想,四哥肯定是对他寄予厚望的呀,顿时火气消了一大半。三下五除二用完膳,叫咸福宫院里的奴才们把盛多的菜品分一分吃完,自己又跑去书房抄书了。 就他的狗爬字,认认真真写出来,每回还得叫朱轼看不过眼,嘲讽几句。这回抄到最后一遍,因为太困字都写飞了。 小团子撇撇嘴,朱老头儿看到,指不定还想着怎么嘲讽他呢。 总算抄完了,小家伙才哈欠连天的直接扑倒在床榻上。没等银翘喊他净面,人就睡得打起了轻鼾。 银翘失笑摇了摇头,轻声轻脚给阿哥脱了鞋子,盖上小被子才退出去。 翌日,老朱果然收到了胤祕抄好的三遍《投笔肤谈》諜间篇。 字是写的不怎么地,尤其是第三遍简直要飞上天了。但碍于这是朱大人头一次收到胤小祕按时按量完成的课业,心中除了欣慰感叹,竟然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朱轼喜上眉梢,点头夸赞:“不错,阿哥如此就很好。” 小团子撇撇嘴,对老朱的夸赞仿若未闻。 朱轼也不在意,扭头又看向弘历,收了他交上来的文,细细看过一遍,皱起眉头。 弘历的字在皇子里只能算是勉强入眼,那还得他认认真真书写时。 三十遍的抄文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抄写者是否心浮气躁。因此,朱轼看到后面轻飘乱飞的大楷临写,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弘历这是不觉得自个的骄奢之气有错。 朱轼想到此处,不由黑了脸,将弘历抄好的文稿重新甩在他桌上,叱责道:“如此敷衍飘忽之字,阿哥显然还未意识到自个错在何处,还是重新抄过吧。” 好面子的弘历哄着耳朵,将脑袋垂在桌前不敢抬头。 小团子好奇的不行,有些不敢置信。 四侄子的字竟然还能丑的越过他去?怎么可能呀。胤小祕忍不住起身凑上去瞧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怪叫一声,眼神复杂的看着朱轼问:“老朱,你是不是美丑不分?要不就是太喜欢我啦老偏心我,怎么我都能得夸奖,四侄子反而要挨训斥呢。” 小团子背着手,意味深长摇晃着小脑袋:“不是我说,你这样子,大家误会了都向我学习我的狗爬字怎么办?我到时候肩上的担子很重的呀。” 朱轼黑了脸,:“……你闭嘴。” 胤祕:“哼,说不过就让我闭嘴,你太幼稚啦。” 朱轼:“……” 有点后悔刚才夸这小子了。 朱大人捏着鼻子教完今日的课业,看到胤小祕就头疼,索性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胤小祕一脸的莫名其妙。 他搞不明白,是他自个叫人家恨得牙痒痒,反而觉得是朱轼不好。 于是,翌日再去九爷府上时,小团子又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给秦道然和他九哥告状了。 告完还要补充一句:“九哥,秦老,你们说老朱是不是受什么刺激啦?” 允禟笑得差点喷了奶茶:“我看呐,朱大人自从进了尚书房,受的最大的刺激就是你!” 胤小祕对九哥这个说法可不满了,戳戳允禟大臂:“怎么能怪我呢,明明他都是大人了,还不能控制好自个的情绪,这可不好。” 允禟:“……你这歪理真多,九哥说不过你,就怕说到最后,连我也装进去了。” 胤小祕冲着他做个鬼脸。 秦道然笑呵呵的,反而很喜欢这样古灵精怪的小幺:“阿哥天然能捕捉到常人注意不到的视角,自然有些辩才,朱轼大人这回可是栽了跟头喽。” 胤祕就爱听秦老跟他一起说这个,连连兴奋点头。 秦道然见他愿意听,接着道:“不过,阿哥虽有天赋,却也得注意仲永的前车之鉴。若不能通过读书和实践去提升自己这份天赋,日后泯然众人时,才更叫人叹惋。” “从这一点来说,朱大人的心是好的。他是希望小阿哥能越来越好呢。” 胤小祕早就知道伤仲永的小故事啦。 那还是过去,汗阿玛跟佟额娘一起讲给他听的。 小团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破天荒主动开口问秦老,这回自己回去该看点什么书呢? 秦道然看了一眼身边的九爷,笑道:“不急,这回不读书,而是实践。郡王有事想要请小阿哥帮个忙呢。” 小团子眨了眨眼,视线转向九哥:“什么事呀?” 允禟轻咳一声,:“还是有关盛京,宁古塔一带的老山参。我跟皇兄提议,朝廷不仅要卖给江南富商,还得通过广州十三行往外头售贩,加设两笔税目,叫这些个洋人给我们饿填充国库。” 胤小祕疑惑了:“我只是叫九哥不要私下里发卖呀,这样的我又不会拦着。” 允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关外的参产量不比前些年,九哥是想问你,可有什么提高产量,或是提升山参等级的法子?” 胤小祕:? 作者有话说: 胤小祕(挥舞小拳头):我卖我自己,还要替你数钱钱,九哥大坏蛋! 今晚要修一修错别字和语病,更新有点少。 明天至少掉落两次更新~ 第53章 53 胤祕手上碰着的栗子糕顿时不香了。 他将小身板悄咪咪向秦道然靠拢, 瞳孔放大,像只受惊的小灰鹅,上下打量着九爷。 “九哥干嘛要问我?我, 我还小呢,不会种地的。” 而且也不好吃。 这话说得比以往少了股底气, 声音细弱,老九听不真切, 便将身子前倾了一点,吓得胤祕“嗖—”地站起身来。 允禟反应过来,笑得无奈极了。他大致明白小幺这是怕什么了。碍于秦老在身侧,不方便明说,他只好弹了弹小家伙的脑袋瓜。 “九哥跟你提前讲清楚啊。咱们大清官参局进贡上来的山参, 会被内务府按照优劣分为五等,其中,五等山参便是最末等,宫中不做储备,尽数发往两淮变售。” 小团子点点头:“我知道呀,上回九哥说过, 不是一直这样卖的吗?怎么突然要卖给洋人,还要多多的产量了?” 九爷听到这发问,叹了口气。 他与西洋人时常有交流, 过去不曾留意他们对大清的好奇心,可是自从做过那个预示梦之后, 他便有意识地观察衡量起来。 远的不论,就说近日这桩—— 佛兰西(法国)人的商船停靠在广州港, 将一种“洋参”贩售给广州十三行, 获利丰厚。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c 广州十三行如今被称为“金山珠海, 天子南库(小私库)”,佛兰西人从十三行获利丰厚,实际上也是挖了雍正的墙角。 老九的生意做的宽泛,路子广,便托人将这洋参弄到京中,叫同仁堂药室查了查。 没多久,药铺掌事乐凤鸣报上来,说这东西虽然味道类似人参,性却寒,煎服也没有香气,最多,只能与五等末参同比。 老九听到这消息,默然许久。 五等末参按照内务府在两淮的定价,应该为每斤1120两白银。可这批佛兰西人赚走的银两却远远不止如此。 允禟粗略估算,怕是要赶得上次一些的一等山参了。 这事换个对数字不那么敏感的人,恐怕还意识不到其中可以牟取的暴利。可这是老九,大清国的钱袋子,向来只有他赚旁人的份,断不可能在自个的地盘,叫人欺到头上来。 允禟打算将山参反卖给洋人,也是有缘由的。 一来,他听闻高丽参在外销路不错,欧洲诸国虽然嘴上说着不需要这样的东西,但是购买的量却骗不了人,按他的理解,此物重在宣扬力度。 二来嘛,山参反卖出去,销量多少倒在其次,借机提高口岸税收,并配合雍正在燕京开设人参税目总局,这才是真的。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诸国商船觉得人参一行可以牟取暴利,还是因为大清对人参的需求大,甚至已经到了一种越限非常态的地步。 胤小祕虽然不懂这些,但听他九哥细细说来,慢慢也能抓住关键点。 “我过去听额娘们提起,宫里的娘娘公主们穿什么戴什么,总能成为那些近臣命妇的风向标,她们学娘娘,外头的人就学她们,如此很快民间也就风靡啦。” “同样的道理,是不是也适用于这山参呢?” 这话一出,允禟忍不住笑着与秦道然对望一眼。 小团子的话一语中的。 所谓上行下效,每个王朝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弊端,可是到了大清这里实在有些过火了。 秦道然最喜欢小家伙这些童言童语,抚着胡子笑叹:“阿哥能有一双入世眼,善于观察,举一反三,这可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老朽自认比不上阿哥呢。” 小团子被夸得羞涩起来,不好意思的挠头:“秦老,倒也没有这么厉害啦。” 秦道然笑:“不必谦虚。” 允禟侧过头捂嘴,头一次发现,原来厚脸皮的幺弟也是有个上限的,被夸赞的太过了反而会耳朵尖尖红到滴血一般。 胤小祕恶狠狠瞪一眼九哥,挥手挠了允禟一下:“既然如此,过去汗阿玛不是也封过山嘛,为何不再封一次,先不要开采了?” 皇室都不采参了,民间的热潮是不是也就能落下去呢? 允禟叹口气:“汗阿玛短暂封山护林之后,换来的却是高于以往数倍的偷盗者,还不如往年按照参票数量开采,所以才重新放开了。” 这也很好理解,山参行业的暴利之下,不可能单靠严禁高压就能扭转现状。 因此,允禟与雍正相谈之后,才打算开设这个人参税目总局。 胤祕鼓了鼓脸颊,没吭声。 允禟轻咳一声收敛道:“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在宫里头,不论是阅览景阳宫藏书,或是请皇上从各地藏书楼调取,总归方便些,能不能帮九哥找找?” 九爷自然知道,这样牵强的理由骗不过秦老。好在秦道然懂得装糊涂,笑了笑,只和蔼的看着小团子。 胤小祕呢,双手撑着脑袋,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瞧着像个可爱的小大人。九爷抿着唇轻笑,给秦道然和自个添了新茶,默不作声候着幺弟想明白。 小团子不过是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罢了,实则正在脑中跟二筒打商量。 二筒知道的多,或许还要比九哥跟四哥他们高上一层。若是能骗出点什么来,总归是赚的嘛。 可怜的二筒还没意识到,曾经的小土包子如今已经跟着他九哥学坏了许多。胤小祕撒撒娇问什么,它就能答什么。 【你九哥是想多管齐下呗。东北的老山参在你们这个朝代,土地地力被毁得不少,你若真想帮忙,我倒是也可以找找。】 胤小祕双眼放光:“那,那不会叫你挨罚吧?” 【土地资源与食物关系甚密,用这个做理由,万界系统规则应当也能钻个漏子。】 二筒这半年默默看着小家伙成长蜕变,甚至愿意硬着头皮读书,周旋于各个亲王贝勒之间,只为了尽力扭转乾坤,叫梦中的悲惨不再重现。 它虽然一直沉默着,到底有些动容。 很快,小团子就收到了二筒检索出的结果。 【滴。】 【检测到特殊任务:雍亲王府烧鹿筋。】 【亲手改良一道雍亲王府烧鹿筋呈给雍正,叫他大吃一惊,获得奖励:《林下山参的培育技术》X1】 一盏茶还未喝干。 允禟就看到幺弟突然从座位上蹦跶起来,欢快的向外头跑。 允禟没来得及拦住,大吼:“你上哪去?” 小团子挥挥手扭过头:“秦老,九哥,我突然想到绝妙的法子,你们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对啦,课业的事情下回再说,嘿嘿!” 允禟:“……” 只要跑得够快,秦老的课业就追不上他。 * 胤小祕回了宫,自然是急着去找廖公公。 如今杜庖长在养心殿御膳房,轻易欺负不到了,他只能可劲儿逮着廖公公为难。 好在廖公公这半年下来,已经习惯了小阿哥的折腾劲儿,今个见人跑来小厨房,面上忍不住带了笑问:“阿哥爷今个又想做点什么?” “想给四哥做个雍亲王府烧鹿筋!”小团子兴致勃勃,“但是还不能跟从前藩邸的厨子做的一般,得叫四哥瞧了大吃一斤的那种~” 廖公公:“……” 什么都阻挡不了廖公公露出一脸懵懵然。 这雍亲王府烧鹿筋他知道,皇上入主宫中后,养心殿御膳房出了一份改良版的菜谱,杜庖长也曾跟他讲过一嘴。 可是要叫皇上大吃一斤? 这怕是办不到哇! 这东西大补,正常一个人食用20-30克便足够了,多了怕是要流鼻血,一斤还不得折腾出事儿来。 廖公公是想跟着小阿哥养老,可不是早早把命作没了,连忙告饶着讲了其中的缘由,暗示这要求真的办不到。 小团子原本喜气洋洋的小脸顿时成了苦瓜:“那怎么办,我一定要让四哥吃一斤这道菜才行呀。” 廖公公:“……” 阿哥这根本不是关心皇上吧?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怜的廖公公拗不过,想了个不是法子的法子:“要不这样,这道菜实则要与山鸡,白菜,枸杞等物一同炖煮,如果只是需要皇上用膳达到……一斤的话,奴才调一调配量,多加些鸡肉蔬菜,不知行不行得通?” “行得通行得通!”胤祕连连催促,“我们快开始吧!晚了被发现我没去尚书房反而混在这里,皇兄会生气,佟额娘也会生气的。” 廖公公欲哭无泪。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倒霉的廖公公叹了口气,重新打起精神,还要教小团子现学现卖,做出这道宫廷御菜。 两人说话的功夫,他早就已经打发了小徒弟去请膳房总管开了膳房库的肉房,取鹿筋回来。 鸡肉和高汤倒是现成的,天没亮他就起来煨在火上。 两人等着食材的过程中,廖公公也没叫小阿哥嘴巴闲着,端出新做成的一品玉带糕请他垫垫肚子。 胤小祕起得太早,还在打哈欠,看到这白糯糯的片状糕点上缀着青丝红丝,叫人十分有食欲,连忙抱着小碟子大口吃起来。 等小太监取了库里刚上的新鲜鹿筋回来,小家伙一碟子玉带糕也用完了。 廖公公便请他将鹿筋泡入小甑,灌满山泉水煮一遍捞出,再倒入早就备好的鸡汤里文火炖煮。烧开时,还加入了苹果和萝卜,佐以香料。 等熬制到七成烂时捞出,切成长条。将香菇、玉兰、鸡肉与之翻炒,最后,大火中倒入兑好的淀粉液勾芡,一道雍亲王府烧鹿筋便出锅了。 这个过程中,廖公公生怕阿哥被油溅到,只叫他拿了长柄的木铲子翻炒两下,其余的都叫他半哄半骗的代劳了。 做这么一道菜,可比平时累多了。 廖公公长出一口气,看着面前莫名欢快的阿哥爷,又觉得这鸡飞狗跳的日子也着实有趣。 胤祕将菜装了食盒,喊了门外头望风的五花跟上,就往养心殿去了。 算算时辰,皇兄如今应当下了朝,该用早膳啦。 * 养心殿西暖阁。 胤禛果然刚下朝没多久,一身明黄正与张廷玉商议军机处初步定下的人选。 “考虑到满汉朝臣之间的关系,军机处设满房和汉房,分别处理满文和汉文奏章,衡臣你领汉房。”雍正沉吟半晌,“朕知道,你的满文是圣祖爷考校过的‘清书一等第一’,叫你受委屈了。” 张廷玉连忙拱手:“臣才疏学浅,得皇上蒙爱,有今日已是意外之喜,不敢再奢求更多,只希望能为皇上分忧,做些实事。” 雍正摆摆手:“过于谦逊可就是自满了。” “朕有意叫十三弟领汉房军机处,可他如今还统管着户部,虽有九弟在旁帮衬,到底还是操劳过度,加上腿伤正在恢复期,朕不忍叫他太过劳累。爱卿可有推荐的人选?” 张廷玉倒是果真想到一个人,只是他还没有完全看清形势,不敢轻易说出口。 最近,皇上接连重用诸位亲王郡王兄弟的事情,朝臣们私底下也犯了嘀咕。 都知道这位是铁面无私的狠角色,如今这一出,倒是让许多人犯了迷糊。 张中堂也是如此,不知道雍正这放的是烟雾弹,还是真情实感的兄弟齐心。 张廷玉久不答话,胤禛也能坐在上首耐心等候,然后等来了小小一声建议:“不如就大哥呗?他都闲的生了二十五个小孩儿啦,也该找点别的事情做。” 君臣俱是一怔,雍正半晌才想起,是自己嘱咐过苏培盛不用拦着这小魔王,免得叫他立在外头瞎说话。 现在人是进来了,还是一样的放肆胡言。 胤禛头疼的瞪他一眼:“这个时间你不去尚书房读书,来朕这里做什么?” 胤小祕没皮没脸地凑上去,亲自提着食盒,走的踉踉跄跄,雍正看不过眼,起身过去接了过来:“装的什么?” “嘿嘿,雍亲王府烧鹿筋,四哥以前不是可喜欢啦?”小团子笑着看向张廷玉,“我都不知道张中堂也在,幸好盛了两海碗过来,中堂也来一碗?” 雍正:“……” 张廷玉:“……” 君臣之间的气氛有些许尴尬溢出蔓延。 毕竟,鹿筋这东西是壮阳气的。说皇上最爱什么的…… 张廷玉自认已经用不上了,躬身作礼:“还请皇上与小阿哥自用。臣先告退了。” 知道爱卿一定是误会了些什么,胤禛咬牙瞪了小幺一眼,只好道:“爱卿也去外膳房用过早膳再回去,朕与小阿哥好好清算清算,便不留你了。” 张廷玉一听,小魔王这是要挨批了,顿时脚下生风,走得比跑的还快。 他怕走的慢一点,被这混不吝拖下水去。 等人走远了,胤禛没好气问:“好好的尚书房不去,为何要给朕做这么一道菜送来,还专挑张中堂在的时候!” 雪团子很会抓重点:“看来中堂要是不在,四哥就能坦诚的表示喜欢啦?” 胤禛一时无言。 他确实认为这道菜壮筋骨,多食用,可以叫他以更好的状态,和更充足的时间去处理政务。 胤禛忽视了幺弟的问话,掀开食盒岔开话题:“怎么这么多?你与朕二人用一份即可。” 小团子不好意思道:“我都吃饱饱啦,这两份都是四哥的,我怕你不够吃呢。” 胤禛:“……” 朕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雍正无奈的在圆桌前坐下,自行取了烧鹿筋出来,面色越发不对劲。这一海碗的烧鹿筋,里头绝大半都是鸡肉白菜等物。 胤禛扬了扬眉,试探道:“膳房的太监可有敷衍你?” 连个鹿筋都给阿哥拿不够数,真当他这个皇帝吃素的吗? 胤小祕迷茫一秒,笑得灿烂:“不会啊,我跟他们关系可好啦,敷衍四哥都不会敷衍我呢。” 胤禛:“……” 这倒是,是朕过虑了。 “既然不是膳房做主的,那就是你特意为之了。”胤禛淡然扫一眼幺弟,兀得笑了,“说吧,又打的什么馊主意?” 胤祕坐在皇兄对面的绣凳上,晃悠着一对小短腿,单手撑着脑袋笑嘻嘻:“没有呀,就是想叫皇兄身体棒棒,跟四嫂生个小侄子小侄女给我!” 这话要是等闲人说出来,势必要被重重责罚一通。 然而面对自己的幺弟,胤禛总有一种无力感,叹了口气,伸手想揪他耳朵也够不到。 耳边满是小幺催促着用膳的声音,恍惚中,雍正觉得自个不是在享受美食,也不是在填饱肚子,而是为了幺弟完成任务的工具。 索性他上朝之前便是空腹,如今闻到鹿筋淋着高汤的香味,禁不住胃口大开,便也不再多话,专心用膳。 胤禛是个十分自律的人,平日里吃到几分饱都是有定数的。少数几次用的稍微撑了些,也都是跟着胤小祕一起。 此时他吃着这道从前藩邸里的菜,只觉得食材虽有增减,越发出挑,但味道总是怪怪的,用到六分饱便落了银筷。 小团子瞪了眼,着急的不行:“怎么不吃了呀?这可是我起了个大早去小厨房亲自做的,四哥是觉得不好吃吗?” 胤禛:“……不,好吃。” 你话到说到这份上了,朕再觉得难吃也得说好吃啊。 小团子也不知是故意卖惨,还是真的不开心了,扁扁嘴:“好吃你都没吃满一斤。四哥大骗子。” 胤禛头疼,语气有些不可置信的惊呼:“你叫朕用多少?” 胤祕:“一斤呀。” “……你去这宫里宫外瞧瞧,哪家用膳按斤算的?你过去给汗阿玛也是一斤一斤做?” 胤小祕毫不脸红:“不是呀,阿玛是用碗的,四哥处理朝政,比阿玛还要忙,忙得都不分白昼黑夜的连轴转,自然得多吃点多补补。” 胤禛为这歪理惊叹。 他虽然觉得小幺的理由荒唐,却还是重新操起食箸,打算多用一些。 【滴。】 【检测到特殊任务:为雍正亲手制作一道雍亲王府烧鹿筋,并叫他大吃一惊成就已经完成,获得奖励:《林下山参的培育技术》X1】 脑海中骤然响起二筒的提示音,胤祕都懵了。 什么? 可是四哥还没吃够一斤呀! 算啦管它呢,反正九哥要的东西拿到了,剩下的就靠他们自己了。 小团子悄无声息从墩子上溜下来,扭头一边往外跑一边嘱咐雍正:“四哥,人得量力而行,吃不完最好不要勉强,分给苏公公他们一起吃,人多力量大!” 胤禛咬牙切齿。 叫朕快吃的是你,喊朕别吃的也是你! 胤小祕才不管他暴跳如雷的皇兄呢,早就跑远啦! * 一本《林下山参的培育技术》,被胤祕先带给了九哥。 老九看完之后,与秦道然秉烛夜谈,第二日就带进宫中呈给了雍正,请求按此书中的理论,在乌苏里,宁古塔和伊拉英河三处来设试验田区。 雍正手中握着这本书,垂眸静静抚摸封皮,掩住眸中的吃味。 他还记得幺弟从前给的《母猪的产后护理》两本书,递去庆丰司之后效用喜人。 怎么这回的书幺弟竟然没有告诉他,还是通过九弟才迂回着传到手里的? 雍正不开心了,雍正有小情绪了。 于是,九爷为了参票制度日后或许可以逐步取消而开心时,胤禛却已经考虑着不叫小幺再去郡王府了。 至少,不能这般频繁。 送走了九爷,胤禛望着外头逐步转向秋日的爽朗天空。 晴空万里,一队大雁南飞,从高空划过弧线。 原本飞在头鸟身侧的一只成年大雁不知怎么一回事,竟然迷了方向,逐渐掉队了。 胤禛眸色一深,轻哼一声。 他决定了,这回定要晾着小幺几日。叫他好好反省反省。 胤禛等了三天,养心殿里便低气压了三日。 苏培盛整日提心吊胆,绷着神经小心伺候着,终于,熬到了皇上叹口气:“走,今日天气好,趁着得空,去皇后和太后那里走走。” 苏培盛哪里不清楚,这哪是要看皇后太后,分明就是要去咸福宫。 他连忙笑着给主子递台阶:“奴才瞧着最近几日小阿哥除过去尚书房,都不出咸福宫半步,万岁爷要不要去瞧瞧?阿哥自个住在咸福宫里头,奴才们再多,也总是比不上您关心的。” 雍正有意无意的视线划过:“哼,不省心的,便顺道去看一眼吧。” 于是,从永寿宫和慈宁宫出来后,胤禛直奔咸福宫,没叫奴才们鸣鞭警跸,悄无声息摸进去一瞧—— 只见胤小祕正趴在院子里的地上,面前还生着一盆炭火,旁边卧着一只刚出生的小狗崽。 胤禛怔了半晌,好气又好笑的走进去,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呢?朕当你在用功,原来缩在宫里也能玩的起来。” 胤小祕撅着屁股回过头,大喜:“四哥,你来得正好!快看,二饼跟二哈生了个小宝宝!特别好笑!” 胤禛:“……” 谁会用好笑来形容狗崽子?一般不都是可爱吗? 他忍不住上前走进一瞧,顿时笑了一嗓子。 小狗崽完美继承了二饼这个狗妈妈的颜值,表情萌态十足,毛虽然还没长出来,却能想见长大以后长毛蓬松软和的状态。 只不过,黑黑的一张脸,却像是刚挖煤回来的矿工。 趴在地上的雪团子笑道:“我说的没错吧?它妈妈是微笑天使,它就是微笑挖煤工。” 胤禛叹气,将人提溜起来,提醒地上凉。 小团子起身拍拍土,忍不住感叹道:“人家二哈四岁就当阿玛啦,我七岁还是个光头阿哥呢。” 雍正哭笑不得,借机打了幺弟屁股蛋两下:“怎么,你也急着当阿玛了?” “朕即便如今就赐你开府,府里上下那么多事要打点,那么多奴才要养活,你这混不吝的样子,能行吗?” 小团子眼前一亮:“我能养得起银翘跟赵昌五花他们就可以啦?” 胤禛心中有些不爽,拿话压他道:“你先寻个福晋回来再说吧。” 胤小祕睁圆了眼:“……我才不要福晋抢好吃的!” 作者有话说: 胤小祕:一个人好快乐!才不要福晋。 胤禛:呵,记住你的话,朕录音了。 第54章 54 原来吃独食比福晋重要? 如此孩子气的发言, 不仅是雍正笑了,连着身侧的苏培盛也跟着咧嘴。银翘五花站的稍远一些,也垂下头抿了唇。 胤禛无奈点着幺弟:“说的什么浑话, 叫太后听到,朕看你怎么交代。” 小团子撇撇嘴, 碍于佟额娘的威力,这回不敢吱声了。 胤禛见状松了眉眼, 攥着幺弟的手腕子往殿中走,头也不回的吩咐:“狗放回去吧。朕今个留下与小幺一道用晚膳,苏培盛,你去开了朕的私库,送些适合你阿哥爷的摆件家什过来。” 这就是主动哄孩子开心了。 苏培盛揣摩主子的心思比谁都准, 笑吟吟应是,躬身退出去。 胤小祕回头瞧一眼走远的苏公公,不解道:“四哥,无缘无故怎么又要给我赏赐?这无功不受禄,我怎么好意思啦。” 胤禛低头一瞧,幺弟搓着小手, 双眼放光的样子哪里像是不想要的。便忍不住抓着胤祕的小手轻轻拍了手背:“你若不想要,朕可以用了晚膳,叫苏培盛再带回去。” “那怎么行!”小团子连声反驳, 找的理由还挺像回事,“四哥在我这咸福宫里用膳, 用完之后把赏赐就给收回去,叫东西六宫的妃嫔太妃知道了, 我多丢人呐。而且, 而且……” 小团子说到这里, 还有点害羞起来,扭扭捏捏不讲下文。 胤禛拉着他掀了袍子坐下,才问:“而且什么?有话就说,遮遮掩掩的还想做大清第一巴图鲁?” 这话果然有用,胤祕立马就挺直了小身板,鼓起脸颊幽怨地望着胤禛:“以前汗阿玛对荣妃娘娘发火之后,她的日子都不好过了。四哥这样,宫里的奴才们会欺负我的。” 雍正闻言又气又笑,食指狠狠点了几下幺弟的小脑瓜:“胡扯,整日里都学的些什么?你是先皇遗子,大清最尊贵的爱新觉罗氏后人,为何要与后妃自比?” 小团子脑袋被他四哥点的晃悠不停,嘴上还小声反驳:“后妃怎么啦,娘娘们明面上最起码都对我不错,一样都是在宫里的人嘛。” 胤禛眸色加深,半晌叹了口气,大掌摸了摸小团子的脑袋顶:“这些姑且不论,朕兄弟们恨不得将你宠上天了,平日里如何待你,这些奴才心中有数,断不敢欺到你头上。” 这回胤祕有了底气:“佟额娘说啦,一时得宠不代表时时得宠,得有本事在无宠的时候也活得漂亮才是真呢。” 胤禛原本听着这话就有些诡异的不和谐感,骤然反应过来是佟佳太后讲的话,便也明白了。 这话说的是后宫女人的生存之道。 结果被小幺听一嘴,拿来照搬,成了争哥哥们的宠了。 胤禛无言,半晌不知想到什么,释然的轻笑一声。 小团子见状立马顺杆往上爬。扬起一个又甜又萌的笑脸问:“所以,四哥也不能保证一辈子叫我得宠,不如趁现在给我留些保底的手段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这么个赖皮小人儿黏糊上来。 胤禛伸手捏了捏幺弟的鼻尖,顺着他的话意往下逗弄:“哦?那你想叫朕留些什么样的手段给你?” “丹书铁券?尚方剑?”胤小祕狮子大开口,“或者给我个黄马褂穿穿也不错。” 胤禛用脱了鞋的脚轻轻踹了小幺屁股蛋:“想得倒美!朕就是全都赐给你,也不够你惹祸的。” 小团子被踹了也不恼,伸手就去抓他四哥的脚丫子准备挠痒痒,被胤禛一个眼神给吓退了。 诶嘿,四哥有时候这么一瞪,还挺能镇住他的。 雍正收回腿重新盘坐好,指着身旁另一侧道:“坐下,别整日里这么上蹿下跳的,叫朕看的头疼。” 胤祕乖乖爬上去,脱了小靴盘腿坐好,俨然复刻了胤禛的动作。 雍正将笑意按住,垂眸侧目,道:“方才提起开府之事,为何如此积极?是在宫里四哥待你不够好?” 潜意识里,胤禛的个人情感将小幺看得很重,甚至隐隐至于几个儿子之上。也因此,方才小团子的反应不免叫他有些黯然。 天家无父子,胤禛活了这许多年,无数经历都印证了这一点。 可偏偏与幺弟在一处时,能叫他相信这世上还是存在少数情况的。他与小幺之间,既有兄长的怜爱,亦有替汗阿玛负责任的沉默父爱。 他自问做的勉强算不错,不希望幺弟与自个生出隔阂来。 他或许会难过。 小团子不知道他四哥冷面之下有如此铁汉柔情,闻言只使劲甩着脑袋:“怎么可能?四哥待我最好啦!我都想不到,从前在鹰狗处一句安慰性的玩笑,四哥竟然真的做到啦。” 四哥如今就是我的小“阿玛”啊。 小家伙眨眨眼,将这份依赖写进眸中,侧身拄着炕桌,扬起小脸注视胤禛。 胤禛心神微动:“那为何急着出宫?” 胤小祕眨眨眼:“这是两码事。等我长大了,翅膀硬了,自然是要飞出去瞧瞧大清的疆域的,四哥不想我飞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嘛?” 胤禛微微一怔,心中有些欣慰,又有些许怅然。 短短半年,幺弟慢慢长大了许多啊。 他抿着唇角道:“那就等你翅膀硬了再说,不能过了朕这关,断不可能放你出宫。” 若是往常的胤小祕听到这话,肯定是要哼哼唧唧闹腾的。 可这回,或许是看破了胤禛的老父亲心理,小家伙捂着嘴偷偷笑:“旁人都关心我能飞得多高,只有额娘们才会关心我翅膀硬不硬。四哥,你怎么也变成额娘啦?” 胤禛:“……” 胤禛半晌没说话,小团子便抱着炕桌上果盘里的南瓜子吃起来。静谧中只能听到小老鼠一般的“吭哧吭哧”声。 胤禛单纯瞧着小幺嗑瓜子,便觉得极为解压,连日来政务上的烦扰顷刻化为一空,肩头都松快不少。于是也跟着捞了一把南瓜子。 室内的嗑瓜子声此起彼伏,颇有节奏。 胤禛道:“说说,以后出去了想做什么?说得好,朕考虑赏你点什么。” 胤小祕说话也不耽搁他吃东西:“以前我们伴驾去塞外途经怀柔,四哥跟我讲过山左奇荒三年,人与人互食。我寻思着,种好地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出去以后我还想在畅春园时候一样,开块地种种。” “然后嘛,种的好就交给四哥,你找一批人教给大清的子民,这样四处富庶都有粮食蔬菜了,我就可以出去大江南北地吃吃喝喝啦!” 胤禛前半段还听得有些动容,到了最后一句直接垮下脸。 他冷笑一声,揪着小幺的耳朵将人扯到眼前:“说了这么多,朕还当你是为了大清没有米粮之忧,结果是为自己到处吃喝玩乐!” 小团子吱哩哇啦哭诉:“痛呀,四哥,四哥大坏蛋!我这么好,心里都想着帮你分忧,只是顺便想要跑出去吃喝见见世面,你就这么欺负我。” 胤禛松了手,见小幺耳朵当真有些红,不自在的咳了一声。 胤小祕故意抽抽鼻子:“四哥在外头见到什么都能说出一二,我可羡慕了。我听说汗阿玛以前派四哥去过好多好多地方,怎么就不能叫我去呢?” 胤禛已经回过神来,知道幺弟的这些想法本没什么错。叹了口气:“你还小,以后出巡,有机会朕便带上你。” 这种大饼,并不能很好的哄骗到胤祕这个鬼灵精。 雍正沉思半晌,只好一退再退:“你不是要种地吗?这一点不用开府以后,朕如今便可以赐你昌平附近的庄子,距离你二哥的府邸也近些。” 胤祕猛然回头:“真哒?” 雍正笑得意味深长:“当然,这皇庄里头的奴才已经换过一批,会听你的吩咐做事,你只要隔三差五出去瞧瞧,吩咐他们做事便可。你还小,学业为重。” 小团子明白过来—— 皇兄这是怕他在外头惹是生非,玩的野了,叫不回宫啦。 胤祕特别容易满足,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的那种。连连点头保证:“放心吧四哥,我就偶尔去看看呢。” 雍正放下心,想了想又道:“崇文门外有几处地段不错的铺子,朕听说你要跟允禟学他那门生意经。拿去玩玩吧。” 小团子瞪圆了眼,眼中迸发出水盈盈的亮光:“真的嘛?我在铺子里卖什么都可以?” 胤禛挑眉,总觉得这惹事精这么问话,肯定是要作妖。沉声警示道:“小打小闹可以,可别丢了朕的脸。” “我懂我懂,我最乖啦。”胤小祕说完,就欢天喜地地凑到他四哥脸上啄了一口。 “吧唧”一大口亲亲,叫胤禛顿时没了火气,只得无奈瞪着幺弟,不疼不痒责备:“没大没小的,整日没点规矩。” 胤小祕得意地左右晃动小脑袋。 还不都是四哥你宠出来的~ 等到苏培盛带了人清点一些合适的瓷器摆件送过来时,这皇家兄弟二人已经开始用晚膳了。 胤禛一贯信任幺弟的口味,叫小厨房听他们主子的吩咐来做。 胤小祕也没在客气的:“秋天不能吃烤串,上次吃了以后我嘴巴里都烂掉啦。最近螃蟹正肥,不如就还是吃蟹酿橙,再拌两份牛肉凉面,各配一碟子羊霜肠。对啦,凉拌菜多来几道,口味要酸辣一些。” 小团子说完扭头看着雍正:“四哥,你还要加点什么嘛?” 胤禛摇摇头:“你这老饕面前,朕有什么好说的。这些就够了。” 小厨房那头,廖公公得了旨意,心中不由念起了小阿哥的好。 这越是简单的东西,越难做得好。 幸而有阿哥时常给他们提起一些稀奇古怪的主意,每回到了最后,还都能得到一个不错的结果,廖公公这么着也有了把简单做成美味的经验。 大闸蟹是小厨房一早就备好的,本来就要做给胤祕吃,如今不过是多做一个人的份额。 凉面更是简单,活儿做的精细些,工序多了,也能吃出不一样的层次感。 等到御膳上了桌,橙香蟹肥,酸辣之气勾着人的馋虫,打开了食欲。 雍正吸溜一口凉面,看到旁边配着的一小碟羊霜肠,惊奇道:“这东西应当盛行于民间,宫中从未引进,你如何知道的?” 小团子塞了满嘴:“就系御膳房里吉岛的呀。” 胤禛一想,小幺从前在各宫小厨房,塔塔里混着,恐怕对京师有些什么吃食,知道的比自己还要快呢。 他无言,索性夹了一筷子羊霜肠。 这东西是将羊血凝固在肠中制成,外表覆着一层白灰色,如霜包血肠,也是“羊霜肠”这个名字的由来。 芝麻酱,红椒油,撒上几粒葱花香菜,这羊霜肠入口便是辣香与酱香双重冲击。 胤禛吸溜了一口接一口的凉面,配着小菜,不知不觉便用了两碗。 螃蟹性寒凉,小厨房便没多做,兄弟俩吃来打打牙祭,竟还有些意犹未尽,小团子砸吧着嘴提议:“明日我去找四哥,叫养心殿御膳房多做些螃蟹吧?” 胤禛意动,却还是严词拒绝:“螃蟹性凉,去岁与你十三哥一道过中秋,你贪吃,回宫就小咳了几日。再缓缓吧。” 胤祕不可置信:“四哥怎么知道的!” 胤禛:“汗阿玛说的,朕为这个可没少替你背黑锅。” 胤小祕一听,反而不好意思再闹了,讪讪笑着,转移话题:“四哥,我明个可以出宫去寻九哥嘛?都有铺子啦,我想跟他商量合伙弄点什么。” 胤禛好笑:“就你那二两铺子还是朕赏的,允禟哪里瞧得上。” “才不会呢,我有可好可好的主意啦,九哥这么会做生意,一定会心动的。”小团子十分不服气,“哼,我明个还要去找秦老问问《墨子》里头不懂的问题,四哥这回可别想拦住我。” 胤禛哼笑:“朕不拦着,你去吧。”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馊主意,能叫老九这个金算盘入伙。 * 郡王府内。 胤祕倒是没急着找他九哥商量赚钱大计,反而迈开短腿跑去找了秦道然。 王府内的奴才们已经见怪不怪,知道这位在宫里宫外都是个特例,也没人敢拦着他。 小团子见了秦道然,先招招手叫五花递上来好大两只罐子:“秦老,这里一罐是君山毛尖,一罐是普洱,您慢慢喝,没了我再从宫里拿,都是今年的贡茶。” 秦道然笑呵呵道:“老朽用不了那么多,叫阿哥破费了。” 胤小祕摆摆手:“哪里的话,我也没破费什么,都是皇兄赏赐的,我这叫借花献佛呢。” 秦道然答:“皇上赐给阿哥,便是阿哥的东西,愿意分享出来,总是大度的。” 一个愿意分享,时时把身边人装在心里的先帝幺子,能成为这群爷们之间的粘合剂,秦道然反而觉得很有道理。 小团子得了夸奖,嘿嘿笑着与秦道然围坐在一处。 秋日里的桂花香浓淡适宜,叫人闻着心情舒爽。一老一少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凳上,桌上风炉里煮着花茶,暖阳之下,又是一个闲适的晌午。 胤祕开门见山:“上回还没来得及请教秦老《墨子》里头,我不懂的问题呢。” 秦道然抚着胡须:“阿哥请讲。” 胤祕只是读书,还没法将书中的句子记下来,挠了挠头道:“我觉得里面的‘七患’篇讲的可好啦,‘尚同’和‘尚贤’篇也是最近在宫里见到一些事情明白过来。可是‘兼爱’篇里我就看不明白啦。” 秦道然和蔼笑着:“阿哥是何处不理解啊?” “书上说彼此相爱,大家互利。爱别人,别人就会爱他,做有利于别人的事,别人就一定也会回报。只这里,我觉得墨子这个人太理想啦。” 秦道然叹息:“阿哥说的是‘兼相爱,交相利,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这一处吧。” 小团子连忙点点头。 秦道然想了想,指着面前的茶壶:“阿哥没想错,墨子也说了,此为圣王法则。老朽认为,单靠圣王是不够的,这也是圣民法则,他对世道和百姓的要求过高了。” “人人都做个好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或许,千百年之后,人人富庶,物源充沛,不需要争夺便能保证个人利益的时候,墨家理想中的兼爱便可以达到。” 胤祕听着听着,眼前一亮:“对,就是这个。秦老太厉害啦,一下子就把我给说通了。” 风炉上的花茶已然翻腾起来。秦道然衬着一块帕子将壶拎起,给二人各倒了一茶碗。 小团子谢过秦老,接着道:“我们努努力,用不着千百年后,便能叫秦老自个亲眼瞧瞧这样的太平盛世啦!” 秦道然没有在这个时候泼冷水,告诉小家伙这件事有多么不容易,只一同笑着着拱拱手:“那老朽便拭目以待了。” 两人吃着茶,秦道然很快就见识到了小阿哥的行动力。 允禟刚打外头回来,听说小幺过来了,都没来得及换身衣裳,兴冲冲溜达着来了秦道然的院子:“哟,小东西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胤祕原本灿烂的笑容凝固住:“你才是小东西呢!” 允禟笑笑:“爷是老东西,行了吧?” “哼,九哥要是老东西,那秦老岂不是不能当东西……”这回话没说完,被允禟急匆匆捂住嘴。 “你这张嘴别老说瞎话!” 胤祕也反应过来,十分羞涩地看了秦老一眼,赔罪道:“我错了,秦老,我不是故意的,都是九哥的错。” 秦道然笑:“无碍,此事确实是郡王错了。” 允禟被老师批评,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他见左右没有旁的石凳,索性将小幺一拎,自个坐下:“这是讨教学问来了?二十四弟竟然会主动做功课,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胤小祕气呼呼的丢开九哥的手,顺势扒拉着他的大腿坐下:“九哥这是偏见,我对学问可认真了,不信你问秦老!” 允禟扬眉,捏着幺弟后脖领子:“当真没有旁的事?那九哥还得回户部一趟,可就走了。” 小团子立马上当了,连忙将老九抱住:“等下,我有事!我想叫九哥入伙做生意呢!” 允禟本来只是随意逗一逗,哪里想到能听到幺弟冒出这么一句,忍不住笑出声来。 半晌,看小家伙有些不高兴了,九爷才收敛表情问:“什么生意啊,叫爷听听?” 胤祕见九哥终于有点正形,才从他怀中跳下来,摸出一张图纸递过去。 允禟不知道小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神神秘秘的。嘴角含着笑接过去,打开瞧了一眼—— 画中是圆柱状的一种块状物,上头还通了许多窟窿。除过这些小孔,其余地方都被涂成了黑色。 “你这画法倒是有些洋人的风格。”允禟抬眸扫了一眼幺弟,“这是什么东西啊,跟九哥不解释一下?” 胤小祕撇撇嘴:“蜂窝煤呗。” 允禟没听明白,但是敏锐的凭着这几个字眼猜测道:“这是煤?” 胤祕点点头:“做成这样的形状,即便是劣质煤,也能燃烧的很旺盛。而且里头加了黄泥,燃烧时间也变长了,能节省不少本钱呢。” 允禟心中微动:“这东西的配比知道吗?” 他只是问问,好叫心中有个数,谁知道小幺直接开口报了出来:“可简单了,就是八分煤渣二分黄泥,加水做成这样的洞洞状就好啦。” 这还是老早以前,二筒给他兑换的奖励呢。 那时候胤祕满脑子都是吃的,一脸嫌弃的就把这大黑疙瘩抛到一边啦。直到上回在养心殿,鄂尔泰提起山西煤矿漏水坍塌,他才想起这东西来。 允禟不免有些激动。 如今宫中烧的红罗炭,还得追溯到前明宣德年间的易洲柴炭厂,也叫作“山厂”,发展到本朝,已经变为易州、涿州、通州、蓟州、顺天府下的宛平等地进贡。 这种炭火力猛,不生烟瘴,需要选用上好的木材,放于炉火之中燃烧制作,每一根都是天价成本。仅仅明朝宣德八年进贡往京师的炭量,一年须得400万斤以上。 此外,京师里的勋贵人家烧制的银骨炭、灰花炭与灶炭更是不计其数。 穷人家能烧上灶炭便不错了,哪里还能奢望灰花炭。 若真能用这蜂窝煤顶替了灶炭与部分灰花炭,那今年的京师,便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暖冬了。 九爷正色:“这件事可曾告知皇上?” 小团子摇摇头:“我这不是先问问九哥可不可行嘛?上次鄂尔泰说起山西煤矿坍塌,皇兄生了好大的气,我可不敢去说。” 允禟气笑了:“那你就叫你九哥去碰钉子。” 这件事确实不好办。 煤矿如今除了山西、云南等地本来就是全国禁止开采的状态,这回又刚出了事,朝中已经有人提议将这几个地方的雇佣开采制也停了,只是都被雍正先压了下去。 老九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你不知道,这开矿也没那么容易,山西的干井容易爆炸呢。” “我知道呀。”小团子忽闪着大眼,二筒早就讲给他听啦,而且心血来潮,还给他检索到了一个相关的任务做。 他还因此换到了两本书呢。 胤小祕挠挠头,冲远处的五花挥挥手喊:“把书拿给九哥瞧瞧吧!” 五花从怀中摸出本册子,递到允禟手中。 允禟翻了两下,忍不住扬眉:“《矿井通风与安全,手把手教你煤炭是如何高效开采的》?” 作者有话说: 胤禛:朕赏赐你这么多东西,你该说点什么? 胤小祕:……唔,四哥别停? 第55章 55 重新采煤矿这件事, 允禟还得寻个机会告诉雍正。 此事不急于一时,他现在反而很好奇,以胤祕的性子, 这种事应该早就憋不住跟皇兄讲了才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跑来郡王府告诉他? 旁人不知道,他可是知晓这小家伙好多次差点在皇兄面前露馅的。 对于雍正的态度, 允禟有些拿捏不准。 于是开口试探小团子:“这是好事,怎么不直接跟皇兄说,反而绕弯子来找九哥了?” 胤小祕一开口大逆不道:“直接说了,四哥那么抠门,才不会把蜂窝煤的生意分给我做呢。” 老九一听翻了白眼:“九哥就能分到了?” “那不一样, 什么生意营生到了九哥手里,赚得肯定都是最好的。四哥到时候为了叫九哥打理这件事,肯定会分你一杯羹啦,我跟着九哥喝口汤不好嘛?” 小团子这番打算叫老九哭笑不得。 他明明是大清国的金算盘,如今反而上了套,被小幺给惦记着了。 允禟敲了小家伙一个暴栗:“我看你这算盘打的, 是有几分搞这一行的天赋。” 小团子捂着脑袋哇哇叫,然而老九跟秦道然只顾着感叹他接下来该学点什么,没一会儿还达成共识了—— “小阿哥这回回宫, 便去读一读《庄子》吧。” 胤小祕高高兴兴出宫来,撅撅嘴巴回宫去。 大人们是怎么商议开矿这件事的, 小团子是不得而知了。他安安生生在宫中从尚书房到咸福宫两点一线,坚持了三天, 原形毕露了。 原因是小团子读着《庄子》, 卡在了“庄周梦蝶”这一篇。 胤小祕这个小孩儿他一般不较真, 但是对什么事情感兴趣起来,是一定要寻个真理出来的。 于是,被庄子他老人家问住了的小团子,开始走“实践出真知”的路子。 他开始公然在尚书房白日睡大觉。 不仅他自己睡,还煽动着两个侄子和伴读富察傅清跟他一块睡,连着两个小一些的二十三阿哥允祁跟二十二阿哥允祜也都被忽悠着趴在了书案上。 心情不错的朱大人今个起个大早,过来一瞧,阿哥们没在诵读满蒙汉文,反而有一小半都趴在桌上睡觉。 朱轼恼火至极,从“愧对爱新觉罗”到“愧对圣祖爷”,最后上升到了“愧对大清国”。 胤祕根本就没法会周公了。 他颇为无奈的抬起头,眼下有两个不明显的黑眼圈:“老朱啊,大清早肝火这么旺?你得喝药调理调理了。” 朱轼气得瞪他,平日里极为注重“礼”的老夫子这时候也口不择言了:“哼,都是叫你给气的。老夫都不用猜,这么多人睡觉一定是你撺掇的,不务正业!” 小团子用袖子抹了抹嘴角:“胡说,我们这是正经事。老朱你不懂不要乱讲。” 朱轼这半年下来也有进步啊。从前胤祕说什么他都能被气到,如今已经能免疫一些普通攻击了。 比如当下这句,老朱就没瞧在眼里。翻着眼皮瞅他一眼:“阿哥能有什么正事,是需要一群人睡觉解决的?说来叫老臣也开开眼。” 胤祕便把“庄周梦蝶”的实验添油加醋的告诉了朱轼。 朱轼听完神色怪异,嘀咕了句“整日里就会带歪一帮皇子皇孙”,便将戒尺敲了敲,让尚书房恢复到正常读书时的状态。 “咸福宫阿哥既然提到了,老臣不妨多说几句,《庄子》这篇‘庄周梦蝶’,讲做梦梦到自己成了胡蝶,疑惑究竟是自己做梦化蝶,还是蝴蝶梦中化为自己。齐物论这一篇的重点不是睡觉也不是做梦,而是标准。” 胤祕认真听了半天,有些迷糊:“什么意思呀?” “《庄子》还有句话叫‘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这就是动物对美的定义与我们标准不同。那么,世间万物,以不同的角度去着眼观察,都是截然不同的。” 皇子们瞪着袍子一样的圆眼懵懂点头,胤小祕摸着光秃秃的半个脑瓜,突然开口:“所以庄周梦蝶就是叫人从不同角度看自己,然后太复杂了认识不到自己是谁,就被绕进去啦?” “可以这么理解。”朱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艳,随后干巴巴道。 人要认识自己总是充满了障碍。 反之,人看清了自己是谁,便能望见本心,找到自己的道,善待自己与他人。 朱轼不知想到什么,长叹一口气,便见面前的小团子嘿嘿一笑:“那老朱你就看不清自己是谁哦,明明是理学大家,竟然公开讲授道家《庄子》,老黄老顾他们知道要被气活啦!” 朱轼抽搐着嘴角:“老黄老顾莫非是……” 胤祕一脸嫌弃:“当然是顾炎武,黄宗羲两位老先生呀。你怎么连同宗好友都忘啦,不讲义气。” 朱轼:“……” 这小子再不闭嘴,老夫就要闭眼入土了! * 小团子读《庄子》戏弄朱轼老大人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雍正耳朵里。 原本对于煤炭之事,雍正就给这小家伙记了一笔账—— 好哇。 为了赚银子,现在跟你四哥玩起心眼了? 现在知道这家伙读本书还能带坏一群皇子,胤禛立马挥挥手,把人提溜到了养心殿里。 小团子丝毫没有被秋后算账的自觉,满头大汗地迈开小短腿,呼啦啦跑到胤禛面前,一个熊抱上去:“四哥,三日不见,我可想你啦!” 胤禛嫌弃地点点小团子的脑袋,竟然也不推开,故意沉着声问:“别跟朕来这套,若真想着朕,便不会有了好东西往九郡王府跑。叫老九还得把东西给朕送进来。” 胤祕不好意思的抱着胤禛的一条胳膊,脑袋缩在他身后:“嗨呀,你都知道啦。我这不是为了把九哥拉成同一个阵营的嘛,有九哥的路子,倾销蜂窝煤肯定方便许多~” 雍正:“朕看你分明就是自己想赚钱了。” 小团子被戳破了也不否认,嘿嘿笑着用小脸蹭他四哥的衣袖。胤禛低头一瞧,这花猫脸是干净了,他的袖子成了黑的。 胤禛没好气的将人拉开距离,仔细端详:“你跟人打架了?” 小团子一双下垂狗狗眼无辜极了:“没有哇。” “那怎么灰头土脸的,这袍角都磨破了。” 胤小祕转圈圈把自个瞧了一遭,露出小梨涡笑道:“我去布库房玩啦,帮着哥哥们收拾了两个侄子呢。” 胤禛一头黑线:“……你怎么收拾的?” 小团子大言不惭:“哥哥们太端着了,不好意思对侄子出手,礼让下场。我就不一样了,我撒泼打滚,叫四侄子五侄子败给我啦!” 胤禛:“……” 你还真好意思说出口。 胤禛将人推得更远一些,自个也站起身来:“做幺叔的没有一点皇叔的气度。苏培盛,叫人伺候你阿哥爷换洗,朕这衣服也得换一件。” 精明的苏公公早就吩咐下去了。没一会儿,苏拉太监抬了热水送进东暖阁屏风后头,有养心殿的小太监要上前伺候,被胤祕拦住了。 小家伙除非特别困或是生病时,才会叫银翘五花代劳,其余时候都是自己动手的。 等胤祕收拾好出来,雍正也换了一身略显朴素的常服,正叫人系了荷包,回头道:“先前你跟朕说,叫直亲王(大阿哥允禔)代替十三弟入军机处,领满房。说说,为什么叫你大哥去?” 胤祕没想到四哥突然提起这茬,挠了挠头:“不是四哥上回说,满房这头怎么也得有点战功在身的皇室宗亲来镇着嘛。” 小家伙掰着手指头开始数了:“七哥在青海打萝卜丹;十四哥如今做了御前大臣,暂替领侍卫内大臣,听说可忙可忙啦,宫中侍卫都由他调配;十三哥忙着户部,还得恢复腿伤,那不就剩下大哥啦?” “我听汗阿玛提起过一次呢,从前亲征噶尔丹,大哥这个副帅可是跟索额图比肩的,军机要务也能说得上话呢。” 雍正心中一动。 果然,汗阿玛也记得大哥在军政上有些才干。 只是,不是他不想用,而是大哥的性子太过急躁,看不清自己所处的环境,甚至他都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从前,只要二哥有的,他便也要争,争到最后,连皇位都觊觎上了。 如今,他不敢保证,委任直亲王军机大臣之职,允禔就能做好本职。 胤禛叹了口气,垂眸看着幺弟,良久问道:“今日得空,朕带你出宫一趟如何?” 胤小祕登时来了神:“真哒?” “朕何时骗过你,不过,朕这回是邀了你大哥,还有张廷玉领着他家另一个倔驴子一道微服私访,你务必管住这张嘴。” 小团子“哇哦”了一声,连忙乖巧点点头。 能出宫,还能扮成普通商户在街市上玩,甚至还有张中堂家的同龄人一起,胤祕太开心啦! 得寸进尺的胤小祕开口问:“那四哥,能带着四侄子五侄子还有和慧嘛?” 胤禛扬眉:“你不如把这宫里的都带上,朕还微服什么劲?” 小家伙对这事不强求,只是可惜了两声,便欢天喜地跟着四哥一起出宫了。 胤禛这回带幺弟去的便是崇文门外,商贾云集之地。 前门外煤市街。 允禔如今性子懒散,整日吃喝玩乐造小人,今个难得皇帝约他,便特意定了致美楼的好位子。 致美楼开店已有百年,前明崇祯皇帝在时,这处酒楼便开着了。 直亲王随手关了隔间的门,大喇喇便入座了:“这地方原是做姑苏美食的,许多年不曾来,如今入乡随俗,也带了许多功夫菜,真不知道酿的酒是不是还是原先的滋味儿。” 胤禛笑意不达眼底:“哦?那今日便尝一尝,云兄不就知道了。” 屋内,除了雍正率先入座正东,也只有胤小祕跟他大哥一般没眼色了,人家张廷玉父子都好好站着呢。 小团子靠着他四哥坐着,眨了眨眼,看着张廷玉身后一身青衫小褂的小童子,忍不住赞叹:“张中堂家的孩子长得真好看,小脸比女孩儿还要精致呢。” 在胤祕这里,这是一句夸奖的话。 张廷玉背后的小公子听到了,淡淡垂眸,没有言谢。 张中堂拱手:“犬子若清,夫人生下她便早早去了,老夫人又宠着她,叫她在府中横行霸道没个规矩,是臣……在下教子无方,叫殷先生看笑话了。” 张中堂那位正妻,乃是姚文然之女,胤禛记得膝下并无子。 他觉察到什么,似有深意的扫了一眼戴着小帽的若清。 倒确实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胤禛笑道:“无碍,我家中幺弟也是这般性子,叫他们尽管闹去。衡臣,站着做什么,快坐。” 胤禛没有点菜,而是把选择权交给几人。直亲王翻阅着菜谱半晌没吭声,张廷玉自然就更不会出头了。 胤小祕悄无声息从他大哥身后探出个脑袋,指着一行字道:“豆汁儿?好喝吗?我们都喝这个吧?” 在场的除过两个小孩,都是在燕京街市上逛过的人,知道这豆汁儿是京师老百姓常用的吃食,也都或多或少用过这东西。 说白了,就是将绿豆泡软了去皮,磨成细浆入瓮发酵,沉下去的是绿豆淀粉,飘在上头的便是“豆汁儿”。 一碗豆汁儿微火煮温后,加入咸菜,小焦圈,有些人还会来一勺辣椒油,正宗又地道。 只不过,豆汁儿的气味发酸,有如泔水。 头一次吃的人单单闻到便会怀疑人生。 胤禛与张廷玉对视一笑,坏心眼道:“若清也没尝过吧?那便给你们多上几碗,量大管饱!” 胤小祕还没意识到,欢呼雀跃着:“我跟若清两个人就能喝完啦。吃食嘛,老张、大哥你们随便点,四哥买单!” 胤禛:“……” 待会够你喝一壶的。 满满五大碗的豆汁儿一呈上来,胤祕的脸就苦下来了。这东西先不说灰绿色的卖相,光是气味就叫人受不了啦! 胤小祕捏着鼻子:“四哥你骗我!” 胤禛笑着:“我如何骗你了,你问问衡臣与你大哥,是不是你自个要喝的?我可告诉你,这东西就是给你点的,不能浪费。” 胤禛故意这么一说,小团子沉默了,磨磨蹭蹭转移视线看向若清。 只见方才还一脸淡定的贵气小公子,如今眼中也有了波澜。 若清分明没说话,胤小祕莫名其妙缩了缩脑袋,就着碗沿一推过去,忽悠道:“来,干、干了这碗豆汁儿,我们就是……过命的好兄弟了。” 张若清睨他一眼,启唇:“呵呵。” 作者有话说: PS.张廷玉的夫人没有子嗣,死的也比较早,这里的若清是杜撰,但张若清不是女主(加粗标红) 为什么设置这个人物,到后期故事会讲,我不剧透了。 第56章 56 这一声让胤小祕懵懵然。 胤禛拦住想要起身告饶的张廷玉, 垂眸看桌上茶碗,掩住笑意。 好在若清之后没有闹出旁的举动,叫张中堂一颗悬着的心稍许安下来。两个小家伙用着豆汁儿的表情像是在喝毒药。 胤祕皱着眉头感叹:“这东西为什么会受欢迎呀?明明就很难闻。四哥我要吃太湖三白!” 胤禛正叫允禔点了菜, 自个补上两道云片熊掌和松鼠鳜鱼,听幺弟提起太湖三白, 便一起叫苏培盛报给了外头候着的店家。 比起胤小祕龇牙咧嘴的抱怨卖惨,若清神色淡然, 一声不吭闷头喝。 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蹙着眉头,一口一口用勺子舀了喝,单看表情就知道不喜欢,也不见她吭一声。 胤禛扬了扬下巴,对着允禔道:“瞧瞧, 没法跟人家比。” 直亲王如今虽然已过半百,容颜却是出了名的美,这些年在府中圈禁应当也过得相对滋润一些,脸上未见风霜。 他近日听了不少这位幺弟的传言,闻言挑了眸子瞧过去,似笑非笑:“再如何, 四弟不也是将他宠着。” 刚刚喝干一碗豆汁儿的小团子抬起头来,忍不住打个嗝:“大哥,你是不是嫉妒我得宠啊?” “得宠”这个词叫在座几人面色都有些不自然起来, 唯有胤禛还能神色淡然啜茶。细细观察,甚至还能发现他唇角微扬, 心情似乎不赖。 允禔跟这个幺弟不熟,更谈不上什么哥哥对弟弟的天然好感。 笑话。他生了二十五个崽子, 光是儿子便十三个, 用得着这么个便宜弟弟? 从私心里讲, 允禔不仅不喜欢,甚至还有些个厌恶幺弟。 就像从前他厌恶允礽的存在一样。 少时他便想不明白,明明他才是汗阿玛的长子,前头四个未序齿的儿子全都夭折之后,阿玛便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他身上了,为何要在这时候冒出一个允礽! 允禔的乳名叫保清。 那时候,这个名字有多神气,后来便叫他摔的有多惨。 为何有了保清,还要有保成(允礽乳名)呢? 如今这个幺弟也是一样。 他与允礽两败俱伤,早早被圈禁府中,却叫这么个小人儿得了便宜,享尽汗阿玛的宠爱,如今虽然没得到皇位,却依然有老四这个新皇宠着疼着。 凭什么? 从前他疑惑为什么允礽有的他不能有,额娘落了泪,说他是庶长子,怎么能与皇太子相提并论。 可如今呢? 老四不是庶子吗?乌雅氏不过是包衣出身;这个幺弟的生母更是一介汉人庶妃罢了。 凭什么他就不能得到优待呢? 允禔攥紧了手中茶碗,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大哥有什么好嫉妒的?” 胤祕歪着头看了这位大哥哥半晌,觉得比起二哥冲着自个生闷气,大哥身上的怨气似乎更外放,更张扬,是对着别人的。 小团子抿了抿唇:“我也说不上来,大哥好像也不是嫉妒我,像是嫉妒阿玛的宠爱分了出去?” “爱分出去,留给大哥的就少啦,若是大哥自个还摆不清位置,可不就表现成嫉妒了。”胤小祕总结一番,对他四哥赔着笑脸,“嘿嘿,四哥,我喝不动啦,大哥说你宠我,要不你帮我喝点吧?” 胤禛任由幺弟噼里啪啦,将直亲王弄得下不来台。 但见允禔似乎也没有进一步发怒的举动,只是怔怔出神,胤禛便感觉到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 他笑了笑:“本就是一人一碗,没人叫你喝干净。” 胤小祕眨巴着眼,看到对面的若清饮完一碗,便正襟危坐,摆出一副鄙视的表情。 小团子撇撇嘴小声道:“神气什么呀,哼!” 允禔在这片刻里已然回神,透过小幺不知道在看谁,冷声道:“摆不摆的清自个的位置,用得着你说。你如今的位子不也是你四哥给的,若是哪日失了势,你再看还有没有今日这份笑脸。” 允禔说完便已经有些后悔了。他为何要跟一个孩子置气到这份上?难道真是被戳中伤疤跳脚了。 胤禛听到这话自然不爽。即便是他,也不曾对小幺说过这样不客气的话。 帝王怒意不经意流出,胤禛却似无所觉:“大哥这话便过分了,莫非对我不信任,或是早就心生不满?” 微服在外,雍正没有自称为“朕”,可是话中这股威势却叫人胆寒。 允禔正在气头上,眯了眯眼,打算开口硬碰硬,却被胤祕从强拦截掐断了。 胤小祕恨铁不成钢,几乎就要指着直亲王的鼻子:“大哥,我近日读《庄子》庄周梦蝶一篇,老朱跟我讲,说人如果不能正确认识到自己是谁,便看不清楚自己的本心,没有本心如何能有道。” “你别看老朱这个人板正的很,可是人家走起自己的理学路,有一股子谁都拦不住的热乎劲儿。” 小团子不知何时站起身挪到了允禔身边,拍拍他的手语重心长道:“人得有点数,不能一味骗自己做胡蝶。梦醒了,咱们还是要做个人的,总不能不当人吧?” 允禔气得牙痒痒:“……” 胤禛放了小幺这只欢快闹腾的小狗儿出去耍一圈,看什么都顺眼了,倒也不急着跟允禔计较一时。他摆摆手道:“大哥跟二十四弟计较什么呢,还是个孩子。来,这松鼠鳜鱼不错,都尝尝。” 一餐饭在表面上的和平中暂且度过。 胤禛知道允禔这里是个难啃的骨头,今日没打算一击就中,不过是试探试探直亲王的态度。 另外,他也是暗中考察一番京城冬日里的炭火使用情况,回去好与张廷玉商议挖矿的试行点,以及京师蜂窝煤的投放。 就今日收获来讲,胤禛颇为满意。 胤小祕就没那么满意了。 因为临分别之前,他被张廷玉家的小子给比下去啦。 起因是雍正问起崇文门附近的商贩用炭量,有实在的平头百姓,报出“十斤”的数额。 小团子瞪圆了眼,跟在屁股后头小声道:“哇,这么多?我在宫里皇子份额一月也只有15斤呢。” 张廷玉陪在雍正身旁,允禔是对这些完全摸不清楚,只知道小幺误会大了。 若清见没人搭腔,淡淡觑胤祕一眼开口:“宫中贵人们用的是红罗炭,如今百姓口中说的是灶炭。灶炭比起宫里的黑炭还要差上一些,且他们是商贩,大多是为了生计不取暖的。” 若清望了一眼前头,瞧见自家阿玛没听到,用更小的声音道:“阿哥是皇族中人,百姓之苦,应当更多了解一些,以后才能对症下药,帮皇上分忧……” 胤祕:“……你,你怎么跟老朱一样!哼!” 简直就是十个老朱! 小团子吓得连忙跑去找他四哥。 张廷玉转头一看小阿哥被吓跑,而亡妻留下的宝贝疙瘩则扬着眉,好像还挺高兴? 张中堂一个头两个大。 胤禛就喜欢看幺弟吃瘪样儿,笑道:“无碍,叫他们多玩玩做个伴也是好的。” 胤小祕心想,这哪里是玩伴,分明是拿着小鞭子的监工呀。 小团子越想越委屈,早上还是高高兴兴的出宫,跟着他皇兄回来却焉了吧唧的。 养心殿内。 胤禛笑了:“朕瞧着张中堂家的丫头是不错,过几年,给你指了做福晋如何?” 小团子瞪圆了眼睛:“什么丫头?四哥你是说若清吗?她是女孩子?” 胤小祕反应很快,自个一回忆,便将所有信息对上号,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我可不要老朱当福晋,四哥你不能乱、乱点鸳鸯谱。” 胤禛一听朱大人的名字,再看到幺弟吓成小结巴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就是个玩笑话,兄弟二人也没再提起。 拉拢大阿哥的事情悬着,胤小祕总是操心。 毕竟四哥在梦中的下场是那样凄惨,小家伙实在不放心有这样的大事悬而未决,转而盯上了二哥。 二哥多日来与四哥接触,好像找到了他自己接下来该走的路了。 既然有了道,用过这人参籽,他们便能梦中相见啦。 小团子点点头,觉得大哥看不清的道,或许叫二哥斗志满满的骂上一顿,便能找到了呢? 正巧是这一旬的授课日。 趁着在养心殿西配殿跟二哥学习书法,小团子摸出上回给十四哥剩余的半颗人参籽。 允礽瞧着这寒碜的小礼物,有些哭笑不得:“二哥……能不吃吗?” 小团子急了:“别呀,十四哥吃了晚上都睡得香了。我知道,二哥心里还是有不痛快,说不定晚上也睡不好呢?你别看它卖相不好,味道也冲,但是效果不错呢!” 胤小祕使出浑身解数,又是撒娇又是卖萌的,总算叫允礽无奈笑着,吞了这半颗人参籽。 小团子的书法进益倒是不小,如今也算不狗爬了,改成斗大的稚嫩字体,圆圆的,跟人一样可爱。 允礽已经习惯,觉得这未必不是一种风格,便只抓他的字形间架结构。 今日课毕,允礽留下二十张大字功课,便拾掇着出宫回了理亲王府。 小团子给的人参籽,也被他抛诸脑后了。 是夜,平日里还要辗转反侧才能入睡的允礽,今夜竟然倒头便睡着了。 他入了梦,便望进一出梦魇之中,久久不能脱身离去。 等到翌日清晨,允礽骤然坐起身,只觉浑身汗湿,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迹,梦中种种恍若隔世,又近在咫尺。 他一手覆在眼前,双目重新陷入一片黑暗,良久,叹息一声。 “小幺,你这份礼,可真是来头不小啊。” 允礽授课时便听胤小祕绘声绘色学了宫外微服的事情。允礽只是笑着听着,并不多问。如今,从那个大清国噩梦般的未来中惊醒,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要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改变这份沉重的命运。 允礽知道了直亲王此番的表现,终于下定决心主动寻一趟大哥。 若不能化干戈为玉帛,便用这干戈激得他重新燃起胜负心,与自个比拼。 如此一来,皇上也算是暂且能用允禔这个人了。 允礽着人备了轿撵,直奔从前的直郡王府上。 允禔这番元旦朝拜封了亲王,府邸没有丝毫变动,可见雍正对他态度还有些不明朗。 兄弟两人有十五年没有单独见面了,这番老二找上门,叫允禔忍不住扬了眉。 然而,这位素来春风和煦的君子二爷,一进门便是横眉冷对。 “爱新觉罗·允禔,今日本王便替汗阿玛细数你十二宗罪状!”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请欣赏一个胤禔懵逼。 哇,十二点啦。 明早补一个三更吧! 第57章 57 允禔没想到, 二爷会给他来这出。 进了别人家门,招呼不打,先细数主人家犯的错误, 怎么想都不是允礽这种“伪君子”会自降身份做的。 换成老四来抄家还差不多。 允禔冷笑一声:“二弟这话可就把本王说糊涂了。你我如今同为亲王,你哪里来的本事, 替汗阿玛定罪?四弟知道吗?” 直亲王今个一身朱殷色燕服长袍,坐在王府小花园, 摇着折扇,瞧起来就是个招猫逗狗的风流老王爷。只不过见到允礽之后,脸色不怎么好看。 而允礽根本也不在意他什么态度。 二爷原先的病体经过这小半年休养,已经恢复许多。 他昨夜梦中所见尚且历历在目,胸中一股憋闷屈辱感作祟, 顺着鹅卵石小道行来,通身韵满了清算总账的气势。 允禔不请他入座,他便自个一撩袍子坐在石墩子上,两指一捏,将扣着的茶碗翻过身,提了茶壶倒一杯君山毛尖。 茶汤澄亮, 允礽端起茶碗瞧了一眼:“好好的茶,可惜凉了。” 说着,他转头看允禔轻笑:“人也一样。从内到外凉透的混账, 何必要皇上出手。” 允禔气得一拍桌子,死眉瞪眼:“你抽哪门子疯?没登上宝座, 跑到爷的王府里头撒野来了?” 允礽轻描淡写瞥了直亲王一眼,蓦地将茶碗中的茶泼出去, 泼在允禔面前的地面上, 飞溅起的水珠全沾在了允禔衣袍袍角。 允礽将茶碗落定桌面:“我来给大哥敬个茶, 不成吗。” 允禔握紧了拳头,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二弟这是给死人敬茶呢?” 允礽站起身,双手撑在石桌上:“大哥聪慧,不如再听一听这十二宗罪行如何?” 允禔仰头看着允礽,怒火中烧。 他不喜欢这种仰视人的感觉,会莫名觉得允礽果真高高在上。 直亲王下意识也站起来退开,皱眉想嘲几句,没等开口,被允礽攥住了衣领一扯,两人四目相对。 中间是一张石桌。 允礽淡笑道:“直亲王身为皇长子,自负自傲,不但没给弟弟们做好表率,反而带头觊觎不该得的位置,此为其一。” 允禔听到这话,眼眸微黯,知道允礽这是撕破脸了。 他反手就要去扣允礽手腕,被允礽另一手制住,兄弟二人四只手,顿时互相牵制着扭在一处。 允禔从前有些武官的莽劲儿在身上,这会子被允礽一刺激,张牙舞爪破口大骂:“你放屁!你不想活命爷还打算过呢,滚出去。” 允禔说着便给府中奴才打眼色,二人身前很快围了王府里的二等侍卫,允礽带来的人也忙护在他们爷周身。 两方对峙之间。 处在重重包围圈里的兄弟像是在耍猴把戏。 允禔眼见旁人靠不住,撑着石桌越过去,突然一个旋踢,被允礽躲开。 允禔见状想要退开,却发现传闻中病了多年的废太子,如今竟憋出了一身狠劲。“哐——”的一声将他抵在了院墙上,折断沿途两枝桂花树枝丫。 金桂纷纷扬扬飘落在花园中,香气弥漫。 允礽用胳膊抵着允禔喉间,心中清楚对待这位大哥绝不能留情。 他们两人之间,有着这么多年的恩怨,允礽看到他想起从前种种憋屈苦闷,一时情绪昂扬,叫直亲王掖着嗓子咳起来。 连允礽自己都有些辨不出,他此番前来到底是为了大清,还是私心发泄。 两位亲王都是燕京城响当当的人物,如今刚从圈禁里出来没几日,便又搅在一处,互相掐得对方手背紫红一片。 允礽面容肃清,音调里带着以往没有的波澜:“这第二条!你无容人之量宽己之心,兄弟们比你多得了什么,桩桩件件都要记在心上,嫉妒成性,如何不生龃龉!” 接连两条所言,皆是允禔的逆鳞。 在府中圈禁十五年有余,不论是后院的女人还是府里的奴才,都知道这位爷憋着一口气,谁也不敢提起相关往事,就怕一不小心犯了忌讳。 这回倒好,二爷一气儿全踩中了。 允禔火气更胜,攥着允礽手腕,竟然打算就这么废了他。 允礽忍着痛,额头抵着允禔脑壳使劲儿一撞,两人都被撞得眼冒金星,得扶着墙才能站稳。 允禔冷笑着:“好,好你个允礽,今日终于不装了?敢跟爷明打明的干一场,爷便勉强认你是条汉——” 话没说完,允礽已经抡圆了拳头一拳砸在直亲王左脸上。 允禔不可置信吼他:“你是条狗啊!” 允礽与从前有许多不同,或许都是从幺弟身上得到的启发。 他闻言也挂了嘲讽的笑:“你要打,本王便陪你打。难道还要喊一声开始?当别人都如从前那般,等着你在背后放冷箭吗?” 允禔一怔,莫名想起这位废太子也曾是“文武两全”的厉害角色。 后来,几次监国之后,明明是得到了满朝文武的认可好评,允礽反而逐渐没了施展空间。 坊间盛传本朝太子文不成武不就,却不知道,允礽这是被冲不破的束缚斩断了手脚,从此不能言,不能文,不能武。 允禔向来对付二爷都会用上十分力气,一别十五载,归来亦不例外。 于是,昔年政敌,这一见面就打起来了。 两人都下意识的没有用曾经在布库房学来的招式,纯粹凭心意出拳,拆招,躲不及的时候,也要叫对方尝尝拳拳到肉的滋味。 允礽的十二宗罪行还未说完,每一次打到允禔,他便要罗列罪状—— “从小到大,但凡兄弟们与我稍好一些,你总要使绊子叫他们疏远我,方便自己拉帮结派。” “你进言汗阿玛处死我,还大行魇术诅咒?可曾念过半分手足之情!” “知道为何你乳名叫保清吗?汗阿玛对你有重托,只是你身在局中,愚昧到不愿睁眼罢了。” 允禔发觉自己在府中闲了太久,醉心造小人竟弄得他武艺大不如前,只能勉力跟允礽打个平手。 甚至他喘着粗气,允礽还能开口说出这些叫人烦躁的话。 允禔分神想要反驳,就在这片刻,又挨了允礽一巴掌。 这回用的是巴掌。 “啪——”的一声响亮耳光,叫花园里对峙的两方人马全都惊呆了。 “这一巴掌,是替你额娘打的。皇上有意叫惠太妃出宫奉养于廉亲王府(允禩),却不是你这直亲王府。大哥,气不气?” 惠太妃早年是养过允禩几年,但哪里比得上跟自己的亲生儿子住在一处呢?更何况,八爷如今可不是个好去处。 允禔也想到这一点,因而没吭声。 这是不是证明,在皇帝心里,他竟然还不如老八来的可靠? 一片死寂之后,允禔黑着脸怒气冲冲出手,漏洞百出,反被允礽牵制着吃了不少暗亏。允禔也是个好面子的,咬着牙忍了。 可是,他体力已经逐渐比不上允礽,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允禔分心一跑神,便被允礽按着趴在了地上。 允礽反扣着他的手,重重给了直亲王一拳:“皇上对你宽仁,不打算开罪于你,但你我私怨已久,本王却不打算放过。” “今日这一拳,是替我自个出口恶气。若是哪日不爽了,本王还会时常来直亲王府寻大哥讨教一二,还望大哥莫要见怪。” 允礽说完,松了手起身向后退一步,允禔翻个身坐起来:“允礽,你真当我不敢抓了你。” 二爷想了想,故意轻松道:“若是大哥扛得私禁朝廷命官的罪名,便抓吧。” 允禔眸光一闪,恶狠狠道:“不就是个理藩院,越活眼皮子越浅的东西。” 允礽见鱼已经有了上钩的迹象,不敢催得太紧,只鄙夷的笑了笑:“大哥若是觉得自己可以,不妨去皇上跟前自鉴一番,瞧瞧能不能得个九品芝麻官。” 他说这话时,已然正了衣冠,转头往外头走了。直亲王府的奴才们眼观鼻鼻观心,竟没人敢出面阻拦。 允禔握拳捶地,明日京师里头,还不知要怎么传他的笑话! * 这事确实传得很快,第二日朝会之后,连雍正都知道了。 养心殿里,胤禛一边叫人侍候着换了常服,一边笑话着允礽:“二哥这可真是……朕竟不知道你原来还如早年一般,文武之才仍在。朕瞧着,不如就由二哥入军机处,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允礽穿戴朝服朝珠,立在一旁:“臣要做好理藩院尚书,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短期来看臣所尽之力或许还派不上什么用场,但,皇上总会有用到臣的一日。” 开疆扩土,一统藏蒙,大清哪个帝王对此不心动呢。 雍正摆摆手叫奴才退下,带着允礽从暖阁里出来:“二哥这是何苦,若这要用这激将法,叫大哥愿意为朕办事,可就独自承担流言蜚语了。外头如今盛传,理亲王疯起来连哥哥都打。” 允礽还没想好怎么回,胤小祕抢话道:“这怕什么,话怎么传出来的,咱们再给它扳回去不就成了。我记得三哥修书就拉拢了不少文人,最会胡编乱造啦!” 小家伙是刻意跑来分享他二哥精彩瞬间的。现在瞧见二哥本人,自然激动的跟什么似的。 雍正气得打他脑袋瓜:“什么拉拢,好好说话。对文人学子放尊重些。” 小团子连忙躲在二哥身后:“知道啦,不怕莽夫一拳头,最怕文人一笔头嘛。你看我对老朱他们就客客气气的。” 两位哥哥:“……” 你的客气好像有点特别。 两位年长者对这个小皮猴子是半点没辙,又草草说了几句直亲王府的事情,最终胤禛给了一句准话:“这事儿,二哥尽管放手去做,有朕在后头兜底,不能叫二哥一个人扛了。” 雍正瞟了一眼幺弟:“二十四方才所言,不无道理。” 胤小祕嘚瑟极了:“我就说了嘛,哼。” 有他在,胤禛根本没办法看奏章,允礽索性将人给拖去了西配殿,美其名曰“临时授业”。 小团子欲哭无泪,一开始大喊着“四哥”,抱着门柱子不肯撒手。最后被允礽拎在怀中,称呼变成了“四郎”。 胤禛的脸顿时黑了,拿手里的狼毫丢向小幺:“放肆!朕看你是皮痒痒了!” 允礽闻言,连忙脚底抹油,扛着幺弟溜去了西配殿。 胤小祕每日都在生死边缘反复横跳,自己不皮一下,屁股蛋都痒痒。如今通身舒畅了,坐在太师椅上就打起哈欠来。 小团子如今每日尚书房上半日课,因着年幼,午后暂不必跟学时文拆解,他又总偷懒不去布库房,便蹲在咸福宫看看书,或是慈宁宫里探望和慧。 今日刚看完《庄子》,胤祕便跑来养心殿。当然是为了分享八卦,才不是听课呢。 小家伙打着哈欠:“二哥,你揍大哥的时候,爽不爽呀?” 允礽原本正暗中看着这位人参娃娃幺弟,想着要如何与他对个暗号,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他仔细思索一番:“《庄子》里的最高境界叫做‘逍遥游’,你读到了吗?” 胤祕点点头:“我就很逍遥,但我游水还不好呢。” “……逍遥游是乘万物以游心的意思,也是叫人释放本性,不去强求和限制。”允礽起了玩心,捏住幺弟头顶的小帽摘起来,“从这一点来说,跟大哥打起来是快乐的。” 小团子就听见“快乐”两个字。 他连连鼓掌:“好好,以后我不开心了,也去打大哥一顿。” 允礽竟然认真思索了一番可行性,连忙轻咳一声,诱哄小幺:“打大哥是二哥的快乐源泉,但不是你的,毕竟你们从前都不熟,你没有得到快乐的因由。” 胤小祕一手撑着下巴,忍不住点点头:“对呀,我跟四哥熟,我下次趁着四哥睡着了,套个麻袋打他一顿!” 允礽:“……” 你这不是快乐,是螺旋升天了。 面对幺弟一脑子的稀奇古怪,饶是允礽的好脾气,也觉得有些受不住了。 总算等到授业结束,允礽没开口,小团子率先问:“二哥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允礽:“……” 这不是我该问的吗? 恍恍惚惚中,允礽脱口而出最关心的问题:“你给二哥的人参籽……是……” 允礽不知该如何去问才不会吓到幺弟,反而时小团子眨眨眼笑了:“二哥做梦了吗?有没有吓到呀,那个梦后面还是好可怕的,我这里还有大白兔奶糖,给你一颗不哭哦。” 胤小祕说着,将奶糖放到了允礽手中。 这还是刚跟二筒换的呢,二筒怕他多吃对牙齿不好,一次只给两颗。 允礽低头,看着掌心的糖果—— 薄薄一层可食用的糖纸,包裹着乳白色的奶糖,就像是幺弟一样。 允礽哑着嗓子开口:“那个梦里的大清,是真的吗?” 小团子这回没有像安慰十四哥一样安慰二哥,反而正色道:“以前是。” 看二哥一瞬暗下去的眸光,胤祕又补充:“其实除了这个梦,我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了。可是,现在早就跟梦里不一样了,这回有了我们,一定能保住汗阿玛的心血的。” 允礽莫名想到自己的乳名“保成”。 打天下容易,守成难。原来他与大哥的乳名里一样,早就有他们兄弟二人该走的道。 允礽心情复杂,一时还不能坦然接受小幺口中那个“以前的未来”。他心事重重出了宫,没回理亲王府,反而又去了直亲王府。 躺在床上的允禔刚给伤口敷完药,就被允礽来势汹汹的直接扯起来一通暴揍,揍完扬长而去,连句话也没留下。 允禔气得破口大骂。 唉,今个也是直亲王被当成沙包的一天。 就这么反反复复折腾着,等到雍正召允礽再入养心殿商谈一桩密事,他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乖乖候在西配殿的胤小祕问:“大哥的伤呢,怎么样啦?” 允礽脸不红心不跳:“二哥日日探望着呢,你放心吧。” 胤小祕疑惑:“啊?那我怎么听说他还摔伤了胳膊,给折啦?大哥也太弱了吧。” 允礽捏着幺弟小脸:“是啊,他不好好练武,身子弱了好多呢。” 小团子眨眨眼,心中纠结着要不也把布库谙达喊来,开始强身健体。 是夜,直亲王府中。 阮格格一手抚上允禔寝衣前襟打着圈儿,柔声细语道:“爷,要不要……” 允禔单手架在前胸,缠着纱布,冷哼一声翻个身:“去,以后别打扰爷!” 阮格格:??? 这老东西,是不是不行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往后翻~ 第58章 58 阮格格也懒得搭理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儿, 扭头睡了。 谁能想到,他们爷第二天天没亮,就能折腾着闻鸡起舞。从布库到拉弓, 胳膊都吊着呢,非得逞能。 被大清早折腾起来的阮格格和小丫鬟一脸莫名其妙。 允禔开始早起拉弓射箭的事情, 很快就传到了宫中。 雍正笑叹:“要拿捏直亲王,还得是二哥。” 允礽闻言只是笑笑, 并不敢居功。主要是他觉得自己从中受益匪浅。 雍正连日来叫允礽进宫,名义上是商议罗卜藏丹津西逃准噶尔一事,实则是为了立储制度的变更。 这是国之大事,不光是允礽,还有十三爷允祥和张廷玉、马齐二位尚书房大臣。 按着圣祖爷的法子, 从前那是嫡长子继承制。 圣祖早早在明面上册立了皇太子,说是叫皇子之间再无争端,可事实上呢,九子夺嫡的昔年旧事尚且历历在目。 这回,胤禛便特意想出了这个秘密立储制。 重点不在于秘密,而是储君不立嫡, 不立长,而是挑选合适国家的继承人来承袭大统。 这从长远来看,是一件有益于大清的事。 胤禛笑了笑, 叫几位亲王近臣都坐下:“朕想好了,便将写好的诏书封于匣中, 藏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之后。若是朕到了那一日,也好叫几位方便传诏。” 几人面面相觑, 还是允祥开口:“皇上正当盛年, 何出此言呢。如今就秘密立储会不会太早了一些?” 胤禛摆摆手:“明日之事谁又能说得准呢。朕为生民考量, 这个褚自然是早些立的好。” 殿中只有这君臣五人。 胤禛严肃问道:“朕今日叫几位前来,一是想问问藏旨的法子如何;二来,就是想知道众位心中人选。” “朕想听实话,于大清有益的话。” 两位老大人将视线投向亲王,允礽和允祥却半天都没表态。张廷玉见状只好出了个头:“从前,圣祖爷似乎对四阿哥颇为赞许。” 这说的是弘历。 胤禛点点头,不知为何想到幺弟对元寿的评价,转头看向马齐:“富察大人也认为如此?” 富察马齐从前已经站错过一次队,这回说什么也不愿意冒头了,只拱拱手:“臣不了解众位阿哥,不敢妄下结论。” 雍正无奈地笑了笑,转向其余两位兄弟:“富察大人不了解,你二人总对侄子有些认识吧?” 允礽神色怪异,扭头看了十三弟一眼。 这两人恰好都是梦中见过所谓的“乾隆盛世”的,心中不可谓不复杂。 一方面,对于这位汗阿玛称赞过的侄子抱有期待,也知道他很会搞钱;但是另一方面,弘历在梦中奢侈至极,实行闭关锁国,叫大清从此落后西方诸国许多步。 一步错,步步错。 谁也不敢保证,这一次的弘历就不会再做出如此举动。 看两位兄弟左右为难,似乎对张中堂所言不敢苟同,胤禛心中有了一杆秤。他面上依然平静,笑道:“罢了,还是朕有些急了,列位再多观察二年吧。” 众人皆舒了一口气。 允礽却依然心事重重,他由闭关锁国,不免想到了近日直臣孙嘉淦的上书谏言。 孙嘉淦说:“请皇上亲骨肉,停捐纳,西北收兵,并逐步开设广州十三行之外的通商口岸。” 世祖爷(顺治)在位时,曾实行过全面海禁,后来圣祖爷一朝逐步放宽,贸易的活跃度甚至超过了前明。 如今皇上有延续圣祖爷这一理念的意思,孙嘉淦的思路却更加开放一些。 允礽等其他人都退了出去,与雍正就“类同广州十三行口岸加设”的问题又讨论起来。 雍正不是不知道放开贸易的好处,他只是有些担心,思想上的冲击百姓是否能接收,若是平白无故被西方人骗了去,他这个皇帝如何见得列祖列宗。 若是从前的允礽,恐怕也是这般想法。 可是见识过百年后的西方先进文明对大清带来的冲击后,他自然而然扭转了观点。 落后就要挨打,若能早些觉醒,也能少些血泪屈辱。 这些话允礽没办法跟雍正讲,只好再三强调了重要性,退出养心殿去。 * 马齐与张廷玉因为立储没给出实质性建议,被雍正大手一挥,分别指成了太子太保和太子太师。加上朱轼这个太子太傅,三师凑齐了汇聚在尚书房。 本朝尚无太子,便已经立好了三师,还同时在尚书房内授大课,实在是一桩奇事。 连胤小祕也跟着啧啧称奇,不过他奇的点跟别人完全不一样。 小团子悄悄跟傅清咬耳朵:“哇,你伯父来给你上课啦,紧不紧张呀?要是我不听话,会不会连累你回家挨训?” 傅清话少,看着屋中最前方的伯父,只垂着眸憋出俩字:“无碍。” 胤小祕早就已经转移了注意力,写了个纸条,揉成一团,趁人不备砸在了四侄子脑袋上。 弘历正在揣摩阿玛这番委任背后的含义,骤然接到了弹射掉落的纸条,还愣住了。随后连忙将桌上的纸团攥在手中,掌心都出汗了。 好像,好像有点刺激好玩! 弘历摸了摸鼻子,悄咪咪打开一瞧,这手字一定是幺叔写的没跑了! “四侄子,明明是你的三个师傅,为什么变成大家一起啦?你真不争气!” 弘历无言以对,奋笔疾书回复:“不是我!可能汗阿玛有什么考虑吧,说不定是为了叫幺叔你跟着多读书呢。” 叔侄两人互相甩锅,聊的飞起。从正经事一路瞎扯,聊到了四侄子最近收藏的战况如何。 弘历提起这个眉飞色舞,洋洋洒洒写道:“这月功课不错,骑射布库又得了甲等,汗阿玛便将我一直想求的《快雪时晴帖》赏下来了!” 小团子拿到这张纸条,心情有些复杂。 从前他不读书,不知道四侄子有多糟蹋古玩字画,如今跟着二哥习字,自然听说过王羲之,也知道这《快雪时晴帖》只有28个字,却被评为“天下无双,古今鲜对”的名帖。 小团子颤抖着用潦草字迹问:“你不会又盖章了吧?盖了多少啦!!!” 弘历还当他幺叔是激动的,连忙也激情满满的回过一笔:“我叫装裱工匠在帖子前头加了四页纸,现在才盖了40多个章,题字也只有8处,还得多努力!” 拿到纸条的胤小祕:“……” 想捏死这个侄子,怎么办?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二筒科普道:【这还算能抢救的,你这个四侄子,在这张名帖上一共要戳170个章,题字63处呢!】 【比人家原帖都多,就是个字画圈的狗皮膏药。】 胤小祕沉默了,他还没见过这样能气到他的对手。 许是小团子咬牙切齿的表情太过引人瞩目,朱轼打眼就瞅到了,神不知鬼不觉绕到身后,一把夺过纸条一瞧—— 嘿,老朱气不活了。 作者有话说: 胤小祕:要不给四侄子专门设立一个盖章的官位吧,我看适合。 胤禛:…… 第59章 59 朱轼是谁, 那可是胤禛上他家吃饭也只能得到四盘两碗的待遇。 其中一碟还是老咸菜,另一碟是萝卜干。 这么个节俭到甚至有些抠门的先生在上头,对学生的要求自然也高。 弘历平日里在他面前装的有模有样, 泥鳅一样,今日算是被幺叔带着栽跟头了。 朱轼伸手点点这个, 指指那个,痛心疾首:“暴殄天物!不学无术!” 弘历攥着衣袖垂眸不敢吭声。 汗阿玛赏赐给他的, 便是他的东西,盖个章怎么就错了?喜欢一件东西不就是要据为己有,大肆炫耀,叫所有人知道这是自己的吗? 张廷玉跟马齐对视一眼,打着哈哈走过去:“朱大人这是怎么了, 今个不是说好只见见众位阿哥和伴读吗?” 怎么就教训上了。 朱轼没好气的将手中皱皱巴巴的纸条子递过去,张廷玉乐呵呵的接了,瞧着瞧着笑容便僵住了。 同理,富察马齐也跟着石化。 见不省心的侄子把三师气到这种地步,胤祕心理平衡了。 三个老师傅,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把元寿收拾啦。 于是, 不怀好意的胤小祕轻咳一声,裹乱道:“对,就是暴殄天物!四侄子还在宋瓷上玩雕刻, 全都给雕碎了!” 南宋的青瓷薄胎薄釉,细腻又凉润, 哪里经得起刻字。 这回不只是朱轼,张廷玉脸上也有薄怒, 摇了摇头:“四阿哥可知皇上在前朝昼夜操劳, 才能顾好天下黎明一张口。阿哥这作践的不是瓷器字画, 作践的是皇上与百姓呐!” 张廷玉最清楚不过。 国库亏空后,雍正一力担了骂名,抄家查账,才能叫七爷平定青海叛乱的同时,黎明的日子也勉强好过。 可弘历弘昼如今尚未议政,脑子里对这些朝政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弘历还比弘昼好一些,时局走向他是大致有数的,只是,对于自己是皇子这一点,有些认知过于清晰。 说白了,就是太拿自个当回事,觉得阿玛是皇帝,有钱为什么不享受。 这是朱轼头一次清楚的意识到,低调从简的雍正皇帝,竟然生出个享受派儿子。 人常说儿子跟老子是互补的,如今看来,此言不虚。 朱大人即便面对胤祕这样的刺头,也从来没有真正动怒体罚过,这回却动了真格。 老头儿黑着脸,看弘历的眼神满是失望,叫他伸出手心来。 弘历从前在藩邸时也被阿玛罚过,大抵都是或站或跪,等他自个想出犯错的原因,做个保证,便被胤禛放走了。像这样被外人打手板子,还是头一次。 十二岁的小少年正是好面子的时候,被满屋子人看着,有些不愿意伸手,但碍于朱轼是汗阿玛亲自指给他的老师,还是蹙着眉照办了。 朱大人打起人来那叫一个狠,一板子下去,弘历没忍住就惊呼一声。 三板子之后,再好面子的小屁孩也哭了。 张中堂有些看不下去,旁的不论,这位可是最有可能继承储君之位的人选,这么打下去,不好收场,未来万一……也对老朱不好。 张廷玉正要劝两句,就听到旁边有人鼓起掌来。 胤小祕把过年的欢喜劲儿都写在脸上:“打得好,打得妙,打的呱呱叫!老朱,你真是干了一件大义灭亲的好事呀,元寿都哭啦!” 弘历闻言都抽噎出声了。 朱轼:“……” 谁来给这拱火的屁股上一巴掌! 张廷玉惯来都是和稀泥做和事老的那一位,这次竟然一反常态,取了两指阔的竹板,冲小团子笑笑:“阿哥别高兴的太早,这上头三师讲话,你在底下传字条,可也得罚。” 祸从天降,胤小祕的小表情像一只突然撞到人类手上的傻狍子。 好半晌,小家伙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四侄子不是已经挨打了吗?不能叫他一个人承受所有嘛。” 弘历抽空抬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幺叔。 小团子挠挠头:“大,大难临头各自飞,四侄子你别这么看我!” 弘历抽着鼻子:“……幺叔,那是说夫妻的。” 张廷玉耸动双肩,极力叫自个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今日叫他见识到了四阿哥身上的不足,却也看到了他的发光处。被玩的要好的幺叔这样出卖,也不见太生气,至少,这孩子心胸是宽广,长寿。 张廷玉叫胤祕转过身去,没打手板,反而对着穿了几层衣衫的屁股抡起来。 胤祕这回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屁股开花。 相比之下,汗阿玛跟四哥打他根本就没用力气! 小团子扯着嗓子干嚎两声,刚准备酝酿眼泪花,张廷玉已经收手了。 胤小祕扭头,吸吸鼻子:“张中堂你怎么不打了?” 他都准备好待会怎么跟四哥告状了,这不上不下的,情绪都没了。 张廷玉放下竹板,笑了笑:“阿哥先手传字条,带坏了风气,这三板子已经罚完了。阿哥还嫌不够?” 胤祕连忙使劲甩脑袋:“够了够了。” 另一边,弘历的三十竹板也打完了,两个手心红彤彤的,短时间怕是不能抓笔。 小团子脱口而出:“四侄子,你这样包扎以后,不就不能做功课了,这就是老朱说的偷奸耍滑吧?” 弘历:“……” 幺叔再说话,感觉就要被气死了。 老朱这会儿心理很奇异,看着小魔王胤祕都顺眼起来。这小子平日里是刺头,带头挑事不假,可是回回都是在底线附近游走一圈,撒欢完了,又跑回安全区。 总的来说,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叫人哭笑不得,没辙应对。 而弘历呢,这是把自己掩饰的人模狗样的,暴露出来全是大问题,是要做储君必得仔细衡量的问题。 朱轼也承认,他对胤祕的容忍限度是相当宽容。毕竟,咸福宫阿哥又不用做储君参考人选,没必要跟个未来的闲散王爷较劲。 今日这板子是打了,可是光打板子是没用的的。三师一合计,还是张廷玉主动去找了雍正,将这事报上去。 雍正听完以后,同样默了半晌。 “朕只知道这孩子喜收藏,爱好刻印章,胤祕提起过他刻章奢侈,用料讲究还稍有不满意便扔一批换一批,朕与他谈过之后,也都改了。没想到,还有如此糟蹋好东西的一面。” 胤禛也明白张廷玉今日前来的背后含义。 以小窥大,便是圣祖爷,对待前人名家字画,也是欣赏瞻仰的角度,绝不会这么着喧宾夺主,叫人看不到书画本貌,只能瞧见他满篇点评和占有欲。 如此自傲的人,很难看到他自己的不足,不能自视便没有进步。若再沾沾自喜,大清的未来一片忧患。 雍正捻着手上的扳指,抬眸看眼天色,道:“衡臣你且放心,《快雪时晴帖》朕会收回,所幸他这回只是裱了前页,书帖本身尚未破坏。” “另外,要叫四阿哥改正缺点,总得先认识到缺点。朕与你们说教不合适,小幺这个没皮没脸的,倒是可以去试一试。” 张廷玉闻言,不由畅笑:“这倒是个好主意。从前臣家中四个儿子都不爱读书,如何教训也没用,还是最小的丫头把他这几个哥哥拿捏的顺了条。” 雍正闻言笑了:“哦?便是上回的若清吧?” 张廷玉连忙揖手告饶:“微臣先前期满圣上,同意这孩子扮作男装跟了出来,还请皇上治罪。” 雍正笑着拂了拂手:“不算欺君,上回爱卿提起这孩子是先夫人所出,朕便猜到了。” 雍正不免想到当年,张廷玉的夫人姚氏去的急,圣祖爷几次三番要为他赐婚续弦,都被张廷玉婉拒了。 他不愿续娶,只为延续香火,才纳了姚氏临终前为他亲自挑选的两名妾室。 这么些年下来,张府再未有过新人,算得上是个痴情之人。 张府一门如今全是糙汉,这么个小姑娘跟着他们,定然学的都是男子正心修身平天下的一套,教养女孩之处却被疏忽,可惜了。 未来的王府女主人,看重的却不是这些。 雍正感慨良多,莫名其妙就赏了张廷玉一堆珠玉绫罗回去。 张廷玉也不多想,皇帝给他就接着,或许姑娘见了,能转变心意,好好做个闺阁女子呢? * 秋意浓时,御花园里的色彩变得极为有层次感。 胤禛喊了西配殿里刚下学的幺弟,一道进来转转,叫他换换脑子。 胤祕是一学就困,一玩就来劲的典型代表。跑起来宛如欢腾的小马,绕着胤禛没个停歇。 胤禛等他把精力都释放的差不多了,才幽幽开口:“朕听说,你在尚书房传小纸条了?” 小团子脚步一滞,背着小手苦哈哈:“一个老朱已经够受了,这回还来个老张老富,有点什么小事都要跟皇兄汇报!” “……富察大人不能叫老富。”雍正都没意识到,自个已经逐渐接受了“老朱”的叫法。 胤祕撇嘴:“那叫什么,老茶?老马?” 胤禛:“……算了。”你还是爱叫什么叫什么吧。 不愿再被幺弟带偏话题,胤禛开门见山道:“弘历这回的错误不小。” 小团子一听不是批评自个,连忙幸灾乐祸:“对对对,元寿可不像话啦,我这个当叔叔的都看不下去!” “……那你觉得该怎么治他?”胤禛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叫幺弟来搞定,真的不会越搞越鸡飞狗跳吗? 胤小祕不解:“什么叫怎么治?是说四侄子在书画上乱涂乱画吗?四哥你给他没收不就好了。” 胤禛弹了幺弟前额一把:“强制的不行。压得越久,到时候反弹的越厉害。朕若是不在了,东西都到他手里,没人压的住怎么办?所以,还是要弘历改正这样的不好之处。” 如若不能改,那只好从储君之位将他彻底摘除了。 雍正眸色转深,仰头看着笔直冲天的粗壮桐木。要养一株这样的好树木不容易,人也是一样。 他膝下子嗣单薄,三阿哥弘时心窄,容易钻牛角尖,很早就被他排除了,剩下的五阿哥弘昼倒是性子不赖,可惜是将才,却并非帝王之相。 还剩下一个福慧,是年贵妃第二子,也是如今活着的唯一一个儿子。碍于年羹尧的威胁,无论如何也不能叫福慧沾上这个位子。 胤禛叹了口气,胤小祕却笑了。 “这还不简单,从前二筒,就是四哥说的‘仙家’就跟我讲过一种方法治四侄子的坏毛病呢,我听着甚是有趣!” 胤禛眉梢微动:“仙家说过?” “对呀,四侄子就是太太太自大啦,还是有钱的原因嘛。” “四哥扣光他的私房钱,给他穿最烂吃最烂,然后我们一起PUA他就好啦。” 作者有话说: 弘历的团欺生涯正式开启了。 晚上还有一更。 第60章 60 雍正完全没听懂。 他蹙了蹙眉:“什么, 皮尤诶?” 小团子听着他四哥的发音,捂着小嘴偷偷笑起来,待胤禛看过来, 又连忙做出一副超级严肃认真的样子。 “四哥,你看四侄子对自己辣么自信, 像不像小狗在追尾巴?”胤小祕比划着转了个圈圈,“小狗追尾巴自个是开心了, 但是一直在原地打圈,不能往前走啦,这就是四哥担忧的对不对。” 雍正肃穆,应了一声。 不论是储君还是皇子,这么小就整日沾沾自喜, 原地打转可不行。 胤小祕伸出食指在鼻子下面揉了揉:“所以啊,我们得叫他认识到,他是一只小丑狗,他的尾巴全大清最丑啦,等四侄子不忍直视自个的尾巴,不就往前走了?” “说不定, 为了甩掉丑丑的尾巴,他还会跑起来呢。” 小团子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等四侄子跑起来了, 四哥就能歇着了,到时候叫元寿给我们哥几个小狗拉车, 多好呀!咱们鞭笞他的过程,就是PUA嘛, 四哥理解意思就行啦, 叫什么不重要!” 雍正:“……” 说的仿佛挺有道理, 但朕怎么总觉得你在不劳而获呢。 胤禛觑他一眼:“哼,除了编排朕,就是编排朕的儿子。” 胤小祕嘿嘿笑着,装傻萌混过关。 澄瑞亭方形阔面,下有水池,池中锦鲤甩尾一游闹,雨点砸在池面上的波澜被打散。 两人来时还是濛濛细雨,片刻工夫,大雨如银河倒泻。 抱厦前坠下一串串的雨帘子,胤小祕时不时伸出手去抓取,又被冰冰凉的秋雨激得缩回小手,欢快得不行。 雍正在一旁瞧着,仿佛也被这场雨洗尽一身疲倦,舒展着肩头放松下来。 胤小祕起了坏心眼,将手上的雨水弹了弹,落到胤禛鼻尖:“如何呀,四哥?” 胤禛找不到反驳的理由,默许着应下来,遂伸出手也碰了碰顺着绿琉璃瓦滴下的水帘,回敬幺弟一脸蛋儿。 小团子捂着脸惊呼:“四哥,你好幼稚!” 胤禛扬了扬眉:“你这只准自个逍遥,不许别人快活的毛病哪里学来的?” “当然是跟阿玛……” 话没说完,小家伙被他四哥揪住耳朵,噤了声。 胤禛很快也放开了手:“朕把那副《快雪时晴帖》赏了你如何?” “那不是四侄子喜欢的东西嘛?四哥你收回就行了。” “你不是要贬低他翘起来的尾巴吗?”雍正扶着栏杆,“朕将他喜欢的都赐给你,你再拿去炫耀贬低,岂不更打击人?” 这是胤小祕未曾想到的,眼前一亮:“那我有好吃的好玩的,也能去炫耀嘛。” 胤禛:“……” 小幺不是为朕分忧,只是单纯想欺负侄子吧? 即便如此,雍正还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叫人着手按照胤祕说的要求去办。 * 胤祕要折腾的事不少。 头一件便是重新拾掇了毓庆宫中弘历的住所。 从圣祖爷废太子之后,毓庆宫便一直空着,到了雍正上位,它代替了西三所,成为众阿哥们聚居之地,而西三所被改成太妃们的住所。 毓庆宫统共四进的院子。 弘历原本住在第四进的毓庆宫正殿,阔五间进三间,敞亮又气派,雍正派的人一来,直接连人带东西搬去了第二进院落的“惇本殿”。 弘历不高兴了。 弘昼住在隔壁第三进院落里,东西围房都20间,他这一搬,不就差了一大截。 然而很快,他就顾不得什么大小排面问题了,因为他汗阿玛竟然叫人把值钱的家当全都搬出了毓庆宫。 那他用什么? 弘历侧目,慌忙去看窜上跳下的幺叔。 这小家伙从进门,就一直在指挥养心殿和内务府太监搬搬挪挪,俨然一副掌事人的架势。 胤小祕等的就是大侄子的慌乱,爬到屋中唯一一张太师椅上,坐好,这才对弘历勾勾小手:“来,大侄子,坐。” 弘历:? 我坐哪儿啊我坐! 再宽广的胸怀此时都盛不下这闹翻天的猴子了。弘历又无奈又气:“幺叔你这是又闹什么啊?” 胤祕可不打算背这口锅:“可不是我,上次你犯了错,这可是皇兄叫你搬的,这些物件也是他没收的。哦,对啦,皇兄还说给你的月例银子也得缩减,估计到明年你都领不到什么钱啦。” 弘历在藩邸时,手里多少还有些阿玛额娘皇玛法赏下来的物件,虽然觉得被罚很慌张,但也没有失态,只抿唇道:“那我就先用私库……” “诶,四哥还说啦,你私库暂且交由熹妃打理,没什么事就不要开啦。” 弘历:“……”那我用什么吃什么! 胤小祕满意的看着四侄子的表情,拍拍椅子扶手开始教训:“你说说你,还没怎么样呢先堆了一屋子宝贝,那是你这样的配得上的吗?” 弘历不可置信:“我一个皇子怎么就配不上好的了,幺叔你今日怎么了?” 小团子做出一副惊恐状,捂住嘴:“四哥他们还没告诉你,你是穷穷孑立命格吗?那算了我就不多嘴了!” 弘历:“……” 你这不是都说完了! 什么穷穷孑立的命格,弘历是不信的。当年被皇玛法接进宫之前,他就寻人批了八字,明明是贵不可言的命格来着,弘历还为此骄傲了许久。 胤小祕才不管他四侄子信不信,反正有熹妃一帮人内应,四侄子不信也得信。 小团子起身,开始带着弘历在他的新住所转悠。 “怎么样,这地方还满意吗?我觉得挺适合你。” 满意个鬼,惇本殿里头空荡荡的,一张书案一把椅,八仙桌只配了两个墩子,除此之外,就是西暖阁的火炕,和东暖阁的拔步床了。 用料全是宫里的最低标准。 弘历将不满写在脸上,听他幺叔讲:“刚才带走的物件里,我看有什么红木瘿木面翘头几案,紫檀回纹炕桌,紫檀三弯腿画桌……” 弘历静候下文。 小团子叹气:“四侄子,你这字儿写得不怎么样,画也一般般,工具倒是很摆谱。这就是所谓的‘菜狗菜的花里胡哨’。” 弘历虽然不能完全听明白,也知道幺叔这话不是好话。 他不服了,他的字画明明很不错! 于是道:“……幺叔的狗爬字也好意思说……汗阿玛可是夸过我的字——” 胤小祕是那种轻易露怯的人嘛,当然不。 跟着二筒学到不少技巧的小团子叹了口气,摇摇头:“除了家里人愿意将就你,勉强夸赞两句,谁会看得上你那字画。” 弘历沉默了,突然想起朱轼曾经说过他的字“连断形体不缺,但少了变化,未□□俗”。 难道……他真的很俗气吗? “上次皇兄赏你的《快雪时晴帖》现在就给我啦。”胤祕得意极了,胡编乱造,“你装裱的题跋和刻的印章太丑啦,大家都看不下去才揍你一顿,还不如给我玩呢!” 弘历使劲摇着头,不信他幺叔说的话。 十二岁的少年,完整的审美体系还没有完全构建起来,此刻已经有了裂缝和隐隐崩塌的迹象。 胤祕一个做皇叔的,也不好意思第一次就说的太狠。 这种事情,总要徐徐图之嘛。 于是一转话锋:“对啦,熹妃还给你制了一批新衣,以后除过吉日穿礼服等,你都可以穿这些常服出去啦。” 小团子招招手,银翘带着人抬进来个红木箱子,命人打开。 弘历往近处一瞧,抽了抽嘴角:“幺叔确定这是新衣?” 小团子眨眨眼:“是呀,你别看衣服上都打了补丁,这可是特意集齐的民间百家衣补子,补服上头都没有呢。” 弘历一个平日里吃穿用度最讲究的小孩儿,此刻根本就接受不了。 可是接受不了也要接受。 他穿的衣裳连着箱子都被卷了个干净。此刻,屋里最值钱的,竟然是这个装破烂衣服的红木箱。 弘历欲哭无泪,抓住小团子问:“那吃饭呢?” 旁的暂且可以忍,但对于重口腹之欲的人来说,没得吃,真的忍不了几天。 胤小祕露出极其开心,开心到一眼就瞧出有猫腻的笑容:“别急嘛,你马上就知道啦。” 小团子说的马上,果然很快。 等司膳太监们盛着各式托盘火碗,将精致美味佳肴上了桌,提前打过招呼的弘昼和小和慧就来了。 胤祕叫人搬了明间那张太师椅,跟两个绣墩凑足了,三只小团子入座开始大吃大喝。 只有一个弘历呆若木鸡的站在边上。 弘历仿若做梦一般,看着幺叔他们大快朵颐,完全没有顾及他这个惇本殿小主子的感受。 似乎也不打算邀请他? 弘历连忙重重咳嗽一声:“幺叔!我呢?” 三个人的欢快气氛骤然僵住。 小团子抹抹嘴,抬头不满道:“元寿,你怎么不早早吭声呢?害得我都把你忘了!” 弘历:? 胤祕招手,五花亲自端上来火碗掀开,里头赫然是! ……一碗什锦酱辣子,配了几个饽饽。 弘历瞪圆了眼:“就这?” 胤小祕点点头:“就这啊。” “没别的了?” “四侄子,有的吃就不错啦,而且这什锦酱辣子里头什么菜和肉都有呢,你可不能矫情。” 什锦酱辣子这道菜,其实是用于佐餐的。 比如小窝头,苏子叶饽饽这样的单独咽不下,就有宫廷御厨用莲藕、胡萝卜、蒜薹、香菇等蔬菜切丁,配上腌好的肉丁翻炒,加点辣椒和豆豉酱,帮着开胃下饭。 从前孝庄太皇太后喜欢用,倒是没见过哪位年轻的小主阿哥喜欢。 久而久之,御膳房也就不做这道菜备用了。 如今,被胤祕专程拿来给弘历下马威,果真有些效果。 僵持了半晌,弘历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叫起来。看到幺叔他们又欢快的吃起来,根本不搭理自己,弘历幽怨的迈步走过去,拿起饽饽,抄起银筷,就这么站着开始吃什锦酱辣子。 三小只坐着喝杯热牛乳,啧啧称奇。 和慧有些不忍直视了,悄悄问:“幺叔,四哥这样还得到什么时候呀?也太可怜了。” 弘昼反而觉得有些好玩:“幺叔,四哥的辣子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胤祕一脸复杂的看着两个单纯的小屁孩,觉得跟着哥哥们在一起呆的多了,自个好像变坏了不少。 都怪九哥~ 吃饱喝足了,小团子拍拍鼓囊囊的肚子,开口道:“四侄子,皇兄跟我体贴你,想交给你一些打杂的活计,一月五两银子,办得好还能双倍,你做不做呀?” 四侄子无言以对。 什么打杂的活儿不能交给太监们去办?难道是正经差事? 可是五两…… 弘历看着这座毓庆宫,想起二皇叔被封为太子时,一年可以拿到两万,足足是亲王的两倍。 为什么,他同样住在这里,就要辛辛苦苦每个月才能五两? 胤祕苦口婆心:“其实呢,四哥说了,重要的不是钱,是你要得到锤炼。” “不是有句话嘛,天将降大任于死人也……” 弘历龇牙咧嘴:“行了幺叔,我知道这句话,您别念了。” 小团子嘿嘿笑:“反正就是得吃苦,你吃苦就对啦。吃得苦中苦,方为好侄子呢!” 弘历有些想不明白,好好的皇子,为什么非得吃苦才能当个好侄子。碍于是汗阿玛提出来的,即便他不想,也必须要当一回事重视起来。 弘历要考虑一晚,小家伙们便都各回各宫去了。弘昼临走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拍拍弘历肩膀跑了。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擦着地平线落下。 惇本殿内逐渐陷入黑暗之前,就要点上灯了。 放在以往,弘历的殿中必然要点上两株大吉葫芦形蜡,八盏岁寒三友蜡,有时候来了兴致,整间屋子大大小小几十盏都得亮着。 可是如今呢。 他身为皇子的蜡烛份例全没了,每日只剩一只羊油更蜡,一只羊油蜡,还有一只白蜡。 这是从前给茶房的最低份例啊! 弘历坐在书案前,几案上燃着三只蜡烛,映衬出他欲哭无泪的脸。 他想了想,心疼地吹灭蜡烛。 这可是明天的份,还是省着点用,洗洗睡吧。 翌日一大早,天未亮,去尚书房之前,弘历就跪在了养心殿外头。 苏培盛等雍正起了,报了这件事,胤禛有些好笑,叫人叫进来。 秋日露正浓。 弘历掸去一身的潮湿气儿,进了殿中一跪,叩首道:“儿臣知道,汗阿玛是为了锻造儿臣,才赏给儿臣这些苦头吃。这不是吃苦,而是恩赐!” “请汗阿玛叫儿臣做些杂务。” 雍正:“……” 这是弘历? 作者有话说: 这是昨天的二更,昨晚太困了抱歉。 下午晚上掉落今日更新~ 第61章 61 儿子突然一反常态, 雍正不禁有些好笑。 许多时候,混不吝的幺弟出的馊主意,总是能带给他惊喜。 雍正叫贴身侍候的太监们给一层一层上了朝服, 正冠,才转过身从屏风后头走出来道:“行了, 起吧。” “朕上月纳了直隶巡抚李维钧的上折提议,要由京师向全大清推行‘摊丁入亩’。燕京的田产清查朕交给允礽和允禟了, 你去跟着,将遇到的一重重问题记录呈回来,到了推行地方时,也好有个对策。” 弘历跟着雍正一路走到了养心殿院中,眸中不禁染上几分严肃。 这事他听老师朱轼提起过。 若办得成, 定是一件于国于民有利的大好事。 所谓摊丁入亩,还得从“丁银”说起。 从前,前明一朝便有“丁银”,也称作人头税。但明朝皇帝他不自己收,反而让地方官收取。后来,大清入关, 顺治爷为了杜绝地方中饱私囊的问题,开始编审人丁造册,由朝廷直接收取丁银。 仅顺治十八年, 直隶省征得300万余两银,1万2千石米。 到了康熙五十年, 最后一次编审人丁后,圣祖爷就推出了“滋生人丁, 永不加赋”的新政。 这摊丁入亩, 就是在圣祖爷的基础上, 将定下来的丁税平摊入田赋,改征收“地丁银”。 说白了,动的是地多的富人们兜里的银子,没有田地的反而解放了。 弘历想想也知道,这田产清查的第一步,该有多难走。 雍正没听到人回话,侧过头瞟他一眼:“怎么,不敢去了?你放心,朕即便不说,你幺叔也会借着巡视庄子的名义溜过去玩的。” 弘历:“……” 不,儿子反而更担心了。 面对雍正探问的眼神,弘历什么也没说。就像他不会直接问汗阿玛为何如此罚他。 这是他们父子之间从藩邸时养成的相处方式。 阿玛是天子,而他即是儿子也是臣子,也就只有幺叔这般性情,不论在何处都全凭本心做事了吧? 弘历说不清自个此刻心情。 好面子的他此刻满脑子只有一句,那五两银子算数吗? * 田间陇上。 允礽着一身圆形补子补服,看着面前蹲在地上的小幺,神色颇为无奈。 小家伙一身锦袍小褂,头上戴着红色瓜皮帽,蹲在地头怎么瞧怎么不搭。偏偏老九在一旁幸灾乐祸的,还怂恿叫幺弟亲自丈量土地。 陇上立了不少官差,都是户部临时抽调来的。 允礽最近跟直亲王打的频繁了些,见九弟没个正形,手中一沓刚交上来的清丈归户单挥了挥,落在允禟脑袋上:“行了,小幺既然来了,这片也正好有他的庄子,便带着吧。” 允禟合不拢嘴:“正好,待会儿弘历来了,一块带着去见识见识隆科多那狗腿子。” 胤小祕一听,量个土地怎么还跟隆科多扯上关系了,连忙起身:“什么狗腿子!九哥九哥,我也想知道!” 允礽一看,这哥俩又要开始了,连忙叫左右退下。 允禟讲故事是一绝,三言两语就把小团子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住了。 原来,京郊陶家庄这一片土地最多的,是一位姓陶的员外。 陶家老爷人傻钱多,闲着没事给自己捐了个员外郎做做,随后不知怎么搭上了隆科多这条线,每年给佟家提供了不少进益。 相对的,隆科多手底下的人自然也会照拂陶家一二。 今日,陶员外这狗腿子便是以为隆科多还能为他撑腰,竟然叫管家出面,堂而皇之拒认“清丈归户单”,说自家没有这些土地。 胤小祕听完,一脸愤愤:“捐官出来的,是不是都是这样贪得无厌的人呀!那岂不是太糟糕了。” 允礽正色:“也有例外,如今皇上重用的云南盐驿道李卫,当年便是捐了个员外郎,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不过捐官的确实绝大多数都是庸人。” 小团子心想:怪不得二筒说捐纳制度不能要呢。 他又问允禟:“那九哥,今个你们是打算怎么办呀?” 允禟笑笑:“不是说了吗,带你们上陶员外家里蹭饭去。” 九爷不正经,小幺自然要跟着起哄。兄弟俩一唱一和,搞得查家产账目这件事,顿时没了半分严肃劲儿。 允礽无奈笑着,只希望弘历不要也是个小捣蛋鬼才好。 正念叨着,人就打马赶来了。 弘历是先去的户部,听说已经出来了,连忙火急火燎奔来。秋高气爽的天,他从马上翻身下来,却弄得满额头汗,连身上带了补丁的常服也晕湿了大片。 允禟惊奇与允礽对视,皇上说的竟是真的。 从前见这个四侄子可最是讲究,如今被小幺蹉跎的,啧啧。 允礽忙道:“慢些走,弘历。” 弘历喘着粗气告罪:“是侄儿来晚了,叫两位皇叔好等!” 胤小祕这个矮冬瓜从盲区跳出来,怨念道:“还有我呢!我也是你幺叔!” 弘历抽搐嘴角:“……三位皇叔久等。” 胤祕:“哼!你这个绿韭菜!” 弘历今日穿的就是所谓的熹妃特制。这件衣服肘部和前襟都有竹青色的补子,袍身又带了些灰度的芭蕉色,绿的十分显眼。 远远一瞧还真像颗韭菜。 允禟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闹得弘历耳朵根羞红了。 允禟被允礽瞧了一眼,连忙憋着笑解围道:“弘历今个这身倒是显眼,尤其是这竹青色补子,好一个惨绿少年!” 小团子挠挠头:“啊?九哥,四侄子穿这个也没有太惨吧?” 老九闻言又笑出了鹅叫。 允礽摸摸小家伙脑袋:“别搭理你九哥。这‘惨绿少年’出自唐朝的《幽闲鼓吹》一书,特指暗绿色衣衫的少年。” 小团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嘿,惨绿少年!” 弘历的表情像是被驴踢了一脚,磨磨蹭蹭道:“幺叔,要不还是喊我四侄子吧,元寿也可以。四个字……太长了,不好叫。” 允禟在一边笑得肚子疼,被小团子莫名其妙看一眼,才稍微收敛些。 “行吧,四侄子的要求可真多呀。”胤小祕如是道。 弘历……弘历已经不想说话了。 闲话完毕,奇怪的四人团总算是出发去了陶家庄。 陶家很好找,远远望去,最土最豪华的那一家便是。官差们被留在了地头,只带了随身侍奉的太监,二爷身边那位率先上前敲门报了名讳。 说是直亲王特意来拜访。 九爷有些震惊的看了二哥一眼,见允礽浅笑回望,连忙扭头装作没听见。 二哥这变化是越来越大了。 过了一会儿,门房出来回禀,说老爷身体抱恙卧病在床,直亲王若不介意,可以进去叫儿子陪着坐一坐,喝喝茶。 这话显然是婉拒。 估计也是摸不清头脑,直亲王这闲散王爷突然上门干嘛,才这么糊弄一出。 可惜,陶老爷错误的估计了爱新觉罗家的男人…… 的脸皮。 别说是胤小祕了,这回允禟允礽都没在落下的,笑了笑便拱手道:“那就叨扰了。” 门房估计都没见过这么听不懂主人家话意思的,没反应过来呢,就被四个人接连撞开。 最小的那个,还回头跟他道了一句:“愣着干嘛呀,你不带路,我们怎么去陪陶老爷的儿砸喝茶?” 门房:? 哪有硬挤进来强行陪主人家喝茶的! 碍于这里头有直亲王,当奴才的也不敢多嘴,只好前头带路,叫四人在这俗气的仿江南庭院中绕了半天,才到会客明间。 上座之后,自有侍女沏茶。 允禟瞟了一眼茶汤,笑道:“哟,陶员外给大哥上的是洞庭碧螺春,还算不错了。” 允礽笑了笑,啜茶问:“不知陶家少爷何时来呢?” 被问话的小侍女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外传来一声男子告饶,紧跟着大跨步进来一个年轻汉人男子。 这人不过二十岁出头,脚底飘忽,眼下浮肿,瞧着有些轻浮。冲几人揖手拜礼后,估摸着是辨不清允禟和允礽哪一位是直亲王,索性眼神乱飞:“草民陶无色见过王爷,王爷能来寒舍,简直是蓬荜生辉啊!” 这人嘴上说的好听,却只行简单的揖手礼,几人便明白,这是个不好糊弄的。 都是想糊弄对方,这说起话来就有门道了。 假模假式的互相试探几句,胤小祕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陶放一怔,仿佛才注意到有这么个小人儿,不免笑道:“草民家中也有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要不,叫他们出去玩玩?” 这个“他们”,自然也包括了弘历。 于是,一对皇家小叔侄就这么莫名其妙,跟个两岁的孩子玩在一块。 弘历有些懵,跟在小团子身后,小声念叨:“这也能叫年纪相仿!幺叔你别真的玩起来呀,咱们还有正经事呢!” 弘历欲哭无泪,操心着他的蜡烛,他的五两白银。 他到现在都不敢置信,阿玛分明做了皇帝,怎么他的日子竟然会过到这种地步? 三个小的就这么坐在一处僻静的院落中。 枫叶落了一地,胤小祕撅着屁股在捡,被抱来的小孩子就蹦蹦哒哒追着他。 胤祕露出小虎牙,分出一只最漂亮的枫叶:“糯糯,拿着!这是哥哥送给你的。” 糯糯欢呼雀跃,兴奋的抓住枫叶蹦单字:“稀饭,稀饭~” 弘历:? 哥哥?那这小孩儿辈分比我还高! 奶团子跟前跟后的缠着胤小祕,似乎不是喜欢枫叶,而是喜欢他。 胤祕对小孩子很细心,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技能,蹲身抱住糯糯道:“你还小呢,跑不了太久,哥哥抱你好不好?” 糯糯钻在他怀里咯咯笑,小手圈住了胤祕的脖子,害羞的点头。 胤小祕使劲儿一抱,纹丝不动! 胤小祕不信邪,使出吃奶的浑身力气,然后自个站起来了,糯糯还立在原地,抱了个空气。 远远站着的乳娘看到这一幕笑了出来,抬眼扫见少爷新带回来的女子,连忙噤声,行了个礼。 这姓叶女子似乎有些不一样,府中都在传等少夫人一病逝,这位就是新的少夫人。 因此,陶放现在才没给她任何名分。 叶氏拂了拂手,不理会奶娘探究的神色,立在一旁看着糯糯。 弘历独自坐在一旁凉亭中,看着枫树下较劲的两小只,又气又好笑。 他正想叫幺叔别费劲钻牛角尖该回去了,转过头惊鸿一瞥,登时顿在原地。 院墙一角立着的白衣汉服少女五官清冷如月,却在某个瞬间眉眼温柔的一笑中,显现出一种绚烂烟花绽放的美感。 弘历还是头一次想要这样形容一个女子。 他见过许多满族小姑奶奶,都像个呛口小辣椒,嚼着带劲儿却也容易呛到。虽然他也喜欢如火的辣椒,却更喜欢这种被水缠绕的怦然心动。 他攥了拳,起身时有些语无伦次:“请问,你……” 人都没走到叶氏跟前,身后传来胤小祕的怒吼:“四侄子,我抱不起来!你过来帮我抱着糯糯!” 弘历:“……” 完了,我在这姑娘心中的形象已经完全毁了。 弘历有些崩溃,但是他已经被幺叔折磨惯了,下意识立刻转头往回走,一边让小团子小声些,别喊四侄子,一边认命的将糯糯抱起来。 糯糯似乎是不喜欢弘历的气场,到了他怀里,就扭来扭去想要逃走。 胤小祕叹了口气:“元寿,做人不能太急躁,你瞧你,都吓到糯糯啦!” 弘历低声:“……也不要叫乳名啊幺叔。” 小团子瞪大了眼。这也不能那也不能,难道还是要叫四个字的? 不远处的叶姑娘似乎是听到了小团子老气横秋的教训,轻笑出声,抬步走过来。 糯糯眼眸一亮:“姨姨!” 叶姑娘轻轻应了一声,弘历心中激动起来。 她莫非是陶家少夫人的妹妹?可能长了自己两三岁,这年龄正好,只要跟额娘开口,纳了做个格格,应当也不是难事。 弘历自己神游天外,胤小祕这头已经跟叶姑娘介绍过自个跟侄子了。 糯糯的乳娘在后头表情十分难看。 虽然都是小孩子,但也是外男,这叶姑娘怎的如此不识好歹。亏得少夫人还对她不错,似乎想把孩子都托付给她呢。 怀中的糯糯扭动着,让弘历骤然回神,心中想法脱口而出:“冒昧一问,姑娘可曾婚配?” 气氛瞬间凝滞。 叶姑娘面色有些怪异,身后奶娘心道坏了,连忙上来道:“这位是我们少爷的贵客……” 奶娘说着就想将糯糯抱回去,请叶氏也离开这是非之地。 弘历反应过来,脸顿时红了。还没想好怎么说话,怀里的糯糯突然一咧嘴—— 他又被尿湿了一身。 秋风萧瑟。 胤小祕怜悯的拍着四侄子:“惨绿少年,你好惨呀。” 作者有话说: 胤小祕:惨绿少年,就是注定一直被绿的悲惨少年。 弘历:…… 二更很晚啦不要等! 第62章 62 这场撒尿风波, 碰上个来传话的奴才,才算是揭过去了。 来人是允禟身边侍候的,说西头坡垄上有佃农闹起来了, 请两位爷速回。 胤小祕点点头,连声催促:“惨绿少年, 我们走吧!” 弘历:“……” 算了,您开心就好。 糯糯被奶娘趁机抱回去, 连带着叶姑娘也叫匆匆扯走了。弘历一步三回头,心中虽有些遗憾,到底还是正事要紧,跟胤祕出了院落,被九爷身边的奴才引着到了大门口。 允礽跟允禟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胤小祕跟二哥共骑一匹马, 其余两人各一匹,快马赶去出事的地方。 小团子在马上问:“二哥,你们查到什么吗?” “这陶家的土地远在我们想象之上,他祖上顺治年间圈地时,主动献过一部分地。”允礽将幺弟圈在怀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今,佟家田产有不少源自他所出,我怕他要搅进这趟浑水里头。” 胤小祕轻轻:“隆科多才不会管吧?他连自个的夫人都可以不要。” 允礽与允禟对视, 对此事都有些不齿。 弘历疑惑:“献了地就是旗地,那都是皇家分出去给佟家耕种的, 陶家怎么会觉得有人撑腰?也太天真了些。” 允禟笑了笑:“皇上那头递消息,说起近日隆科多收受贿赂一事。隆科多那个小妾, 叫李四儿的, 怂恿他收了不少借着内宅妇人走动的行贿, 陶家这回为了躲避地丁税,定然也送了,说不定,还不止陶家呢。” 弘历:“隆科多身为顾命大臣,应当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吧?” 回答他的是一阵吵嚷声。 几句话的功夫,众人已经打马到了闹事的地界。 允禟望着下头乌压压一片扛着锄头的佃农,冷笑:“你瞧,我们前脚才进陶家,这边佃户们便闹上了,说是京城东家们刚立了新规矩,叫这些佃农的租子每亩米加二升,银加二分,以助地丁之费。” 这摊丁入亩才刚要试行,京城的汉民地主哪来的消息?又怎么会这么快就联合一致? 定然是背后有人出主意,且这人还得提前得了“摊丁入亩”的消息。 结合雍正的话意,不是隆科多还能是谁。 隆科多这主意出的损,恐怕是想着保证了朝廷税收稳定,雍正便不会计较羊毛出自何处。 只可惜,他这回算计错了。 雍正这回是铁了心,不打算叫这些地主老财再靠着欺压百姓,吸佃农们的血来避税。 这回不只是弘历,胤祕这小团子也搞明白了里头的弯弯绕。 小家伙鄙视道:“我想起老朱说我:总懒得写字,骗到最后不是骗他,而是骗自己。所有我的字现在还是难看。” “隆科多都多大了还犯这个错误,粉饰太平,最后他就要自食恶果。” 这话惊艳到了在场几人,允禟叹道:“可以啊,小幺都能认识这么难的词了。” 胤小祕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嗷呜呜”张开大口去咬他九哥。 没人注意到,弘历似乎得了些感悟,眼光波动,久久才将视线从幺叔身上收回。 佃农们的事,做亲王的不好亲自出面管。 但是直亲王这个背锅侠可以啊! 允礽笑着下了马,将幺弟送到九爷马背上,这才折身撩起袍角,跳下半人高的土崖,往佃农们聚集的地方走,身后一大群顺天府的人,户部的人还有督捕司过来两个问询的,呼啦啦全都跟上去。 允禟被指派了照看两个小孩儿,只好留在原地,心里其实特别想看二哥是怎么去表演的。 胤小祕比他九哥还着急,催促道:“我们也过去吧,二哥自己不行呀!” 允禟笑话他:“你二哥文武两全,老大如今都被追着打,怎么就应付不了了。再说了,真对付不了,二哥自己还能跑,你去了完全就是个小拖累,是该护着你还是只管自个跑?” 胤小祕眼眸转了转,突然看向弘历:“实在不行,就把四侄子留下就好啦。反正他是皇子呢。” 弘历:“……原来我在幺叔眼里还有点用处。” 这话说的怨念,允禟扭过头去装作看风景,不掺和他们小人儿的恩怨。 小团子挠挠头:“不是啊,四侄子你用处可多了呢。” “比如说?”弘历竟然隐隐有一丝期待。 小团子嘿嘿笑着:“以后被老朱教训了,我跟你一比,就又觉得高兴啦。你这么惨,刚才还被人家姑娘——” 话没说完,弘历就做了个马上危险动作,想去捂住小团子的口。 胤祕伸出两个爪爪胡乱去挠他。 允禟连忙伸手将两人都揪住,教训道:“都坐好!在马背上,怎么如此不分轻重。弘历,即便你马术有些功底,九叔今个也得批评你,万一呢?” 小团子做着鬼脸:“就是,万一呢?” 弘历还是挺尊重这位九皇叔的,闻言垂下头。 允禟又敲了敲幺弟的小脑壳:“你就是个屁。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九哥肯定是想听的!” 小团子雀跃着,把四侄子的糗事添油加醋分享出去,叫允禟憋笑半晌。 怪不得弘历现在身上还有一股童子尿骚味儿。 允禟有一万个心眼子,记住了幺弟口中的叶姑娘,打算回头派人去打听打听。 旁的人没有,下九流的人手他可有不少。 允礽这时候从底下回来,骚动的佃农们已经慢慢散去,仿佛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安抚好了。 他抚平补服上的褶子,笑问:“在说什么?” 胤小祕崇拜地看着二哥:“嗨呀,四侄子尿了一身的事,那不重要。” 弘历:? 弘历气到吐血,连忙打补丁:“皇伯父,是被!被人尿了一身!” 允禟实在憋不住,笑成了妖娆的驴打滚。 允礽虽然不明所以,却也大致明白,这应当是侄子又被欺负了。于是目光怜爱的看着弘历道:“好,二伯知道,二伯相信你。” “……” 弘历的心情十分微妙。 一身尿骚原本已经被他遗忘了,如今被幺叔反复提起,弘历只觉得自己从上到下都是臭的,连他这个人都不能要了。 小团子却已经转移了注意力:“二哥二哥,你是怎么说服那些人的呀?” 允礽翻身上马:“简单,用直亲王的身家性命做担保,说朝廷绝不会叫他们出这笔钱。” 胤小祕眼神放亮:“哇哦!” 允禟笑得意味深长:“二哥好计谋,做弟弟的学到了。” 允礽睨了九爷一眼:“甭闹,你这金算盘还用得着跟我学。总之先把佃农都安抚住,趁着这个时间,得回去商议个对策出来。否则,到了地方推行新政,只会存在更多漏子。” 小团子不太懂这一点,开口问:“为什么到了下面会更多漏子呀?” 允禟是那种你问了,我就一定要解释个明白,不管什么忌讳不忌讳的人。 他勒了马缰绳,侧头戏谑看幺弟:“前明万历年间,张居正推行了‘一条鞭法’,里头的内容其实与如今的摊丁入亩有相似之处,但是朝野内外都在明里暗里干预,开头就不顺。” 胤祕紧张问:“那然后呢?” “然后啊,推行到了地方,上下官员与当地豪强相互一勾结,根本没办法落到实处,最终只能草草收场。” 小团子有些失望,闷闷道:“那四哥呢?会不会也……” 允礽不知为何看着有些心疼,摸摸幺弟的头:“放心吧,大清国如今的状况与那时完全不同。” 万历年间,明朝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这时候再横空推行新政,想从根本上动了土地制度,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如今的大清,正是世祖爷和圣祖爷累积了无数优势的安定之年,许多问题诸如吏治腐败等,才刚刚有冒头崛起的趋势。 此时不掐断,更待何时呢? 最重要的是,两朝改革,同样动的都是地主乡绅的利益,但因为雍正聪明的没有触及到八旗旗民的利益,而朝廷派往各地的总督和巡抚也多为满人。 如此,满官与汉官之间没有共同的利益,很难拧成一股绳。 便比前朝多了不少胜算。 * 养心殿里雍正要与哥哥们谈正事。 小家伙都被赶了出来。 出来这一趟,两个小家伙都长了不少见识,知道燕京城原来还有如此一面,都有些不同的想法。 弘历是急着回去换衣服,趁着天还亮,快些把今日的佃农纷争做个记录。 胤小祕呢,知道土地原来有这么多争端,有许多人为此还吃不饱肚子,心里有些难过。 他出生的时候,汗阿玛都老了。日夜操劳了那么多年,最大的愿望就是大清境内再无饥民饿死之事。 阿玛明明那么努力了。 小团子不满地吸吸鼻子,撅着嘴巴往自个的咸福宫走。 之前,四哥告诉他山左奇荒三年的事情,他便已经十分惊恐了。 可今日才知道,即便没有荒年,山东的佃农们一年到头种的粮食也几乎全用来偿还地租,吃都吃不饱,哪里还能余下存粮。 胤小祕的心口闷闷的,有些理解阿玛跟哥哥为什么偶尔会皱着眉头了。 不行,他一定要帮帮四哥,也是帮阿玛完成他的愿望!小团子连忙甩头打起精神,又缠着二筒讨要粮食亩产的新技术了。 这么着一连过了几日,每日回宫,小家伙都累得倒头就睡下了。 雍正那头似乎是商议出了对策,只是迟迟没见行动。按允礽的话,就是还得等等陶家内乱的东风,飘到直亲王府去。 直到三日之后。 那位住在陶家的叶姑娘,不知怎么的跑到了直亲王府门前跪着,说拿到了陶家的真账本,希望王爷能为京西的佃农做主,为百姓做主。 喊门声不断,直亲王府的门房左右为难。 允禔背着手立在门内,不知怎么的,想到了二爷找上门的那一日。 他最近老做噩梦,梦到自个被揍的满身是血。 允禔冥思苦想,左思右想,实在是想不明白。 这姑娘拿了什么账本,你去顺天府啊!再不行你找允礽去啊!他才是负责“摊丁入亩”的人,你找本王算什么? 本王现今除了生孩子,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吗? 自个都救不了呢,还能管得了你这个! 允禔正犹豫间,门外传来一阵官兵开道的声响。那姑娘似乎是慌了,连声呼喊。 直亲王就见不得有人在自个王府门口撒野。 开了门冲出去骂:“谁啊!这么不长眼,没看见本王在处置家事吗?” 马背上的隆科多蹙眉,眸中掠过一抹狠戾,皮笑肉不笑的从马上落下,打了马蹄袖象征性道:“奴才倒是许久不见王爷了,给王爷问安。” 允禔见不得佟家男人这副做作样儿:“安什么安,你带人抓本王的人,能安的起来吗?” 隆科多咬牙:“王爷莫要说笑,此女为陶家庄逃窜出来的内宅女贼,何时成了您的人?” 倒在地上的叶氏趁机:“王爷,民女听过您先前在垄上疏散佃农们的英明神武之事,请信一次民女!” 允禔:? 什么垄上?但我英明神武确实没错。 于是,脑子愣起来不会转弯的直亲王,就这么硬碰硬的,跟隆科多杠上了。 隆科多见不得这种没脑子,还没脸皮的闲散王爷。 他是九门提督,八旗军和绿营的人都懒得调动,单单身后这两队守城兵,便能制住所谓的直亲王。 隆科多这半年来也飘了,先是承袭一等功爵位,而后加封太保,兼任吏部尚书,叫他逐渐看不清自个是谁,竟然还敢插手起皇家的事了。 他觉得这从前的大阿哥是个死脑筋,现今就是个呆头鹅。 圣上肯定是要处置的。 不如自己顺水推舟,找个由头按个罪名,成人之美? 隆科多想着,眼底浮现嘲讽之意,挥手道:“来人,直亲王既然认准了要妨碍公务,请他回去坐一坐吧,注意别伤到亲王的——” 隆科多没讲完,被一道小旋风顶着老腰,差点摔个大马趴。 被当众落了面子的隆科多怒了,正要发难,低头一看,脸色微变。 竟然是他姐姐佟佳太后的养子,如今皇帝身边最受宠的咸福宫阿哥。 隆科多只得忍了这口气,躬身扶着腰道:“小阿哥您怎么出宫了?” 胤小祕本来就看这个坏舅舅不顺眼,一听抓大哥,越想越气,对着半躬身子的隆科多又是一脑袋。 “嘭——” 隆科多这回流鼻血了。 胤小祕的头还完好无损,没事人似得。 他奶凶奶凶的,伸开双手护在直亲王身前:“不准欺负我大哥!” 允禔看着面前只到腰间的矮冬瓜:“……” 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铁头娃?! 作者有话说: 允禔:隆科多是吧,爷记住了。 胤祕:哇哦,二哥真的好厉害! 晚上二更! 第63章 63 隆科多的鼻血哗哗地流。 直亲王府门前一般不会有平民路过, 但架不住围观的官差多,隆科多用袖子抹来抹去,一甩袖满是鲜红。 即便如此, 鼻血依然没止住,反而把脸涂得像是吃了死孩子。 他搞不明白, 这小子从前不还每次都甜甜的叫他“舅舅”,要他抱起来吗?怎么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隆科多只当小孩脾气, 被直亲王几个小玩意收买了,才会如此对他。他又不好计较,只得瓮声瓮气:“阿哥,奴才在办差,您可不能误了差事, 万岁爷责怪下来奴才不好交代。” 胤小祕理直气壮:“那你就别交代!” 隆科多的耐心几乎要告罄,不过就是姐姐的养子,就算不小心伤着了又如何? 满怀恶意的目光只是片刻停留在小团子身上,也叫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胤祕缩了缩脑袋,复又挺直胸膛—— 他,他才不会怕大坏蛋呢! 允禔突然上前, 将幺弟一拎,拽到自个身后:“怎么说?爷与你的恩怨,跟这小矮子无关, 叫他上一边玩去。” 隆科多扬着头,笑意不达眼底:“奴才与王爷素来无怨, 不过是为万岁爷办差。” 允禔冷哼一声,忽视了幺弟在他身后胡乱挥舞的小拳头。 从康熙五十年起, 他就与这位步兵统领打过交道, 知道此人绝非善类。 那时候, 还是汗阿玛命隆科多盯着他在府中圈禁的举动,随时密奏。甚至京师许多王公大臣也在这个监视名单之列。 他仍记得儿子女儿一个接一个的出生时,隆科多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条狗。 允禔与隆科多眼神对上,莫名的,有一种龙虎斗的气场就此蔓延开。 胤小祕被他大哥按着脑壳扑棱半晌,发现反抗不了,索性往下一蹲,允禔的手便够不着他了。 小家伙蹲成一小团,看着身边仍然坐在地上的叶姑娘,歪了歪头不解道:“你怎么还不起来呀?” 叶氏一怔,她也听到了隆科多称呼胤祕为“阿哥”,而胤祕又喊直亲王“大哥”。她垂眸低声:“……民女只是跪的有些麻,加上方才混乱之间扭到了,不碍事。” 胤小祕“哦”了一声,站起身走到她跟前,伸出小手道:“我扶你起来吧。” 叶氏只好硬着头皮谢恩,借着小团子的力咬牙站起身来。 胤祕扶着叶姑娘,熟门熟路往王府内走去:“糯糯还好吗?每天都吃得开心吗?没有我在他会无聊吧?” 叶姑娘:“……挺,挺好的。” 这位阿哥还真是有些异于常人的清奇,现在是闲话家常的时候吗?而且……他们就这么堂而皇之进王府,直亲王怎么办? 叶姑娘忍不住回头望去,正对上允禔惊愕的目光。 允禔生了一双能传情的桃花眼,这么一瞧,叶姑娘就从里面读出了三分震惊,三分迷茫,三分委屈和一分无奈。 叶氏忍不住停了脚步:“民女还是想陪着王爷一起……” 胤小祕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叫五花给你搬个椅子出来。” 说着,小团子就指挥起来,嘴里还嘀嘀咕咕什么“他爱她,她却爱他”。 没一会儿,五花带着人抬了张禅椅出来,叶姑娘身不由己的往上一坐,才发现直亲王都要被隆科多带走了。 那她还坐什么呀,坐着看戏吗! 叶氏瘸着腿要起身,被小团子一提醒,才看到隆科多身后已经跑来一群官差,带头的是三个骑在马上的穿补服的男子。 其中一个,还唐突过她。 胤小祕瞧见两位哥哥和四侄子,挥挥手道:“你们好慢!大哥都被欺负了!” 允礽率先翻身下马,笑着看向允禔,允禔原本浑不在意的表情顿时像炸了毛的猫。 “你来干什么!” 允礽扬眉:“大哥这话好没道理,小幺能来救你,本王就来不得吗?” 允禔哼笑:“用得着你救吗,你来害死我还差不多。” 允礽没再接话,反而摸着幺弟小脑袋:“做的不错,我就说你大哥不会真不管这姑娘吧?” 给叶姑娘放消息的自然是老九,原想着钓出来几条小鱼杀鸡儆猴,没成想,竟然把隆科多本人钓出来了。 小团子回头看着叶姑娘点点头:“大哥当时可英武啦,说叶姑娘是他的人呢!” 弘历:“……什?” 我看中的姑娘,几天不见又成了我大伯父的人?! 允禔大庭广众喊出这话,肯定是对这姑娘负责了,但人家姑娘也没说一定要进王府啊。几人心照不宣对视,都没接这一茬。 隆科多在一旁笑着打了半晌招呼,还以为这两位直亲王从前的政敌是来落井下石的呢,结果屁事没发生,反而他被不尴不尬的晾着。 允禟背着手,仿佛这时候才看到有这么个人:“哟,佟选,这可真是有日子没见您了。怎么,也瞧上这丫头了,跟亲王抢起来了?” 隆科多恨得牙痒痒:“九爷说笑了,自然是正经差事。” 允禟客气笑笑:“哦?那可巧了,我们这头也是皇上催办的差事,急得很,要不,佟选先给让让?” 隆科多微微蹙眉,知道此事已非他能介入,冲几人道了漂亮话,转头翻身打马走远。 “二哥,他跑了诶,不用留着吗?”小团子不明白兜了这么大一圈,为何不当场治了隆科多的罪。 隆科多如今还得用。至少在老七,老十四和老大彻底接手宫中禁军,京中八旗军和巡捕营之前,步军统领不能换。 这也是佟佳·八十九搜罗的证据迟迟未动的原因。 允礽弯唇:“有些时候,小错误放着不管是为了等狐狸尾巴完全暴露,你看他是盛宠,实则却是深渊。” 胤小祕闻言大惊:“盛宠?这不就是我吗!四哥独宠我呢,原来他不想要我了!” 众人:“……” 人说城门楼子,你扯胯骨轴子。 允禟轻咳:“你的小错误皇上从早能批到晚,不一样。” 胤祕皱皱鼻子:“这倒也是。” 允禔听了半天云里雾里,不耐烦道:“你们一大帮子人来我直亲王府搭台子唱戏呢?要唱别处唱去,本王懒得理你们。” 允礽面对他可就没有什么和颜悦色了,只有让人毛骨悚然的笑:“那可不行,叶姑娘手里的账本牵扯到火耗银,接下来这出戏,还得请大哥一起进宫唱呢。” 火耗银,也叫作耗羡,是百姓们上税之外的一种附加税,用来给官员们自个加做津贴,因而各地大不相同。 康熙朝末年,火耗银之重,已经到了“每银一两,加耗至五六钱”的地步。 而今,从陶家的账目上窥见,隆科多收揽的火耗银竟然已经到了每银八钱的程度。 雍正本就有意在“摊丁入亩”之后,再叫“火耗充公”。只是碍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这可倒好,是隆科多自个撞上来了。 允禔被两个弟弟一左一右钳制着,无奈咆哮:“别以为爷方才看不明白,隆科多你们又动不了,进宫演什么戏!” 允禟扬唇,无声做了个口型:“佟佳·玉柱。” 咆哮帝允禔眉头一挑,登时来了兴致。 隆科多生孩子能力不行,儿子统共才仨,因而他个个都记得清楚。 这佟佳·玉柱乃是隆科多的次子,被他当成个宝贝护着,原因嘛,自然是因为佟佳·玉柱的额娘便是李四儿。 自从隆科多的正室被制成人彘后,李四儿对正室所出的长子岳兴阿越发恶毒,甚至光明正大戕害其余妾室的儿子。 佟佳·八十九是唯一一个夹缝中生存,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稀罕物。 而他的额娘,早就被毒死了。 今年正月里,隆科多因为从龙之功被加封太保时,雍正曾赏了个阿达哈哈番的爵位,给他的长子岳兴阿承袭。 初时隆科多挺高兴,等回了家,也不知被李四儿灌了什么迷魂汤,再进宫就支支吾吾,想为次子谋个差事。 佟家这点烂事胤禛自然知晓,心中虽然恶心,面上却依然笑道:“舅舅这话便是见外了,朕身边还缺个正二品銮仪使,便叫玉柱进宫来吧。” 隆科多大喜,连忙谢过皇恩。 銮仪使这一武职,上承明朝的“锦衣卫”,对应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到顺治二年才改了名字,叫“銮仪卫”。 事实上,就是皇帝的贴身总领侍卫。 一般不是最信任的人,不会一上来就担此重任。 佟佳玉柱在宫里护卫了大半年,雍正观察下来,对他有个评价—— 歹竹出好笋。 这孩子吧,可能是他阿玛额娘坏到了极致,又被保护的太好,导致有点实心眼。是个正直到叫雍正都惊讶的人。 今个这一场戏,就是要看看能从玉柱口中套出些什么。 另外,也叫雍正寻个由头免了他銮仪使的职。毕竟,他能套出话来,佟家一样也能从玉柱口中套出宫中信息。 这孩子最好还是放到军营去。 允禔听明白了众人的打算,还有些小遗憾:“就这狗奴才对正妻都这幅样子,我可不信他会对大清上心。赶紧趁早料理!” 把大清跟女人相提并论,也就是老大这些年圈禁在府中,才敢如此放肆胡言。 但诡异的是,在场的爱新觉罗家的男人竟然都觉得说的没错。 就连弘历都深以为然。 几个人将叶姑娘暂且安顿在直亲王府,携了账本径直奔往皇城。 养心殿内。 雍正瞧着勉强立着的几个凶神恶煞的兄弟,笑了笑,冲外头唤一声:“玉柱,你进来。今日你叔伯们过来,想好好跟你说说话。” 佟佳·玉柱同手同脚走进来。 胤小祕露出老年人的慈祥笑容:“就是聊聊天嘛,你这孩子,不必紧张。” 作者有话说: 八十九很有可能幼年便死了,史料里提到一笔,往后完全消失。此处是私设。 不管怎么说,八十九跟岳兴阿是肯定要复仇的。 至于玉柱,这就是个老实人。 第64章 64 佟佳·玉柱被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包围了。 尚是内敛青年的他难免有些拘谨。 平常, 他就觉得小阿哥挺……与众不同的。今个近距离一接触,只觉得话都不会说了,但胤祕一瞬不瞬盯着他, 玉柱只得干巴巴应了一声“是”。 西稍间书房内,静默一片。 众位爷琢磨着该如何开腔, 他们最想知道的,自然是隆科多来往密切的官员名单。 胤小祕见几位哥哥不开口, 只好自个道:“玉柱呀,你在皇兄身边还习惯吗?平日里舅舅给你零用多少?娶亲没有?” 玉柱没想到等来这一连串内宅妇人似的问候,怔了一瞬,迷茫答道:“回阿哥爷的话,奴才一切都好, 且早已成人,平日里不会再问阿玛相讨财物。娶亲之事遵从父母之命,奴才不着急。” 小团子撑着脸蛋儿:“那就是没有喽。隆科多舅舅都不给你相看几个吗?都有哪家大臣的女儿呀?” 看玉柱露出一脸犹疑,允禟笑道:“今日就是咱们闲话家常,不必拘束。” 玉柱一脸羞涩冲着上首的雍正拜了拜:“非是奴才不愿意讲,只是阿玛他日日为忙朝务鞠躬尽瘁, 已然分不开心神,额娘也时常去寺庙上香祈福,救济贫苦人家, 奴才的婚事确实从未谈起过。” 允禔无言:“隆科多鞠躬尽瘁?你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话没说完,佟佳玉柱义正辞严:“奴才家中, 从玛法到阿玛忠心耿耿为大清,奴才同样怀抱如此拳拳之心, 日月可鉴!” 众人:“……” 怪不得隆科多放心叫憨儿子出来, 原来早就被洗脑了。 雍正笑了笑, 看着几个兄弟。 胤小祕没忍住多问了一句:“上香好玩吗?你额娘都跟哪家的夫人一起呀,带上我方不方便?” “其实也没什么,额娘大部分时候都是自个去。”玉柱仔细回忆一番,又道,“不过,偶尔也会与广东巡抚年希尧年大人的夫人一同去五福寺。”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年希尧是年遐龄的长子,今年刚刚升任广东巡抚,雍正的意思,他去外头呆两年便调回京中,因而一家妻小没跟去,都留在京城年府。 年希尧夫人与李四儿约着上香祈福本没什么。 可是,坏就坏在李四儿是隆科多的妾室,而年希尧的弟弟便是年羹尧。 雷霆风暴掩盖在一派平静之下。 雍正淡笑着多看了佟佳·玉柱几眼:“朕这个幺弟闲不住,折腾起来,怕是他们该上的香都没法上了。” 玉柱听不明白皇帝话背后的意思,只全程紧绷着,问什么答什么。 好在之后问的也都是些家常,单纯的佟佳玉柱还真当这是一次对他的关怀照料,磕头谢了恩便又出去了。 小团子看到哥哥们不约而同皱起的眉头,还有些发怔。 “玉柱没找到媳妇你们这么愁的吗?” 允禟没忍住笑话他:“皇上跟咱们兄弟担心隆科多与年羹尧私下有往来,意图不轨,幺弟可倒好,人家看得开,还专心做起媒来了。” 雍正食指点点允禟:“你也是个毒舌的。” 他又喊了苏培盛:“带你阿哥爷出去吃点喝点,别叫他闲着跑去乱搞事。” 苏培盛应了声,胤祕已经扯着四侄子气呼呼的跑远了。 哼,九哥的话他方才都听明白了! 不搞事,他就不是胤小祕。 * 从康熙六十一年起,宫中便设下了侍卫饭房。 不只是皇帝近旁的侍卫,也是为了照顾大臣们在皇宫中的日常饮食。内膳房每日将侍卫膳房需要用到的肉、菜等发放下去,由他们自行决定做成什么。 胤小祕旁的不熟,厨房这点人和事还不熟嘛。 小家伙带了弘历就往人家饭房跑,赵昌瞧着不对劲,吩咐五花跟紧了,跑去慈宁宫报信了。 侍卫膳房这些人胤祕瞧着眼生,可奴才们却是对这位咸福宫阿哥的大名如雷贯耳。 在宫里做厨役的,谁不知道小阿哥呢。 管着这处膳房的是一位上了些年纪的赵公公,打个千忙问阿哥们有什么吩咐。 “给銮仪使的饭菜呢?”胤祕问。 赵公公是人精了,听着怒气冲冲的语气,自然明白这位新上任没多久的銮仪使得罪了阿哥爷,恐怕要被下绊子。 赵公公装不知道,指了指案上:“都在这呢。” 小团子凑上去瞧了一眼,吃的还挺好,怪不得是正二品武官呢。 胤小祕起了坏心眼,悄悄问:“有没有那种……” 赵公公:“阿哥说哪种?” “就是能叫人拉肚子的东西。”小团子期待的眨着眼道。 赵公公抽抽嘴角:“旁边御药房里有巴豆这位药材,倒是可以达到阿哥爷要的效果……不过……” 小团子大手一挥:“不过什么不过,就这么办!” 赵公公等的就是这句,闭嘴照办了。反正他是遵照阿哥的命令办事。 晌午,等佟佳·玉柱拿到轮班小侍卫送来的饭食,只当与平日里别无二致,狼吞虎咽便用光了。 于是,可怜的玉柱便开始频繁的往净房内跑,整个人都虚脱了。 这处净房设在隆宗门与慈宁宫之间的围墙内,距离养心殿也不远。 这里左右廊庑之间各有一处屋子,仅半间,宫人习惯称为“东夹角”和“西夹角”,便是所谓的便溺之所。 净房内的便具分为两种。 一种是便盆,盆内盛着炭灰,大解完再给盖上一层;另一种便是恭桶,小解完盖好盖子便可。 玉柱今个后半晌全都用来泡在净房里了。 一趟趟进去,盖炭灰,刚出来没站几秒,又连忙钻进去。 胤小祕带着几个小太监在旁围观半晌,看人已经虚脱的有些站不住脚了,才低声对弘历道:“我听说他武功不错,要不然也不会到皇兄身边做了銮仪使。这回闹肚子成这样,总该打不过他们几个了吧?” 小团子手一指,说的是自个身后几个瘦猴似的小太监。 明明咸福宫伙食不赖,他们就是不见长胖呢? 弘历原本以为下巴豆就够缺德了,没想到幺叔等了半天,原来是等时机揍人。 弘历瞪大了眼:“幺叔,这样做肯定会被发现的,你就不怕汗阿玛责罚嘛?” 小团子嬉皮笑脸的:“这不是有你陪着嘛,不碍事!” 弘历:“……” 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一起了??? 做侄子的尚在疑惑中,四个小太监已经手脚麻溜的摸进了净房内,手上是从侍卫膳房里顺来的麻袋一个,每人手里还操着一根长长的茄子,黄瓜或是胡萝卜。 弘历:? 净房内安静了一会儿,很快传来鸡飞狗跳的声响。没多时,胤祕跟弘历就听到盆与桶撞击在地上,传来各种自带气味的响动。 净房的门“嘭——”的甩开,从里头钻出四个灰头土脸的小太监,手上的茄子萝卜都只剩下一半。 不知道的,还当他们是进去用餐了。 佟佳玉柱整个脑袋和上半身都被套进麻袋里,口中气急败坏说些什么,谁也听不真切,他裤子都没穿正,跑出来像个破布麻袋成精了。 许多折断了的瓜果被玉柱丢出来,正巧一个砸在了小团子脑袋上,余下的全砸在弘历脑袋上。 两个小孩疼的叫出声来。 弘历看形势不好,小声跟胤祕咬耳朵:“我们快走吧?” 小团子哼一声:“四侄子,敢做就要敢当!怕什么。” 弘历:??? 耳力惊人的玉柱崩溃了,颤抖着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疑问:“四阿哥?小阿哥?奴才没惹你们任何人!” 佟佳玉柱这一声疑问振聋发聩,好像还哭了。 从赵昌那里得了消息,正好路过赶去养心殿的佟佳太后也听到了。 她怔在原地—— 怎么办,儿子跟侄子打成这样,她该怎么做! 佟佳氏一瞬间想了许多,想到如今隆科多飘得整个人都不落地,连她久居深宫都有所耳闻,最终挥挥手,带人又悄悄回了慈宁宫。 这事她不好管,皇帝自然有他的安排。 雍正得到消息的时候,二爷和九爷,大爷他们都已经出宫去了。 他是没想到,就这么一小会儿,小幺就闹出这么一桩难办的事来,偏偏欺负的还不是隆科多大儿子岳兴阿,而是李四儿的儿子玉柱。 胤禛不用想都知道,隆科多会有些什么反应。 雍正头疼的将人都叫到跟前,本想着仔细盘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看到佟佳·玉柱摘下麻袋的样子时,他都不好开口了。 偏偏胤祕这时候还要贼喊捉贼:“皇兄!玉柱打我们!” 雍正没好气:“打你哪儿了?朕看你好好的,反而是玉柱被你欺负的不轻。” 胤小祕低下头,指着自己脑瓜子顶:“你看,玉柱乱丢东西砸到我跟四侄子,都红了。” 胤禛瞧了一眼,还真是,不小的红印。再看弘历,比他幺叔还要惨一些。 雍正松了口气:“玉柱,是你砸的?” 佟佳玉柱跪地磕了个头,认了。 这回就好办了,雍正不偏不倚,两头都罚了。 胤禛的公平十分公平,叫两个小的一共领了二十大板,胤祕分得五板子,弘历分得十五板; 而玉柱一个人就领二十板子,因为误伤皇子,又被革去了正二品銮仪使的官职,交由隆科多管教。 三个人就在养心殿院中受罚,弘历遭受着无妄之灾,跟玉柱一样沉默,只有胤祕这个罪魁祸首痛哭起来。 第一板子喊“四哥”,接下来喊“佟额娘”,等喊道“汗阿玛”的时候,胤禛终于受不住了,出来挥挥手,叫人把小阿哥送回咸福宫中。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剩下俩锯嘴葫芦,只能吃板子。 等隆科多匆匆忙忙赶进宫中,就看见儿子被打的一脑袋包,趴在长凳上惨兮兮的样子。 雍正叹息,拎出弘历道:“舅舅不要多想,就是小孩儿们打闹失了分寸,弘历如今也下不了地了,另一个已经抬着回了咸福宫,朕定会好好责罚!” 隆科多还能说什么,只能把自己的宝贝儿子也教训几句,回家去。 * 安抚住隆科多这头,雍正又得马不停蹄赶去咸福宫。 咸福宫的气压都比以往低上许多,听到皇兄进来,小团子还故意翻个身,面朝墙头。撅着屁股不搭理人。 雍正负手而立:“你还生气了?” 胤小祕用沉默表示自己真的超级超级生气。 雍正挑了眉头:“朕都没生气呢,你就不觉得自个这回做的太过了?” 胤小祕还在生气四哥打他板子的事情,扭着屁股“哼”了一声:“四哥打我不过分吗?” 雍正叹了口气,坐在榻边,伸手戳了戳幺弟的后脑勺。 圆圆的小脑袋胡乱摇摆,使劲儿把他皇兄的手晃开。 雍正扬唇,发出一声轻微的气音,伸手在撅起来的屁股蛋上轻轻拍一下,小团子顿时吱哩哇啦大喊起来。 “四哥,你怎么又打我!大坏蛋!” 小家伙只是象征性被打了三五板子,哪能轻轻一碰就疼成这样。即便心底清楚这是演的,胤禛还是讪讪收了手。 “行了,打你的事到此为止。谁叫你套玉柱一麻袋,把人家打的满头包。这回你有错在先,为了堵住隆科多和他那个小妾的口,朕才象征性的打你几下,那佟佳玉柱挨的板子可比你重多了,他还丢了官职呢。” 胤祕撅着小嘴悄悄抱怨:“哼,本来那位子也不属于他,都怪他额娘坑了他。” 雍正见小家伙还趴在床上负气,咬咬牙忍了。 小团子的气来得快消得也快,根本不记仇。很快就手脚并用的坐起身,跪坐在床上:“那四哥既然都罚了玉柱,可曾下令把所有的火耗银充公?” 胤禛点头:“有这个打算。你觉得不妥?” 胤小祕歪着头思来想去:“我也说不好,就是觉得怪。” “我额娘以前讲过,要叫驴子往前走,就得胡萝卜加大棒的吊着鞭笞,那我想着人也是一样的道理。” 胤禛没好气瞥他:“把满朝文武类比驴,这话也就你说的出口。” “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嘛。”胤祕缩缩脑袋卖萌,“像张中堂,老朱这样的那是天生的老黄牛,吃点草就任劳任怨的,但是大部分官员其实都是驴子。四哥先前雷厉风行抄家,是给了他们一只大棒,可现在又把‘火耗银’这个胡萝卜没收了,他们会好好干活吗?” 这也是胤禛近日在思索犯难的问题。 他长叹一口气,眉间是化不开的愁云:“朕何尝不知。可朕若还不整顿,大清官场这一潭水,就该浑个彻底了。到时候,连你这个小混账也嫌脏,如何能叫真正有才能的人进来做事?” 胤小祕靠着他四哥,老气横秋的:“汗阿玛以前常跟四哥说,水至清则无鱼呢。” 雍正好笑的伸手薅了薅幺弟的发辫,半是逗弄半是询问:“那依你之见,怎么才能叫这水治得漂亮?” 胤禛就是随口一问。 他与众位近臣兄弟一时半刻都没能商讨出来个策略,又怎么会指望幺弟帮他解决。 可小团子还真能另辟蹊径,出了个主意。 “四哥不是想要一批做实事的臣子嘛,那就把收上来的火耗银再发下去,不给京官,专给地方上做事做的好的廉洁官员。这样一来,胡萝卜不就有了,人才也能显现出来啦?” 雍正眸中一亮:“这倒是个主意,养廉银子,有些意思。不过地方官有了奔头,京官两手空空,可不是好事。” 其实到了这里,雍正心中已然有了接下来的思路。 地方官员想进京升调,必然要找门路,这就给京官们提供了一条隐形的财路。 雍正甚至想好了,到时候就叫老九带头放出消息,给京官们一年两次收孝敬银子的机会。夏日送的银子便叫“冰敬”,冬日送的银子叫“炭敬”。 胤小祕跟他四哥的思路差不多,但是找的由头就有些站不住脚了。 他设的叫“饭补”,说是怕大人们吃不饱的孝敬。 小团子越扯越兴奋,双手胡乱比划着,跟他四哥描绘他的宏伟蓝图:“到时候,隆科多肯定能收很多很多‘饭补’,我就带着佟额娘去他府上敲碗要饭,把孝敬他的银子给四哥骗过来!”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机灵?” 雍正:“……” 佟府在东城东夹道,人多眼杂,只要想象一下皇太后带着阿哥敲碗,雍正都要休克了。 他狠狠敲了幺弟一个暴栗:“这话不许叫太后知道,大不敬。” 胤祕捂着头:“佟额娘不能去,我自己去总行了吧,带上四侄子他们一块,隆科多这个做舅舅的肯定不好意思不给。我就可以吃穷他啦!” 他又兴奋道:“四哥,这可真是个捞钱的好法子呀,年羹尧那边,年贵妃的福慧也有两岁啦!” 胤禛满头问号。 你不是帮着朕想整顿吏治的法子吗?怎么说着说着就又成了个馊主意。 虽然……这馊主意朕心中也欢喜。 胤禛轻咳几声:“这些事容后再议。” 胤小祕就明白了,他有四哥兜底,可以大胆的要饭啦。 在宫里闷了多日,胤小祕时时刻刻都在吃瓜—— 听说陶家被惩治,杀鸡儆猴,京中的“摊丁入亩”推行逐渐步入正轨; 而那位叶姑娘,进了直亲王府后,竟然真的没再出来,成了大哥的叶格格,叫弘历每次提起都黑了脸; 最最重要的,火耗充公和养廉银子一出,四哥眉头不皱了,瞧着开心多啦! 胤祕很快又恢复了尚书房昏天黑地的日子,没几天,初冬的第一场小雪悄无声息飘落下来。 雍正看着窗外,哈出的白气消散在空气中。 圣祖爷的一周年祭,这便到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二更~ 第65章 65 掌灯时分, 雍正歇在了年贵妃宫里。 两人有几日没见,天雷地火,来了一场。胤禛将有些情绪发泄出去, 温香软玉在怀中,缓缓出了口气。 年贵妃从炕桌上叉了块西瓜塞进雍正嘴里:“皇上这是怎的了?” 胤禛吃完这一口清甜多汁的西瓜, 接过年妃递来的帕子沾了沾嘴,没答话反而问:“这瓜不错, 皇后送来的?” 年贵妃笑笑:“是。听说是台湾府前些年尊了圣祖爷的命种植成了,这不,就开始年年往宫里进贡。今年这是头一遭请皇上尝尝呢。” 胤禛点头,没对台湾府的谄媚行径有什么反应,反而夸了句:“皇后有心了, 不过西瓜偏凉,你不宜多用。” 年妃提起圣祖爷,便叫雍正想到了周年祭须得派人去代行祭拜之事。 像这样的事情,一般都得亲儿子去。 原本,雍正心中的最佳人选是弘历,可是最近看到弘历的种种表现之后, 他有些犹豫,此时将这个自视甚高的儿子推到更高,岂不是害了他。 胤禛拉过年贵妃的手, 摩挲半晌:“福慧近来如何?身子可强健了些?” 年贵妃提起孩子面上才有了旁的情绪:“倒是比去年好多了。这孩子体弱,万岁爷是知道的。臣妾旁的都不求, 但求福慧能平安长大,再不能叫他也……” 许是想起早夭的两个孩子, 年贵妃有些哽咽, 再没能说下去。 雍正抚了抚美人, 将人揽进怀中:“行了,好好的怎的又说起这些不吉利的,朕说过福慧会长命百岁,就一定会。” 胤禛将人抱在怀中,心中想起的却是幺弟跟“仙家”。 幺弟提起过,“仙家”说这人参籽只对顽疾起作用,因而胤禛知道之后,才没有为福慧要一颗过来。 也不知道那些个人参籽如今还有没有的剩。 雍正想着,突然开口问年贵妃:“你觉得,圣祖爷周年祭谒陵之事,叫小幺代朕前往行事如何?” 年妃怔了怔:“臣妾不敢妄议。” 胤禛似乎为自己这个想法变的心情不错,甩甩手道:“此时非朝政,入宫以来你也见过他许多回,朕记得,他有什么好吃的总会差人给福慧也送一份。” 年贵妃这回笑容里有许多真挚的怜爱:“是呢,上回做的抹茶水果小蛋糕,臣妾跟福慧都喜欢极了,小阿哥还特意叮嘱,不叫福慧多用呢。” 胤禛笑了笑:“他就最会吃。” 雍正蜷着一条腿,另一腿伸直,穿着明黄寝衣倚在炕桌上,笑了笑:“朕叫他去,也是想叫汗阿玛瞧瞧,小幺如今过得好,他也该安心才是。” 这话一出口,年妃便是再不敢置喙,此时也明白了爷的心意已定,只是需要她帮忙递个话。 年妃换了个姿势,帮胤禛轻轻揉着太阳穴:“先帝爷在时最心疼的便是小阿哥,皇上也把小阿哥疼的跟个眼珠子似的。臣妾瞧着这个法子是好,比起那些个虚礼,这才能叫他老人家真真开怀呢。” 胤禛伸手拍了拍年妃的手背,顺势将人拽进怀中:“贵妃倒是给朕提了个醒,此番前去,也该叫允禔,允礽和允禵一块跟着。圣祖爷临走前最挂记着他们三个的事,如今安顿好了,自该去看看。” 雍正安排好这桩事,心中松快不少,看着灯下美人,顿时又来了兴致。 老大能生十三个儿子,他堂堂天子,一样可以! * 胤小祕收到前往景陵祭拜的旨意,仿佛在做梦一般。 什么代天子行事都被他忽略了,小团子只觉得憋了一年的话终于可以亲自跟汗阿玛讲讲了。他要把开心的事,难过的事,疑惑的事,恼火的事统统全都告诉汗阿玛! 尤其是哥哥们欺负他的事情。 得知这会同去的还有大哥二哥十四哥,小团子越发嘚瑟了。 哼,到了阿玛跟前,你们谁还敢明着奇虎我! 先前为了寻十四哥回京,胤小祕已经来过一回景陵,再来就越发熟门熟路了。 地宫入口已经在秋日里封上了。 胤小祕依着规矩,穿着一身谒陵仪式的青袍褂,冠上摘了顶缨,带头跪在陵前。他身后,依次是三位摘了朝珠的王爷。 小团子三跪九叩之后,终于能跟他汗阿玛好好说几句话。 一开口就叫所有人默然。 “汗阿玛,儿砸掉的那颗牙齿如今已经长上来了,只可惜阿玛看不到呢。” “儿砸听说,小孩子掉上牙,家里就要有一位老人去天上了。听谁说的我也记不起了,但是,儿砸如今用膳都可小心了,生怕磕到牙齿。” 允禵在身后有些受不住了,扭头用衣袖抹了抹眼。 傻小子,乳牙肯定是要换掉的啊,不换你拿什么咬东西吃。 允禔这时候也忍不住偏心幺弟了。 什么换牙就是有人要没了,这都是哪个狗奴才瞎说的,叫他知道定要打断了狗腿。 允礽比其他两个弟弟更懂这种对阿玛的依恋之情,默默听了半晌,骤然反应过来幺弟这么小的年纪,实际上已经没了阿玛了。 小团子不知道身后三位哥哥的心理活动,还在自顾自说着。 “额娘们新做了一身杏子黄的衣裳,儿砸穿上就像个鸡崽子~” “儿砸如今在尚书房读书,读的可好呢,老朱都说教不了我这样的。” “汗阿玛,哥哥们总是欺负儿砸,尤其是四哥,打我的屁股蛋儿越来越顺手啦!” …… 身后三位爷听着听着,都不由唇角带上了笑意—— 这是一场谒陵祭奠,又不仅仅如此。 更像是一笑泯恩仇的忆往昔。 胤小祕这个小话篓子总算是勉强告完了状,最后竟然来了个乍一听正经八百的总结。 “君子六艺,哥哥们各有千秋,儿砸是比不过的。” “但是儿砸的糊弄学一定是兄弟里最拔尖儿的。”小团子欢快道,“从前阿玛总说张忠堂是个和稀泥大王,如今,儿砸便想做个兄弟间的和稀泥大王。” “哥哥们同为爱新觉罗子孙,自当保家卫国,一致对外。” “阿玛放心,儿砸肯定帮您照顾好他们!” 胤祕说完最后这句,嘭嘭嘭磕了三个头,准备起身。 身后三人听到这话自然是百味陈杂,尤其是允禔,得到的冲击自然是最大的。 可如今尚在谒陵仪式中,谁也不好显露出来。 正准备起身的小团子一抬眼,顺着陵前一瞧,不由“咦”了一声。 只见地宫前的石碑上,正长出一株小小的根须一样的草,通身还散发着微弱金光。 胤小祕瞪圆了眼:“阿玛,汗阿玛怎么也长草了?” 允禔闻言,顺着幺弟的视线瞧去,皱了眉:“小幺在说什么,陵前什么也没有。” 允禵点头:“景陵里有奴才们日日打扫,不会生了野草。” 小团子看看哥哥们,再看看面前的小草,揉了揉眼。 难道,这是只能叫他一个人看到的? 作者有话说: 这里就会跟前世串起来了。 猜猜是什么~ 第66章 66 初雪之后, 天是放晴了,路却还没干透。 湿润的泥土芳香夹在冷空气中,胤祕使劲儿嗅了嗅, 忍不住跪着往前蹭蹭,再往前, 继续往前…… 允禵打眼一瞧,最先发现了幺弟的小动作, 他抽着嘴角低声道:“二十四,汗阿玛跟前呢,我们不是说好了今个要守规矩吗?你又闹什么?” 小团子没搭理十四哥,一点点终于挪到那颗发着微弱光芒的植株面前。 它只有胤小祕的巴掌大小,不仔细看, 更像是冬日里的一株枯草,龟缩于陵前缝隙之间。如果不是草身上覆着莹莹一点光,连胤祕也不会发现它的存在。 胤祕不知道为什么,越是靠近,越有些近乡情怯的手忙脚乱起来,伸出右手碰也不是, 不碰也不是,最后只是谨慎的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 明明是个枯黄的野草根,他却生怕碰坏了。 地上的植株仿佛感受到小团子的触碰, 抖了抖细芽儿,草身一圈微光逐渐变弱了。 胤小祕不知为何, 竟然生出把这株草挖出来,带回宫中的想法。 小家伙抿了抿唇, 在脑海中悄悄问二筒:“我这样带它回去, 能活下来吗?” 二筒看着地上的小枯草, 看破不说破,叹了口气:【实在喜欢,就带回去吧。数九寒天的,他这样可熬不过去。】 小团子心中怔然,将想法直接说出来:“我也这么想,它好像有阿玛的味道,我舍不得。” 二筒听了这话,似乎变得更惆怅起来。 反观小家伙倒是雀跃起来,伸出手直接就去刨泥土。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不说身后几位爷怎么看,一帮奴才先吓破了胆,连养心殿随行出来的一干苏拉太监等都慌忙跪地求饶。 刚还好好的,阿哥爷怎么突然就要挖先帝的坟呢!! 简直就是大不敬啊! 允礽一怔,率先想到的是幺弟的人参精身份,他下意识站在了小幺这头,心想肯定是有什么特殊理由。 允禵私心里也是这么打算的。 除了允禔。 允禔好好一王爷,被幺弟惊得话都说不顺溜:“你你,你给本王……” 小团子挖的热火朝天,头也不回道:“谁能给我取个浅口的花盆来,我要带一捧阿玛这里的土回去。大哥你也想要嘛?” 允禔炸了毛:“爷才不要!” 小团子撇撇嘴,嘟囔着“胆小鬼”继续开始挖。 在旁人眼中,小家伙仿佛真的就是因为想念先帝在挖土,实际上,他却很小心的在刨着植株的根系,生怕伤了一丁点。 允禔见自个劝不动幺弟,左右瞅瞅,暴躁道:“你们倒是一起管管啊,总不能就叫二十四弟这么胡作非为……” 等回宫皇上知道了,他们仨谁也别想脱了干系。 允禵回神,轻咳一声:“咳,小幺啊,要不要十四哥帮忙啊?” 允礽也温和笑着:“川宁,去按阿哥的吩咐照办,多拿几个花盆来供他挑选。” 允禔:“……” 老大在心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气得简直想钻进二爷和十四爷的脑子里瞧瞧,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小幺虽然有些可爱劲儿在身上,关键时刻又愿意挺身而出护着兄弟,叫允禔确实有那么一丁点感动,可是如今是包庇的时候吗? 这不是为他好,这是害了他。 允禔义正辞严数落着一左一右两位爷,被教训的二位不以为意,似乎还有点想笑,前头是小冬瓜撅着屁股“哼哧哈哧”挖着土。 康熙的陵前,气氛变得逐渐滑稽。 宫人们缄默,只管把脑袋垂得低低的,生怕惹上祸患。 很快,允礽的随侍带人取了几只花盆过来,不是宫中时下流行的五□□纹款式,都是长得差不多相仿的剔红竹桶式花盆。 小团子手上捧着刚挖出来的植株,上面本来就黏连着不少泥土,还被他特意多掘出一大块土壤来护着。 允禔瞧见幺弟果真挖了一大捧泥土后就收手了,想着或许真是想阿玛了,便也睁只眼闭只眼不再言语。 小团子搞得半边脸颊都蹭了泥巴,眼神在几个花盆之间来回打转,忍不住咂咂嘴巴嫌弃道:“这不行呀,它都伸不开呢。” 刚刚说服自个接受的允禔:? 允禔费解极了:“……谁伸不开?好好说话,怎么这么瘆人呢!” 胤小祕眨眨眼,有些无措的将视线转向二哥,然后又看看十四哥。 允礽跟允禵福至心灵,对视一眼。 就是这一眼,叫他们断定了这都是自己人,于是双双笑出声来。 老大被这三个人弄得一脸莫名其妙,甚至已经打算着回去就上后院那个迷信的阮格格,从她手里要几件开过光的法器来。 胤小祕没有找到合适的花盆,捧着小土堆,环视身后随行宫人一圈。 有抱着银镀金寿字火锅的,这是给汗阿玛准备的拨霞供; 有盛着锡一品锅的,里头是荤素搭配得当的徽菜; 还有端着个红木饭桶的—— 嗯?饭桶? 胤小祕吸了吸鼻子眼前一亮,就决定是你了!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小团子叫人把桶里的饭全都盛上献给汗阿玛,自个美滋滋的将手上的植株放进红木饭桶。 跟来办差的陈福欲哭无泪。 好好一个领侍太监,今个过得比在皇上跟前还提心吊胆。 他抹着额上的汗,瞟了一眼礼部官员,小声问:“阿哥爷,献供品都是有定数的,这么多怕是不好看。” 这何止是不好看,正常谒陵谁会搞一通饭上去啊!圣祖爷怕是都要气的钻出地宫了。 这回代胤禛行谒陵仪式的虽然是胤祕,但拿主意的还是身后三位老哥哥。 允礽连忙岔开话题,叫礼部和随行继续按照流程走,所幸只剩下一个收尾,谁也不想跟个刺头小阿哥计较什么。 鸡飞狗跳的,总算是熬到了回程。 允禔吓出一身又一身汗,只觉得这回从府里放出来后,几个弟弟好像脑子都不大正常。他连忙钻进自个的车驾,离三人远远的。 胤祕抱着小饭桶,上了车以后,谁也不让碰,觉着有些沉了才放在车驾旁的座位上。 允禵跟幺弟同一驾马车,默默瞧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不就是一捧土,至于这么宝贝?” 胤小祕露出“这你就不懂了吧”的表情:“十四哥,你看着它全是土,其实不是哦。” 允禵以为自己又要接触到什么核心机密,根本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爷就知道!跟十四哥说说,这是什么?” 胤祕拍拍桶沿:“这可是有阿玛味道的饭桶!” 允禵:“……” 爷看你是屁股痒痒了。 小团子喜提揪耳朵和打屁股蛋的待遇,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不痛不痒了。 甚至允禵一边揪着,小家伙还能对着外头喊:“五花五花,叫你弄些肥沃的土壤,弄好了嘛?” 五花隔着门帘答话:“都寻来了,阿哥要做什么,奴才代劳,用不着您脏了手。” 胤祕连忙拒绝了,万一把这半死不活的小植株给全埋住了怎么办? 它如今看起来可脆弱了。 允禵饶有兴致地看着幺弟的反应,不知怎么的,由着小幺的话就想到了汗阿玛。 若是他能早一步赶回来,见见阿玛最后一面,那该有多好。 * 气候渐冷,咸福宫内。 雍正用上了幺弟之前研制出来的鸳鸯锅子。 火炉上咕嘟咕嘟翻涌着烧开了的汤底,左半边的菌菇汤冒着鲜香之气,右半边的辣锅里则浮着一层红油辣椒,直叫人口齿生津。 胤禛吃了一头的汗,眼神落在羊肉卷上,开口语气平常问幺弟:“朕听说昨个谒陵你又捣乱了?” 胤小祕专挑辣锅子吃,吃得满嘴红油,咧嘴一笑就能把人逗乐。 “我才没有呢。还不是怪礼部的大人叫我简单讲几句话,我一个没留神,就跟阿玛多唠了两句嗑。这也要挨罚嘛。” 雍正皮笑肉不笑的瞄了幺弟一眼,冲苏培盛伸出手,很快递上一方热帕子。 胤禛按着幺弟,给他擦嘴的力度像是在搓陈年老污垢:“朕说的不是这个,听礼部跟你大哥讲,昨个陵前你突然要挖土?怎么回事?” 小团子到口的肉肉都不香了,叹了口气,起身扯着胤禛的胳膊往西稍间走。 西边做了胤祕的寝屋,一进去,左手边便是一架黄花梨透雕亮格柜,镂空的格子正中,蹲着一个红木饭桶。 胤禛:“……” 胤禛有些被镇住了,问道:“这是什么?” 胤小祕见怪不怪:“饭桶呀。” 胤禛咬咬牙:“……朕的意思是,你把饭桶放在屋里做什么!” “因为想跟阿玛在一块!” 雍正沉默了。 虽然他知道小幺肯定没有这个意思,但是他已经无法直视这个饭桶了。 胤小祕不知道四哥为什么对饭桶有这么大的敌意,扯着胤禛衣角摆摆手:“哎呀,那个不重要,四哥。” “其实这里头种着一株四哥看不到的植物,是二筒从阿玛的陵前发现的,他叫我一定要好好养着呢。” 【……】 二筒人在脑中住,锅从天上来。 偏偏他还不能说什么,而雍正已然信了幺弟的话。 仙家给的指示,回回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向来都不会叫他们落了空。唯一一次惩罚幺弟,还治好了七弟与十三弟的旧疾。 雍正思索着,下意识扭动大拇指的扳指:“仙家可曾告诉你这东西的作用?” 胤小祕低下头,这倒是他没想过的。 小团子想起二筒当时怜悯的语气,情不自禁道:“还,还没说,不过,二筒说啦……爱新觉罗家必须对它特别好才行!” 胤禛闻言拢着眉头,细细打量饭桶里头,除了一盆子土壤,果真没瞧出什么。 他不信邪的问幺弟:“这里头当真种了东西?莫非是种子?” 小团子连连摇头:“不是,它长得像枯草一样……可丑啦。四哥想要看我给你□□,放在手上或许你就看到啦!” 胤禛心中原本那一丁点介怀,就在顷刻间被小幺吓得没了踪影。 跟这小混蛋还计较个什么。 有好东西能从他手里护住都算不错了! 胤禛连忙拽着幺弟的后领子,将人拎着面向自个,再三强调:“不准拔!你再敢毛手毛脚的,不按照仙家吩咐的做,朕还得打你板子!” 可惜这话并不能叫胤祕生出害怕这种情绪。 胤禛幽幽又补充一句:“朕还要给你找张廷玉家的丫头做福晋。” 这话可比什么打板子写大字管用多了。 胤小祕的脸都吓绿了,连忙道:“我肯定好好按吩咐办事。四哥,千万别叫若清给我做福晋!” “朕看你表现吧。” 雍正心中暗笑,这回知道了拿捏幺弟的把柄,心里痛快多了。 他这才有功夫嫌弃这个毫无美感的饭桶:“堂堂阿哥,怎么用这个养花,没得叫人笑话。待会儿,朕叫苏培盛给你送一套新烧制的彩锦地团花纹瓷盆过来。” 若是往常的胤小祕早就嘴巴甜甜的上去夸赞四哥了。 可今日,小团子十分坚定的摇摇头:“那可不行,这个草我浇多少水,它的土壤都很快就变干了,花盆还没有饭桶大呢。” 胤禛一听这草吸水如此快,探手摸了摸土壤,果真干的裂了缝。 他扭头看向幺弟:“此症可解?” 胤小祕眨眨眼:“当然可以啦,不过二筒今晚才要教我呢。” 胤禛一听来了兴致:“哦?那朕今晚就宿在咸福宫。” 二筒闻言,默默给胤祕点了根蜡—— 汲取天地灵气的人参泡过的水,最有益于万物生长。 所以,它到底要不要告诉小土包子,晚上其实就是让他用泡脚水浇花呢? 作者有话说: 晚点二更~ 本文改了文名,昨天忘记告诉大家了,抱歉OTL……这章随机发小红包吧~ 第67章 67 二筒存了个坏心眼, 没有告诉胤祕。 于是,夜幕降临见证奇迹的时刻,雍正就看着小团子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怔在原地,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小团子像只偷油的小鼠, 时不时用余光偷偷瞥一眼,再瞥一眼他皇兄, 就是不见动弹。 胤禛靠在罗汉床上,好整以暇:“等什么呢?开始吧。” 大爷的好像到了戏园子看戏。 胤小祕磨磨蹭蹭,在他四哥的连番催促下,眼一闭心一横,冲外间喊了五花取水泡脚。 胤禛好气又好笑:“怎么突然就泡脚了。朕叫你做的事呢?” 小团子扭扭捏捏:“这不就正在弄嘛。” 胤禛满头雾水, 围观了幺弟惬意的泡脚全程,等小家伙泡的小脸通红,水都凉了,从盆里拎出两只小脚丫,然后起身,端着水盆, 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将洗脚水浇了一部分在饭桶里。 这一套行云流水,仿佛已经演练多次。 已过不惑之年的雍正迷惑脸:? 然而更叫人惊奇的是, 饭桶里的土壤只得了这么点水,这回竟然真的变得湿润起来。 雍正:“……” 这还是朕的大清国吗?怎么如此玄之又玄? 胤小祕见皇兄愣住了, 水盆也不管啦,交给五花就窜到了榻上, 拍拍床喊他四哥一块睡觉。 胤禛直到跟小幺躺在榻上, 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胤小祕许久不曾跟皇兄一起睡了, 整个人都像个欢快的小皮球在床榻上滚来滚去。 好半天,胤禛伸腿一拦,将人夹在两腿之间动弹不得了,才扬眉问:“朕记得,你从前去十三弟的贝勒府代阿玛传旨,也要求跟他一起泡澡?” 胤小祕不能打滚,被他皇兄制着,像条离了水的咸鱼手脚并用乱扑腾。嘴巴上还要嘚瑟着:“是呀是呀,四哥你放开我,我也可以考虑一下跟你一起泡泡温泉。” 胤禛得了准信,睫羽扇动了一下。 今日这一盆洗脚水浇下去,叫胤禛脑海中倏地像是有一条线,将之前种种不曾在意的奇异之处全都串了起来—— 幺弟头上长人参草时,从未言明这是仙家给的惩罚,是他自个一厢情愿所想; 汗阿玛临去前,也笑着说他根本就看不清小幺身上的秘密; 十三弟从前还特意提起,跟幺弟泡了温泉腿都走利索了。 胤禛觉得自个糊涂,但更多的,是对心中猜测的匪夷所思。 幺弟分明有摸起来肉肉的小手,萌化人心的笑容,和叫他又爱又气的闯祸潜质,这么个鲜活的小团子,怎么会…… 胤禛想着,轻轻拍了一下小幺的脑袋,状似不经意道:“下回开花是什么时候?” 胤小祕压根没防备,脱口而出:“不急,还得一年半呢!” 烛火灯芯一跳,室内有片刻沉默。 皇家兄弟俩大眼瞪小眼,胤小祕讪笑着,从他四哥的钳制中逃脱出来,就想从床上遛下去。 胤禛轻轻一笑,尾音里带着意味不明的危险性。 于是,小团子还没爬到床榻边,就被他皇兄直接翻身起来,拎着后领子四蹄悬空了。 胤小祕奋力划水状:“呜哇四哥吃小孩儿啦,救命啊!” 胤禛将人丢回床榻内侧,别有深意道:“朕才不吃这么爱骗人的小孩儿,还是个成了精的。” 胤祕总是会忘记自个是个小人参。 毕竟,他对以前的记忆都是来源于梦中,大多数还是围绕着汗阿玛转悠,做人参的自觉性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因此,他理直气壮觉得自个就是一个人,是阿玛和额娘们的儿砸,四哥这么说他,简直太坏啦! 小家伙盘着腿,将一腔不满全都抒发出来,反而叫胤禛笑出声来。 不错,再是个人参又如何! 这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幺弟,管他还有几重身份,既然小幺如此全心全意信赖他,如何能辜负? 胤禛心里想的是一重,话出口却是另一重:“朕瞧着,你自从给了老七和老十四他们用了人参籽,兄弟几个对你态度就有些不一样了。” 小家伙正襟危坐,心虚的不敢跟皇兄对视:“什,什么不一样呀。” 胤禛笑了笑:“他们都知道你身上的秘密吧?” 胤小祕瞪圆了眼,觉得皇兄实在是太厉害啦,可不能再说谎糊弄了。 他点点头,复又摇头道:“也不是,二哥他们不知道二筒,只知道我是小人参娃娃。” 胤禛扬眉:哦?原来还有二哥。 看来也就老十三出于良心谴责,才暗示性的提了两句,也没有特意跟小幺往近了走。 雍正本也不是什么非要较真的人。 在他心中,第一要务自然是大清。只要兄弟们不心存二志,动摇大清国本,他是最不愿意叫亲人变仇人的。 此时明白几位爷都是为了小幺的脑袋着想,雍正并不往心里过意。众位兄弟自然是对他这个皇帝有防备之心的,但主要是对皇权的敬畏。 胤禛可以理解,也接受这份适度的敬畏。 做帝王者,谁不是孤身一人。 可胤禛又忍不住期望,小幺不要跟他生了嫌隙才好。 胤小祕当然不懂他皇兄的心路历程,还挤眉弄眼的分析道:“四哥,你现在就知道我全部的秘密啦!我们哥俩还是最亲的。” 雍正扬眉:“所以呢?” “可得因为我是一朵娇花怜惜我,不能再打我啦!” 胤禛:“……” 胤禛控制不住笑起来,方才怎么会担心这混蛋生了嫌隙呢。 他点了点小团子的前额道:“你还要当大清巴图鲁呢,好意思叫自个娇花吗?” “怎么不好意思啦。”小团子蹭进他皇兄怀中,笑的比漫天星辰都要灿烂:“我脑袋上开小人参花不娇弱嘛?但是不耽搁我那会儿学会了骑马~” 胤禛哼笑一声,戏谑道:“对,你还从马上摔下来,摔伤了尾椎骨。你可真会骑马。” 小家伙被他四哥堵得没话说,嗷呜呜叫唤着,用脑袋去顶胤禛的腰侧。 胤禛伸手将这小牛犊子按住,笑道:“力气是大了不少,朕瞧着你上午去完尚书房,总会偷偷溜走,明个开始,就去学射箭吧。” 胤小祕不爱布库,这胤禛是知道的。 他去布库房,十回有九回是躺在地上耍赖,叫人家让着他这个做皇叔的,余下一回,是碰上了老十七,被欺负的灰头土脸出来。 胤禛也不强求他搞这个了,拉弓总是要开始练练的。 不然,日后年纪再大些去围猎,旁人射箭,这小混蛋肯定是在旁边鼓掌骗猎物的那个。 更重要的,胤禛也是担心太多人知道了幺弟的秘密,若是万一…… 他有些保命的本事总是好的。 胤小祕没想到,今晚跟四哥分享了自己这么多小秘密,换来的竟然是更繁重的功课。 四哥真是自个忙,还要拉着兄弟们一起忙。 哥哥们都忙就算了,连他都要从早学到晚,他不服! 胤小祕拉着一张苦瓜脸:“我不要天天去!” 胤禛眼神瞄到亮格柜上的饭桶,破天荒没有强求:“你跟朕各退一步,就每三日去一次如何?” “每五日!” “每四日,不能更少了,这拉弓射箭,哪能如此懈怠。” 眼瞅着皇兄要生气了,胤小祕连忙见好就收,笑嘻嘻撒着娇,夸他四哥是全大清最最最英明神武的皇帝啦! 雍正睨他一眼:“天下统共也就一个皇帝,马屁都拍不到位。赶紧睡觉!” 小团子丝毫不在意来自四哥的嘲讽,拱拱小脑袋,在胤禛臂弯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侧着身子一秒就呼噜噜睡着了。 胤禛:“……” 每回这说风就是雨的本事,莫名还挺叫人羡慕。 * 按照规定,王公的弓须得是桦木所制。 鉴于胤小祕没有属于自个的桦木弓,雍正一早便叫苏培盛取了从前他做皇子时的行围弓过来。 小团子拿到小弓箭,穿着一身骑射装,别提多帅气了。耀武扬威的在他四哥面前走了两圈,背着弓箭就要去尚书房,又被胤禛给扯着辫子抓回来。 胤禛无奈:“叫奴才们带着,你去尚书房先读书!” 小团子嘿嘿一笑:“我都忘记啦!” “这话叫朱大人听到,又该气得翘胡子了。”胤禛无奈拍了幺弟一巴掌,催他出发。 胤小祕临走前,特意去饭桶里望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二筒说的话给了他什么心理暗示,里面的小枯草好像有些变绿了? 如今虽然还瞧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但照这个进度,应当快了! 小团子伸手点了点枯草,想起上面沾着自个的洗脚水,有些嫌弃的又跑去洗了手,这才扭头往殿外奔去。 尚书房近日在讲《司马法》中的“恤民善抚”。 里头说的是战争胜利以后,进入敌国领土时,要善待人民,保护建筑、神像,不取畜牧、粮食。 胤小祕深以为然,悄悄跟富察·傅清咬耳朵:“等大清收了藏蒙两地,咱们就这么对他们,然后叫大哥,七哥和十四哥他们继续往北打,把阿尔巴津人(俄)的领土都给收回来!” 富察·傅清心里早就有这种想法,只是从来不敢说,闻言有些激动。 他正想点点头,前方朱轼丢了个眼刀子下来,吓得傅清没敢多言。 胤小祕无聊极了,强撑到下学,直奔阿哥茶房,从五花那里接过弓箭就去寻了弓箭谙达阿林保。 第一堂课,这位老“满洲马甲”只要求小阿哥尝试拉弓,能拉到什么程度便算什么程度。 毕竟胤祕比起别的阿哥启蒙晚,又受尽了宠爱,阿林保也不指望他能学出个模样来,只笑眯眯立在不远处,鼓励他尝试。 胤小祕就不是个温吞性子。 于是,小家伙卯足了劲儿,各种尝试开弓之后,径直取了一支箭,对准靶子射了出去。 阿林保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小阿哥的箭越来越偏,越来越偏,然后“嗖”的一声,擦着他的头顶飞过去,射在了隔壁靶子上。 正中红心。 作者有话说: 因为忘记告诉大家改书名了,明天有加更~(捂脸) 然后这个小枯草的剧情不要急,同步发展会知道的,不会太久~ 第68章 68 胤小祕射箭技能点歪的事情, 很快传到了雍正耳朵里。 马齐刚从畅春园里过来,忙中抽了个空赶来受召,见到鄂尔泰也在, 竟然没有张廷玉,心中正奇怪, 就听人报了这“小阿哥射偏靶子”的消息。 雍正笑笑:“朕这个幺弟,总是没个正形, 叫两位爱卿笑话了。” 富察马齐也跟着笑了。 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嘛,阿林保可是镶黄旗大军里头有名的“满洲马甲”,当年弓箭一道十分出色,圣祖爷每番亲征准噶尔, 必得特意点了他。 这回可好,头次见面,就被小阿哥当头射了一箭。 阿林保一介武夫,从前爱自夸也好面子,打今儿起,怕是要灰溜溜的了。 鄂尔泰惊奇道:“阿哥这才头一回拉弓, 就有如此准头。奴才瞧着,这说不准是有些天赋在身上呢。” 胤禛意动,垂眸想了想笑道:“二十四弟向来没个定性, 说不准,朕待会过去瞧瞧。” 这个笑料被君臣三人暂且放下, 开始商议朝中正事。 马齐近来特意搬去畅春园,便是为了及时先过一遍有关“摊丁入亩”和“火耗充公”的折子。 此番, 胤禛筹备着没了官员的火耗银, 又汲取幺弟的建议, 设了个养廉银子给吊着,放手叫老九去鼓弄“冰敬”“炭敬”。 马齐忍不住赞道:“万岁这个养廉银子的主意妙绝。拿了这份银子的官员若是有不该动的心思,处理起来也有了由头。届时,没拿到的想方设法要争取,拿了的自然更不敢走错路。长此以往,何愁贪官污吏。” 雍正笑笑:“你若知道这主意是谁出的,便夸不出口了。” 看马齐愣住,胤禛难得笑脸多了些。 他没提起小幺在背后出馊主意的话,轻咳一声,转而与马齐、鄂尔泰两人说起了一桩新想法。 “朕有意叫‘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将这部分税收得来的钱,留作来年治河之用。圣祖爷在世时心头总装着这件大事,河南地处泛滥灾区,朕想明年亲走一趟,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鄂尔泰与马齐都是满人大臣,这件事问他们的反应,实则就是明着想要支持。 马齐老油条先没吭气,鄂尔泰秉性忠直,对着法子赞不绝口,却也担心皇帝一下子得罪的人太多。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许多人削尖了脑袋也要挣一份功名,自然就是因为这“功名”二字,是世间最能带来实质性利益的好东西。 譬如说,一脚迈进官绅阶层,便可免了徭役赋税。 这还不止是自个免了徭役赋税,连着一家老小都不用再交,包括挂靠在家中的田产也不必交税。 如此一来,许多人便动了心思,送银子送珠宝的也要将田产挂靠在官绅名下。 这伙人田赋和人头税都不愿出,更何况是如今改制之后呢。 雍正为了防止地方上对“摊丁入亩”做手脚,与几位亲王贝勒上一齐想出这么个法子。确实有效,但是一经实施,怕是会有大批的士族开始骂他。 文人一张嘴,万岁爷千古功名都能歪曲成骂名。 鄂尔泰道出了自个的担忧,马齐也跟着附议,君王的名声还是重要的。 雍正摆摆手,笑道:“如今先不管这些,叫国库充盈,贪官污吏无处遁形,百姓安居乐业,朕才有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圣祖爷丰功伟绩,朕是无论如何撵不上的,只求能有个承平之象,才好为后人做个垫脚皇帝。” 哪有人自称“垫脚皇帝”的。 马齐与鄂尔泰心中不是滋味,跪地叩首,对这位主子心中的大气象有了了解,竟也不觉得他冷心冷面了。 胤禛做事便是做事,一心为着事情做好,没空理会人情上这些个弯弯绕。 他不禁想到了最会人情弯弯绕,能把人全绕进去的幺弟。 只怕到时候他若被天下学子骂了,小幺会是头一个拍桌愤起,跑去惹事情的。 * 最会护短的胤小祕,此时正满头雾水的从阿林保谙达那里回了宫。 小团子看看手上的弓箭,再看看自个的手臂,费解的问:“二筒,阿林保说我能拉满四哥这张弓,是超超超厉害的,真的嘛?我怎么觉得也没难么难呢?” 二筒:【小土包子,当人参大补这话是假的?】 胤小祕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可是,可是我没有吃我自个儿呀。” 【不用吃,这就好像你蓄满力气,从前是把这力气借给别人,现在自个调来用了。不过,你还小,根须没养起来,对力的把控还不够精准,所以射箭才会偏了靶子,也维持不了太久。不信你再拉弓试试?】 小团子闻言连忙去试,这回,别说是拉满弓了,连开半弓都有些费力。 【你刚在射箭场开弓折腾了那么久,后来又射出一箭,已经是身体极限。这个就叫技能冷却,等歇个三五日,又能拉开了。】 胤小祕十分懂得适可而止,收了手,不再为难自个。 他还挺洋洋自得:“我刚才开弓好长时间呢,等下回冷……冷却好了,就去炫耀给四哥!” 二筒无言,懒得搭理他。 胤禛从宫门口就看到小家伙自己在拿着弓比划。 他从身后挥挥手,苏培盛陈福等人退下,胤禛独自悄无声息靠近后,低声问:“朕听说我们咸福宫阿哥,第一堂课就给阿林保来了个下马威?” 胤小祕回神,扭头看向皇兄,惊喜扑上去:“四哥!你怎么又来啦?” 这个“又”字,就用的很精髓。 胤禛手痒了:“怎么,朕来不得?” 小团子连连摇头:“不是呀,就是觉得你从早忙到晚的人,今个稀奇,大白日的竟然来咸福宫啦!” 雍正顿了顿,意识到近日确实忙了些。他大拇指与食指捻动,复又背在身后,鼻子轻哼一声:“朕这不是听说了你的大事迹,赶着来瞧瞧。” 胤小祕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你可来晚了,看不到我用弓箭削了阿林保谙达的一丝头发。” “你还得意上了。”胤禛没好气伸出食指点点幺弟,又摊开掌心,将弓箭要过来,“朕记得,这张弓不轻。” 胤禛过了手中的满洲弓,大约有了计量。 这张弓有二三力(12-18公斤,指弓力大小),是他少年时专用的行围弓,自然是比不上八旗军营中顶级的“十力弓(60公斤)”射手。 可即便如此,幺弟今年不过七岁,头一次拿弓,便能拉开满弓吗? 胤禛吃惊之余,更多的是胸中油然而生的骄傲之情。 满洲弓,一击穿透重甲,曾经是大清压制住明军火器营的重要武器源头。 大清入关后,从世祖爷到圣祖爷,无一不是十分注重八旗子弟开弓骑射的技能培养。到了雍正这里,同样不例外。 胤禛不止一次设想,等一切步入正轨,便要巡视八旗,叫他们多多操练,叫能拉开十力弓者填满军营。 他胸中澎湃,忍不住道:“来,拉弓,射一箭叫朕瞧瞧!” 胤小祕原本想拒绝,但看到皇兄满满眼都是期盼,咽了口口水,搓搓小手道:“那,那我试试。今天可累了,拉不开四哥可不要失望呀。” 胤禛抬抬下巴,弯着唇示意他开弓。 小团子凝神静气,按照谙达教给他的站姿开弓,没成想,这回全神贯注一咬牙之下,竟然轻松开了满弓,连他自个都怔住了。 胤禛大喜,指着咸福宫院中那株古桧柏木:“瞄准那处树瘤,身心一体,放箭!” 小团子眼睛紧紧盯着树瘤,箭矢一出—— 诶嘿,目标偏到了姥姥家,精准插在了二哈的狗窝顶檐上。 二哈从梦中惊醒钻出来,蓝色的双眸中充满了大大的疑惑,仰天“嗷呜呜”哭起来。 兄弟二人默了半晌,胤禛笑道:“你这小混账,骨头里就是叫你干什么你偏不,射个箭也一样。朕指哪处,你不打哪处。” 小团子原本还挺羞耻,闻言梗着脑袋夸夸自己:“我才头一次射箭呢,反正也打得很准嘛,今个能正中这个,很快就能射中四哥说的啦。” 胤禛禁不住抿唇浅笑,在幺弟脸颊上捏了一道红印子,道:“罢了,你既有天赋,便要勤加练习。可以不必每日去校场,朕叫人给你在这后院立个靶子。” 只要不是正儿八经的上学,小团子自然是乐意练箭的,连连欢呼点头:“我一定听四哥的,天天练箭,争取做个……天下第一箭!” 雍正:“……” 胤禛跟幺弟说不明白,索性跳过这个叫他牙疼的话题。 “先回朕跟你提起,你七哥进攻西宁,已收复西川、北川等地。” 淳亲王此番势如破竹,还不忘记叫人在里塘,黄胜关等地驻兵,截断叛军入藏的路径,着实立功不小。 小团子眼前一亮,小人精似得:“七哥又有好消息啦?” 胤禛笑笑:“是。老七此番兵分三路,直捣黄龙,擒获头目阿尔布坦温布,斩敌八万降数万,罗卜藏丹津的妻母亦在其中。” 小团子原本还挺高兴,听着听着皱皱鼻子:“抓他额娘跟妻子做什么呀?萝卜丹呢?” 胤禛知道幺弟心善,搓着他半个小光头:“罗卜藏丹津此番逃去了准噶尔,不过你放心,罪不及妻女,只是要带回京中禁足。” “萝卜丹可真臭不要脸……”小团子鄙夷着,想到七哥才能开心些,“那七哥什么时候回京呀?他答应了要给我带好玩的呢。” 胤禛就知道这小家伙心思全在玩儿上,无奈道:“快了,上旬便已经在回京途中,月末怎么也到了。你七哥此番回京,是一桩天大的美事,又赶上快要过年,朕叫顺天府在京中搞一场赛神会,也叫百姓们跟着热闹热闹。” 赛神会? 什么是赛神会,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小团子忍不住眼眸中带着晶晶亮光,开口问他四哥。 胤禛犯了难,幺弟确实没出过几次皇城,描述起来都干巴巴的。 皇帝心情好,大手一挥道:“到时候朕带你出宫一块去瞧瞧,这般热闹得亲眼看了,才能过瘾。” 胤小祕顿时高兴的一蹦三千尺高! 胤禛就喜欢逗弄幺弟,见状开始故意说起赛神会的好玩来。 小团子只能眼巴巴望着他,口水都快流下来了,闹得胤禛也不好意思再多说,连忙收了个尾。 “到时候仪仗萧鼓一起,京中百姓夹道,各处的学宫衙门都得扮上历史和神话里的人物,热热闹闹集行游街,我们正好接你七哥回皇城。” 雍正特意来这么一出,也是为了杀杀年羹尧和隆科多的威风。 叫他们瞧瞧,朕的亲兄弟自然能堪当大任,不是非靠你二人不可的。 胤禛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已经把兄弟们当作了左膀右臂开始倚靠。 胤小祕呢,压根儿不管他四哥的打算。 他听到各处的学宫衙门要扮上神话人物,整只冬瓜都躁动起来,恨不得当场滚到赛神会去。 小团子就琢磨了。 既然学宫能扮,他在宫里的尚书房念书,怎么就扮不得呢? 对!他也要扮上! 不只自个扮上,还要叫四侄子五侄子一起扮上。和慧身子太弱啦,做幺叔的生怕人太多,挤出点好歹来,便只打算叫她跟着皇兄远远看着。 小团子满心都是这件大事,再跟他四哥说话都心不在焉的。 等糊弄过了皇帝哥哥,小家伙回了殿中,还记着瞧了一眼饭桶里的小枯苗苗。 西稍间里用的也是之前研制出来的钙钠玻璃,明间又早早挂上了皮帘子,意一丝风都钻不进来。 谁想到,小家伙凑过脑袋看桶里的苗苗时,那三五根干枯的根茎叶子竟然左右摆了摆,好像在对他打招呼。 胤小祕欣喜的露出小虎牙:“呀,你活过来啦!” 桶里的苗苗扬了扬唯一一根变绿的茎叶。 胤祕开心极了,又问了几句话,却再没得到什么回应。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已经十分惊喜啦。 今个日头不错,咸福宫的宫女们被银翘聚拢着,在外头做着一些精细活计。 这活儿说来也惹人发笑。 胤祕总是隔三差五被打屁股,便叫银翘给他袍子内侧和裤子里头夹一层棉花垫着。阿哥衣服多,缝起来多几个人就快一些,今个便是最后几身衣服了。 银翘在外间听到里头动静,问了一声:“阿哥,您在跟谁说话呢?” 胤小祕呼啦啦跑出去:“没跟谁说话。五花,我们走。” 银翘起身:“您这是上哪儿去!” 小团子跟一道风一样已经跑远,只留下一句回音—— “我要在赛神会扮个孙行者,叫弘历给我扮猪八戒去~” 作者有话说: 胤祕:二师弟! 雍正:别说,好色贪吃,是挺像。 弘历:????? 注:《西游记》在明朝挺火的,以前应该不是禁书。(挠头)如果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知识点大家就当这里是私设~ 下午二更,晚上三更! 第69章 69 乾清门前, 布库房外头。 弘历和弘昼满头大汗,被幺叔偷偷摸摸叫出来,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胤小祕开门见山, 直抒胸臆,把七哥要班师回朝的事儿和皇兄要搞一场赛神会的事全都告诉了两个侄子。 小家伙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 双手胡乱比划着:“你们知道赛神会是什么嘛!有可多人了,锣鼓喧天, 鞭炮齐鸣!” 弘历一脸一言难尽:“幺叔,我们以前在藩邸,民间这些个都看过的。” 弘昼也点点头:“不过确实挺好玩的,幺叔想去?” 胤小祕的一腔热情被浇灭,噘着嘴可怜巴巴道:“只有我没看过。四哥虽然说要带我去, 可是我想扮上游街的人物呢,一定很威风。” 弘历最近提起出宫都有些怕了,支支吾吾不应声。 反而是弘昼来了些兴致,不过还是犹豫着道:“幺叔,这不好办呀,学宫跟衙门要出什么款式都是提前跟顺天府报备好的, 咱们用什么名义报备呀?” 小团子幽幽:“尚书房朱轼门生。” 弘历:“……” 弘昼:噗哈哈哈。 “我再请十三哥跟顺天府打个招呼,不会出问题的。”胤小祕说服道。 看着幺叔小狗狗一样的殷切眼神,弘昼率先一挥手:“嗨, 这算什么事儿,你说扮成谁, 咱们一块去就得了。反正挨板子也是三个人一起的嘛,对吧四哥!” 弘历默了默, 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嗯”来。 胤祕瞬间阴转晴:“我想扮个孙行者!弘昼你想要红孩儿还是哪吒呀?” 弘昼挠挠头:“还是沙悟净吧。” 叔侄俩说完, 转头齐齐看向弘历, 弘历辫子盘在脖子绕了两圈,瞳孔放大又震颤:“做什么?你们不会想让我扮猪悟能吧?” 胤祕连连点头:“四侄子,你怎么这么聪明呀!” 弘昼憋着笑道:“不挺好嘛,还是按照我们辈分顺序排的呢。” 弘历被威逼利诱了大半天,最后还是答应了。 毕竟,他富裕的幺叔大手一挥,许了银子,顺便答应在皇兄面前帮忙说好话,叫他早点结束这种苦修生活。 冬日的天总是黑的早,亮的晚。 胤祕起了个大早,从窗户望出去都是黑漆漆一团,什么也看不清楚。 天气越来越冷,从那场初雪之后,京师内竟再也没落过雪花。 小团子往年过冬,不论裹得有多厚实,总会打喷嚏流鼻涕的,整个冬日鼻子尖尖都是红彤彤的。今年却不知是不是没事干就泡脚的缘故,身体倍儿棒。 外头的冰棱子每日都能从屋檐上倒挂着,等正午又滴答滴答落下来。到处冒着寒气,饭桶里的枯草再没敢离开暖阁,火炕和火墙每日都烧的热烘烘的。 原以为这颗草冬日里要萎靡一阵子,小家伙还差银翘做了件棉绒绒的小外衣,裹在饭桶外一圈。 谁知道,就在一日日的洗脚水浇灌中,枯黄反而已经慢慢褪去一半,变成新叶长出来时的嫩绿。 胤祕特别激动,有什么新鲜事情都会跟小草分享。 “今儿个七哥就要回来啦,京师里有赛神会,我们一大早做好准备,就要跟着十三哥先出去给四哥一个惊喜呢。” 盆里的小草甩了甩叶子,似乎是不太赞同。 胤小祕只顾着倾诉自己,说完了,用一碗热牛乳,撩起明间的皮帘子就外头奔。 银翘正收了伞往进走,看到小阿哥就这么光头光脑的往外跑,连忙拦住往回送:“哎,小阿哥,外头下了可大的雪呢,您这么着出去怕是要受凉,快,先回暖阁去,等奴婢取好了御寒的衣物您再出去。” 胤祕拗不过银翘,只好反身回去,趴在火炕边的窗框上向外头张望。 黑暗之中,借着廊庑之间的灯火,依稀可以辨认出雪片从空中悠悠落下的样子。 整个世界都安静极了。 只有白色的蝶在空中书写它们的舞曲。 小团子认认真真的趴在窗上,看得入了迷,呼出的气很快就打湿了玻璃,叫眼前模糊一片。 胤小祕被转移了注意力,大口大口哈着气,然后伸出食指在玻璃镜上歪歪扭扭涂画起来,没画几笔,自个先被逗笑了。 银翘一进来,就听到小阿哥的笑声,心情也跟着豁然开朗,一边给胤祕裹上端罩戴好风帽,一边问道:“阿哥瞧什么,笑得这样欢快?” 胤小祕露出小虎牙,指了指旁边的窗户不开口。 银翘将端罩带子系好了,扯平垂下来,这才扭头望去,只见窗上的图画已经快要消失了,堪堪能辨认出,是个气呼呼的小老头儿。 银翘笑了笑问:“这是朱大人吗?他若知道,可有的生气了。” 胤小祕骄傲:“才不是呢,这是四哥,老朱哪有这么英武呀。” 银翘多看了一眼窗户上已经几乎消失的大作:“……这事儿,您还是不要叫皇上知道吧。” 不然,阿哥的屁股上垫的再厚,也经不住打呀。 胤小祕对自个的画技毫无认知,穿戴好就往外头跑:“今个雪大,银翘你就在咸福宫里待着吧,叫五花跟赵昌随我一起去就好啦。” 银翘被小阿哥一关照,觉得心中暖暖的,再一晃神,小团子已经飞窜出老远了。 五花在后头追出经验了,已经跑出自个的节奏来; 就是可怜赵昌了,一辈子在先帝跟前侍候,几乎就没见过圣祖爷这般活跃的时候,此时稍显狼狈。 胤小祕在雪地里就像小狍子,快摔倒了,四个蹄子也能挥舞出各自的节奏稳住重心。 允祥一大早就在天街前候着,等弟弟和两个侄子先后赶过来,带人一起出了宫。 关于参加赛神会这事儿,小团子一找来,十三爷便立刻报给了雍正。 胤禛听说弘历又被欺负,已经见怪不怪,批着手里的折子随口道:“他们喜欢便去闹腾吧,像这般玩耍也没有几年了,日后长大了,便是朕愿意,那些个御史也会追在他屁股后头烦他。” 这就是皇家阖该背负的东西。 小家伙能多欢快几年,他心中总能更欣慰些。若是可以,他甚至想要幺弟永远这般,在他的护佑之下做个快乐的小狗,自由的小鸟。 可胤禛心中清楚,小幺不是小鸟也不是小狗,他是人,终究会长大,有自己的独立思想。 也会在某一瞬间,成长大到震撼了他。 现在,他只希望,这样的日子慢一些到来。 * 燕京城西,德胜门内。 允祥带着三小只赶到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赛神会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只等城门外传来消息。淳亲王打了胜仗,带着大军班师回朝,一定是要走德胜门的。 京城百姓提起这件事,都十分热切。连大雪日都阻隔不了他们迎接淳亲王大军激动之情,当然,也有许多人是为了看这赛神会。 今日雪虽大,落得却并不密。 城中无风,许多百姓索性连个帽子也不戴,立在街头两侧张望着,沿街的酒楼里已经坐满了人。 雍正因为提前跟允礽几人打过招呼,允禟早早在观望视角最佳的德胜楼里定了位置,若不是雍正拦着,他早就将整栋酒楼都包下来了。 没多时,外头来了顺天府的人传信,说是淳亲王回来了。 于是,敲锣打鼓仪仗一响起来,各个学宫衙门扮上的人物全都演上了—— 北监(国子监)出了几个学子扮孔子和学生们,嘴里满口之乎者也,演着《论语》里头有教化意义的小故事; 刑部扮了个阎王爷包拯,脸上涂满了炭,一张口大白牙,叫围观百姓拍手大笑起来; 吏部今年有些特殊,扮了个老农牵着一头牛,有些响应胤禛新政的意思,不过这牛不太配合,走了几步就开始拉屎,搞得满地牛粪,叫后面的人必须得绕行。 胤祕几个人就是紧随其后的倒霉蛋。 矮墩子小悟空捏紧了鼻子,手里的金箍棒直指前头的老黄牛,大喊一声:“呔!你这老牛,怎的随地大小便!吃俺老孙一棒!” 围观百姓笑得眼泪花都要下来了,就看到这个小孙悟空一溜烟窜到老牛跟前,不知嘀咕了句什么,刑部那人便诚惶诚恐抱着他坐到了牛身上。 胤小祕开心了,喊着“八戒沙师弟跟上”。 弘昼挑着空箱子,健步如飞追上去,苦了弘历,衣服里塞着一大捧棉花,挺着个大肚子往前挪,一个没注意,就踩在了牛粪上。 百姓们复又哈哈大笑起来。 弘历,弘历无话可说…… 德胜门前热闹非凡,场子热起来,允祐便从城门下经过进来了。 按照赛神会的规矩,这些扮演者与允祐擦肩时,便会念上几句吉祥话,往街的另一头退出去。 前头都好好的,谁知道到了老黄牛这里就不对劲了。 允祐拱拱手,面上带着意气风发的笑容,好奇打量着这一组奇怪的搭配。 老黄牛:“哞——” 胤小祕摘下面具,歪着脑袋道:“七哥!瞧我擒了牛魔王,来与你胜利会师啦!” 允祐愣在马背上,就看到后头追上来两个小少年,虽然戴着面具,听声音也知道是弘历和弘昼。 “幺叔,你耍赖嘛,我这样根本走不动。”这是弘历。 “你的肚子要不要拿掉啊,四哥。”这是弘昼。 胤小祕先是用金箍棒戳了戳弘历的肚子:“什么幺叔,叫我猴哥~” 然后,他笑嘻嘻转向怔愣的允祐,张开双手道:“七哥,我们来接你回家啦!” 允祐望着面前三人,有些啼笑皆非,但更多的是生出一种从前与兄弟们从未有过的感动来。 允祐还没来得及想好说些什么,弘昼便大笑道:“哈哈哈,七皇叔岂不是唐僧了!” 胤小祕一听也笑起来。 允祐:“……” 立在德胜楼上的帝王将一切看在眼中,掩住唇角的笑意,语气平淡道:“瞧瞧,这个惹事精,朕就知道——” 允礽等了半晌,却不见雍正下文,笑道:“皇上分明心里高兴得很呢,有幺弟在,虽然天下着大雪,七弟这一进城门心却是暖洋洋的。” 兄弟几个纷纷都夸了胤祕两句,胤禛点点头,正要发表一番总结,就听到底下传来幺弟一声大喊。 “呀,七哥,那不是皇兄嘛!” 这一声如同平地炸雷起。 顿时,百姓们也不看赛神会,也不瞻仰王爷了,纷纷扭头去看小团子口中的皇兄。 有六部的官员带头跪下来,瞬间,整条街都从懵滞,人云亦云的跪地,再到激动中去。气氛之热烈,可比方才拔高了好几个度。 新政推行,谁是得益者,平头百姓心中比谁都清楚。 也正是因此,他们才对这位新登基不满一年的皇帝,打从心底爱戴和拥护起来。 一时间,街头从静默,到高呼“万岁”,震耳欲聋。 雍正立在二楼的围栏内,看着自己的子民,胸中万千感慨。他觉得一番苦心没有白费,便是叫士族污了骂名又如何? 值得! 胤禛开口时,连落雪都悄悄的不发出一点声响。 “今个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朕与子民同乐,不必如此大礼,都起吧。” 胤禛发了话,也没有人起来,大伙儿七嘴八舌的开始道谢感恩,几乎都是在说“吃饱肚子”,“不用交税,店里有了正面收益”,“今年能过一个好年”之类的话题。 胤禛一个一个细细听着,点着头,拳头慢慢握紧。 普通人的要求并不高:吃顿饱饭,有处小窝,一点余钱,节日团圆时能买个开心。 何其简单,对他这个帝王来说,又何其难办。 到场的爱新觉罗家的大小男人们,全都陷入深思。 良久,胤禛一字一句郑重道:“朕,定会做一个百姓认可的好皇帝。” 京师的百姓们不愿意起身,似乎是为了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激动与感恩之情。 雍正没辙,只好叫御林军开道,与众人提前离去。 这一场雪似乎悄悄化开了许多陈年心结,叫胤禛和兄弟们的心都变得敞亮了。 除了胤小祕。 他因为那洪亮的一嗓子,一回养心殿就被他皇兄亲自打了屁股。 打着打着,胤禛才觉出些不对劲来。 这小子似乎反应不对劲呢?他巴掌都没落下去,就开始敷衍的大喊大叫了。 胤禛趁小团子不备,撩起衣裳一看—— 只见内侧屁股部位,缝上了一层软乎乎的棉花夹层,还绣成一只小乌龟的形状。 胤禛咬牙切齿:“你这乌龟是自个想出来的?” 胤祕一看露馅了,蹬着小短腿道:“我我我,我怕老朱打我才缝的,不是针对四哥你。” 胤禛哼笑一声:“就你一天到晚的花样百出,用点心思在学业上!” 小团子连忙挣脱桎梏,往殿外跑去,还做了个鬼脸:“四哥你不就喜欢我的小花招嘛,还不好意思认~” 雍正:“……” 看来,下回得脱了裤子打? * 年关将近,宫里到处都张灯结彩的。 今年用的是红色对联,春条到处这么一贴,年味儿就起来了。 赶在除夕之前,雍正指明叫几个亲王家的公主一起进宫,也好热热闹闹一块过年。 这里头,就有允礽的六女儿,封了和硕淑慎公主,序齿行二,已经早早指给了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只等再长几年出宫。 雍正对这几个半路女儿都是花了心思的,特意要这位准额驸供职于理藩院,在他岳丈手底下做事情,可以叫淑慎不必出燕京城。 三公主端柔公主则是庄亲王允禄家的,与和慧同岁,十分机灵,在数学天文物理上很有天赋,叫老九称赞好几回。 胤小祕听闻新来了两位小侄女,高兴极了。 毕竟四哥的女儿都是问人家借的,太可怜啦。 小团子最近刚得了二筒给的香胰子的制作配方,正想着该怎么变成财富呢,这会儿就有了主意。 年前,九哥那里得了山西煤矿的好消息,说是矿井通风处理好以后,果真安全和效率都提高许多,这回制作的第一批蜂窝煤,便已经在京中开始售卖了。 但坏消息是,雍正不许小团子碰这个营生。 胤小祕不懂这里头的门门道道,还当是他四哥抠门,抢了他的方子就不愿意给分成了,这回说什么也要自个悄悄卖香胰子,而且要在他给的铺子里卖! 胤小祕叫银翘把做好的第一批梅花香胰子分别包起来送往各宫,特意叮嘱一定要佟额娘用用。这才带着舍不得吃的一包果冻和一份香胰子,往翊坤宫串门去。 他都打听好啦,侄子侄女们这会儿都在年妃那里,帮着端柔认门呢~ 翊坤宫内,因为幺叔的到来,小家伙们顿时热闹起来。 毕竟,果冻这个东西谁也没见过,都稀奇的很! 胤小祕一人发了一个,看到袋子里剩下的,咽了咽口水。 二筒刚给他的时候,他就吃了三个啦,还是留着给四哥他们吧! 年贵妃的福慧又长大了一些,小口小口咬着果冻,觉得好吃极了。他翻个身一抬眼,就看七岁的幺叔端端正正坐在他身边,竟然一个也不吃。 圆滚滚的奶团子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嘴巴里的小果冻都忘记吞下去。 胤小祕故作老成:“福慧呀,好吃吗?” 福慧说话还不能说出连贯的长句子,只单个往外蹦词:“好次,吃,幺!” 胤祕叹气:“幺叔不吃,特意省下来给你们吃。” 这话一出,不只是福慧,和慧和端柔两位小公主都转过头,眼神灵俏,里面满载崇拜,看着胤祕这位从年龄上“孔融让梨”的幺叔。 弘昼没头脑,也跟着一起乐:“我就喜欢幺叔这般的男子汉!” 只有弘历被幺叔坑了许多次,有些怕了,果冻在手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心里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莫非,幺叔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炕上盘腿坐着的胤祕搓搓小手,露出坦然的笑容。 “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管我,你们幺叔要节俭,要攒钱呢。”小团子十分骄傲的如是道。 弘昼还从没见过他幺叔为钱发愁,在众人印象中,应该是弘历为财生愁才对,汗阿玛再短着谁,也不会短了幺叔的吃穿用度呀? 胤小祕挠挠头,觉得没什么好瞒着的,便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顺便踩两脚皇兄,抱怨他把属于自个的蜂窝煤直接占走,还不分成,太抠门啦! 一群小的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汗阿玛竟然是这样的人! 半晌,弘昼拍着大腿道:“嗨呀,幺叔的生意一定很有趣,算我一个!我把攒下来的零用都交给幺叔!” 有人开了个头,剩下三小只也踊跃举手。 “我也要给幺叔!” “我数学被汗阿玛夸了,还有刚赏赐的珠宝呢~” “幺,幺!” 眼瞅着,胤小祕就公然在宫中搞起了非法集资。 小家伙还没回过神呢,年贵妃在隔壁听到儿子一连串的叫声,匆匆带人过来,立在三抹槅扇另一端听了个大致。 年贵妃不禁好笑。明明是这么小个人儿,成日里操心的不少,对这些个侄子侄女更是没得说,俨然已见做皇叔的气度。 只是配合上这副玉雪可爱的外表,总叫人有些出戏喜,忍不住就被萌的扬起唇来。 年贵妃听到屋中的福慧还在大叫,似乎是因为自己什么都不能给幺叔而不高兴了。 她伸了手,叫侍女扶着走进去,边走边笑道:“二十四弟做的什么生意?若合适,本宫便替福慧出了他那一份如何?” 宫人们都知道年贵妃出手向来大方,可是这东西六宫给赏银最多的主子娘娘。这里头,一方面是因为贵妃的位份;另一方面则是有年羹尧在背后补贴,她手头不缺。 胤小祕对年贵妃印象很好,从来不会因为她有一个讨人厌的哥哥就连着整个姓年的一起讨厌了。 从他对福慧的态度便能看出来。 此时,小团子想到自己可以花着年羹尧的银子赚钱,忍不住激动了。 他还挺懂得在皇兄的妃嫔面前矜持一点,挠挠头坐好了:“其实就是一些香胰子的生意,方才送给贵妃的就是啦,我还送给皇后和各宫太妃娘娘们人手一份。” 年贵妃眉梢微扬,坐在福慧身边,大约明白了胤祕打的什么主意。 果不其然,小团子忍不住道:“到时候在店里,就说这是‘宫廷御用,太后用了都说好’!” 年贵妃:“……” 佟佳太后知道了也不知作何感想。 翘着小脚丫坐在炕上的福慧扭头看看额娘,又看看幺叔,焦急的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伸手扯着他额娘的衣袖。 年贵妃回神笑道:“怎么了,要跟你幺叔一块是吗?” 福慧连忙点头,爬向胤小祕,兴奋道:“幺,幺鸡!幺鸡!” 作者有话说: 胤小祕喜提新昵称!这名字,不打麻将可惜了 晚点三更! 第70章 70 福慧这一声把大伙儿都逗笑了。 年贵妃难得笑得有了几分真性, 揉捏着儿子的小脸纠正:“得叫幺叔。” 然而福慧就是不会嘟着嘴发“叔”这个音,胤祕都被叫的麻木了,对“幺鸡”这个称呼也接受良好。 主要还是逛了一圈, 斩获颇丰,对这些小细节也就不在意啦。 年贵妃颇为无奈, 索性换了个话题:“本宫闻着那香胰子气味是梅花香?” 小团子点点头:“还可以做各种花香,果香, 香料有的味儿基本都可以。” 香胰子这东西,他年关前可是带着整个咸福宫研究了好些个日子,才从肥皂摸索着制出来,二筒说了,这东西也叫香皂。 事实上, 成功过一次以后,小团子就觉得香皂制作可简单啦。材料也没有那么难弄,就是石灰石、火碱、猪油和时令季节的花瓣。 制作的头一步,就是要把石灰石烧成生石灰,加水获得石灰水。 胤小祕当时关在屋子里,玩得不亦乐乎。因为生石灰与水混合时, 会产生大量雾气,暖烘烘的,他还叫五花赵昌都玩了一次, 银翘进来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这才开了门通风。 小家伙总算想起正经事, 叫五花将火碱放入石灰水中,等某种物质沉了底, 上头的溶液, 就是二筒给的秘方上所说的“碳酸氢钠溶液”。 到了这一步, 接下来就是要费力气的活了。 胤祕叫小厨房带着咸福宫几个小太监,将这碳酸氢钠溶液开始在火上加热,里头倒入猪油,一刻不停的均匀搅拌,等沸腾后还得转小火,继续搅拌到水分蒸发掉三分之二,便可以加入食盐充分化开,促进皂基凝成了。 最后,就是倒入造办处制好的模具中,静置两个时辰后,便能得到一块一块的小肥皂。 想要香皂就在煮制的过程中,加入香料或是花瓣便可以啦。 这回送给各宫的梅花香皂,只是因为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好,他一顺手就…… 好在四哥不像汗阿玛,从来不会注意到这些! 从年贵妃那里出来,小团子得到了一大笔财富,这才察觉有些饿了。 咸福宫的小厨房时常备着小阿哥常用的,就是奶油小蛋糕这种,廖公公也会隔上几日做一次。 小团子想着廖公公的手艺,一路飞奔回去,满含期待的跑进小厨房一瞧—— 咦,这垒的高高的一大坨是什么东西? 胤小祕平日在咸福宫里头,对着自己人,还是挺挑剔食物的。 这个挑剔倒不是非要什么山珍海味伺候着,相反,他喜欢的都是能将食材最本真的味道发挥出来的美食。 毕竟吃过好吃的东西,自然就会想要一直吃。 小团子凑近了,闻到一股子奶味儿,皱皱鼻子问:“廖公公这是什么呀?” 廖公公背着身正忙活着,被神出鬼没的阿哥吓了一跳:“哎哟,我的爷,得亏奴才没把这东西打翻了,不然罪过可大了,这可是皇上特意赐下来的菜呢,名叫‘古楼子’。” 廖公公面上有些骄傲,笑着继续道:“东西六宫,统共也就皇后娘娘的永寿宫,太后娘娘的慈宁宫和咱们这儿得了这份赏,是皇上看重阿哥爷呢,今个可得用了它。” 胤祕才不管廖公公夸的有多天花乱坠,看向那个巨大的敞口盘子。 那里面装着六七层的胡饼,每一层中间都片了羊肉,撒上胡椒粉,整体又涂了一层酥油,还冒着刚刚烤熟的“嗞嗞”声响。 旁的不说,这羊肉虽然撒了胡椒粉,可是还是有一股膻味儿啊! 而且这么膻,上头还抹着一层厚厚的酥油,这叫人怎么下口? 胤小祕咕噜噜乱叫的肚子,一下子就不饿了。 廖公公还在一旁劝导:“这东西可是唐朝时候经典的‘胡食’,蒙古各部如今进京等着元旦朝拜,献了此物秘方,皇上知道您喜欢新鲜东西,说您肯定没用过,才特意留了一份呢。” 小团子:“……” 四哥肯定是自己吃着难吃,才拉他一起下水的! 胤小祕噘着嘴,闷闷不乐,心里把四哥这个大坏蛋都要埋怨上天啦。 【滴。】 【检测到新任务:古楼子,经典唐朝胡食。】 【请细细品尝此道美味佳肴,经系统完整录入后,获得奖励:肯德基双人豪华套餐X1】 胤小祕总算打起了精神:“二筒,什么是肯德基啊?” 二筒深思半天:【就是肯德鸭的兄弟,金拱门的死对头。你问这么多做什么,里面有比这道菜好吃一万倍的香辣鸡腿堡,你就不想拿给雍正炫耀炫耀吗?】 小团子被打开了思路,连连点头:“要的要的,双人套餐是不是就是两份呀?那我也有一份,给四哥一份。” 二筒无语,这傻孩子,怎么什么好吃的都想着雍正呢? 胤祕没有在意二筒的自言自语,抓起厚实的古楼子就往口中塞起来。 酥油其实是奶酪的一种,据《齐民要术》中记载,应当是一种酸奶中提炼出来的类似黄油的物质。 于是,膻味儿卷着油腻腻的大块羊肉,被胤祕艰难地一口一口咬着咽了下去。大约吃过四五口之后,小团子终于听到脑海中传来声响。 【滴。】 【检测到任务:细细品尝古楼子已经完成,系统录入完毕,获取奖励:肯德基双人豪华套餐X1】 【奖励已发放,请与绑定系统进行确认与兑换。】 胤小祕将古楼子放回去,装模作样打着饱嗝往外头跑:“廖公公,我去养心殿找四哥玩儿!” * 胤小祕出发之前,为了在四哥面前有底气,还特意将套餐里的东西都认了一遍。 这次二筒可大方啦,给了他双份的汉堡,鸡肉卷,薯条和鸡米花。 小家伙记这些名字磕磕绊绊的,一时没忍住,上手还摸了一根薯条,两块鸡米花吃掉了。 他可太喜欢这个鸡米花的口感啦,一路上都眼巴巴盯着,叫自个儿忍住,要等着到了养心殿,跟四哥一起用膳。 养心殿东次间。 胤禛听闻小幺跑来,忍不住笑了笑,对苏培盛道:“这混不吝的如今跑来,定然是没吃舒坦,寻朕的不是,诉苦水来了。” 胤祕跑进来,轻哼一声:“才不是呢,我可是特意送好东西来跟四哥一起用,路上都没舍得吃呢!” 胤禛挑眉,不太相信幺弟会在吃亏之后这样好。不过,他还是主动扬扬下巴,问他:“你的膳食呢?呈来朕瞧瞧。” 五花这时候才拎着食盒堪堪追上来,苏培盛笑着接过去,开始摆膳。 胤禛忙了一日,也该休息放松放松,索性起身跟着小幺一道往八仙桌跟前挪动,眼神有些微好奇的看着桌上见所未见的食物。 自从知道小幺的秘密之后,胤禛再看这个幺弟带来的东西,便忍不住带上一份郑重。 只不过,这回的吃食似乎有些奇怪?其中一样,像是用来报复他白日里送去的“古楼子”的。 胤禛入座,挥挥手,叫苏培盛五花等人退出去,眼神瞄向桌上的食物,示意幺弟解释。 胤小祕见四哥盯着盘中的汉堡,得意地摆了摆脑袋。 哼,光是卖相,这个小汉堡可就比四哥送去咸福宫的好多啦! 小团子也不计较,大方道:“这是香辣鸡腿堡!” 胤禛点点头,这名字还算不错。 小团子又分别指着另外两样,嘚瑟道:“这是小薯条,还有老乞丐鸡肉卷~” 雍正眼皮抽了抽,觉得这名字开始不正常了。 果不其然,小团子指着最后一样道:“这个好,强.暴鸡米花,四哥快试试!” 作者有话说: 胤禛:?幺弟是不是学坏了?谁带坏了朕的幺弟! 呼,今天更了一万三!敲碗等评论~周末两天也继续一万多~ 第71章 71 胤禛太阳穴直跳, 在小幺的倾情推荐下,硬着头皮也强.暴了鸡米花。 这东西一入口,他便觉出跟黄金鸡等物的不同来。 上半天用了那“古楼子”, 胤禛一直再没进食,这一吃便一发不可收拾, 两个人围坐在八仙桌前吃起抢食来。 雍正对着鸡米花其实一般,主要是为了逗弄幺弟, 他更中意另一只海碗里的小薯条。 这名字叫他率先想起红薯,但口味却不似红薯的甘甜。胤禛咀嚼着思索半晌,骤然想起“马铃薯”这个东西来。 雍正猜完了便问:“此物是土豆所制?” 小团子吃得满脸番茄酱,舔了舔嘴巴道:“对呀!” 胤小祕又补充道:“二筒说啦,土豆这东西好种, 收成高,也能当作粮食充饥呢。” 胤禛眼皮微颤,抬起来瞧了幺弟一眼。 小团子还在喋喋不休:“以前我喜欢冬日雪夜里吃‘酥黄独’,将熟芋头切片,研磨杏仁、榧子混着甜酱煎到发白,可好吃啦。不过, 今个吃了薯条蘸着番茄酱,我觉得比起酥黄独也没差!四哥你说对吧?” 听到幺弟说起吃食头头是道,忍不住笑了笑, 咬了一口老乞丐鸡肉卷,循循善诱:“你若想吃, 也可问问仙家此物的配方,或许, 土豆还有旁的更好的吃法?” 雍正自然有更深一层的打算。 大清国要叫人地繁盛, 开荒固然重要, 能有产量强势的农作物也占了很重要的一环。如今番薯,玉米,土豆等物虽然都已经传入,但还未曾做过特意推广。 譬如说,马铃薯这东西。 从明末起,它便被称为“土豆”,万历年间还有过一首“土豆诗”赞誉这一稀罕物。 到了大清入关,从前皇室专有的食谱藩篱被打破,专为皇家饲育种植的种子也逐渐流落到河北一带,慢慢扩散开。 但这些都是自然而然发展的,清廷没有人为干预去推进过。 如今听到胤祕提起土豆的产量优势,又能做主粮,雍正自然会动心。 小团子对于研究吃的热情从二筒那儿一脉相承,听了皇兄的建议,当即就上心了,吃完套餐就要回去粘着二筒要新任务。 胤禛也听说了幺弟近日在宫中到处摘花作怪的事迹。 但因为小团子今日刚给阖宫上下都送了一份礼物,胤禛便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是稚子童心。 * 腊月二十九。 土豆的八百种吃法还没骗到手,年羹尧先回京了。 年羹尧这回趁着元旦大朝拜来给他主子请安,脸色不太好看。 允祐走德胜门,被赛神会迎回的事,他都听说了。 此番淳亲王平叛罗卜藏丹津,回京之后的地位俨然又上升一大层,在八旗军中立起了威信,淳亲王府自然也是门庭若市,锦上添花者无数。 允祐从前是天残之人,看尽人情冷暖,断不会叫人一捧着便迷失了自个。除过进宫给雍正回禀西北用兵事宜,顺带着给幺弟送了一堆边陲小玩意,其余的全都称病挡了回去。 这般低调不邀功,年羹尧心中反而更不舒坦了。 他将一腔不满发泄到了雍正跟前:“主子,淳亲王毕竟还是没有战场上的经验,这么板上钉钉的事儿,竟能叫罗卜藏丹津给逃了,臣请命率军入藏,追击罗卜藏丹津,将准噶尔赶到更西边去!” 胤禛坐在暖阁里的须弥座上,语气平淡到听不出情绪:“年头裁撤了一批贪官污吏,抄了十三京官和地方官数人,才叫国库缓过劲来,此事朕虽然有意派你前往,但不能操之过急。总需要有个事前的粮草军饷的准备。” 胤禛这话就是打个马虎眼,不想与年羹尧多谈,然而,这位三等公显然是急于求成,生怕兵权不能牢牢握在自个手中,完全没有将雍正的推辞听进去。 年羹尧强横建议道:“粮草军饷能花多少,臣听闻皇上推行新政,叫火耗银充公了,这笔银子就不错嘛!” 胤禛原本还想给他赐个座,听到此处,只能强忍着按下额角青筋。 还坐什么!就站着吧。 雍正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此番新政推行要紧,火耗银收上来是用作建立‘养廉银子’的,若随意就挪了它,叫朕有何威信在地方推行这一连串的新政?” 年羹尧张了张口,继而垂眸没说话,面上却有不服之色。 雍正:“我们自家人,有什么话便直说。” 年羹尧便真不客气了:“皇上不是叫人在山西开了煤矿,听说那蜂窝煤收益甚是不错,何不如……” 雍正冷了眉眼,语气却是轻松带了戏谑的:“你这消息倒是真灵通。” 年羹尧与雍正对上眼神,拱拱手,鬼使神差答了句:“此番回京,许久不与京中好友们喝喝酒了,随口闲聊罢了,叫主子笑话了。” 胤禛似笑非笑。 呵,好一个京中好友们!也不知隆科多在不在他这好友之列。 雍正攥着拳,倏地放开,强逼着自个皮笑肉不笑劝慰道:“你不知道,秋日里山西受了灾害,山西巡抚德音隐瞒不报,朕调了田文镜出任山西布政使前往救灾。此番开采煤矿所得税务,全都用来填补山西从前吏治腐败的漏子,能顺利渡灾,已经是多亏田文镜在了。” 年羹尧这回被堵得没话说了。 雍正也不愿意当下就跟他闹得不愉快,毕竟隆科多未惩办,还不是跟年羹尧撕破脸的时候。索性笑着扯开话题:“你许久没见到贵妃了,今个晚膳就留在宫里,朕叫苏培盛去请贵妃过来。” “说起来,福慧又长了不少,你这个做舅舅的,也该看看他!” 年羹尧被雍正这么一说,也不好再冷着个脸,只得勉为其难扯了个笑脸,等妹妹赶来,一道与皇上用膳。 年贵妃一年多未见自家哥哥,能得此殊荣,自然十分欢喜。 她叫乳母给福慧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上,又塞了个手炉在他怀中,这才从翊坤宫出来,往养心殿赶去。 这顿安抚性质的小团圆饭,在君臣的心思各异中拉开序幕。 雍正绝口不提正事,只围绕着吃食和年贵妃、福慧的身子状况说些家常,气氛也还算和谐。 谁知道年羹尧偏偏想不开,吃着吃着突然道:“福慧如此聪颖,早早读书才不耽搁。不知皇上打算何时叫张廷玉,朱轼和马齐专程为他启蒙开课?” 气氛一瞬凝滞。 年贵妃秋冬好不容易养的些许红润的脸色,骤然变得纸一般苍白,忍不住低声叫了一声“哥哥”。 张廷玉三人可是雍正秋日钦点的太子三师。 宫中人人皆知,以年羹尧的消息灵通度,定然也早就清楚。他既然都知道,还要说出这番暗示意味的话,不是威胁,也胜似威胁了。 胤禛落了筷,双手撑在膝头,仿佛有些不认识面前的重用之人,细细打量他半晌,平静问:“你想叫福慧快些开蒙?” 年羹尧此时还在尝面前那道御用佛跳墙。 他慢慢咀嚼完了,才迎上雍正目光:“臣也是靠着进士功名,一步一步走上来的。自然是希望福慧早早有些傍身之计,越多越好。” 雍正不再看他,扭头问年贵妃怀中的幺儿:“福慧,汗阿玛叫你去读书如何啊?” 小福慧这几日跟他幺叔混的多了,懂了许多许多厉害的道理。 其中一条是这样的—— 读书之事,多拖一天赚一天,晚读两年赛神仙! 福慧捏捏小拳头给自个加油打气,奶声奶气训斥舅舅:“不,不!啾啾,坏!” 年羹尧还想劝呢,哪里知道这个宝贝疙瘩竟然满地打滚耍赖起来。 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年大总督沉默了。 胤禛的火气消了不少,疑惑地看着地上的儿子,竟觉得这身形和手段有些似曾相识。胤禛下意识瞧了一眼贵妃,想不明白向来性子柔的她,怎么会养出福慧这样的阿哥。 年贵妃别开眼:“……” 可不能叫皇上知道,福慧最近跟二十四弟走得太近。 年贵妃甚至觉得,幸好有小幺带偏了儿子,今个才救了他们年家一命。 * 在燕京城铺天盖地的爆竹声中,紫禁城内也迎来了新年。 一个叫人有盼头的雍正二年。 宫中过年,不比寻常百姓家,那叫团圆年,小欢喜。宫廷过年不叫过年,倒像是打仗。 从除夕夜宴群臣开始,整个宫中都在忙着赶场子。 元旦日的开笔仪式,再到大朝拜,祭天,群臣分食猪肉…… 问题出在大年初二。 依然是遵循祖制,由雍正带着藩王贝勒和近臣们祭天,等坤宁宫中的猪肉熬烂了,开始分食。 今年小团子不打算去,胤禛也没强求,本就是图个新年吉祥好兆头的仪式,顺带也能对心腹大臣们劳苦一年表示亲近。 胤禛今年分肉有些意思。 最好的肥瘦相间,自然还是赐给了往年那几个人; 可是在此之外,却将帝王每年分到的那块猪腿肉也切了,分出一部分给二爷允礽,七爷允祐,九爷允禟,十三爷允祥,还有十四爷允禵五人。 年羹尧眯着眼,抱着手中那块肥瘦肉不高兴了。 隆科多瞧着也不怎么欢喜。 这肉食用不能放任何佐料,以示对老祖宗的敬重,往年圣祖爷在世时,总有人偷偷带了盐巴进来,抹在肉上才能咽下。 去年是新帝头一年登基,谁也不敢犯在胤禛手里,都强逼着自个咽了下去。 今年原本还是如此的。 却被年羹尧带头搅和了。 趁着雍正与众位兄弟其乐融融分食,年羹尧光明正大从袖中取了盐抹在肉上,丝毫不顾及左右官员的目光,举止粗狂地吞食起来。 雍正自然也瞧见了,他目光微沉,装作没有看到一般,催促众兄弟快快食用。 比起年羹尧摆在明面上的不满,雍正自然更担心,隆科多这个阴险小人。 时间不会因为人心变迁而停留。 年节一日日溜走,热闹劲儿慢慢退下去。等正月十五元宵家宴一过,胤禛总算是轻松下来。 今年宫里在一群小阿哥公主的鼓捣下,由佟佳太后出面,正月十五和十六晚上开了灯市,彻夜庆祝。 这灯市从乾清宫顺着天街一直延伸到保和殿,叫宫女太监们都能跟着一饱眼福。因着内廷的宫门不落锁,只得这两日间,叫禁军加强在乾清门附近的轮班值守。 十六日,入了夜。 冬日的幽茫天空缀着寒星两三点,一轮圆月高挂,人立在外头,哈出的冷气儿都能结出冰来。 雍正陪着乌拉那拉皇后走在灯市上,哼笑一声:“这主意不用问,朕便知道是小幺想的。” 乌拉那拉笑了:“臣妾倒是很喜欢二十四弟的各种别出心裁,皇上难道不喜欢吗?” 胤禛别开头,指着斜对面的凤凰长鸣花灯道:“这个不错,朕瞧着适合皇后。” 乌拉那拉氏也不拆穿,跟着胤禛一起过去。 走得近了,胤禛才看清守着花灯,戴着青鬼獠牙面具的人赫然就是幺弟。胤禛默了半晌,憋出一句:“你怎么在这?” 胤小祕将脑袋上的面具挪到额头侧边,歪着头道:“我费心思花力气请佟额娘办的花灯会,为什么不能来。四哥才是呢,你来做什么?” 随着小团子话音一落,从左右两旁的鲤鱼花灯后头钻出几个小脑袋,脆生生地一口一个“汗阿玛”一口一个“皇额娘”。 胤禛:“……” 朕的儿子闺女不睡觉,怎么全被你拐出来了! 眼瞧着这兄弟俩人又要闹起来,乌拉那拉皇后连忙上前说和:“好了,都来岂不是一桩美事。二十四弟,出来玩也不戴着风帽,仔细着着凉。” 小团子对皇后的态度截然不同,眉开眼笑:“四嫂,我忙活了半晌,太热了才摘掉啦。” 胤禛咬牙切齿:“哼,你能忙活什么?” “当然是做猜灯谜的生意啊。”小家伙骄傲极了,伸出大拇指比着自个身后一大片各式各样的动物植物和人物花灯道。 雍正显然已经在忍耐极限,嘴角抽了抽问他:“……叫朕听听,怎么个做生意法?” 胤小祕抱紧自个腰上的荷包,不情愿道:“这些花灯底下都有灯谜呢,猜中了不要钱,灯还能拿走。猜不中,四哥可得给我二两银子。” 他又连忙补充:“每猜一次都得二两!” 乌拉那拉氏忍不住轻笑起来,胤禛没好气用食指反复点着小团子额头:“没出息的,你这能赚几个银子?” 胤祕不服了,掏出自个的小荷包炫耀:“可多啦,昨个一天就六百两呢!” 胤禛眯着眼:“你又坑谁了?” 胤小祕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才没有呢,是十哥非要不停地猜,光他一个人就猜了四百两。” 雍正:“……” 乌拉那拉氏捂嘴笑着:“十弟还是这般,认死理儿呢。” 胤禛忍不住问:“你十哥猜了这么多次,最后中了几个?” “一个也没有。”小团子满脸迷惑,“我都提示的那么明显了,最后想送一盏灯给十哥,但是他气呼呼的跑掉啦。” 雍正终于憋不住笑起来:“来,叫朕瞧瞧,能有多难的灯谜,把老十都气跑了。” 小团子对自己的灯谜可自信了,摇摇头小声嘀咕:“四哥可别小瞧,三哥,八哥和十七哥过来也没少输呀,还有宜太妃,勤太妃,定太妃……” 胤禛听不下去了,这破孩子太缺德了,太妃们的银子也骗。 他踱步到方才看中的凤凰灯前头,看到上头赫然是幺弟的狗爬字—— “什么蛋打不烂,煮不熟,吃不进嘴里,还能惹得老朱胡子抖三抖?” 作者有话说: 大伙儿猜猜,我觉得对你们来说肯定不难哈哈哈哈。 晚点二更,十二点前三更。 第72章 72 这种稀奇古怪的题目, 确实是难为老十了。 雍正想象一下允俄那副抓耳挠腮,甚至不知道老朱是谁的样子,就忍不住好笑。 小团子见他四哥笑了, 紧张兮兮地捏住小荷包:“怎,怎么啦, 四哥你笑什么?” 胤禛突然开口:“朕笑你这般调皮捣蛋,气得朱大人都上了花灯灯谜了。” 一圈小阿哥小公主还没反应过来, 胤小祕已然瞪圆了眼睛,用不敢相信又满含崇拜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四哥,逗得乌拉那拉皇后笑了起来。 胤禛侧目,难得有些玩闹心蕴在眸中:“怎么,朕猜的不对吗?” 小团子方才回神, 连连摇头。 他学着二筒对着皇兄比了个大拇指,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四哥你好厉害呀,十哥猜了那么多次都没猜中,最后都放弃换下一个灯谜啦。” 胤禛敲他脑壳:“就知道欺负你十哥,他跟你不熟,如何猜得出来。” 胤小祕也知道自个理亏, 连忙叫养心殿太监来抬这凤凰花灯。不等胤禛吩咐,小团子抢先开口:“我知道我知道,这肯定是给四嫂的, 可适合啦~” 乌拉那拉氏被说的轻笑一声,与雍正对视后点点头。 胤禛这么轻而易举的从幺弟手里赚个个花灯, 被凑在一旁的小家伙们盯上了,一个个顿时跑上去抱住汗阿玛的大腿, 扯着他的衣袖卖萌。 “汗阿玛, 我想要辣个小兔几~” “汗阿玛, 端柔也想要一个星球花灯,可以嘛?” “儿臣也想要那匹战马!” “啊嘛,尿!尿!” 雍正被这帮小人儿缠的没办法,平日里面对大臣们尚能冷着个冰块脸,对着这几个糯米团子,反而只有无奈的份了。 胤禛将这个最小的口齿不清的福慧抱起来,问幺弟:“你做皇叔,都不给侄子侄女们分个花灯?抠门成这样,以后出门别说是朕的幺弟。” 小团子大吃一惊:“四哥,我抠门才能像你呀。” 趁胤禛还没来得及发火,他又道:“再说啦,我是叫和慧他们自个挑喜欢的花灯呢,可是他们都不愿意拿,我也不能硬塞呀。你现在来了,猜灯谜送给他们不就好啦!” 胤禛在一水儿期待的目光中,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于是,一个晚上过去,饶是他这般了解小幺的人,也因为谜语设置的角度太过刁钻而猜错了数次,被骗去整整五十两银子。 好在,最终总算是帮这群小家伙们一人赢了一盏花灯回来。 雍正猜谜猜的头昏脑涨,摇摇头叮嘱:“朕与皇后先行回宫,苏培盛和陈福留下,看着他们,再待一会儿也都送回去吧。” 雍正说完带着乌拉那拉氏转身走了,看方向是去了皇后的永寿宫。 等人走远了,弘历连忙将怀中的花灯放下:“幺叔,下一个我们骗谁呀?” 余下的小家伙纷纷将花灯放回去,一排整整齐齐的小鸡啄米点头。 胤小祕歪着头,看向福慧,笑道:“年贵妃快来接福慧回宫了吧?” 众团子顿悟,“噢噢”的兴奋叫起来。 福慧不明就里,也大喊:“不,不要额娘,幺鸡!” 苏培盛:“……” 陈福:“……” 算了,装听不到吧。 满心欢喜来接儿子的年贵妃,并不知道自个走在被坑的康庄大道上。 * 年节上的最后一番闹腾便这么过去了。 正月还没出去,雍正特命张廷玉明发了一道谕旨。 旨意上说,田文镜治理山西灾害有功,即刻调任河南布政使,叫他整顿河南上下痢疾,方能叫治河按照设想实施下去。 这道谕旨是发给京中和河南官场看的。实际上,胤禛还同时给田文镜去了一道廷寄。 所谓廷寄,便是一道秘密的旨意,它的传递会更加迅速。 因而,田文镜这头早早就收到了自己要前往河南出任的消息,里头还有一个叫他坐立难安的消息—— 雍正要微服去河南,叫他届时秘密接驾。 田文镜今年已经过了六十岁,头发花白,还得同时操心着圣上和河南的难题,一个头两个大,但也没辙,只得这么诚惶诚恐地前往河南赴任了。 另一头,胤禛也将允禟,允礽几人连着张廷玉和鄂尔泰召进宫中,商议起一桩大事来。 养心殿内,地龙烧得旺,几位爷一进屋行过礼,便将端罩都给摘了去。胤禛给张中堂和兄弟几人都赐了座,等苏培盛带人上好茶水,屋门一关,便瞬间安静下来。 胤禛端起盖碗撇开浮茶:“朕打算过几日便微服去河南,田文镜一个汉军旗外来官,未必能将河南这帮上下勾结,吞没治河官银的贪官污吏连根□□。” “治河一事刻不容缓,圣祖爷在时便是一块心病,这么多年下来,总是无底洞似的用国库填着,归根究底还在吏治。因此,此番微服,朕势在必行。”雍正一口气说完,环视众人,笑了笑,“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还得叫诸位在此守好家门才是。” 张廷玉率先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就要跪:“皇上,此事臣以为不可啊!” 雍正抬手拦了拦:“衡臣,坐着说,今日不必跪。” 张廷玉也不管这些虚礼了,堪堪坐了个太师椅的边缘:“在场的几位阿哥也不是外人,这大半年来为大清做的实事,臣也看在眼里,今个便不避讳直言了。” “圣上如今在京中仍有不可放松警惕的三大阻力,若贸然离开京师,定然会叫他们蠢蠢欲动,这消息便是微臣与亲王等人合力瞒着,怕是也瞒不了太久。” 这所谓的三大阻力,自然是隆科多,年羹尧和允禩三人。 张廷玉说到这里,特意看了胤禛一眼,没想到皇上这时候竟然轻声笑了。 胤禛纠正道:“这消息不必死死瞒着,也不用刻意放给他们。他们想知道,便叫他们自个打听出来,才最可信。” 众人都有些犯迷糊起来,到是允礽跟胤禛有些相像之处,率先作出猜测:“皇上这是……要钓鱼?” 故意叫这三人知道圣上离京的消息,看看是谁这时候耐不住,会猴急着跳出来。 胤禛点点头赞许:“正是,虚虚实实之间,才能把握主动权,一击必中。” 这还是小幺一副谜底为“钓鱼执法”的灯谜,给了他启发。 众人都有些惊叹与胤禛的妙计,只是,这出一石二鸟之计,终究还是要胤禛以身犯险。 允禵虽然极少再主动找四哥,心中却是关心的。此时忍不住道:“我不同意,万一这里头有一个派了人去河南,皇兄如何自保?除非答应叫我带着御林军跟随。” 胤禛无奈笑:“那还能叫微服私访?” 允禵又开始犯轴,不说话了。 这个时候,允禟倒是有些想法冒出来:“皇上莫不是想打个时间差?若是叫京中得了消息的时候,圣上已经在回京路上,那有些贼子之心,不就扑了一场空?” 雍正给老九递了个眼神,望着其余人:“如何?” 这回,到时没有人跳出来直接反对了,只是还有些犹豫,毕竟胤禛万金之躯,此事事关重大。 雍正却不再给几人留下思考的时候,吩咐道:“三日后大朝会之后,朕会出宫去理亲王府,这样一来从京郊也能悄无声息离开。” “允禟随朕一同去河南,允祥明里监理朝政,衡臣和鄂尔泰从旁协助。暗里,还是要靠二哥,七弟和十四弟掌控军营才是。等朕回来,头一处便是去八旗大营落脚!” 众人领了命,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担忧,除此之外,还有一丝小激动。 也不知这回关门打狗,打的是哪一条? * 雍正出人意料的不止这一点。 他转头去了趟毓庆宫,吩咐弘历弘昼一起随他秘密前往河南。 胤禛此番十分严肃,告知两个儿子这一趟必然很辛苦,但是却是看多少书也学不来的真枪实刀的“战场”。 他在有意培养两个儿子。 弘历聪慧,很快察觉到这一点,扭头看向弘昼的眼神有些迷茫。 五弟……是适合做接班人的吗? 放在从前,他会斩钉截铁说不。但现在,他被磨去了三层自大的皮,竟也懂得谦卑起来。 胤禛将儿子的思绪扯回来:“后日出发,收拾两件普通衣裳,就弘历身上这样的。还有,这件事一定不能叫你们幺叔知道!” 于是,雍正前脚一走,胤小祕后脚就知道啦。 弘昼是最想跟幺叔一起出门的那个,绞尽脑汁的想出了各种馊主意,想要偷偷把小团子一起带着。 弘历扶额,觉得事情要糟。 果不其然,他们幺叔火速从凳子上起身,呼啦啦直奔养心殿去了。 胤小祕生气起来,也是个十分注意保护身边人的小天使。 他还记得五侄子说这是机密,一脸严肃的叫苏培盛把奴才们都带下去,才苦着小脸怨念问四哥:“为什么四哥要出宫,。带着四侄子五侄子,不愿意带我?” 胤禛满头问号,磨磨后槽牙气笑了:“那两个臭小子,拿朕的话当耳旁风了?” 小团子不说话,单单幽怨地看着他,便叫胤禛受不了了。 雍正说服张廷玉他们的时候都没有这般头疼,此时用哄骗的语气道:“那里很苦,吃不好睡不好。” “我不怕!” 胤禛又道:“朕要办正事,没时间带着你。” “不用皇兄管,我还能帮你带着侄子!” 那怕不是要带进沟里。胤禛想着,突然道:“你不是还答应了‘仙家’要养那株枯草吗?你跟着朕出去,难道要带着一只饭桶走?” 胤小祕气鼓鼓的:“怎么不可以!而且那草我都养的绿油油啦,叶片都冒出来了,还会点头和摇头。要不这样,我们去问二驴,它要是点头了四哥就得带着我!” 胤禛无言:“谁是二驴?”虽然已经很明显了…… “当然是小草啊。”小团子道,“带着我,四哥出门在外还能多一份保障呢,毕竟我可是……” 还没说完,小团子就被胤禛捂住口,严厉叮嘱他不可以再挂在嘴上。 这样玄之又玄的事情,放在以前,胤禛万万不可能相信。 可偏偏叫他知道了幺弟身上全是怪事。他这么犹豫着,将信将疑竟然答应下来。 一刻钟之后。 雍正看着面前听完幺弟的话,连连点了三下的叶片,有些懵然。 这叶子与他初时碰到,果真大不一样了。那时候像个草的根,如今不仅绿了,还窜出了茎和叶,虽然只有一点点尖尖,还是看不出是个什么植株。 胤小祕看到四哥吃惊成这样,嘚瑟极了:“哼,二驴很厉害的,每次问天气都能答得八九不离十呢。” “四哥,你就带着我们吧,保证不吃亏!” 小团子粘人劲儿上来,胤禛这外冷内热的老闷骚如何能抵挡住?索性带三个也是带,不差这一只。 胤禛大手一挥,应了! * 约定的日子很快到来。 理亲王府外头,允礽瞧见雍正一掀帘子,里头还跟了幺弟,不禁怔住了。只是此时讲话不方便,二爷便将一腔疑问压在心底,看着两架马车逐渐远去。 马车内,胤小祕翻看着刚从二筒那里兑换来的《鬼故事大王》,越看越害怕,一点一点挪到他四哥跟前,挤占着胤禛的生存空间。 胤禛被挤得狠了,“啧”一声,胤小祕就会立刻退回自个的地盘,继续看书。 搞得雍正没脾气,只好低头继续干自己的事儿。 弘历和弘昼跟在允禟后头那驾马车上。 胤禛是特意把这惹事精带在身边,还叫他搬了二驴上御驾。二驴临出门前,终于换了个像样的轻便花盆,放在车驾上倒也不占地方。 马车外头看着破烂,里面确实完全按照銮驾的标准改制的,因而到了夜晚停靠在驿馆,几人虽有些累,却不至于胳膊不是胳膊,大腿不是大腿的。 此次出行,胤禛有意锻炼三小只。便是连胤祕这样的,也得了自个独立的院子。 只不过。胤禛到底不放心,叫幺弟紧靠着自个,以便有个什么动静都能听到。 胤小祕初时还觉得自在。门一关起来,小家伙欢呼雀跃,先在屋里疯跑了一圈。 很快,五花去取他睡前要用的热牛乳了,屋里只剩下小团子一个人。 于是,白日里看到的鬼故事这时候便争先恐后从小团子脑海中窜出来,吓得胤祕顿时疑神疑鬼的,看什么都像鬼影。 出了京师地界,夜间的天气突然转阴,似乎有一场大雨将要到来。 风刮在窗上,发出咿咿呀呀的鬼哭声。 胤小祕缩在凳子一角,看着树影子投射在绢窗上,风一吹张牙舞爪,像个老树妖怪! 小团子登时吓得抱头就往床榻角落里钻,然而这一钻,叫拔步床整个帐子都抖动起来,更显得有什么鬼怪靠近过来似得。 他满脑子都是白日里那则故事—— 床下有一双眼睛在看着…… 小团子全身汗毛倒竖,“噌”得钻进被窝里,把脑袋整个蒙进去,这才感觉安全多了,书上说了,鬼怕被子! 小家伙忘记了,他的两只脚丫子还露在外头。 等到外头狂风顺着窗户缝溜进来,嗖嗖的挠到了他脚心。 胤小祕登时从床上蹦起来,紧紧抱着小被子惊声尖叫:“啊啊啊——” “四哥!救命!” 五花盛着晚上要用的牛乳老远听见了,连忙拔腿就往阿哥屋里跑。 雍正跑的比他还快。 胤禛还穿着寝衣,一脚蹬开屋门满面紧张问道:“小幺!四哥来了,你如何了?” 屋中小团子哭唧唧:“四哥,有,有人……嗝。” 瞧把小孩儿吓得,都打嗝了。 雍正身后跟满了禁军和随侍的太监,生怕皇帝出了什么闪失,都紧紧围在他身侧。胤禛嫌烦,将人全都挥开,迈腿奔了进去。 床榻之上,被褥已经乱成一团,层层叠叠的被褥之间,是他吓得瑟瑟发抖的幺弟。 胤禛看到这一幕,心都空了一下。 他三步并两步上前,将幺弟拉到怀中,左瞧右看,唯恐是什么人前来行刺,检查的不够细致,漏了一点伤口。 半晌,他长吁一口气:“发生什么事?四哥来了,不用怕,慢慢说,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胤小祕缩成一团:“……好,好多人!” 胤禛瞳孔放大。 怎会如此?禁军怎么会放这么多人进来!干什么吃的! 雍正拿出帝王气势,环顾四周,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到幺弟弱弱道:“窗户外,床底下,树梢上,到处都有鬼呀四哥!” 雍正:“……” 你个人参成精还怕这个??? 作者有话说: 胤小祕没有精怪的自觉性呢~ 这一部分是三小只在外成长的重头吧算是,猜猜这回钓鱼钓到了谁? 晚点三更~ 第73章 73 胤小祕对上四哥质疑的眼神, 一下子就读懂了,感觉委屈极了。 就算是个人参精,万一被鬼盯上呢? 床底下的大眼睛鬼, 外头的老树妖怪想吃他怎么办? 小家伙看到禁军和太监们都退了下去,才小小声道:“四哥, 我可是人参呀!” 胤禛没好气瞪他:“朕知道,不用总是强调。” “万一我跟唐僧肉一样呢?那妖怪不都喜欢吃唐僧肉!鬼来了肯定先吃我。”小团子说着蹭到他四哥跟前, 像个树袋熊一样紧紧黏在了胤禛身上,怎么摘都摘不下来。 胤禛气笑了:“赶紧下来,像什么样子?朕看着你都头大,鬼怪见了你还不得哇哇扭头就跑。” 可这回,不管胤禛说什么, 胤小祕都死死粘着他四哥,哼哼唧唧像个受惊的小兽,不肯再下来。 胤禛拗不过幺弟,最终只好打着哈欠,将人就这么挂着,像个挂件一般带回自个的寝屋。 小团子到了他皇兄屋里, 总算是镇定了许多。 他熟门熟路爬上床,把自个儿放在挨着墙的那一头,拍拍床期待地看着皇兄:“来呀, 四哥!” 胤禛:“……”哪里不太对劲? 实在是困得不行,胤禛捏着鼻子上了床倒头就睡。 小团子侧过身, 向着胤禛靠拢,在他耳边撒娇:“四哥, 四哥~” 胤禛迷迷糊糊刚要睡着, 闻言惊醒:“小幺!什么事?” 小团子羞涩道:“搂着一起睡。搂着暖和。” “……” 胤禛要气死了, 但是还是伸手将人搂过来,没多久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刚睡着,胤小祕又在他耳边悄悄的惊恐道:“四哥!四哥!” 胤禛睁不开眼,问:“什……么……” “那边的蜡烛在晃呢,是不是有鬼啊?二筒说过,鬼,鬼吹灯——” 话音落,胤禛坐起身一气呵成,把灯给吹灭了。 这回总该安生了,胤禛忍不住想。 他重新躺下,将幺弟搂在怀中,感觉这么搂着很容易就放松下来,很快又进入梦乡。 屋内寂静了一盏茶的工夫。 胤小祕打了个哈欠,糯糯道:“四哥,四哥——” 胤禛睁眼,瞌睡全无,咬牙切齿道:“你最好有事!” 小团子翻了个身:“没什么,我就想说,你搂的太紧啦我睡不好,晚安~” 说完这话,小家伙便一如往常打起了轻鼾。 胤禛……胤禛今夜无眠。 * 翌日一早,风总算是小了些。 允禟和弘历弘昼都休息的不错,出了门精神抖擞的,小团子也欢实得很,只有雍正一个人孤独的带着两个黑眼圈,吓了允禟一跳,还当这位皇兄又在勤政了。 雍正不想说话,对着胤祕递了个眼刀子。 然而,小家伙根本没察觉到~ 众人连番赶路,出京走正定,过邯郸,一路马不停蹄赶往开封府,已经是半月之后。 还没到开封城,小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路不好走,胤禛掀了帘子瞧见是路过兰考,想起这处黄河大堤,突然要下车去查看一番。允禟连忙也要跟去,却被按住,示意他与弘昼弘历留守。 胤禛撑了伞,冒雨牵着幺弟,往兰考城中走。 从前代圣祖爷巡视治河,胤禛曾经来过一遭,那时候黄河水破堤坝,灌入城中,连着数日无法泄洪,城中水深丈余,淹死饿死数千人。 而今,滂沱大雨再起,不过半日工夫,耳边到处都充斥着“兰考要决堤”的喊叫声。 胤禛顺手拦了位背着包袱家当要出城的老大爷:“离着桃花汛还有几日,河道道台怎么不提前加固堤坝?” 黄河一年五汛,河南是几乎年年遭殃的那个。 胤禛这回过来,正赶上一月凌汛过去,眼瞅着马上就是三月的桃花汛了。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惊慌,实在也是情理之中,可是直接逃出城就叫他理解不了了。 老大爷被拦了,一听这话摆摆手:“修堤坝?修个仙人板板儿。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莫问莫问,跟着跑就对咯。” 出城的人越来越多。 胤禛与胤祕在人流之中,成为唯一的逆流者。 兄弟二人默默地瞧着平头百姓逃难似的出了城,有人中途丢了老娘,有人不顾妻儿,有人分了分家当要一拍两散,还有那些个家禽牲口,猫狗鸡鸭满街乱窜。 兰考还未被汛期压垮,内里却已经乱套了。 胤禛沉默看着,也说不准为何要带着幺弟一起来。 或许是因为曾经见识过,无力过,屈服于天,才下意识想要幺弟能够帮帮自己,哪怕只是陪在他身边。 胤小祕似乎察觉到皇兄情绪不对,紧紧用小手抓着胤禛的两根手指握了握。 胤禛回神,苦笑:“四哥没事。” 他这伞几乎全都偏向幺弟这半侧,肩头打湿一大片。 小团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四哥,索性拉着四哥先出城,脑海里不断缠着二筒问东问西,想要帮四哥做些什么。 不知不觉,二人上了黄河大堤,兜头就碰到亲自来巡查河坝的田文镜。 老头儿没撑伞,也没披件蓑衣之类的在身上,瞧见雍正,还不敢相信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诚惶诚恐就要跪拜,想起微服出巡一事,忙又止住了。 胤禛沉着脸,叫苏培盛给田文镜递了把油伞,田文镜接了,挥退手下人,这才小声的口头问了主子安。 君臣撑着伞立在河坝上。 胤禛问:“总河衙门明知汛期,竟未派人过来?” 田文镜压低声音答话:“世祖爷时,治所设在山东济宁,到了圣祖爷给搬到江苏清江浦,治理京杭运河倒是便利了,河南这头……鞭长莫及啊。” 雍正冷着眉眼,已然决定立刻叫京中拟旨,在河南设立副总河衙门,驻武陟,那地方时常要抢修,离得近些最好。 胤禛又问:“藩库没拨来治河专用银子?” 方才城中那老翁的态度和言辞,他可记得清楚。 田文镜脸色变了变,叹气:“皇上,河南上下可比山西还要严重,臣不比您早来几日,便是有心整治,也得需要时间。” 胤禛又七七八八问了几句,见田文镜显然是操劳了大半日,还没来得及用吃食,索性拉了老头儿往车驾处走,要他一同先回开封再说。 这日夜里,兰考县被黄河大水淹了半座城。 堤坝要抢修,河水褪去且得几日工夫。 雍正震怒,命田文镜大刀阔斧的去办事,不必怕他河南巡抚,把他办下去,你田文镜就擢升河南巡抚! 田文镜得了这句话,心中总算是有了底,一面着手治河,一面清查积欠。 而胤禛呢,刚带着三小只和允禟出了驿馆,就碰上开封府官差借道,许多人抬着两卷草席子,里头臭味熏天。 胤小祕这几日鬼故事虽然不敢看了,那影响力可不是盖的,缩到了两个侄子身后,扯着四哥的大手,小声问:“不会是冤死鬼吧?” 胤禛拍他脑袋:“瞎说什么呢。” 话音落,就听到旁边官差叹了口气:“兰考水落下去,冲上来这么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听说是半年前一桩大案,牵扯官员众多,田藩司要亲审呢!” 胤禛:“……” 胤小祕耳朵尖,全都听到了,吓得瑟瑟发抖:“不会,不会还穿着红衣服吧?书上说红衣鬼可是厉鬼。” 胤禛不信邪:“绝无可能,这是人命官司。” 旁边另一个官差又道:“晦气,这两人还都穿着红嫁衣,老子回去可得拜个佛。” 胤禛:“……” 胤小祕终于哼唧着扑向四哥大腿:“要是孪生姐妹,一棵小人参都不够吃呜呜。” 两位官差一齐看向小团子:“还真是孪生姐妹,你怎么都知道?” 胤禛无言,瞪一眼官差。 他禁不住想,人参成精以后,莫非都是乌鸦嘴? 作者有话说: 胤小祕:(白天)我四哥会鬼吹灯,可厉害啦! 胤小祕:(晚上)这里有鬼,那里有鬼,四哥救我呜呜 进入查案抄贪官环节,明天也是日一万二吧。 说起来,他们家是真的抄家小能手,乾隆对这一套流程也很熟。 第74章 74 开封府的衙役也就是看这几位出入驿馆, 当是公门中人,这才搭了句话。如今胤禛不给好脸色,自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抬着人走了。 打头的那个还嘀咕着:“最近发大水死了不少,老邢这个仵作可有的忙活喽。” 另一个臊他:“人家邢闫有徒弟呢, 我听说徒弟还是巡抚特地关照塞进来的,可能是个远房亲属家的小辈。” 一群人嘀嘀咕咕走远了, 小团子眨眨眼,终于敢从四侄子身后探出头来,正好瞧见草席子没裹紧,从里头耷拉下一截手臂来。 只看手臂,这人确实是个女子。从小臂到手指已经泡的稀烂, 腕子上还带着一只鎏金镶珠扁口镯。 胤小祕“呀”的一声叫唤,等哥哥和侄子们看过来,他又弱弱疑惑道:“那个女鬼是宫里的吗?她的镯子好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话一出,惊到了胤禛和允禟。 老九连忙低声:“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可看仔细了?” “当然啦, 但是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的,我就记不清楚了。”小团子十分困扰,“毕竟每日都在东西六宫转悠嘛。” 不管是宫中的东西流传出来, 还是民间跟风仿个花样,必然都跟京中权贵脱不了干系。 宫里的形制, 也只能是这些最得脸的王公命妇们得以窥见了。 小幺才几岁,他能记住的首饰, 想必也就是近三年宫中流行的。 一个河南兰考县冤案的死者, 如何能这么快就用上? 胤禛总觉得不对劲, 等人走远了,问允禟:“九弟怎么看?” 允禟思谋半晌道:“咱们到底人生地不熟,对这案子前情不了解,还是得去问问田文镜,叫他拿了卷宗出来,瞧瞧半年前到底是一桩什么大案子,竟然被河南这头压下来,叫朝中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胤禛也是这个意思。 这么过去实在有些显眼,况且一行人原本是要去各县底下视察“摊丁入亩”的推行进度。略一思索,他便将弘历弘昼交给允禟,叫他们去田区瞧瞧就好,有什么事记下来,回头一起清算。 允禟得了差事,带着依依不舍的两个侄子,驾着马车往城外奔了。 胤禛这头带着幺弟,身后遥遥有许多扮成平常人家的暗中护卫跟着,不多时就寻到了坝上草棚子里。 汛期的雨时不时就能落一场。 兄弟俩刚进棚子,豆大的雨点就砸落下来,初时还只有两三点,没一炷香又密集到起了雨雾,泥地里很快就汇起了泥泞小河。 田文镜卸了官帽挽着袖子正吸溜一口凉面,抬眼瞧见万岁爷跟他幺弟又来了,差点噎住。 这位干瘦清癯的老大人连忙起身,打发左右都去后头棚子里吃点喝点休息,这才亲自搬了两个小马扎放在雨淋不到的地方,请雍正和小阿哥坐下。 胤禛笑道:“前些年又不是没治过河,比这苦的多的阵仗都遇上过,你又何必惊慌。” 他拉着小幺过来,按在相对干净的马扎上,自个儿随意坐下,招手示意田文镜就坐在方才的位置上继续吃。 田文镜立在原地没动:“还是站着舒坦。” 胤禛无奈:“不能我们兄弟上门,反倒叫你站着吃饭,坐下。” 胤小祕也帮腔:“对呀,田大人,你不坐下来,我怎么好意思蹭饭呢?” 君臣闻言沉默片刻,胤禛瞄一眼幺弟:“没规矩,在驿馆还没吃饱?” 田文镜忙道:“不打紧,这些菜还没碰过,就是不知……嫌不嫌弃……” 小团子不好意思的拍拍肚子,眼神看向小木桌,上头摆着几样凉拌菜,田大人吃一半的凉面,一条清蒸鲤鱼,几样饽饽外加一大壶茶水。 胤小祕看出田大人的饭菜份量不多,可是话都说出口了,连忙道:“我就是馋大人的饽饽啦,想尝一个呢。” 于是,田文镜看着小家伙吃勃勃,总算放松不少,三两口将自个的凉面吃完,菜和鱼倒是没有动。 胤禛也不强求,知道自个走了这老头便舍不得浪费,直接开口问:“今日开封府抬回去两具女尸,朕听说你要亲审,到底什么事?” 田文镜心中隐隐猜到万岁爷是为这事来的,此时心中落定,叹气将自己从卷宗中了解到的,一一告知胤禛。 这两具女尸,原先本是两桩案子。 第一桩是孪生姊妹中的姐姐大赵氏,半年多前死于谋杀。 大赵氏是渔女,十七岁便嫁给了陶二郎,这陶二郎是在兰考县城内做死人葬仪所用的人俑的,虽然不是体面活儿,手中还算有些积蓄,婚后二人十分和睦,邻居说从未听见过争执声。 大赵氏死时才二十三岁,已有身孕。 还是邻居们晚上扫到鬼影重重,第二日过去推门,才发现大赵氏穿着嫁衣吊死在家中。 那几日,陶二郎为了给兰考县知县之母准备送葬用的人俑,一直在店铺和县衙正堂往返,又有县衙的仆役一直看着,压根没有回过家门。 大赵氏都有孩子了,应当不是自杀。 邻里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大赵氏的亲爹赵东宁直接状告陶二郎谋杀女儿,害死自个的亲生骨肉,却被陶二郎反咬一口,说他“吃喝嫖赌吸干了女儿的血,保不准就是他害死的大赵氏”。 公堂之上,各方有理,但都没有什么关键性证据,成了狗咬狗一嘴毛。 这案子原先是由兰考县知县亲审的,只是审到一半,上头传话说“他府中百事牵涉此案,不宜再审”,案子先后转手换了临县三位知县来审,都没审出个所以然。 事情的转折在赵东宁身上。 一月之后,赵东宁突然不告了,收拾包袱离开兰考从此再无踪迹,临走之前,他还把二女儿收拾收拾,一抬小轿抬走给人做了妾。 谁知,送嫁没几日这二女儿便失踪了。 由此开始,仿佛梦魇一般,牵出了开封府衙役们所说的大案—— 兰考人口失踪案。 这些失踪者无一例外都是会水的年轻人,有男有女,集中在汛期前后没了踪迹。 官府派人跟进许多次,都查不到什么后文,没多久,民间便流传出“河神献祭”的说法。 田文镜一口气说完案情,只觉得有些口渴,正要去拎茶壶,便看到瞪圆了眼认真听故事的小阿哥“嗖”地站起身,手脚麻利给他倒了一碗茶递过来。 胤禛低头瞧了一眼,说是茶汤却没茶叶,反而是黄河滩沙窝里的浑水本色,想来,田文镜也忙得顾不上用明矾澄清了再喝。 小团子没注意到这些,心急道:“然后呢然后呢?” 田文镜:“……没了。” 胤小祕不可置信,双手划了好大一个圈:“那——么多人不见了,怎么会没了呢?官府都不害怕是鬼来了吗?” 胤禛拍他脑袋:“什么鬼不鬼的,怕是有人在背后装神弄鬼,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又转向田文镜,满面严肃道:“这案子要严查,保不齐能连根拔除坏种。陶二郎,赵东宁,这些人一个不能少,全都带回来重审。” 田文镜犹豫着道:“陶二郎倒是还在,可这赵东宁确已下落不明。” 胤禛叹了口气,想想又问田文镜:“那个小赵氏,可查过是嫁给谁做了妾室?” “这便是……此案难办之处。”田文镜告一声得罪,靠近雍正耳边小声道,“臣遍寻卷宗,又问过了所有主审此案的知县知府,都在装糊涂,说赵东宁跑了小赵氏又死了,查不到的。” 胤禛冷笑:“办案时赵东宁分明还在。看来是个他们惹不起的人物。” 田文镜见话意思传达到了,圣上的态度也十分坚决,松了口气。 胤小祕听着四哥跟田大人讲悄悄话,自个却一点都听不清楚,连忙从后方蹲身挤到两人中间,一边脸颊贴着胤禛,一边脸颊贴着田文镜。 “什么什么,我也想知道,四哥~” 田文镜:“……” 从未想到,还能跟阿哥有零距离接触的一天。 田文镜,一个板起脸吓得全河南“夜哭郎”不敢吱声的酷吏,此时完全酷不起来了。阿哥的脸蛋儿软乎乎的,蹭在他的大胡茬上,还挺舒服? 胤禛将老田的心声都看在眼中,双手一抱,将幺弟揽在自个腿上坐好:“你乖乖坐好,回去四哥告诉你。” 田文镜摸摸鼻子,连忙退了个身位,不再言语。 该问的事情问到了,外头的雨声也没那么大,胤禛起身要带幺弟回去。 棚外地上,已是一片泥泞,好在这伙人都穿着官靴,踩了不打紧。 胤禛心里想着事,完全不管自个跟幺弟如今脚上蹬的是平底布鞋,辞了田文镜凑出来的两把伞,弯身将小幺拎起来扛在肩头,大跨步出了草棚,往回走去。 肩上的胤小祕挥舞着四肢:“四哥,放我下去,你这是扛猪呢!” 胤禛笑了,挥手一拍屁股蛋:“小猪崽子别乱动,不然把你丢进泥地里打滚。” 兄弟俩人极其幼稚的拌着嘴走远。 小雨酥润,淋在身上虽有些黏腻不适,阴雨天的那份压抑却已然淡了下去。 小团子知道,天总会放晴的。 * 夜间,允禟带着弘历弘昼从武陟县赶回来了。 胤小祕看着面前三个大泥人,笑得前仰后合,尤其是弘昼呲着大白牙,连胤禛都忍不住笑了。 当阿玛的,总不好看热闹嘲笑儿子。胤禛轻咳一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副模样?” 允禟一边叫人打热水梳洗,一边摆摆手:“别提了,这武陟县的豪强乡绅简直就是土匪做派。表面上看,他们的“摊丁入亩”制表面上推行的已然像模像样,但进到村里一了解,还是做做样子,也不知他们许了官府什么好处。” 弘昼原想坐下歇口气,发现满身是泥,也不好意思坐了,站着道:“九叔本想着去佃户收集证据,却被那村里的教书先生发现了,乡绅放了狗,我们没辙,只好跳了泥塘。” 弘历也跟着点点头:“那先生前头还满口仁义道德呢,原来跟那些富户是一丘之貉!” 胤禛看着四儿子如今对富人隐隐有一种瞧不上的样子,心里怪怪的。 他只想叫儿子不要太过奢侈,这怎么矫枉过正了呢? 允禟用热帕子擦了脸,换了身干净衣服走出来,换两个小的过去梳洗。 他这才扯了凳子坐下:“那先生是有些奇怪,他掉了张纸儿,我听着写的东西当是个明事理的,却忘了看字迹。这非他所作,怪我。” 允禟说着掏出纸递过来。 雍正接过来,摩挲一番,这纸面就是普通人家练字用的麻纸,上面的字体不成型,倒像是个女子写的。 “人间一两太平风,白骨惊魂八千梦。” 胤禛忍不住道:“瞧着像是看不惯河南官吏所作,此女有些志气啊。” 允禟也点点头:“许是他家中教养的女儿,倒比这个爹强出不少!” 小团子也跟着连连夸赞:“虽然听不懂,但是念出来好听!” 众人:“……” 胤禛又停了允禟描述武陟县的各种混乱和规矩,禁不住感叹:“黄河的水浑,朕却瞧着,这河南吏治比黄河还要混。” 允禟想了想,一针见血道:“河南没有直隶总督,胆儿养肥了。” 河南与山西有个最大的共同点,便是不受哪位总督管辖,域内最大的官儿便是巡抚。 先前山西巡抚瞒报已被处置,这一回,胤禛巴不得当场揪了河南巡抚的错处。 吏治不清,治河如何能好? 届时百姓全都跑去别处,田谁来安耕? 胤禛一拍桌子:“”所以,这个案子势必要一查到底。田文镜明面上未必能查个水落石出,没关系,我们可以私下去查。明日,还要辛苦你们下去,安全第一位,在此之上,尽量要找出点证据来。” 允禟正有此意,闻言点点头。 弘昼跟弘历也都一口应下,似乎出去这一趟,三人都有了不小变化。 * 翌日一早,几人去了驿馆不远处的酒楼里头。 他们来得早,这酒楼里统共就两桌人。 一桌是胤小祕一家五口,贴身侍卫都乔装打扮驻在店外头;另一桌则坐着个道士装扮者。 大伙儿吃着喝着,只说些闲话,绝口不提“双尸案”的事情。等吃的差不多了,允禟才道:“那我们就先去底下县里了,四哥带着小幺,离着堤坝近,可要当心一些。” 胤小祕骄傲仰头:“哼,我早就会水啦!” 两位哥哥闻言立马沉了脸,一人一句,连带用手指戳着,教训的小团子抬不起脑袋来。 隔壁桌的道人突然抓起桌上平津帆,只闻一阵铃铛响动,那人侧过身开口:“几位……近日可曾沾惹过人命官司?或是撞上过什么诡事?” 胤禛和允禟走南闯北见多了这种招数,闻言只笑笑。 小团子却耐不住了,把身子扭成个麻花回头,惊恐到:“你不要瞎讲话……是,是不是有鬼跟着我呀?” 弘历警告的看一眼道人:“子不语怪力乱神。” 胤小祕委屈巴巴看他哥哥们—— 他不就是怪力乱神嘛,哼。 那道人并不跟弘历计较,摸着胡子:“道人子平命学不通,四柱八字不看,单单精于五官三庭十二面的相面之术,只是想提醒几位罢了,并无恶意。” 胤禛瞧了允禟一眼,看九弟难得起了逗弄的兴致,笑笑随他去。 允禟还未开口,胤小祕先从长凳上遛了下去,哒哒哒跑到这道人面前:“只看脸就能知道所有事嘛?那,那能不能帮我看看,何时发财?何时能把书读完呀?” 相师被这么问了一通,竟然还能和声细语,摇了摇头:“这些都是歪门邪道鼓吹,道人所学是看不出……” 他细细端详面前失望的小团子半晌,眉头逐渐拧起来,叹了口气。 “这位小公子当是过了许多穷苦日子,如今将要享福了,可惜,却不是个长寿之相。” 按理,正常人家听到这话,不是焦急询问解法,便是勃然大怒掀桌而起办了这满口胡言的老道士! 然而,胤禛和允禟对视一眼,面上却双双浮现怪异的微笑。 一想到幺弟是个人参娃娃,还是被两代帝王二十个哥哥围着宠的小幺,就完全不想搭理这老神棍了。 甚至觉得他有些好笑。 道人见对面那桌粗袍汉子完全不为所动,有些坐不住了。 好在胤小祕是个捧场王:“啊?我不能当老王八啦?为什么呀?” 作者有话说: 晚上二三更~ 第75章 75 穿着道袍的相师舌头打结了。 须臾, 他才瞥胤祕一眼,高深莫测:“你们这是招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想要破解也简单, 桃花汛之前离开此地,可保平安。” 道人说完, 一手拄着平津帆起身,有节奏的铃铛声再度响起, 似是准备离开了。 允禟知道胤禛打什么主意,笑了笑,两步上前拦住这人去路:“先生既然有这般神通,不如就跟在身侧,也好叫我们安心。” 道人闻言一怔, 连忙摇头就要躲开,被允禟揪着道袍抓到身边。 胤禛笑:“急什么?” 这兄弟俩一唱一和,相师便明白自己是碰上硬茬了,也懒得再装,平津帆往桌沿一靠,整个人透出一股子懒散劲儿来。 “你们沾上的是双尸案, 我可不陪你们玩。” 小团子蹦到他跟前,好奇的仰头望着这白胡子老道:“你怎么突然声音年轻了好多岁,返老还童吗?那胡子怎么还不黑?” 这小家伙手长, 相师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伸出恶魔小爪使劲一拽, 一把白胡子生生被胤小祕给扯了下来。 装神弄鬼的道人疼的乱喊起来。 小团子把胡子顶在脑袋上,回头看胤禛:“四哥, 这有坏人骗你呢。” 胤禛淡淡:“被骗的难道不是你吗?” 胤小祕扁扁嘴, 逗笑了哥哥和侄子们。 蹲在地上的骗子好不容易缓过劲儿, 被胤小祕一脑袋胡子的模样也搞得破了功,看起来想笑又在极力忍着。 或许是出于良心发现,骗子烦躁的挠挠头道:“别怪我没提醒,人家能高抬贵手叫你们滚蛋,就麻溜今晚收拾了出河南吧。免得明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觉得自个大发慈悲,这开封府的泼皮无赖里还没有谁能叫他这么温柔以待呢。 允禟冷笑:“谁叫你来的?” “那不能说,拿人钱财□□……”骗子道。 于是,下一瞬,再没能问出有用信息的允禟对着屋前堂打了个口哨,骗子登时被揍得鼻青脸肿。 允禟折磨人其实花招不少,今个当着幺弟的面这才收敛了。 他原以为得多打一会儿,谁知道这人还挺能屈能伸,抱着脑袋就把背后买主卖了:“外头外头,驿馆对面那家茶楼里,有人在盯着你们呢。” 骗子被带刀侍卫们架起来带了回去。 允禟看向胤禛:“猜到了咱们住进驿馆会被盯上,没想到还搞得挺花。” 小团子也插嘴:“就是,我就说有什么在看着我们呢,四哥你还不信!哼,你要多听听我的建议。” 胤禛睨他一眼:“你说的那是人吗?” 小家伙别开脑袋看窗外,胤禛思忖着,缓声吩咐:“底下你们还是得去的。这头看着我们的小幺都足够应付,无需担忧。另,今个下去的是开封府下设十四县,一个一个跑,恐怕你们且得耽搁几日,多带几个人手。” 胤禛说到此处顿住,似乎是为了给三个人留点面子。 偏偏胤小祕要着重强调一下:“对,免得被狗追进粪坑里~” 弘历登时炸毛:“幺叔,那是泥塘!泥塘!” 弘昼也哈哈大笑:“幺叔你就看热闹,仔细这回你碰上什么倒霉事。” 弘昼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被雍正扇了一巴掌后脑勺:“你阿玛也在一块呢,就不盼着点好。” 严肃的事情自然是要认真办,但这么刺上几句,叫几个小的都不知不觉缓解了紧张,束手束脚的感觉被横扫一空。 允禟率先起身:“成了,我就带他们先去兰阳了。” 这叔侄三人走后,胤祕期待道:“四哥,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去驿馆对面的茶楼啦?” 胤禛好笑:“你去茶楼做什么?” “四哥不是叫我对付盯梢的人吗?”小团子瞪圆了眼:“我都想好,怎么拿毛毛草挠他们脚底板啦!” 胤禛被这童言童语逗得无奈:“你这是伤敌一毫,自损八千啊。那些人的脚底板,你也不嫌臭。” 胤小祕恍然大悟:“对哦,那……那叫他们喝我的洗脚水?” 胤禛一本正经:“不是还要留给小草。” 二驴这个名字,他是有些叫不出口。 小团子连连点头认同:“也对,他们连喝我的洗脚水都不配。” 雍正:“……”心情复杂。 懒得再这么没完没了扯皮,胤禛点破道:“不必想了,方才特意叫带刀侍卫押人回驿馆,就是做给他们看的,这会儿,估计早就从茶馆撤走了,你去了也只是一场空。” 小家伙焦急道:“啊?就这么放他们跑了?万一他们现在就把消息传回京师,那我们不是就不能在这里玩了?” 胤禛永远猜不到幺弟的思路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顿了半晌才耐心解释:“黄河汛期年年都会派人巡查,一时半刻他们还猜不到真实身份,只当我们是巡查官员之流,才会派了人故意吓唬驱赶。” “只要身份还没暴露,我们就还能在这里安心查案。” 听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胤祕只觉得自个学会了许多套路,回去可以用来对付老朱,等再熟练一些,用在四哥跟佟额娘身上也不错呢! 小团子心里想这一出,嘴巴上倒是乖巧:“那四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还找老田嘛。” 转眼两天,田大人也变成老田了。 胤禛对小幺这种奇怪的自来熟,以及对平辈称呼的坚持实在没辙,觑他一眼,伸手把他脑袋顶上的白胡子摘掉。 “不急,田文镜今日才要带仵作验尸,明日再去找他不迟,我们先去找另一个人。” “谁呀?” 胤禛将胡子折起来,塞到幺弟手上:“田文镜说,陶二郎此番入已经迁入开封府,我们便去会会他。” 胤小祕都忘记脑袋上的小胡子啦,看到皇兄递过来,玩心大起,抢着要给他粘上。 胤禛在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头,向来很惯着幺弟,反正四下无人,索性随他折腾。 于是,小团子精心装扮一番四哥后,左瞧瞧右看看,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四哥,你这样好像阿玛呀。” 胤禛怔了怔。 他是最不像汗阿玛的孩子,若说像,二哥和十四弟确实更像一些。 胤小祕毫无所觉,继续道:“不过胡子长了些,阿玛的胡子是短翘翘的,一生气像个小刺猬,哈哈。” 看幺弟如此开心,胤禛也不再纠结那些过去一度十分在意的事情。 寒冬的冰封万里,总归是会融于炎阳温暖的怀抱。 * 陶二郎的人俑铺子在潘楼街拐角处。 这地方选的奇怪,因着几百年下来都是开封的金融彩帛交易之所,道路比平常的都要修的宽阔一些,两侧店铺屋宇森然,都是一些明面上拿得出手的营生,便是赌坊,也比这人俑铺子高出不少。 生意惨淡是可想而知的,胤禛只奇怪把这么晦气的生意开在这地方,其他店家竟然没有意见。 雍正拉着幺弟立在街头,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怒意。 这条街,怕是整个开封官场,乃至河南的销金窟吧。 胤禛压住胸中澎湃,带着小团子进了陶二郎的店。 外头的阳光还有些温度,进了店里,不知是不是暗窗的缘故,整个空气里都透着阴寒,只觉得凉飕飕的风吹在后脑勺,回头再看,又什么都没有。 陶二郎倒在一堆木俑陶俑之间,有些颓废的晃了晃酒坛子,发现空了,才骂一声随手丢到一边去。 那坛子骨碌碌滚动,撞在木俑身上,翻出异常沉重的声响,随后,反向滚到了胤禛脚边。 胤小祕伸出脚踩住,比了比目标,踢到了陶二郎脚下。 陶二郎迷迷糊糊睁眼,斥道:“谁啊!没看到你爷爷在睡觉吗?” “是你爷爷我呀。”小团子飞速瞄一眼四哥,补充道:“还有你爷爷的哥哥。” 陶二郎听着这童声,骤然醒了神,再看面前穿着粗布长袍平底布鞋的胤禛,皱眉起了警惕之心:“有事?” 胤禛笑笑:“看来你日子还过得不错啊。” 陶二郎不耐烦:“有事说事!” 胤小祕就没见过在他四哥面前能比他自个还要横的,瞪大了眼望着陶二郎,不满道:“你真是狗胆!” 不等陶二郎说话,小团子从随身的小布兜里翻出一张图纸,递给陶二郎道:“看看,认不认识?” 那纸上画的是胤祕记忆中的鎏金扁头镯子,有些润色,但大差不差。 很可惜,陶二郎显然对这些珠宝首饰不开窍,随便看了两眼不耐烦道:“什么破玩意,这是丧葬用的人俑店,不买别裹乱,去去去哪凉快哪待着去!” 小团子撇撇嘴,懒得搭理这醉鬼。 他将图纸往出掏的很随意,不小心带出一张有揉皱痕迹的麻纸,纸张显然已经用重物压平展过,在半空中滞了片刻,悠悠落在桌面上。 陶二郎捡起来,原本随手就要递还给小家伙,却在扫过上头的字之后忽然顿住,呼吸一滞,随即有些躁狂起来。 他半个身子扑在桌上,一双粗糙的掌心满是老茧,死死捏着这张纸,瞳孔放大魔怔般自言自语:“不可能,怎么会……你从哪里得来这纸……” 小团子被这人吓到了,往后退了两步,抓住四哥的衣袖,将半个脑袋藏进去。 胤禛负手而立,联想到所有事件的发展,一个猜想骤然浮现在脑海中。 他伸手抚了抚幺弟的脑袋,将人护在身后,淡然迎上陶二郎的视线道:“有人要我们把它带给你。” 陶二郎听到这话崩溃,大吼:“不可能!她已经死了!” 这人不知是喝醉了酒,还是受了什么刺激早就有些精神恍惚,口中絮絮叨叨念着纸上那句话,竟然就这么不顾胤禛二人,掀了帘子往后院走了。 小团子掏出脑袋,急道:“四哥,那张纸被拿走了呀。” 胤禛默默吁了一口气,轻声答:“无碍,已经知道了出处,拿便拿走吧。” 胤小祕听得一头雾水,挠挠头连忙跟上四哥,离开这个叫他毛骨悚然的地方。 胤禛当晚便叫贴身侍卫纳钦带了密信送去允禟那里—— “武陟教书先生系赵东宁,速速擒拿归来。” * 旁的地方是春雨贵如油,到桃花汛期,河南却是正好相反。 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一时停了,刚见到太阳尖儿,又阴云密布,大雨顷刻间瓢泼般淋漓。雨停的时辰短,田文镜也只能将抢修堤坝之事尽量集中在雨小的时期。 屋檐上倾下一道道如银水柱。 胤禛带着幺弟走了厨房常用的小门进来,处处都能听到府衙内忙忙张张呼唤“藩司”的声音。 雍正掀了帘子进去,田文镜跟护着胤祕跟在后头,等门阖上了,他才头一次正儿八经给主子请了安。 胤禛抬手叫二人坐下,自个也坐在主位上:“治河进展朕已有耳闻,案子查得如何?” 三人各自坐一张长案禅椅,案头已经摆好了这位布政使费心思弄得一桌酒宴,算是简单的补个臣子接风礼。 田文镜原想着要帮主子试个毒,却被雍正拦下,示意他谈正事。 田文镜余光瞥一眼胤祕,道:“前日验尸当场已经完成,一人是死于绳索压迫,窒息而亡,绞刑骨折也对的上号,身体没有本能挣扎之外的痕迹,不过被水淹了这么多日,衣物和皮肉都损毁厉害,不能断定就是完全属于自杀。” “另一具尸体新一些,断定是溺死,从指甲、口齿和内里各处都检查出黄河大堤之内的一中水生植物。怀疑,是跳河而亡。” 胤禛听着这些,丝毫没有影响食欲,动了筷子示意二人一起吃:“这个大赵氏的尸体是怎么被冲到跟小赵氏一起出现的,当时没有埋人?朕记得半年以上没有封棺,还在水里泡着的话,恐怕早就变成白骨了?” 田文镜点头应是。 说这大赵氏当时是下葬了的,只是小赵氏失踪之后,被人掘了坟,尸体不翼而飞,因而虽说去了半年以上,还是留有一定的皮肉和衣物。 他又道:“不过,两具尸体腐烂度太高,面部已经大部分损毁,只是这对孪生姊妹在后脖处都有个蝶形胎记,才确认了就是她们。” 胤禛对这一点不置可否。 小团子听着这些验尸故事津津有味,就跟他看鬼故事的时候一样入迷,连带着桌上的菜都变得更好吃了。 胤祕十分中意最中间这一盅“鱼虾笋蕨兜”。 他趁着四哥跟老田都没有说话,连忙夸赞:“这个鱼虾笋蕨兜比宫里的好吃呢。” 所谓鱼虾笋蕨兜,便是春日里采摘最嫩的笋和蕨菜,热水焯过,再将鱼虾切块上小甑蒸熟,加入各式佐料,与粉皮拌匀所得。 田文镜看看阿哥所指,苦笑道:“蒙小阿哥喜欢,臣给这道菜起名叫‘山海兜’,阿哥觉得新鲜,怕是因为这鱼虾都是河里现成的,都不用打捞,涨水起来又落下去,堤岸到处都是。” 雍正听出其中辛酸,刻意不谈沉重的叫他再伤心,笑问:“哦,这个名字有些意思,怎么想到‘山海兜’的?” 田文镜恭恭敬敬:“笋、蕨生于陆地,鱼、虾却来自水中,这两类原本此生都见不上面,却因着食味不期而遇,也算是一种造化。” 胤禛对这名字和寓意十分喜欢,赞叹着要回宫也将御膳菜单名改了。 三人默默享受了一阵美食之后,田文镜看雍正进食已经收尾,心情也不错,便起身从桌前绕到主位前头,揖手深鞠一躬。 “臣还有件事要奏。” 胤禛挥手:“讲,什么事如此郑重。” 田文镜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讲清楚:“此次验尸,臣命的是开封府仵作邢年主理,他近日忙不过来,便带着徒弟周宣一道查验。” 胤禛已经听那起子衙役提过,点头道:“此事不打紧,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田文镜咬咬牙:“方才臣提过,一女子是绳索导致的窒息而亡,另一女子却是溺死。先前也曾禀过圣上,大赵氏死时已有身孕。” “可是,这两具尸体,却是溺死的人腹部微微隆起,身怀六甲,那窒息而亡的却没有。” 小赵氏可是黄花闺女,如何会有孕。 胤禛轻声问:“这两姐妹长得很像?” 田文镜点头:“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尸体如今何在?” “……腐烂的厉害,已经裹了席子送去乱坟岗了。” 室内的气氛骤然诡异起来。 胤小祕听到这种毛骨悚然的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慌不择路的跑到了皇兄身边,埋头往他臂弯里钻。 胤禛知道这小家伙最怕鬼,由着幺弟闹腾,眉头却紧紧皱起,半晌出声问:“旁的仵作也是这个结果?” 田文镜意味不明哼笑一声:“邢年的徒弟不肯在验尸单上签字,跟他师父唱反调。这周宣是巡抚打过招呼的人,如今,没人敢插手进来作对。” 胤禛闻言冷笑。 看出皇帝的心情急转直下,田文镜不再多言,只等雍正拿主意做决定,他好去执行。 胤禛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幺弟的后背,就像是在给炸毛的小兽顺顺气。 半晌,他突然道:“朕已经知道赵东宁人在何处,你九爷如今正带了两个阿哥前去捉拿,快的话,这几日就能回到开封了。” 田文镜大喜,毕竟这赵东宁是本案最关键的原告。 为何突然撤了状子,匆匆离开开封府,始终是个迷。 胤禛看着幺弟又害怕又想继续听的小模样,笑了笑,接着道:“所以,朕的意思是,今夜便带人去乱坟岗,重新验尸。” 正听鬼故事的胤小祕:??? 鬼故事竟是我自个? 作者有话说: 胤祕:想去,但又不敢! 胤禛:没关系,朕帮你做决定。 啊,今天没了,加起来也一万字啦!明天再日我歇歇~ 第76章 76 薄暮冥冥时分, 胤禛便带了开封府的邢年仵作,另加田文镜特意借来的两名仵作,一齐往北郊出城去。 乱坟岗便在这内顺城路之外。 胤小祕原本还扭扭捏捏扯着四哥的衣服不想叫他去, 听到皇兄要把自个暂时放在这府衙里,连忙把脑袋摇出了残影。 他满面惊恐:“不行不行, 万一碰上……有我在,我还能保护四哥!” 胤禛换了一身衙门官差的行头, 蹬了靴子,正感叹夜间便是下雨也不必担忧,闻言笑睨幺弟一眼。 也不知是谁怕鬼怕的整日乱叫唤。 看着小家伙一脸放心不下的样子,胤禛右手无意识捻动大拇指的扳指。驿馆被人监视着,只怕田文镜今夜随他离开府衙, 这地方也不安全。 他就是个操心命,只觉得幺弟带在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招手又把人叫过来一起带着出了府衙。 一轮像月如阳的模糊圆盘,遥遥挂在高空中。 出了城门之后,空气里满是湿润的泥土味儿,众人沉默着跟在带路的邢年身后, 裹了蓑衣往城外密林里钻。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歇。 月色蒙上一抹朦朦胧胧的暗黄色,透过林中的树梢嫩芽时不时的映入眼帘。 这片树林的地早就被雨水浇透了,许久不见太阳, 水汽蒸发不出去,叫着里头湿腻腻的。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踩下去, 带着泥土再拔出脚来,都得费上不少工夫。 因着湿气重, 石头上和土路边缘的青苔连成片, 都快盖住了行人踩出来的小道。 胤小祕一脚没踩稳, 光溜溜的直打滑。 胤禛眼疾手快,大臂一挥将人捞起来,索性握着幺弟的小手,将半个人都快提溜的脚不沾地了。 小团子双脚在虚空中扑棱两下,低声叫唤:“四哥,四哥我自个走,这样你摔倒了我会被压扁的。” 胤禛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无奈的将人放了,就看小家伙提着一盏小巧的行灯,动如脱兔,丝毫不管脚底下哪处该踩哪处容易滑,就跟在宫中大雪天一般,呼啦啦跑到最前头,追上了邢年。 邢年低头一瞧,是田藩司嘱咐带上的小奶娃,粗声笑了笑:“怎的不跟着你哥,仔细摔倒了。” 邢年约莫四十岁上下,右脸上有两处伤疤,听说有一处是早些年验尸被蚀烂了,另一处则是被死者家属伤的。谷,估摸着是怕吓着胤祕,刻意避开了一侧脸,只叫他看到其中一面。 没想到,小团子却悄悄探头瞧了一眼,被发现了又赶忙缩回去,不好意思地指指自个脸颊:“你这个真好看。” 邢年:“这么黑你都能看到?” 胤小祕老实道:“嘿嘿,下午我就发现啦,怕你不喜欢提起呢。” “这男人家倒没什么,不过也算不得好看,若是给你你要不要?” 小团子:“要!拿着这个吓唬侄子和哥哥们,教书的先生肯定也怕啦!” 邢年被逗得一阵大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胤祕戴着小帽的脑袋,道了句“臭小子”。 比起白日里的雨势,夜间已经是小了许多,打在春日新长出来的嫩叶和残冬枯枝上,发出“沙沙”声响。 胤禛与田文镜在后头,轻而易举就听到了这两人的对话,抬眸望去,无意识地挑了挑单边眉。 他也快步追了上去,不咸不淡道:“就你整日里瞎扯。” 胤禛说着便走到了胤祕和邢年之间,伸手牵了幺弟一把,扭头去问邢年:“当日将两具尸体送来乱坟岗时,你可曾跟来?” 邢年虽然不清楚胤禛的真实身份,却也是个老江湖了,能觉出田藩司对这人的态度有些不同,虽然极力掩饰着,但是总带着些违和的敬畏感。 邢年不敢细想,只办好手上的差事。 “那日我正忙着,倒是没过来。” 见胤禛依然瞧着他,邢年想了想又道:“从发水运回尸体之后,赵氏姐妹的尸骨便处于无人认领的状态,大赵氏的夫婿衙门里也派人去问过,只是那人如今日日醉酒,神志不清,根本理论不出个结果,只好派衙役送来乱坟岗。” 胤禛视线落向前方,入目之处,只剩下行灯照射的极窄的范围。幽暗光芒下的婆娑树影一路向前延伸,汇聚于一片漆黑中。 他感觉幺弟的手越来越紧地抓住他两根手指,心中暗自好笑。 胤禛捏了捏胤小祕的肉手,轻声问:“怕了?” 小团子嘴硬:“才不怕。” “那要不要跟四哥换个位置,走在中间?” “要!” 胤禛和邢年闻言都笑了,默默把小家伙夹在中间,胤禛又随口问道:“那日将赵氏姐妹尸身送来的衙役可还记得大致方位?” 队伍里无人应答,田文镜又开口问了一遍,才有人告饶站出来,说是忙着赶回去实在是忘记了。 这就比较难办了。 乱坟岗这地方就在穿过密林之后的一处天坑里,占地不小,里头坟包死人骨遍地,崖口上纸钱漫天飞,一路还有引魂幡插在脚边,晦气得很。 田文镜用眼神请示圣上的旨意。 胤禛静了片刻,只淡淡道:“找。” 众人很快就出了密林来到天坑中。 只是到这里,胤小祕的衣裳便已经满是泥巴点儿了。不过小家伙也不在意这些,惊恐又好奇的看着面前无法理解的场面。 行灯照射之处,除过坟堆,皆是碎骨。 旧的尸骨上头垒着新尸,谁也没个冢,管你生前过得是人上人的好日子还是狗都不如的底层生活,一卷草席子裹了丢过来,都是一样的野鬼孤魂。 小团子紧紧拽着皇兄的衣角,都不知道该从何处下脚。 胤禛跟田文镜正忙着将人分散开去寻赵氏姐妹的尸身。 胤禛是天子,田文镜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叫他亲自入这乱葬岗去寻两具腐尸,只一个劲儿催促着手下,没多时便汗流浃背的。 胤小祕虽然平日里皮了些,但很能分得清场合主次。譬如现下,他知道四哥跟老田他们都在忙着正事儿,只能极力压住自己对未知事物的惊恐,闭上眼睛装作看不到。 才没有什么怪东西忽的从眼前飘过去呢! 胤小祕在心中默念四侄子那句“子不语怪力乱神”,念了十来遍,发现没有效果,又开始学着佟额娘他们诵《心经》。 这东西还是他以前瞧这好玩,被佟额娘半哄半骗背下来的。 小团子念到“无眼耳鼻舌身意”时,忽然停住了。 有什么东西在他后脖子吹了口气儿,他连忙去看,却什么也没有。还没放下心来,胤小祕的右耳边突然咋起一声极为短促的“哇”声。 像是老鸹会发出的声响,可又比那尖细一些。 小团子毛骨悚然,整个人藏到了胤禛的前胸,熊抱上去。 胤禛已经跟田文镜吩咐完毕,众人都四散开,下去寻找赵氏姐妹的尸身。在田文镜的再三请求下,胤禛这才立在原地等着。 当然,他更多是为了陪着幺弟。 这时候一低头,就看到小幺鼻涕眼泪吓得都快出来了,只不过是生生忍着。胤禛失笑,搓了搓小团子的后脖子,递了帕子过去:“怎么了这是?” 幸亏他发现了,不然小幺可能就把鼻涕抹在他衣服上了。 胤小祕拿着绢子使劲儿擤鼻涕,噙着一汪泪低声道:“四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啊?” 胤禛环视一圈,隐约能看到坟包里穿行的官差们:“什么声音……” “就是……”胤小祕心一横,说出自个的直觉,“像是小婴儿的哇哇哭声。” 他说完缩着脖子又抱着脑袋扎进胤禛怀中:“我又听到了,四哥真的听不到吗?会不会我被鬼物缠上了呜呜。” “听到这哭声之前,我还猛然看到白白的影子,唰的一下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晃眼了。” “不会。”胤禛连声安慰道。 不管是有什么人装神弄鬼也好,真有灵异也罢,看起来,都是为了吸引幺弟的注意,并不想伤害他。 胤禛确实一点奇怪的声响都没听到,想了想沉声问:“声音在何处?” 胤小祕伸出食指:“那,那个方位。” 胤禛将幺弟扛在肩头:“走,我们去瞧瞧。” 幺弟既然能通一些常人不能得见的事情,或许,这是有人在给他指路呢? 胤小祕在肩上怪叫一声,只觉得前后左右都有无数白色的软团团在飘动,只要他察觉了看过去,那些东西又倏地消失不见了。 刺耳的尖锐哭声越来越靠近,直叫脑壳里嗡嗡作响。 胤祕已经无法听声辨位时,胤禛轻声道:“找到了。你看,那是不是赵氏姐妹?” 小团子被他四哥扛着,不叫落地,只能扭着头勉强望过去。 借着行灯的微光,胤祕看到了一口桐木棺材。 乱葬岗很难见到棺木,因而胤禛一眼就瞧到了。棺木的盖子不翼而飞,尸体身下的草席子已经被连番大雨和风卷得张开了一大半,露出半截发青的腐烂手臂,最显眼的还是上头那只鎏金镯子。 胤禛将幺弟的脑袋按回肩上,斥道:“别看,小心晚上你又做噩梦了。” 这应当是那个做了小妾的新嫁娘,虽然皮肉毁了大半,衣衫也已经破破烂烂,但辨得出发型与身上的嫁衣是时下流行的款式。 胤禛扬声喊了一句,唤田文镜等人过来,随后又低声念道:“这该是小赵氏,那大赵氏呢?” 附近并没有大赵氏的草席子。 而且,又是谁给她弄了这样一口棺材? 胤禛正琢磨着,就听幺弟趴在他肩头,微微颤着身子道:“四哥,那是大赵氏呀。她肚子里的小婴儿还在哇哇哭呢。” 小团子说完这话都有点想跟着一起哭。 他再也不看鬼故事了! 胤禛听到这话只觉得后背冰凉一片,只是还没来得及问幺弟,田文镜和邢年带着人就赶了过来。 田文镜看到棺木也是一怔,问询过衙役后,都一口咬定就他们几个人卷了席子送过来的。 胤禛冷笑:“前个我去见过陶二郎,许是心中有愧,才送了这么个桐木的棺材来。” 田文镜瞧了一阵,道:“如此一来,邢仵作的验尸结果可信度更高了,看来这溺死的才是大赵氏。” 衙役们很快就在附近寻到了另一具死于绳索窒息的尸体,当是小赵氏。 尽管结果已经大差不离,验尸单却还是得严谨的走了流程,签好字,作为日后呈堂证供。 带来的他县两位仵作此时反应过来是双尸案,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田文镜有雍正这位主子撑腰,自然是拿出了酷吏那一套,强行要三位仵作同时验尸。 林中一处平坦开阔处,已然搭起了草棚子。 邢年手脚麻利掏了工具,与其余两人一起验尸,开单,签名,一气呵成。 胤禛与田文镜就在旁边空地上拢了火堆,打发衙役们守在草棚那头,围坐着说起治河之事。 四下一片安静,胤小祕到底年纪小,蜷在他四哥怀中,很快就打着哈欠进入了梦乡。 胤禛往柴火堆里加了两抹新柴:“此番……有意要设立河南与山东两地的总督,等河南吏治整顿完毕之后,你便去出任。” 说完,他解了外袍罩在幺弟身上,免得小家伙过了病气。 田文镜忙将自个的官袍就要往下脱,被胤禛一句“你是生怕他们不怀疑吗”给堵了回去,将袍子拿在手上,有些滑稽。 胤禛笑笑:“穿上吧,你年纪大了,受不得冷。” 田文镜被那种不容拒绝的气势压到,干巴巴应了一声,又给穿上。 胤禛用手里的小树枝戳着火堆:“双尸案已经逐渐有了眉目,兰考人口失踪案可有什么线索了?” 田文镜摇摇头,半晌憋出一句:“民间倒是有些说法,只是,实在是过于夸大了。” “什么说法?”自从见识了幺弟,他觉得什么事都不神奇。 “兰考过去有个西半城,康熙四十三年已经被埋了大半,成了水下城。”田文镜摸摸额上的汗,低声道,“听闻那西城中有个城隍庙十分灵验,民间便传,这么多人失踪溺水,是因为城隍爷怒了,降下天罚。” 田文镜说起这个倒不是迷信。 正相反,在鼓弄政.治的人眼中,所有的流言都不是空穴来风,传起来定然有什么没察觉到的细节。 胤禛望着火堆出神。 * 在灼灼大火中,胤小祕仿佛被燃烧着。 小团子知道自己在做梦,因而也不害怕,他看着自己在窑里烧制成形,烧成了一个胖娃娃,做他的人竟然有一张好熟悉的脸。 半晌,胤祕撇撇嘴,这就是陶二郎嘛。 陶二郎这批人俑做的五花八门,都是民间的地神,胤小祕这个金童人俑混在里头,算是最小号的。 烧制完成了,所有的陶俑都被搬上了一驾驾马车,胤小祕只觉得自个的身体非常沉,好像比那天在陶二郎店子里瞧见沉多啦! 一路晃晃悠悠,小团子昏昏沉沉想要睡觉了,听到前方高喊一声“到了”。 许多人开始卸下车上的陶俑,金童人俑也被搬了下去。 小团子眨眨眼,有些意外。 这地方他来过好几回,就是兰考县后来扩出来的一截黄河大堤呀。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堤坝上传来催促声:“赶紧卸了叫人运下去!下一批还等着呢。” 此时已经是深夜。 河水表面上平静,却不知道底下有多少暗潮汹涌。 许多年轻的汉子在搬运人俑,瞧着一点也不轻松。胤祕明明记得,送葬的人俑不该有什么分量才对。 不等他想明白,整个天地便突然天翻地覆,他被人带着入了水中。 胤祕望向岸上的最后一眼,只瞧见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端庄温柔女子,她眼神温柔又哀伤,小腹微微隆起,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抬起,指向大坝之下的某个方向。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晚点二更~ 第77章 77 风乍起, 河水的咕嘟声,很快就吞没了河岸上的人开口所说的话。 胤小祕入了水,看到许多人俑起起伏伏, 白日里瞧着肃穆的人像五官此时都狰狞可怖起来,在水波下一扭曲, 甚至带上了阴森笑意。 小团子吓得不行,人俑又不会流泪不会喊叫, 四侄子跟佟额娘教的那些话也都不顶用…… 他强迫自己把视线凝聚在眼前水底。 方才那个女人一定是大赵氏吧?到底说了什么呢?为什么入水之前,他好像听到了许多青壮年男女的惨叫声? 金童人俑轻轻撞上一处屋脊,回弹了一下,被一双手推着送进了庙中。 城隍庙年久失修,在这水下沉寂多年, 已经塌了半边。 胤小祕慢慢的沉到了大殿中。 供台已在不知何时翻倒在地,殿中大柱生了裂缝,两侧围墙上的壁画褪色到看不出本来面貌。 小团子左右打量着,忽然由内而生出一种毛骨悚然感,发起抖来—— 城隍庙中原本应当供奉的城隍爷神像已经不见踪迹,殿里密密麻麻摞满了陶俑。 怒目金瞳的男子俑堆放在左侧, 笑容诡异的女子俑在右侧,中间跟他挤在一起的全是脸蛋上涂着两坨大红的童子俑。 金童人俑骤然一歪,将几个童子俑一齐撞倒在地。 胤小祕瑟瑟发抖躺在地上, 遥遥一瞥,只看到运送人俑的那些人要浮出水面时, 似乎又被什么按了回来,正在不断挣扎着…… 小团子一着急, 从胤禛腿上骤然弹起来。 火堆里燃着松枝, 气味清幽, 烧起来也是干脆的“噼啪”声响。 胤禛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做噩梦了?” 小团子喘着大气,望望火堆,看看四哥,又瞄一眼田大人,忽然开口:“四哥,兰考的城隍庙得派人去看看!” 田文镜方才提起康熙年间兰考西城的事情,这小家伙就接上话了? 胤禛与田文镜对视一眼,笑着弹他脑袋:“你方才没睡着?还偷听我们讲话。” 有旁人在,胤小祕把实话憋回去,胡乱点点头认了。 但是,他实在有些在意梦中大赵氏指着城隍庙说了什么。 还有那些运输的人,都是卖力气的贫苦百姓的样子,他们还好吗? 胤祕一梦之间,仿佛有了心事,踌躇半晌忍不住晃着胤禛的胳膊,开口提醒:“四哥,我听说新扩建的大坝底下正好是从前的城隍庙呢,明天白日里,派水性好的人下去瞧瞧应当也不费事。” 田文镜对着下水一事看得比较严肃,忙道:“小……小公子可能不了解,这几日天气不定,若是突然大雨,下水可有些麻烦。” 田文镜主要还是觉得,治河的人手都不够呢,就一个城隍庙不值当派人下去。 胤小祕出门前问过二驴,自然知道明日之后都是晴天,雨季要在七八天之后开启,长达一月有余。 这就是说,他们不论是抢修堤坝,还是派人去旧城的城隍庙,都得集中在这几日内办完。 小团子急得不行,这还是他头一次有些理解,为什么从前四哥一批起奏折来常常就到半夜。 只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叫更多人好好活下来。 胤祕唉声叹气,又不能直接说原因,只好眼巴巴看向胤禛,期望他能读懂自己。 胤禛望进幺弟眼底,兄弟间总是有些心有灵犀的,笑了笑对田文镜道:“明日必是个晴天,分几个人下去探探,不碍事。都说稚童的眼睛最能探知真相,若底下真有情况,小幺可是大功臣了。” 田文镜慌忙应下,实在有些不明白,这位皇帝为何会把个阿哥宠到这份儿上。 但即便不懂,该办的事他还是得办。 翌日一早,晴空万里,日暖风和。 田文镜安排好了堤坝上的事,带着公务亲自去了新扩的坝上,衙役们下水,他就在岸上处理公务。 到了午后,胤禛这头还在驿馆写着发往京师给允礽的廷寄,田文镜便直接奔来了。 胤小祕还赖在他四哥的床上,翻滚,打滚,各种滚,总之就是不离开四哥一步也不想下床。见田文镜进来,小家伙好歹还翻了个身,熟稔地跟老田打招呼。 老田都顾不得惊讶这兄弟俩怎么亲如父子了,连忙跪地跟雍正汇报查案进展。 “万岁,城隍庙下头,发现了数量巨大的人俑,除此之外,那周围还散落着许多尸体,早一些的应当有半年以上,已经只剩白骨,新一些的辨得出面貌的尸体,便是前些日子失踪的兰考百姓。” 胤禛正写着廷寄的手骤然顿住,抬眸满是愠色,置了笔怒问:“有多少人?” 田文镜伏地:“捞尸还未完成,臣不敢断言,但是失踪案统共上报的……八千余人。” 胤禛勃然大怒,起身踹开绣凳发出一声巨响。 “好一个‘人间一两太平风,白骨惊魂八千梦’,大赵氏所写的八千白骨,原来竟在河底!”胤禛怒极反笑,“验尸结果呢?这么多人,又不是同一时间死亡,总不能都是踩空了被淹死的。” 田文镜将头埋得更低一些:“邢仵作已经验过打捞上来的新尸了……是被呛死,但有明显的挣扎痕迹,死前应当在水中有过一番搏斗,有些人还有头部被砸伤的淤痕。” 胤禛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来。 他未曾想过,河南治河一直不得要领,背后的黑恶与人吃人原来竟已到了这个地步。 他来回踱着步子,负手道:“八千人,便是河南巡抚也惊动得!如此大案没有一人上报朝中,不是串通勾结是什么!” 田文镜不敢说话。 胤禛继续道:“若背后真是吏治腐败的深层原因所制,那你就得顺着这条线使劲往下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财帛,能叫这帮贪官污吏如此草菅人命!” 田文镜连忙应是,心中正发愁,就听床上传来胤祕的声音:“四哥,你们要不要看看城隍庙那些人俑里头是什么?上回我们去陶二郎店子里,我总觉得那个重量不对劲。” 胤禛已经知道小幺做了噩梦,这才允了他跟自个同住。 他看向田文镜:“如何?” “阿哥所言甚是!”田文镜道,“臣只顾着打捞尸体了,倒是忘了这些人俑全部堆积在庙中的诡怪之处,想来该是关键所在!” 田文镜说完,匆匆跟胤禛告了安,兜头便要往坝上去,被胤禛拦住。 “等等,里头有什么,派两个人在水下砸了瞧一眼,先不要带出来。”胤禛顿了顿,“如今没有证据,莫要打草惊蛇,一切等你九爷回来再说。” * 允禟这头,带着弘历弘昼先是在兰阳县村中借宿。 这回,他们聪明的没有选择乡绅富户,专挑破房子上门,暗戳戳的询问当地情况,聊完了,再由弘历执笔做个记录。 等收到了胤禛叫他们抓赵东宁的消息,叔侄三人便马不停蹄的赶去了武陟。 一时半会儿还不敢进村,毕竟他们三人当日被狗撵下了泥塘,时日尚短,村里的人恐怕还记得他们的容貌。 允禟琢磨半天,琢磨出一个损招。 这村中员外只有一个独女,惯的不行,让这家小姐不爱琴棋书画只爱吃吃喝喝,还不动弹,日子一长成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姑娘。 允禟就是打算利用好弘历的脸。 坑侄子的叔叔寻了身兰阳县中别人穿的烂衣服,叫弘历换上,又给他扮的惨一些,拄着小树枝晕倒在李员外家门口。 只可惜晕的不是时候,这会子人都去吃晚饭了,弘历只好在地上躺着。 等被人发现叫进去,弘历刻意跟李小姐偶遇之后,自然是留下了。对于出卖色相这件事,弘历已经接受良好,甚至隐隐还有些激动。 终于不用住在土炕上了! 多次哄骗李员外家的小姐之后,弘历打听到她也是赵东宁门下,只是李员外不叫她跟着一帮男学生一起,只在休沐日将赵东宁请到家中单独教授。 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弘历二话不说,赵东宁一上门,就打晕了李家小姐,绑了赵东宁牵上狂奔着往村外跑。允禟带着弘历去买了马匹接应。 这一回,三人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从哪里跌倒的,他们就从哪里躺下嘲讽~ 这头三人快马加鞭赶回开封府中,正巧是雨过天晴的第二日。 捞尸经过一天一夜,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 胤禛从允禟这头了解情况,知道这回不仅将赵东宁带回来,还搜集了兰阳等八个县城乡绅与官府勾结的罪证,只等着登堂受审。 于是,胤禛大手一挥,命田文镜入开封府公开审理此案,叫河南的百姓们一起瞧瞧。 瞧瞧能不能叫某些人坐不住,露出狐狸尾巴来。 天放晴的第四日。 田文镜将相关人等都召来公堂。 升堂鼓一敲响,他着官服顶戴,坐正堂,惊堂木一拍,刚吩咐一声“提赵东宁与陶二郎上堂”,外头便匆匆进来两队巡抚手下官差。 亲兵很快将开封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多时,河南巡抚迈着大步进来,皮笑肉不笑的跟田文镜打个招呼:“田藩司好大的官威,这刚刚上任,审一桩旧案就闹胡如此大的动静,本官可记得,圣上调田藩司来是为了治河的。” 田文镜坐在正厅,看着河南巡抚进了仪门,正欲回呛一句,从厅后钻出个胤小祕来抢了话。 “你算哪条河里的小鱼干,管得这么宽?” 对面人恼羞成怒:“田藩司若管不好自家的小娃娃,本官就要代你管一管了——” 正厅之后,旁听审案经过的雍正终是坐不住了。 他起身往外头走着,淡然开口:“朕倒要瞧一瞧,谁要代管朕的幺弟!”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忙只有两更,明天补上多更点 明天河南案子这边就收尾啦,回京收拾收拾钓起来的鱼~ 第78章 78 河南巡抚杨宗义原本趾高气昂的嘴脸, 顿时崩了。 像他这样的地方从二品官员,若再加个兵部侍郎的官衔,当算正二品。到了元旦大朝会, 是必然要回京给圣上请安的。 正月这才过去没多久,杨宗义可算是刚刚面圣回来。 因而, 胤禛的声音他认不出来,但是瞧见样貌, 顿时“咚”的跪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怎么进京见了皇帝,出京回到自个老巢,还是皇帝! 杨宗义跪地打着磕巴,连连跟胤禛告饶,表示自个是有眼无珠, 还望主子莫要计较。 胤禛等着所有的帐加在一块跟他清算,只蔑视的瞧了一眼,挥挥手叫人滚到一边,一起旁听。 先是双尸案。 这案子事实上已经差不多清楚,赵东宁被抓回来当日,便吓得什么都交代了。 原来案发当日, 小赵氏上门寻姐姐,提起陶二郎近日在外头鬼鬼祟祟的,叫姐姐多提防着些。 大赵氏想到男人的人俑里塞满了金银, 前夜刚被她撞破,表示已经有了主意。 姐妹俩说完这事, 大赵氏便去了后院取柴要烧饭。 赵东宁的供词,都是听阴差阳错活下来的大赵氏说起的。 大赵氏再要返回屋中时, 正看到陶二郎勒死了小赵氏, 伪装成上吊现场的全过程。这期间, 陶二郎应当以为小赵氏就是发妻,一边哭一边叫大赵氏不要怪他,这条贼船不能同乘,她便得沉入河底。 这个前因后果,不过再是走个流程。 田文镜问堂下:“陶二郎,试图谋害发妻亲子,误杀小赵氏,伪装成自尽现场,你可认?” 陶二郎原本被抓来之前还在否认。 如今知道曾经去他店里的竟是当今圣上,连叫去乱葬岗抬桐木棺椁的四个泼皮也被寻了过来,他再无力分辨。 提起大赵氏的死,就更为戏剧化了。 赵东宁有些忌讳的看了一眼河南巡抚,磕磕巴巴道:“就是……她非要我去告倒陶二郎,我这还没告赢呢,她上府衙门口等我的消息,竟被大老爷看中了。” 于是,就有了赵东宁因为利欲熏心,也因为这件事背后不好惹的势力缩了头。 他想着,将女儿嫁入高门大户的内宅,饶是她再怎么想要翻出天,不也逃不开那高墙大院吗? 胤小祕有些疑惑,瞧瞧问四哥:“为什么大赵氏活着,还要叫她的坏爹爹状告陶二郎杀了自己呢?” 胤禛摇摇头。 底下的赵东宁忙道:“她说了,是该死的本就是姐姐,活着的只能是妹妹。” 分明是姐妹情深,到了这个渣爹手里,却成了装作二女儿捞一笔的好机会。 田文镜怒道:“那大赵氏后来二嫁的是谁?又是如何死的?” 赵东宁不说话,只拿眼去瞄杨宗义。 杨宗义先前还能勉强维持平静坐着,可是越到后头,越心中惊慌。他想不明白这老头被自己派人追杀的只剩半条命,躲得他都找不到,怎么皇帝从哪里揪出来的? 害死大赵氏的罪名落在了杨宗义头上。 杨宗义自是不认。 只不过,等着他的还有河底城隍庙八千尸骨,与全部打碎掉的陶俑。 数不尽的金银与宫中形制的珠宝,今日正一波波被打捞上来。 或许是为了避免分赃不均,那些陶俑内的金银都带着一份小木刻。上头清清楚楚写明了几分归河南巡抚,几分归按察使,几分叫各州知府共领。 至于知县,便如曾经兰考知县丧母之后一般,将赃银藏在人俑里,埋入老母亲的墓室。 给这群贪官污吏最重一击的,恰恰是他们自个的防备心。 以田文镜如今的藩司职位,是没有资格提审问罪河南巡抚和按察使的。雍正当即任命他为新任河南巡抚,兼任河南、山东两省总督,称河东总督。 收尾和善后工作还得进行。 人贩收押和赃银清点胤禛不再过手:“田文镜,朕既然叫你做这个河东总督,自然是用得着你。你点完之后银子直接入藩库,治河只要做明账目,许你先斩后奏。” 田文镜大喜,跪地替百姓叩谢皇恩。 围在府衙外的开封百姓并不知这些,见胤禛带着随行人员出门,只当是哪里的官爷办事,赶忙让出道来。 胤禛心中却不轻松。 河南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根子烂在“连坐制”上头。 一级一级的连坐,叫那些原本还有些正义之心的官员都选择了走上歪路。 他们或是被坑,或是一时不查犯错,而这个错必须用许多错误去掩盖,才能保证不受惩处。 胤禛想,回了京,便该想个旁的法子改制了。 胤小祕在河南都快长毛了,好不容易晒到暖洋洋的太阳,伸着懒腰问:“四哥,接下来呢?我们去哪里呀?” 胤禛看向允禟:“朕叫你在京中散布的谣言,如今可都掀起风浪了?” 允禟摸摸鼻子,笑了笑:“都办好了!” 胤禛负手向前:“那便走水路转陆路,连夜回京,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小团子从来没有坐过可以住在上头的船! 双眼放光,摇晃着四哥的胳膊:“好玩吗?好玩吗?” 胤禛想到自个下江南头一遭晕船的不好受劲儿,笑得意味深长:“当然好玩,保证你这辈子都忘不掉。” 允禟同情的看一眼小团子,拍拍他的脑袋。 是夜,三小只摇摇晃晃,吐成了虚弱的三滩软泥。胤禛与允禟反而以此为乐。 胤小祕气呼呼软绵绵道:“你们,一点都没有阿玛和哥哥的样子~~~” 两位哥哥被这撒娇的语气闹到顿时破功大笑起来。 * 河南连阴雨不断,京师这头也因着天气有些阴冷。 长春宫内。 齐妃李氏今个一身绛紫色团花纹旗装,点翠嵌珠钿子头,刚从慈宁宫请安回来坐下一会儿,只等着儿子弘时过来,母子小聚片刻。 弘时是李氏活下来的唯一一个儿子,序齿为三,年头刚娶了福晋进门,是吏部尚书董鄂·席尔达家的女儿。 齐妃对这桩姻缘是一万个不满意的。 她不看人家席尔达如今是正得用的红人,只嫌弃人家镶红旗出身,且诚亲王允祉、敏郡王允禟的福晋皆出自董鄂氏。 齐妃心高气傲,有些瞧不上眼,总觉得她儿子就得配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李氏在正殿里头长吁短叹,弘时便打了帘子一脚迈进来。 “额娘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 三爷成了家之后,是越发拾掇出阿哥的尊贵了,再不像从前雍正教训的浪荡样子。至少在齐妃眼中,她儿子就是一万个好,且越来越好。 齐妃戴着护甲,不方便叫儿子感受她过分充沛的母爱。索性将这玉甲片都给摘了,冲弘时招招手,叫他在罗汉床另一侧坐下,弘时笑笑,也没请个安便甩了袍子坐下,瞧着像是习惯了。 齐妃满心满眼都只有儿子,宝贝似得问:“如何?你那福晋这几日可是没伺候好?怎的额娘瞧着都瘦了?” 弘时摸摸自个的脸颊一侧,些许出神,很快反应过来敷衍:“儿子不过就是忙了些。” 李氏嘴笨,就喜欢说大实话:“你能有什么事儿?你汗阿玛不过瞧着大婚才封你个贝子,府邸都没赐下来,还带着福晋住在毓庆宫旁的南三所呢……” 弘时最受不得他额娘这一点。 别人不爱听什么,她偏要揭什么短。 怪不得上了年纪之后,汗阿玛不爱寻她! 弘时冷着脸打个哈哈,想把这话题给抹过去。 齐妃呢,没注意儿子的神色,只想着唠叨说些八卦。从弘时的福晋太蠢,一直说到了佟佳太后身上。 想起方才在慈宁宫时,佟佳太后莫名其妙的几句话,说的她云里雾里,齐妃就不免烦躁。 李氏从前在藩邸就是喜欢跟儿子说些有的没的抱怨的话,今个趁着弘时在场,索性将大宫女儿也赶了出去,跟儿子说个畅快。 自从进宫以后,她可是憋坏了。 齐妃剥了个甜桃递过去:“你可不知道,这西宫太后是越发难伺候了,今个到了这一旬该请安的日子,额娘不过是没有如皇后她们那般早早过去候着,可也没误了时辰,就要甩脸子叫本宫难堪。” 弘时闻言眸光一沉,接了齐妃递过来的桃子,笑了笑随口道:“哦?说的什么,竟叫额娘气成这样?” “哼,还不是这回河南受了灾,太后她老人家说得带头缩减内廷开支,多出来的拿去做个治河的贴补聊表心意。”齐妃抚了抚钿头,“这几日皇后娘娘跟年贵妃都扮的素了些,可不就拿本宫开刀了。” “不就是个首饰嘛,还给本宫扣了一顶大帽子,说什么‘教导无方,一样也没管好,四下漏风都不知道’,叫熹妃知道还不定怎么笑话本宫呢!” 弘时听得将膝上的拳头攥紧了,面上仍旧强装镇定:“怕是借着额娘敲打那群后妃呢,年羹尧大年初二不是公然与祖宗规法对着干吗?皇玛嬷是佟家出身,说不准是讲给年贵妃听的。” 齐妃是个没有自个主意的,儿子说什么,她都连忙“对对对”。 她听了弘时的话,便觉得事实定当如此,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太后身边那叫玉竹的丫头,腕子上都戴着个鎏金镶珠的扁口镯子,定是她赏下去叫戴上的,怎么本宫就戴不得了?” 弘时只是寻个借口蒙骗他额娘,心中早就乱成一团。 他近日从宫外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沸沸扬扬,说汗阿玛在河南微服,遇上桃花汛,生死未卜。 那话传得有鼻子有眼,他这个宫里的阿哥都有些信了,连日来有许多小动作。 他生怕自个漏了什么馅,佟佳太后这是意有所指。哪里还有心思听齐妃再讲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迎合两句,起身便遛了。 齐妃追在后头忿忿然:“定是董鄂氏又在背后捣鬼……” 紫禁城的阴冷是叫人骨子里打寒颤的,齐妃只穿着单衣到底立不住,囔着鼻子连忙又回屋了。 弘时出了内廷,却并不往南三所去,踌躇半晌,又跑去了养心殿。 苏培盛这回被特意留在了宫中,来什么人一律拦着,就一句话:“皇上近日偶感风寒,不见人。” 弘时不是头一次来了,苏培盛只做出个动作,他就明白了。 弘时皱眉:“汗阿玛病了这么些日子,也没瞧见太医院的进进出出,如今看都不叫人看一眼,怎么放的下心。” 苏培盛笑笑:“三阿哥有什么话,可去慈宁宫问问太后她老人家,这些个事,万岁爷与太后娘娘都是知道的,奴才到底只是个传话的,您就甭为难了。” 弘时眯眼又打量了明间关得死死的大门。 他刻意每回都赶着早晚膳的时间过来请见汗阿玛,怎么没有一次能看到司膳太监和领侍太监的身影? 弘时捕捉到些什么,再去瞧苏培盛的笑脸,疑心更重了些。 这几日,他连隔壁毓庆宫里的动静都听不到,问起来,奴才们只说四阿哥与五阿哥被罚去了皇庄,具体为什么被罚,罚去哪处,他们却什么也说不上了。 弘时只觉得心中气越来越不顺。 他从养心殿出来,回到南三所,想了半晌,抬手唤了贴身太监福喜过来,吩咐他明日在天街前头守着隆科多,带句话请大人移步见一面。 皇上今日都没上朝,只分了三处叫人代劳瞧瞧不打紧的奏折。 畅春园中马齐那一处本就忙活的是新政推行之事,没改动; 朝中却是分了张廷玉与怡亲王允祥两拨,隆科多心中不爽,但面上还是寻了怡亲王做事,只有事进宫来隆宗门内,到军机处找张廷玉相讨要事。 弘时这一等又是两日,好在到了第三日,总算是抓到了隆科多的人影。 南三所里头如今就弘时一家,隆科多过来,还顾忌着避嫌,不愿进去小坐片刻。 事实上,在这次之前,他们明明已经接触过好几次了。 弘时心中有些气恼,却还得笑着套近乎:“汗阿玛从前是养在孝懿仁皇后宫里的,如今西宫太后也是孝懿仁皇后的妹妹,汗阿玛私下都喊佟选一声舅舅,咱们便是自家人。” “都是自己人,请佟选进去喝杯茶,聊几件正经事,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隆科多听到正经事,扬了扬眉梢。 他这些日子心中也急。这回皇帝所谓的风寒之症,已经持续了半月有余,他什么都不知情。直到宫外流言四起,传圣上在河南遇了刺…… 隆科多心中一个咯噔。 河南? 雍正万一查到点什么,不就找到他头上了? 隆科多不敢相信雍正真的一声不吭跑去了河南,只想找人打听打听,可张廷玉允祥却总是装傻充愣,油盐不进,定然知道些什么。 隆科多打探不得,手中的兵权也仿佛明里暗里被允禵和允祐牵制着。 只不过,这二人如今虽然在八旗大营有些威信,他却还不至于当成可以抗衡的对手。 重点在年羹尧。 他们过年之前还有往来,元旦大朝会之后,雍正突然叫年希尧回京,擢升工部右侍郎,他家中的夫人也在这之后跟他们断了联络。 隆科多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没了年羹尧的动向,他慢慢起了疑心,觉得年羹尧先前跟他提起的讲和意向全都是套路,跟雍正二人里应外合,演给他看的! 隆科多想再探年羹尧的底,必须得有个路径。 如今,弘时上赶着送上来,便成了他十分满意的棋子。 隆科多跟着笑了一嗓子,拱手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要知道讯息,不能当个瞎子聋子,免得任人摆布。 隆科多进了正厅用余光打量一番,布陈倒是不算奢侈,只是许多小玩意儿瞧出些不正经来。他难免心底将弘时看得更轻几分。 弘时等人上了茶,都给轰出去了,关上门前探着身子,压低了声音道:“佟选应当知晓,汗阿玛此番风寒之事?” 隆科多做做样子,正经点头拱手:“圣上操劳国事,不慎染了风寒,自当多多休养才是。” 弘时憋不住话,什么消息都还没套出来,便上赶着给隆科多送消息。 他将自个几次踩着用膳的时间点,去养心殿求见的事情都告诉了隆科多,顺便提起了太医院和养心殿膳房最近都不见什么动静,两个弟弟也下落不明的事儿。 皇帝起居如此私密的事情,隆科多这样的权臣外戚是很难知道的。 圣祖爷一朝,因为九子夺嫡之事,甚至裁撤了起居注衙门,就是为了阻断各方探听立储之事的门路。 弘时如今是因为奉上了他阿玛钓大鱼,且又住得近,借口去长春宫请安,总要绕路路过养心殿,因而才能知道的如此详细。 隆科多凭白得了消息,心中最后一抹侥幸也烟消云散,问道:“那三阿哥以为……” 弘时趁机道:“近日宫外流言蜚语不绝,许是有人对圣驾图谋不轨。养心殿如今连进都进不得,苏培盛那个狗奴才守着,还拿皇玛嬷知道此事当个幌子!” “佟选是皇玛法委任的顾命大臣,大清国一等公,追加太保,若说救汗阿玛于水火之中的,必然还得是您!” 隆科多听到佟佳太后还知道此事,蹙了蹙眉。 这件事,他总觉得透着一股诡怪之处,若非弘时方才提了一句太后,他只怕就要信了,派人去查皇帝有没有出京。 他两指夹着盖碗,一下又一下嗑在茶碗上,缓缓劝诱:“若真是万岁爷有事,奴才自是万死不辞,只是,这图谋不轨的人,只怕还与京中这几位王爷脱不了干系,只我一人之力还不够。” 弘时上了套:“可有同盟的人选?” 隆科多笑笑:“川陕总督年羹尧,阿哥若能请他返京,此番必成!” * 年羹尧是那种有点脑子,但不多的人。 他想做什么向来都摆在脸上,这也是雍正最看不惯他,又不会头一个防备他的原因。 这回,他得了消息,人还没回到川陕境内呢,去驿馆换了马就反身往京师奔,特命副将王嵩整顿大军,随时准备拔营入京。 年羹尧可欢脱了。 呵呵,隆科多不就是比他多个一等公爵位吗?等这回带兵进京救了皇帝—— 一等公,爷爷来了! 这头年羹尧快马加鞭往京城赶,另一边,胤禛五人旅游团也下了船,换了马车往京中赶。 小团子一路上没少见识各地的美味佳肴,吃的都不想回宫了。 等到入了仲春,胤禛一行人先回京了,头一个去的果真是八旗大营。 允礽允禵几个早早得了消息,在镶黄旗大营候着圣驾。 胤禛还没露面,先看到幺弟吃的圆了一圈,只是个头没怎么长,瞧着软乎乎的娃娃脸,可爱极了。 兄弟们人手捏了一把小幺的脸颊,允禵更是给人举起来笑道:“小矮墩子长重了!” 允礽也难得赞同:“是圆润了些,怎么弘历反而瘦了许多?” 弘历:“……” 船真可怕,以后死都不要跟着阿玛下江南! 胤小祕凶的不行:“你才长重了呢!我这明明叫沉稳!对吧四哥?” 胤禛低笑着应下,插科打诨几句,一群人热热闹闹进了大帐之内。 胤禛叫众人分别入座,才笑着问:“怎么样?这回钓上来的是哪条鱼?” 提起这个,允礽与允禵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开口。最后还是跟着过来看热闹的老大允禔三两句点明。 “年羹尧离京后又折回来了,说众亲王意图不轨,挟持了皇上,正煽动八旗大营救驾呢。” 胤禛垂眸,便听幺弟脆生生道:“年羹尧这不是来送钱嘛?原来钓的是年年有余呀!” 作者有话说: 晚点二更~ 注:河南吏治整顿历史上是麻城杀妻案,但那个案子有点污名化女性,这里结合了乾隆年间别的案子,改成个新的,其实主要还是官场上下一齐欺瞒的状态吓人。 然后是老年…… 本文会放大他有些可爱的点,其罪当诛的永远是隆科多,坏透! 第79章 79 胤禛和几位爷都笑了。 幺弟所言不无道理, 甚至这“年年有余”,就是胤禛此番打的主意。 年羹尧不能完全不用,但叫他吃点苦头, 知道君臣有别还是有必要的。便是为了年贵妃和福慧,他也合该收敛些。 胤禛戳了戳幺弟肉肉的脸颊:“当全天下就你聪明?” “那我可不就是嘛。”小团子冲他四哥做了个鬼脸, “略略略——四哥你这就是被说中了心思恼羞坟墓~” 允礽听到这话扶额,都不想做幺弟的习字师父了, 连忙纠正:“恼羞成怒?” “二哥说的对!” 胤禛太阳穴突突跳,操心儿子的学问都没有小幺一半多。 他还没发火呢,小团子抢先反问:“四哥既然盯上了年鱼鱼的荷包,干嘛要来镶黄旗大营呀?” “什么年鱼鱼,年羹尧来了你可不许这么叫。”胤禛不疼不痒斥了一句, 小幺的问题却被回避了。 一回京先亲巡上三旗,胤禛心中隐隐有担忧,但并不想暴露出来。 小团子对人的情绪变化十分敏锐,歪头不解的看着四哥,这回却并不多问,忽然笑的阳光灿烂:“嘿嘿, 四哥,见者有份!” 胤禛气笑:“哪哪都有你,你要钱做什么。” “你给我铺子, 我总得卖点东西呀。”小团子看着他四哥的脸色弱弱道,“你放心我不碰蜂窝煤, 是一点点小玩意。” 小家伙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一丢丢:“而且我这个生意年贵妃都看过,肯定没问题, 她还投了钱一块呢~” 众人:“……” 骗了人家妹妹的, 你还惦记着哥哥的那一份, 可真有你的。 年羹尧要是知道他们兄妹被这么个小人儿算计,可能当场得气死。 不过,年大总督的心思如今显然不在这上头。 他进宫面圣多次,都无缘得见雍正,更加确信民间的传言:皇上果真出了状况。 年羹尧倒不觉得胤禛如传言一般在河南。 他觉着自个有两分智计,认定皇上还在京中,只是被允禩或是隆科多给绊住了。 年羹尧对隆科多很是瞧不上眼。他野心虽然大,但是并不想着什么谋逆之举,只是对隆科多一等公,自个三等公的事情有些介怀。 所以冒险进京也好,游说绿营和下五旗也罢,都是为了叫胤禛记得他的功。他甚至想好了,要到最后一刻再去救驾。 然而,此刻他要救的圣驾已经回了宫。 * 咸福宫内。 见到小阿哥完好无损的终于回来了,银翘跟五花都快哭了,赵昌年纪大些又是先帝近侍,不好在底下人面前抹眼泪,忙笑道:“小主子可算回来了。” 胤祕笑嘻嘻的,用他跟二筒学来的碰拳一一跟奴才们对了对小拳头。 像是一种回家的仪式感。 银翘帕子抹了抹:“阿哥出去这些日子都瘦了,想吃点什么?奴婢这就去找廖公公做。” 小团子满头问号:“我瘦了吗?” 众人异口同声:“瘦了!” 那怎么哥哥们都说胖了? 小团子挠挠头道:“先不用做啦,收拾收拾带回来的好吃的,我想去慈宁宫看看佟额娘跟额娘。” 胤小祕已经月余没有见到两位额娘啦。 在外头的时候没有察觉,回来了才发现想的紧,给银翘他们尝了新的吃食之后,蹦蹦哒哒就带着这一路上东买西买来的特产,往慈宁宫请安去。 慈宁宫内,佟佳氏提心吊胆的过了一个月,日日都在小佛堂里礼佛,只求保佑儿子跟皇帝他们平平安安回来。 胤祕回宫回的突然,进门时,佟佳氏还跪在蒲团上,双手盘着一串佛珠念念有词。 小团子悄悄猫过去,“喵呜”一声,吓得佟佳太后骤然睁开眼。 她就瞧见玉竹在后头偷笑,面前是儿子得意地叉着腰:“佟额娘,儿砸回来啦!” 佟佳氏上下打量,直到确定人完好无损全须全尾,才笑着扭开头:“你回来做什么?哀家还以为你要长在外头呢。” 胤小祕最熟悉他佟额娘口是心非这一套,笑嘻嘻上去扶佟佳氏起来:“儿砸还要回来孝敬两位额娘呢,怎么能长在外头。” 他挽着佟佳氏的小臂,一齐迈过门槛往前头主殿走:“再说,河南发大水可吓人,那边的百姓太可怜了,四哥赶着回来要改什么‘连坐制’呢。” 佟佳氏眸光微闪,知道儿子此番定然吃了不少苦头,口头上还要教训:“该,叫你贪玩,长长记性。” 春日天气好的时候,慈宁宫里的紫丁香已经逐渐有小花骨朵结出,淡紫浅蓝的一簇簇,远远瞧着便喜人。 小团子被他佟额娘念叨着,也不在意,指着那紫丁香夸赞:“额娘养的花真好!” 随后又补充:“养的儿砸也好,特别好~” 佟佳太后被逗笑了,无奈地瞧他一眼:“没皮没脸的,那花儿是内务府特意遣来的小太监打理的,可不是哀家。” “那儿砸就长得比那花好可多可多啦!”小机灵鬼瞬间改口道。 佟佳氏本身就拿儿子没辙,这回又是操心了月余才见到头一面,远香近臭,这会儿且还香着呢。 她笑着叫玉竹将小团子喜欢吃的糕点和奶茶送来,又吩咐太监去寿康宫传话,请陈氏过来。 胤小祕盘腿坐在炕桌边,搓搓小手:“就知道佟额娘最懂我啦。” 佟佳氏入座,扬扬下巴,看着五花带人跟在后头大包小包的,问:“这是怎么的,你想搬宫不成?” 佟佳氏一直还挺担心胤小祕的。 这孩子没什么定性,自控力也差些,自个儿单独住在咸福宫没人拘着,总是叫人操心闹出幺蛾子。 小团子不知道他额娘是这么想的,但是对于自由极度渴望,连忙摇摇头:“什么呀,这些都是我跟四哥买来孝敬二位额娘的呢。” 佟佳氏诧异:“你认识外头的东西吗?可别叫骗了。” “才不会呢,四哥跟九哥可厉害啦!”胤祕说着招招手,叫五花他们一个一个打开盒子,给他佟额娘讲解起来。 有武陟的酥油茶面儿,麻叶子,牡丹饼不好放,在路上被他吃得差不多了,还有七七八八的民间小玩意儿,买来逗额娘们开心。 小团子说了半天有些渴,端起奶茶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抹抹嘴巴放下碗,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佟佳氏笑盈盈叫玉竹去清点了阿哥送来的大礼,给陈氏分出一半,待会儿走的时候顺带送过去。 儿子长大了,知道孝敬额娘们了,心里装着人呢。 佟佳氏难得有这种感性感慨的时候,还没持续多久,就看到胤小祕陡然瞪大了眼,从炕桌另一端跪起身,越过半张桌子凑到她跟前。 佟佳氏心情好,不跟他计较,平静问:“怎么?” 小团子如临大敌:“佟额娘,你怎么长了这么多白头发!” 佟佳太后闻言,一手下意识抚上鬓边,嘴上戏谑道:“你少叫哀家操一分心,这头发就能多黑几日。” 先帝走后,佟佳氏对于生老病死便已经看得开了。 从她嫡姐和阿玛(佟国维)病逝,再到先帝最后那段日子,佟佳氏熬过来以后,竟觉得整个人焕然一新,释然许多,看淡许多,也对当下每一日越发珍惜。 因此,这白头发多了,她反倒觉得是一种勋章。 小团子显然还无法看淡这些,甚至从此处联想到了汗阿玛,吸吸鼻子带上了哭腔:“佟额娘,儿砸给您拔掉吧,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佟佳氏默了片刻,笑笑:“好,趁你额娘没来,哀家任你胡作非为一回。” 胤小祕正襟危坐,点点头,拍着自个的大腿叫佟额娘躺过来。 佟佳氏在慈宁宫内只是简单地盘发包头,摘去裹着的青绫和绉纱,取了簪子,将盘在脑后的辫子解开,躺在了软靠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母子俩身上,一直暖到人心底。佟佳氏惬意的眯了眯眼,闭目跟小团子道:“你额娘前阵身子不好,你多陪陪她,别叫她担心。” 胤祕闷闷“嗯”了一声,手上利落地拔了根银丝。 佟佳氏又道:“哀家身子骨好着呢,少说还能再陪你个二三十年,到时候你可别嫌烦。” 胤小祕这回才开心了些,忙道:“才不会呢,我要给佟额娘和额娘拔一辈子的白头发!” 佟佳氏笑了:“那哀家和你额娘就要叫你这皮猴儿薅秃了。” 母子俩人静静地这么一坐一躺着,度过片刻悠闲亲子时光。 陈氏听说儿子回宫,咳喘之症当下就好了大半,收拾收拾行头赶来慈宁宫,一进来就瞧见儿子手里捧着几十根白发。 陈氏怔了怔:“这是……” 佟佳太后笑着叫玉竹给她重新梳妆:“你是自己人,哀家就不避着了。这混不吝的刚回来,就拔去哀家不少头发丝儿。” 陈氏知道太后也在日夜担忧着小幺,默了默,揉揉儿子的脑袋:“怎么还是这么调皮,你呀,可什么时候长大。” 胤小祕使劲蹭蹭额娘的掌心,仰头看着她,似乎是清瘦了些,脸色比之前苍白了些。 小团子紧张到:“额娘,听佟额娘说你生病了?叫太医没有啊?” 陈氏捏捏他脸蛋:“已经喝过药了,额娘都好多了,你这一回来,额娘明儿个就好全了。” 母子俩说着体己话,没一会儿,佟佳氏也从里头重新梳妆出来,笑道:“还算这混不吝的有孝心,带了许多糕点特产和小玩意儿回来,玉竹分成两份,咱们各一半,待会儿回去给你带上。” 陈氏眼里有了星星点点的欣慰,谢过恩,看不够儿子似的。 和慧刚从端柔和淑慎两个姐姐那里回来,陡然看到幺叔,激动地原地转了个圈圈。 胤小祕特有幺叔范儿的张开怀抱:“小和慧!” 和慧忙扑上来:“幺叔!幺叔你回来啦!” 一只转圈圈,顿时变成了两小只一起手拉手转圈圈。 胤祕做幺叔的怎么会忘记给侄女们带礼物呢,银翘会意,很快就送上来一只小箱子,里头装满了宫外的女孩子们喜欢的香膏头饰话本子。 和慧兴奋极了:“幺叔太好啦!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幺叔~” 胤小祕挠挠头,总觉得这话似曾相识呢。 佟佳氏跟陈氏相视一笑,一个小混蛋带坏了侄女,自个都没意识到。 陈氏的身子到底还没恢复完全,稍微坐了一会儿,便被胤祕送回寿康宫。 小团子今个累得不行,回了宫中,草草用了些粥饭就睡下了。 一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他才听到了赵昌进来传话—— “皇上叫您今个不必去西配殿习字了。养心殿一早就召了年羹尧进宫,不知里头说了些什么,年大总督如今被留用京师,打发去朝阳门暂任城门吏了。” 胤小祕惊呆了。 年大爷改去看大门了? 那隆科多碰上了,两人岂不是要打起来? 作者有话说: 热烈恭喜朝阳群众年大爷,可以时刻盯着不法分子隆科多啦! 第80章 80 朝阳门瓮城门洞左侧墙上, 刻着一束谷穗儿。 这座东面的城门,是燕京到通州的要道,被称作“粮门”。 以往, 漕运的南粮粮车要入城,都得从这粮门里过。 尤其是到了每年正月二十三的“小填仓”和二十五日“大填仓”, 燕京城里的粮商米贩齐齐出动,海运仓、禄米仓等九仓也是一团乱, 守城吏带着底下的护军营官兵,且得忙着严查好几日。 年羹尧这回就是被发配来做这份苦差事的。 胤禛召年大总督入养心殿时,话说的模棱两可,把火烧到了隆科多身上—— “此番朕秘密前往河南清查贪官,京师谣言四起, 叫你受到蒙蔽,朕不怪你。爱卿救驾之心,朕已然明了。” 随后,雍正话锋一转:“朕虽然清楚你的心意,可隆科多那头却挡不住,此事朕已命人彻查, 水落石出之前,还得做个样子暂且罚你几日,不会太久。你跟贵妃一年到头不见面, 这回便当是休息,在京中多留两日。” 当夜, 就有了“年羹尧暂代朝阳门守城吏事务”的旨意。 年羹尧此番栽跟头,可算是彻底记恨上了隆科多。 他是从庶吉士一步一步爬起来的人, 从前入朝鲜做使臣, 都能平安归国, 后来在驱逐准噶尔时也立下汗马功劳,叫圣祖爷看到了才兼文武的一面。 一个小小的城门吏,有何做不得? 燕京城的天还未明。 年羹尧头戴凉帽,荆褐色长袍上头一件蓝马褂,已然换了守城兵的服饰来上任了。 他腰上缠着九龙袋,火绳火药壶等物,一把腰刀横插在后头,胳膊肘拄着前明制式的鸟枪,坐在草棚里监工。 太阳还没出,正月又已经过去许久,这会儿还算闲着。 年羹尧斜一眼手下小兵,粗声粗气问:“除过守着朝阳门查粮车,还得做什么啊?” 都是在天子脚下当差的,哪个没点见识。只不过如年羹尧这般人物竟然来做守城吏,小兵还真没见过。 他吓得腿抖声颤:“回爷的话,咱们护军营主要就是防守外九门,巡逻、警戒和卫戍,除此之外您还得掌管门钥……” 年羹尧听着这些就烦,打断问:“隆科多来了我是不是还得行礼?” 那自然是的。 虽说您是护军营下头其中一个门的守城吏,而九门提督是步军营的头儿,可人家隆科多一开口,别说是你护军营了,八旗大营和绿营都调得。 这简直就是大鱼跟小虾米的区别啊。 小兵硬着头皮,哼唧着用蚊子大小的声音回了年羹尧的话,这位脸登时臭的不行。 哼。 幸而他早有准备,不然今个这口气咽不下,可能就得直接气死在城门前头。 年羹尧从怀里一抖擞,亮出一件儿黄马褂。 底下的人慌慌张张跪了一地,心中叫苦不迭。娘诶,这哪里是来填缺的,分明就是要找茬九门提督的架势啊! 年羹尧不管这些,穿上他的黄马褂坐等隆科多。 这孙子,知道了自己被罚来当个守城吏,想必会过来踩一脚,他先穿上总没错。 年羹尧往长凳上一坐,等到了晌午,还没等来隆科多,先来了个胤小祕。 小团子借着查看庄子的由头出宫来,就想一睹年鱼鱼的看门大爷风采,连二筒都嚷嚷着要来瞧一瞧。 小家伙仰头看着这位外戚重臣,想到福慧那张萌呆呆的小脸,再对上年羹尧大胡子怒目相视,不由的摇了摇头:“老年,你这样一点都不和蔼可亲,把人家都吓跑不敢进城啦。” 年羹尧统共都没见过几回小阿哥,便是见过,也被他忘到了脑后。 甫一见到小团子,还没想起来这人是谁呢,就被劈头盖脸一顿嘲,年羹尧有情绪了。 他皱眉道:“谁家的小孩,赶紧拉走!免得爷心情不好收拾一通。” 胤小祕眨巴着眼,食指指向自个儿问:“你说我吗?” “废话!” “唔,你不认识我啦?”小团子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起关系来,“福慧管我叫幺皇叔,管你叫舅舅,那……我们两个岂不是兄弟啦?” 胤小祕惊呆了。 他不太想跟年鱼鱼做兄弟啊,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年羹尧反应过来这是谁,心情有些复杂。 他没拿这小家伙当回事儿,手上虚虚一拜:“原来是小阿哥,臣可不敢与您称兄道弟,还请阿哥莫要拿臣取乐。” 胤祕不解:“没有取乐哇,不叫兄弟叫什么呢?你这个人可真挑剔。” 年羹尧:“……” 不过是个无知小儿,讲起话来怎的如此气人? 他看在福慧的面子上,没有跟这小人儿计较,打发道:“阿哥出宫做甚,快快回去吧。臣还有要事,不能陪着阿哥嬉闹。” 小团子撇撇嘴:“听说你来守城门,福慧跟年贵妃担心呢,我就溜达出来替他们看看你。” 胤小祕撅着屁股爬上长条凳另一侧,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年羹尧大腿。 “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就喊你年老弟吧。我方才在远处都看你好半天了,你换上个黄马褂以后,就坐在这里发呆,还能有什么要事啊?” 年羹尧对胤祕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无语,最叫他无语的是“年老弟”这个称呼。 他跟皇帝论起关系还是大舅子呢! 还没来得及回话,胤小祕使劲儿一拍年羹尧大腿:“我知道啦,年老弟不会是在等隆科多吧?” 年羹尧被戳中要害,脸上无光,拿个后脑勺对着小团子瓮声瓮气道:“做什么也犯不着跟个阿哥汇报。” 这就是年羹尧傲慢无礼之处。 旁的人若是知道是雍正身边最得宠的幺弟,怎么也会看在圣上的面子上,对胤祕客客气气的。 可年羹尧偏不。 他眼里就没有什么天子宠臣,再宠的弟弟到他这里,都不过是个光头阿哥。 胤祕反而这时候才觉得这人好玩。 从前在宫里,他就知道六宫娘娘和膳房奴才为何卖他好脸色。 这回终于碰上个骨子里傲慢到看不出主子眼色的,而且还不是老朱那种学究,登时觉得有同好了。 小团子双手撑在桌子上,一张小脸搁在掌心里,晃悠着小脚丫陪着年羹尧一块等。 年羹尧是等着找茬,他是等着吃瓜。 没多会儿,年羹尧再度开口赶他离开时,隆科多带着大队人马过来了。 坐到九门提督,一等公加太保的份上,根本用不着亲自巡逻。可隆科多今儿个还是来了。 不仅要来,还得盛装耀武扬威的出场。 隆科多这是要逼得年羹尧暴跳如雷,才好探一探这人的底,看看是不是跟皇上在一起唱大戏。 事实上,隆科多心中隐约明白,从年羹尧反身回京救驾起,这人就不能拉拢了。 草棚里的黄马褂十分晃眼。 隆科多远远瞧到冷笑一声。黄马褂又如何,顶多免了他行礼,公职上头犯了错,可不还得挨罚? 隆科多骑在一匹枣红马上,特意穿了一身九门提督的“职官胄”。 像这样的甲胄,都是石青缎面,布里是蓝色的,中间敷一层铁鍱(铁片),衣衫外表布满银钉。 这么一身铆钉装,时髦得不行。乃是满清特供给领侍卫内大臣、八旗都统、直隶总督、巡抚等级别的大臣穿的。 年羹尧被罚之前也有资格穿,如今就不行了。 隆科多率先勒马,假笑道:“哟,瞧我这眼神,大老远都没认出来。年大人今个头一天当值,怎么这是不适应?” 年羹尧把杯子里的凉茶泼出去:“我何时说不适应。” “黄马褂”对上“职官冑”。 一个在马背上,一个翘着腿坐在长凳上喝茶,谁也不让谁。 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两个人就要掐起来,偏偏都笑面虎似得没有动作。 胤小祕等得都要打哈欠了,索性手藏在桌下,偷偷叫二筒把剩下的一包黄瓜味薯片拿给他。 “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打断了年羹尧跟隆科多的对视。 小团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而不自知,“咔哧咔哧”的脆响声不断从嘴中传来,两颊还鼓起两个大包。 猛塞了一大堆,小家伙被呛住了,年羹尧还没反应过来呢,手上已经连忙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胤小祕是一点也不客气,就着年鱼鱼的手就给喝完了。 小家伙长舒一口气:“多亏了年老弟,隆科多刚才你那眼神可恐怖啦,,我都不小心呛住了。” 隆科多:“……” 什么情况,怎么哪哪都有你? 而且年羹尧怎么又成你老弟了?又不喊舅舅了? 隆科多收敛好过于狰狞的表情,冲胤祕一拱手:“小阿哥怎么也来这朝阳门?” 小团子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来看看老年的热闹!” “怎么,隆科多你也是啊?” 年羹尧:“你不是……”来帮我妹妹瞧瞧吗?怎么一套一套的! 年羹尧话没说完,被塞了个薯片,只好闭嘴了。 隆科多此人在男女关系上不要脸面名声,可官途上,却是有些伪君子的。即便里子再黑,他表面也要装作是白的。 他当即否认道:“阿哥这是哪儿的话,不过是顺路巡查,问一嘴……也是职务所在。” 胤祕:“那你问完啦?” “……”有你这个搅屎棍子在怎么可能问得了! 隆科多该办的事没办成,看这混不吝的阿哥坐在这儿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好决定改日再来,拱手就要离去。 小团子想起今个早上出宫前佟额娘说的话,把人给叫住。 “对啦,隆科多,佟额娘叫我带句话给你。” 隆科多静默听着。 “她叫你往后不要再送银票和珠宝进宫。”胤祕难得正经的板了张脸,“即便你征询了皇兄同意,慈宁宫也不会再收的。” 此言一出,年羹尧一脸的看好戏,登时也不恼火了。 瞧瞧,佟佳太后这是公然打你脸,要跟你隆科多撇清干系呢! 隆科多怎么能不明白这背后的含义,脸都黑了。 庶女果真是庶女,再怎么好运气做了太后,也登不得台面! 隆科多愤然离去。 胤小祕却在传话的当口,不由自主想到了河南双尸案。 大赵氏手上那个扁头鎏金镯子,在河南结案时便无法查到具体源头,四哥说要等回京,叫人暗中去查。 冥思苦想想不起来的记忆,就在这一传话中陡然涌现—— 那种特制花纹的鎏金镯,分明就是他从前在承乾宫,从佟额娘的匣子里见到的。 难道那东西就是隆科多送进宫中的? 小家伙担心两位额娘,跳下长凳,冲年羹尧打了个招呼奔向马车回宫。 他得去寻四哥,跟他讲个明白。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了诶,抱歉,太忙了,二更可能很晚或是明早补上,给大家发个红包~ 第81章 81 午后暖阳清风, 吹着院里的树梢微晃。 养心殿西稍间内。 雍正刚唤了戴铎密谈,需要尽快掌握前往河南时京中一切动向。听到弘时在背后有些小动作,他当时没吭声, 等戴铎出去以后,茶碗就给摔碎了。 苏培盛在廊下听到了, 垂眸暗自叹气。 皇上这回回宫之后忧虑可重多了,成日里从早到晚的批折子, 召见朝臣,再要不就是去军机处商讨国事,正经饭没用几回,歇息的时间也短,颊面眼瞧着下陷了。 再这么熬下去, 龙体可怎么吃得消。 苏培盛袖着手正发愁,就瞧见咸福宫阿哥从外头悄咪咪出现了,他只能瞧见个小脑袋,探在门边都快跟地面平行了,也不知道脖子难不难受。 苏培盛心道救星可算来了,忙轻轻唤一声:“诶呦, 小阿哥立在外头做什么?怎的不进来?” 胤祕连忙食指竖起,在唇瓣比了个噤声的姿势,猫着身子摸到苏培盛跟前, 悄悄问:“四哥怎么啦?我方才要进来听到好大一声响动呢。要是他不高兴,我可就不进去了。” 苏培盛也不能把听到的那档子事告诉阿哥, 只引开了话题:“皇上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用膳了,囫囵觉也没睡过一个。阿哥您在这膳食上头最是有主意, 还请帮着给奴才想想, 晚膳怎么才能叫万岁爷用一些吧。” 胤小祕一听, 顿时也不顾着鎏金镯子的事情了。 他近日从二筒那里换了几本奇怪的书在看,讲的就是叫没胃口的人怎么愿意吃东西,苏培盛这算是问对人了。 小团子想了想道:“这时候春笋正嫩着呢,叫养心殿御膳房做一锅腌笃鲜吧,余下的笋弄一小碟凉拌笋丝儿,再来两碗姜撞奶暖暖胃。热乎的下饭菜叫膳房随意,昨日皇兄还赏了我两只蚝境(澳门)今年上贡的番荔枝(菠萝),拿去做成菠萝饭可开胃呢。” “对啦,艾草现在正嫩,我想吃青团啦!” 苏培盛听着小阿哥叽里咕噜就鼓捣出一顿御膳来,而且听得他都被勾起馋虫那个,顿时笑得有牙没眼。 “诶,还是小阿哥有主意,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苏培盛连连应和着,小团子抓紧问:“那我现在进去,不会挨四哥骂吧?” 屋内雍正已经听墙角大半晌,还疑惑着幺弟何时这么会看脸色,结果感情是怕他自个做了出气筒。 胤禛气笑,高喊一声:“再不进来,朕将你打的屁股开花。” 胤小祕一听这还了得,短腿迈开小跑进去,控诉他四哥:“皇兄怎么能无缘无故打你亲爱的弟弟!” 雍正将手上的串子往炕桌上一丢,后背靠在大软靠上,闭目养神闲闲问:“无缘无故?朕听说你昨日跑去朝阳门,跟年羹尧结拜兄弟了?” 胤小祕:?这是谁在瞎传话。 小团子慌忙摆手:“没有的事!我就是想去看看热闹,喊他老年,嫌我把他喊老了,我就随口叫了一句年老弟……” 雍正:“……” 胤禛默了半晌哼笑一声。他被年羹尧气得不轻,反过来,年羹尧这样的傲慢之人,反倒被幺弟拿捏住了。 胤禛心情转好,扬了扬下巴:“坐吧,你什么时候还跟朕客气起来了。” 胤祕就是装个样子,他四哥脸色刚转晴,小家伙就顺杆儿爬窜了上去,盘盘腿,取了一把南瓜子,八卦的问道:“四哥,你方才生气不会就是因为我乱认兄弟吧?” 胤禛睨他一眼,打掉又跑来捏瓜子的小手:“没点阿哥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个小八卦精。 胤小祕才不要什么阿哥样子呢,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开口道:“我也有个机密的事情要分享给四哥,四哥跟我交换如何?” 胤禛盘着腿坐累了,索性蹬直了侧身倒在榻上:“说说看,朕考虑考虑。” 小团子胡诌的功力一绝。 他将隆科多是如何强行将鎏金镯子送进佟佳氏手里描绘的天花乱坠,仿佛亲眼见证了一样。 胤禛听着闭上了眼,无声叹息,等到幺弟讲完了摇晃着他,才缓缓睁开眼:“许隆科多送财帛进承乾宫,那是汗阿玛当年的意思。” “啊?”胤祕惊恐的瞪圆了眼,“那阿玛干嘛要答应呀。” 圣祖爷平三藩,□□,亲征噶尔丹,哪一件打起来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更不要提六次下江南,每一处都是要大量财力支持的。 国库不能掏空了,自然就会想到这些有家底的官绅豪门。 譬如说,六下江南有四次都是由皇商江宁织造曹寅家负责的。 胤禛对先皇这一套隐隐有些察觉,如今要处置起来,却是有些头疼。 幺弟说的线索,直指隆科多与河南官僚有勾结。可这赃物经过佟佳太后一转手,未尝就不是用在了先皇身上。 胤禛揉了揉眉心,难免叹了口气。 小团子不知道四哥怎么了,有些担心,连忙爬过去,一双热乎乎的小手扒上胤禛的鬓边,胡乱揉按起来。 胤小祕故作淡然:“从前玉竹就是这么给佟额娘按一按,就不头疼啦。四哥别动,我也能给你弄好。” 胤禛弯了弯唇随他去,转而提起了旁的:“弘历弘昼这几日可曾用功?” 胤祕连连点头:“放心吧四哥,我在尚书房监督着呢,他们读书可认真啦。” “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自个的书都没读明白,还监督别人呢。”胤禛伸手在小幺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再不好好读书,仔细朕罚你不准再跟允禟和允礽学本事,把你发落给张廷玉和朱轼专门管教。” 胤祕一听,手上的按摩力道都加重了,两指头不断戳着他四哥的鬓边。 “不要啊四哥!” 胤禛扛不住,坐起身将幺弟胡作非为的一双小肉手捉住,谈起了条件:“你觉得弘时如何?” 小团子眨巴着眼,挣脱不开四哥大掌的钳制,只好放弃抵抗。 他有些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提起三侄子了,还以为胤禛是要把他交给弘时,吓得吱哩哇啦:“不要呀,四哥,我才不要被三侄子这个没礼貌的管教呢!” 胤禛一怔,反应过来敲了个暴栗在小幺头上:“想什么呢!弘时没规矩,你也好不到哪去。” 胤禛本想把弘时也交到小幺手上去带,这时却有些动摇了。 弘时本就长歪了,到时候别好的没学到,反学了幺弟一身坏毛病,更难制服。 胤禛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若是……弘时犯了错误,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小团子已经悄悄从四哥的魔掌里挣脱出来,闻言呼吸都变轻了。 四哥方才在屋里发了好大的脾气,原来是因为三侄子犯错了呀? 胤祕仰头像个小贼,悄悄捂嘴问:“严重吗?” 胤禛不知为何,方才从戴铎那里听到的气都消了大半,只无奈点头:“是很大的错误,于国于家都无利。” “那还了得,这儿砸不能要了呀。”小团子一拍炕桌,吓了胤禛一跳。 “四哥,你看我平常闹腾多有数啊!都是在咱们自个家里小打小闹,最多就是逗逗老朱他们玩儿,可不敢做什么真的坏事呢。” 胤禛下意识“嗯”了一声。 胤小祕接着又使劲儿给自个脸上贴金,摇摇头叹气:“三侄子不行呀,赶不上我这个叔叔,教不了,带不动,唉。” 胤禛:“……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我才没有呢,我这是珍惜哥哥们的爱,三侄子不懂得珍惜,等失去了且有的他后悔呢。” 胤禛眸色一深。 失去了这份爱吗…… 他竟然不由自主顺着小幺的思路,谋划起“这儿子能不能要”的问题来。 谈话间,膳房那头已经备好了晚膳。 这回,除过青团是一大早就备好,其余的都是现做的,为着两颗番荔枝,还特意叫咸福宫的小太监跑了一趟。 苏培盛进来躬身问:“皇上,小阿哥方才点的膳房都备齐了,您看是不是……” 胤禛没开口,胤小祕连忙大喊:“要!快摆膳吧,我……跟皇兄早都饿的不行啦。” 苏培盛笑着应了一声,司膳太监和尝膳太监悄无声息上来,摆在在黄花梨圆桌上便退下去,小团子等的着急,一边穿了鞋子一边跑出西稍间,还催着胤禛快一些。 桌上最中央是一只炖锅,底下支着风炉,上头还咕嘟咕嘟煮着满满一锅腌笃鲜。 往旁边是蒜香猪蹄,熊市炒几个下饭菜,再往两人位置上各放着一碗姜撞奶,几小碟凉菜,里头装着凉拌笋丝儿等物。 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半个番荔枝外壳做的菠萝饭。 这东西是特意叫咸福宫小厨房的廖公公做的,毕竟“菠萝饭”这个名字,膳房的庖长和八旗厨役闻所未闻。 廖公公又有了露脸的机会。,心中感念小阿哥,做得越发卖力。 胤禛一走过来,就被这裹了虾肉青菜胡萝卜,盛在果壳里的金灿灿米饭给吸引了目光。 他笑笑入座:“你又闹什么幺蛾子?” 小团子嘿嘿笑着:“我听苏公公说四哥没什么食欲,不好好吃饭睡觉,怎么去做好事情呢?我最近正巧在看书,这不就给四哥弄来试试嘛。” 胤禛心里一暖,面上没说什么,直接舀了一勺。 菠萝饭入口,酸酸甜甜的口感在舌尖蔓延开,胤禛这才惊诧:“里头还有番荔枝块儿?” 胤小祕吃起来比他四哥野蛮多了,口齿不清道:“二筒说啦,这东西开胃呢。” 在康熙年间,番荔枝主要还是蚝境上贡给大清皇室。 五岭以南的两广与台湾受到蚝境影响,逐渐开始种植此物。 胤禛曾经觉得这果子发麻发涩,叫舌头半晌都没有知觉,因而有些不喜,如今吃着菠萝饭反而生出了好感。 胤禛点点头夸道:“不错,往后可叫蚝境多上贡此物。” 小团子不解:“我听九哥府上的秦老说过,蚝境是被什么佛给占领啦?那我们干嘛不要回来呀?” 胤禛瞄他一眼:“佛郎机(葡萄牙)。” 佛郎机窃据蚝境,都是前明开始的历史遗留问题了。 那地方被占据太久,势力盘根错节,加上又是西方诸国停靠的重要口岸,大清不愿意叫列国在广州十三行逗留滋生事端,加之佛郎机愿意上税,这才同意了这一番“归顺”。 胤禛想着幺弟的话,心思活络起来。 胤小祕一看他四哥又蹙着眉停下来,提醒道:“四哥,事情要想,饭也得先吃!你不知道有句话叫‘我吃故我在’嘛,吃饭多重要啊!” 胤禛被逗笑了,拿这混不吝没辙,说了一句“你啊”,便重新开始用膳。 金黄米饭必然是要配着菜吃的。 胤禛一个眼神,苏培盛夹一筷香辣馋人的猪蹄,再来两勺腌笃鲜放在他盘中,这饭才算是更香了。 所谓腌笃鲜,便是用上等火腿肉焯水炒香,加开水小火慢炖三刻钟,等到了时间,再将鲜笋焯水切小段,和胡萝卜豆腐等蔬菜一同加进去,撒上葱花。 这汤也极其鲜美,胤禛用了一小碗,觉得熨帖极了,一个没留神,又把姜撞奶和菠萝饭吃了个干净。 桌上的残羹很快撤下去,没动的半边赏给太监们。 两碟子青团呈上来,胤小祕高兴地伸手就去拿。 青团咬一口软软糯糯,带着清香,甜到了胤小祕心里。 这东西是用艾草浆拌了糯米粉,澄粉做成皮,里头有包着咸鸭蛋黄馅儿的,有肉馅儿的,蒸熟了就是一个一个的小绿团子。 小团子吃小团子,根本停不下来。 胤禛看着幺弟没一会儿吃掉两个还要去摸第三个青团,拦了一把:“不可多用,改日再吃。” 胤小祕舔舔嘴巴,渴望地看着桌上的青团,在四哥的压迫下,只好点点头应下了。 反正咸福宫小厨房还备着呢! 小团子美滋滋正窃喜,胤禛突然发问:“今日这膳食用着甚合心意,你方才说在读书,读的什么书?” 胤禛本意是想问仙家有没有什么新指引,又不想问的太直接,叫幺弟误会,这才迂回着问出这句。 毕竟这东西不像是前人的食谱,许是仙家相赠。 胤小祕对他皇兄的弯弯绕没有一点觉察,骄傲道:“那书可好啦,就是讲吃食的嘛。” 胤禛:“哦?叫什么,朕也瞧瞧。” 小团子歪头:“《孕吐了,保你吃嘛嘛香》。” 他又笑嘻嘻邀功:“怎么样四哥?是不是特别有用呀!我厉不厉害?” 胤禛瞬间黑了脸,垂着眸意味不明哼笑两声,从嗓子眼挤出一句:“厉害?朕也叫你尝尝厉害!” 作者有话说: 佟佳太后:什么?听说皇帝怀了? 皇后:是儿臣的。 胤禛:??? 晚点二更~ 第82章 82 晚归的胤小祕哼哼唧唧。 咸福宫关起门来僻静, 他也晓得这一点,对着银翘和五花撒娇叫疼,痛诉他皇兄是个大坏蛋, 吃干抹净反过头来揍他。 赵昌龇牙咧嘴:“阿哥,这词儿……不是这么用的。” 五花不懂念书, 只跟着嘿嘿傻乐,倒是银翘与赵昌一般, 从前是御前尚义的原因略通几个字,掩唇笑起来。 胤小祕虽然屁股疼,但是身上还是有一股子好学求知的劲头,毫不羞恼的问道:“那该怎么用?” 赵昌:“……” 这词儿您一时半刻怕是用不着。 主仆之间略贫两句嘴,边说边进了殿中, 小团子揉着屁股一瘸一拐的,横着趴到榻上,翻着榻边几本历史人物小漫画,问:“我那本讲食谱的书呢?” 银翘面上的笑一滞:“阿哥现在要用,奴婢给您去取,收在耳房书屋架子上头了。” 她跟赵昌都有些犯愁, 阿哥怎么就迷上这么一本书呢…… 胤小祕摆摆手:“我才不要看叫我挨打的书呢,皇兄说了叫我把书给四嫂,你们送过去永寿宫吧。” 赵昌“诶”了一嗓子, 暗中拍了五花,提醒他赶紧安排人给送去。 小家伙趴着无所事事, ,看着赵昌他们把屋里几盏灯都给点上, 打了个哈欠, 才想起正事问:“银翘, 我叫你送去慈宁宫的图纸,佟额娘看了吗?” 银翘点头,见屋内只剩赵昌在,才低声道:“阿哥,太后娘娘说这图纸上的镯子已经赏给了她身边的大宫女玉竹。” 胤祕呆了:“啊?那怎么办?” 本想着叫佟额娘亲自给四哥呢。 银翘走近了,蹲身做个万福:“娘娘说了,‘这丫头来年便要出宫嫁人,收是收不回来的,但既然是宫外的人,与皇宫内没什么干系,也就放宽心不必担忧’。” 小团子听着云里雾里的,挠挠头想了半天,把小脑袋扭成个麻花回头问:“玉竹是不是隆科多的人呀?” 这话一出,银翘跟赵昌都变了脸色。 两人一左一右凑到榻下,慌张又不得不悄声:“哎哟我的阿哥爷,您可不能这么说话。再有什么猜测也得憋在心里头。” 做奴才的还不能把话挑的太明白,只能干着急。好在胤祕似乎也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双手捂住嘴巴,瞪圆了眼摇着脑袋,保证不会再犯。 知道佟额娘自个能料理好,小团子就安心了。 他长舒一口气道:“有两个不叫人操心的额娘可真省心,佟额娘跟额娘加起来,都没有三侄子他额娘一半会作妖呢~” 赵昌和银翘无言以对。 哪有儿子这么说话的,得亏太后没听见,不然,小阿哥屁股挨打之后,这耳朵又不保了。 春日的夜晚降临时是温柔的。 玻璃窗上的天空从红紫色过渡到暖黄,再到月白,最后与暗下来的灰色天穹相嵌连。 屋内烛火打的亮堂,胤小祕屁股好受一些,翻个身朝明间外头喊一声,要了热水泡脚丫子。 在河南的时候,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怎么照管着小草二驴,那草就半黄不绿的长着,也没蔫儿。 如今回来了,小家伙头一件大事就是泡脚浇花,还得一日好几趟的浇。 他觉得这是在弥补亏欠的父爱。 二驴并不知道小家伙有这份心思,得了人参水,越发努力的生长起来,胤祕蹲在花盆前翻来覆去的左瞧瞧右看看,总觉得这里头要盛不下它了。 本来就是为了去河南方便带在身边,才换了个小盆。小团子当即决定,明日一早给二驴再换个盆。 反正这小草耐造,换几次盆好像都不影响它? 胤小祕激动地不行,没注意到脑内的二筒欲言又止,眼神十分复杂的看着他。 换盆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但是需要点力气,也得有些养花的常识,小团子两头不沾,被赵昌他们哄着去了尚书房,这才趁机赶紧换了盆。 胤小祕自打回宫,心思就不在读书上头。 今儿个还是头一遭回上书房,心里除了一丢丢忐忑,竟然还有些想念老朱他们。 小团子被自个的想法吓到了。 什么情况?老朱折磨人还不够狠嘛,怎么可以想念他呢!不行不行,打消这个念头。 胤祕疯狂摇摇脑袋,把这个想法驱赶出去,一停下来,正对上朱轼的锐利目光。 朱大学士刚进门,一打眼就瞧到小魔王竟然出现在了尚书房,见了他进来还不停摇头,这哪里能忍。 老朱背着手走过去,看到胤祕桌上的书眼角一抽—— 明晃晃一本小人书! 朱轼跟胤祕的多番斗智斗勇中,已经输的花样百出极其惨烈,但这老爷子也是倔,人家总结了以往踩的坑,发现自个越是生气暴躁,就输得越快。 老朱觉得这就是咸福宫阿哥的诡计。 小家伙无形之中掌握了主动权,这才叫他落败。 朱轼越发罕见的和颜悦色,笑问:“阿哥这书是什么书哇?” 胤祕没见过老朱这般恐怖的表情,缩了缩脖子向后靠靠:“漫画书啊……你也要看吗?” 朱轼强忍怒意,继续温声细语:“尚书房内是念书的地方,阿哥这画满了小人的书却是为了玩乐,于学问没有什么增益,是不是不合适在这里念呢?” 小团子听完这句,咽了咽口水:“老朱,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害怕。” 朱轼登时火冒三丈:“不学无术!目无尊长!” 胤祕:“正常多啦,是原来的老朱~” 朱轼:“……厚颜无耻。” 尚书房内憋笑着无数,都觉得胤祕回来之后,这里的气氛焕然一新。 朱轼平复一下心情,也不琢磨什么攻受之道了,平铺直叙道:“近日不来尚书房,阿哥是觉得自己能耐了,用不着臣这个糟老头子教了?” 胤祕眼神乱飘,扫了一眼弘历:“四侄子他们不也没来……” “没来的都得罚。”朱轼凉凉道,“他们要补上落下的功课,咸福宫阿哥同理也当如此。臣听闻阿哥要在侄子们面前立个好榜样,当个好叔叔,这做错了事受罚,是不是也应当带个头?” 胤小祕苦着一张小脸,弱弱哼唧:“不当叔叔了还不行嘛。” 朱轼大惊:“你说什么?” 小团子是没胆公然说这种话有违礼法的话的,连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老朱罚什么我都认,你开心就好啦。” 毫不开心的老朱,反手罚了开心的胤小祕抄十遍《训蒙文》。 这回,老的小的可算是一起不开心了。 朱轼出了口气,再没搭理他,开始讲解今日的课程。 按照进度,他们已经讲完了《左传》宣公十二年的“先发制人”篇。为了照顾胤祕,老朱气哼哼又回顾了一下前情。 这篇的原文讲“宁我薄人,无人薄我。……《军志》曰:‘先人有夺人之心’,薄之也。” 这意思胤祕自个肯定看不明白,老朱故意点了优秀学生二十三阿哥允祁回答。 允祁也就比胤祕大两年,跟和慧端柔她们同岁,却像个掉书袋的小书生一般,起身答:“这话就是说宁可我先攻打别人,也不能叫敌人先攻打我,因为先发制人,可以率先打击敌人的士气,动摇军心,故而不能错失先利之机。” 老朱挺满意的,除了这孩子背书一样的语气,听着好像没什么自己的观点。 等人坐回去,朱轼眯眼看着角落里又在招惹富察·傅清的小团子。 “咸福宫阿哥看来是都懂了,不如与臣讲讲?” 被点名的胤祕起身还挺兴奋:“我知道嘛,就像现下,老朱趁着我跟傅清偷偷讲小话,没工夫注意你,就先发制人点我名,打我个措手不及。” 小团子竖起一个大拇指:“老朱此战大捷,厉害呀!” 朱轼一张脸拉得老长,都快赶上驴脸了。 他无数次叹惋,为什么这学生就是不把心思放在正经事呢?白瞎了这么举一反三的灵活脑瓜。 对这事,张廷玉跟他的态度不同。 张中堂一贯是和稀泥大王,堂上堂下一个德行。到了尚书房里也不例外。 他笑道:“小阿哥若是规规矩矩念书,还真未必能有如今的性子。老朱啊,相信圣上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朱轼很无语,他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开始喊他老朱。 短暂的不爽之后,朱大学士还是得收整心情,教导今日的课业。 今日依旧接着讲《左传》,讲的是“以礼治军”。 这一套就是搞政治的惯常思路了。治军嘛,就是用弘扬仁德,贵贱与等级,叫士兵们习惯于威严礼制,这样才能成为合格的专治工具。 在场的阿哥和王公子弟还没人上过战场,更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军营的,只听道理像是懂了,朱轼却知道还差得远。 大清的未来不能只有纸上谈兵。 朱轼心中忧虑着,决定再面圣须得谈起此事。 胤小祕终于撑到了下学,从尚书房飞奔而出,就撞上了提着食盒在阿哥茶房等候的五花和赵昌。 两人面上带着过分温和的笑容,小团子直觉没好事,下一瞬,就听到赵昌开口:“阿哥,皇上那头派了养心殿的人过来传话,叫您下了学不必回去,就在茶房里用膳之后,去校场练弓,阿林保谙达已经在那头候着了……” 胤小祕仰天长呼,没法拒绝,只能照着他皇兄的“鸡娃”安排,草草用膳赶往下一个“补习班”。 校场单独设在养心殿东南,没跟乾清门内的布库房置在一处。 小团子呼哧呼哧蹬着短腿跑过去,阿林保已经骑在马上,正在跑马射移动靶。 胤小祕虽然不爱上学,但是特别喜欢看人耍酷,顿时来了兴致立在旁边围观起来。阿林保只要一射中,他激动鼓掌的样子仿佛一只小海豹。 阿林保瞧见了顿时挂上一脸笑意,习武的心没那么窄,就觉得上回被胤祕兜头一箭下了面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阿哥天纵奇才,第一堂课就这么厉害,多少人想做他谙达还做不上呢! 阿林保下马落地,跟胤祕打个千,开门见山道:“小阿哥,奴才今个奉了皇上的旨意,就要教您马上射箭了。” 小团子疑惑:“啊?大家都是这样吗?” 阿林保郑重点头,谨遵圣上的嘱咐,没有告诉小阿哥,他学弓马骑射的流程确实省略了无数步。 胤小祕不疑有他,跟着阿林保开始熟悉上马。 他的小豹花马还养在南海子,宫里特意备了一匹温和的小母马,通身黑色,四蹄踏雪,漂亮极了。 胤祕有阵子没骑马了,自个儿上了马在校场溜达两圈,身旁时刻跟着一群奴才们,生怕他又像在南海子似的摔了马。 阿林保也骑马在侧道:“阿哥今日只需要在马上慢跑射箭,主要是想看看您移动中的准度偏移在什么范畴,不必勉强。” 阿林保说这话其实只是找理由,他也不太明白,圣上为何在小阿哥还没学会走的时候,就要叫他跑。 胤小祕可不知道被套路了。 他适应了马上颠儿颠儿的节奏以后,拉弓,取箭,开始瞄准靶子…… 咦,靶心怎么一直在晃悠! 小团子这回知道移动中打靶有多难了。 他觉得自个根本定不住目标嘛!再一想方才阿林保还是快马打的移动靶,越发气馁了。 二筒上回就说他不会调动自个的人参之力,,四哥还笑话他“指哪儿不打哪儿”,那不如就不要瞄了。 胤祕冲着阿林保露出小虎牙嘚瑟一笑,随缘箭接连飞窜而出,三箭全都射在了靶心,只不过因为力道不足,堪堪没入靶子一点。 下一瞬,阿林保惊呼,恨不得抱着胤祕举起来。 小团子仿佛活在梦里,被阿林保夸得云里雾里,问起二筒,二筒却支支吾吾叫他没事干少浇花。 对此,胤小祕只能骄傲叉腰,跟阿林保嘚瑟:“这叫随缘箭赠有缘人~” 校场的练习又来了一轮后,胤小祕明显觉出胳膊有些脱力了。 阿林保发觉之后,连连告饶,都忘记了这只是个第二次拿弓的娇养出来的小阿哥。 从校场分别出来,日头尚且高挂。 胤小祕脸蛋红扑扑的,路过乾清门,正巧碰上弘昼弘历。他们也是刚从布库房内出来,汗湿了一身袍衫。 叔侄三人露出一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眼神,对视一下笑起来。 小团子道:“走,幺叔做主,带你们去养心殿找四哥吃好吃的!他必须得犒劳我们~” 弘昼觉得有幺叔在,汗阿玛也变得好玩了,双手赞成。 胤小祕这会子又恢复了精神头,闹着要比赛跑到养心殿。 弘历摇摇头:“跑不动了。” 然而他幺叔跟五弟已经一溜烟跑出老远。 胤小祕大喊:“三只兔子傍地走,谁慢谁是狗!” 作者有话说: 弘历:结局已定,我是狗 第83章 83 三小只飞奔进养心门, 静谧的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胤小祕这个做人叔叔的,一点风度也没有,专拿侄子开涮, 嚷嚷着“元寿变成狗狗啦”扑向殿中寻胤禛。 雍正正批阅奏折,三个小子一进来, 他还没见着人,先闻到了一身的臭汗味儿。 胤禛嫌弃地看着刚进门的两个儿子:“布库房出来也不知道洗洗。” 随后又看幺弟, 语气里带了些纵容和无奈:“叫你接触接触弓马骑射,怎么练的脸通红?阿林保也不知道制止。” 小团子忙给谙达开罪:“才不怪阿林保谙达呢,明明四哥你叫我去学的嘛,不过,我可厉害啦, 在马上都射中靶子了呢!” 胤禛被倒打一耙也不生气,对幺弟这般成绩高兴的不行,嘴上还要傲娇:“你还差得远呢,这就翘尾巴了。” 弘历看着这对兄弟莫名的“父慈子孝”,如今已经不会生出半分情绪上的波澜。 他都没意识到,潜意识里, 他已经觉得“幺叔确实就该宠着”。 三小只被打发着去了稍间屏风后头梳洗,苏培盛趁势进来,问起晚膳万岁和几位阿哥都想用些什么? 胤禛阖上最后一份奏折:“朕随意, 问你阿哥爷。” 屏风里头顿时传来欢快的叽叽喳喳—— “我想吃烤鱼!多放辣椒不放刺~” “我跟幺叔一样,还得麻麻的!” “那……我想吃藕……” “四侄子不用吃藕都是丑的呀。” 雍正听着三个人有来有往的斗嘴, 只觉得又聒噪又不舍得叫停,留着苏培盛自个儿犯愁。 最终, 苏培盛中和了几位爷的意思, 叫养心殿御膳房做了青花椒烤鱼, 莲藕则切了片一起放进烤鱼里当配菜上。 至于小阿哥那句“不放刺”,被他给忽略了。 苏培盛想的果真没错,烤鱼一上桌,胤祕只顾着流口水,满眼只有吃,才不会在意有没有刺呢。 胤禛吃辣不是特别在行,但是对这麻味儿却有些上瘾,这一点,弘昼跟他阿玛像了个十成十。 这道菜里头,青花椒正是重中之重。 宫里用的是川陕那头特意上贡的金阳青花椒,麻味儿最纯正,配上新摘的翡翠青椒和个头足大的桂花鱼,是清鲜香辣,叫不想吃的也能口齿生津。 胤小祕是属于越好吃,越得嘴巴不停夸的那一挂。 他一边吃得停不下来,一边吸溜着道:“太好吃啦!咸福宫小厨房就没有这样的头等花椒,诶嘿,跟着四哥果然有肉吃~” 他把这青花椒烤鱼里里外外夸了个遍,吃到什么夸什么,就连一片藕,也得夸两句。 “这个藕……窟窿长得真好看!” 众人:“……” 胤禛无语:“没得夸就闭嘴吃饭,不说话,还能勉强遮遮丑。” 四个人吃着烤鱼,胤禛还额外用了一小碗饭,喝过汤后,都满足的不行。 桌上除了烤鱼,还有一些配菜和水果,热饮子等物。 胤小祕习惯了吃完饭就去找点零嘴吃,坐在原位上够不到,只好从绣墩上起身,半撅着屁股去取鲜桑葚吃。 旁边伺候用膳的小太监吓得登时跪在地上。 胤祕也吓了一跳,连忙喊他起来:“我吃的太饱啦,不如起身活动活动。而且皇兄也知道我好动,就是不喜欢人伺候着,对吧?” 胤禛瞄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嗓子,苏培盛这才低声将人带下去。 小团子根本没觉得方才算是什么大事,一边吃桑葚,一边奇思妙想道:“要是有那种可以转动的圆桌就好啦,底座还是一条腿,上头安个转轴,一推就转,到时候想吃什么就转转轴,多方便!” 胤禛原本还没当回事,越想越觉得幺弟此言可行,难得夸他:“这倒是个巧思。赶明儿朕叫内务府主事海望照着你这法子,去做一个出来试试。” 小团子欢呼雀跃道:“我也要一起!带我一起,四哥求你啦!” 胤禛想起原先在琉璃厂做钙钠玻璃的事情,挑着眉问:“你有什么手艺,去了做什么?” 胤小祕憋了半天:“我……精通推转盘以后,四哥想吃什么,我就精准给你推到哪儿!” 胤禛气笑了:“没出息,朕用得着你伺候?” 想想又道:“再说了,你这皮猴儿指定是朕要吃什么你就转走什么。” 弘历跟弘昼都哈哈大笑起来,弘昼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汗阿玛可太了解幺叔了,他肯定是转走的那一个!” 胤小祕气呼呼的,抓起一大把桑葚塞进嘴里。 没多时,弘历抬头,一脸一言难尽:“幺叔……你的嘴……” 小团子停下进食,迷茫的看向四侄子:“怎么啦?” “……要不你还是叫汗阿玛和五弟瞧瞧吧。” 于是,胤禛没有一点点防备,就看到了幺弟被桑葚染的满脸满口的紫黑色,尤其是一笑,整个人都像个煤孩子。 弘昼憋不住了:“……幺叔,你好像中毒了。” 胤小祕可害怕死了,完全忘了自个是个人参精,慌乱地求助四哥:“我,我中毒了?四哥救我!” 胤禛笑得无奈,叹气对苏培盛点点下巴:“去带你阿哥爷洗洗,把他的毒好好洗干净了。” 苏培盛双肩耸动,连忙垂着脑袋应是。 从养心殿里混饭出来,胤小祕只觉得神清气爽。 今个不仅蹭了饭,还混到了跟海望一起做那个转盘桌子的差事! 海望去年刚提拔上来,主管了内务府差事,又在户部人字,小团子琢磨着跟他打好关系,以后就算不过问四哥,也能偷偷搞点小动作啦! 胤小祕最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天天到他皇兄的养心殿里薅羊毛固然快乐,可创造小发明,才是更快乐的事情。 小家伙散着步就回了咸福宫。 夜幕降临,寝殿内。 胤祕每日的泡脚已经成了不可或缺的环节,银翘他们帮着胤祕弄完这一系列流程,不小心还给二驴浇多了水,兵荒马乱倒出去些,这才灭了烛火,退出寝屋。 今个儿外头是五花在守夜。 按规矩,守夜太监最多只能在冬天的时候,才勉强可以进棉帘子里头睡着,其余时候都得在廊下吹着冷风。 小团子见不得身边人这么过,便叫五花就宿在明间。 咸福宫有赵昌和银翘两个老人,上下一心,嘴巴都严实,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只是今晚上小家伙吃多了,翻来覆去的,实在睡不着。 他正瞪着眼睛在数羊,突然听到二驴的花盆里传来一阵窸窣声。 像是春日万物疯狂生长会发出的声音。 小团子吓得蜷成个虾球,用被子将自个儿裹严实了,小脑袋从被窝另一头悄悄拱开一条缝。 他吓得骨寒毛竖,小声试探:“二驴?” 回应他的是脑海中一道颇为熟稔的声音—— “绿了,朕可算是绿了。” 作者有话说: 应该都看的出来吧! 晚安晚安~ 第84章 84 这声音听着像是个少年人, 语气中已初显威仪。 可他的语调,吐字发音,抑扬顿挫, 都让小团子觉得好熟悉啊。 胤小祕战战兢兢趴着,埋在被窝里小声:“你……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他没看到, 花盆中的小草闻言怔了怔,把细长如冬日草根的小叶子弯成了一个问号的形状。 很快, 胤祕脑海中响起回应:“朕是大清皇帝玄烨,你又是谁?” 这一场再会,叫捂在被子里的胤祕蓦地愣住了,恍惚间以为自个儿回到了梦中世界。 乾清宫里,那个气度非凡的少年皇帝, 曾经拨弄着他的人参叶子,漫不经心许下诺言—— “从今日起,朕便来做你的阿玛吧。” 那时,汗阿玛似乎也是笑着说:“记好了,朕名玄烨。” 汗阿玛的声音……是这样的吗? 小团子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疑惑地看向花盆。屋里太暗, 连小草在什么地方都瞧不清楚。 两年过去,他对梦中那些相处的细节已经忘了大半,印象里全是陪着他长大、下巴有胡子的汗阿玛的样子。 胤小祕眨巴着眼, 试探道:“汗,汗阿玛?” 对方不吭声了。 似乎是被自己能有这么大的儿子给吓到了。 胤小祕等了半晌, 再没有得到回讯,却越发确信这就是他的汗阿玛了。 小团子嘿嘿傻乐起来。 原来, 二驴就是阿玛呀?糟糕, 可不能叫阿玛想起这个名字来算账! 外头明间, 五花浅浅闭着眼打盹儿,听到寝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紧跟着一阵小孩儿笑声,惊得他一个激灵坐起来,睡意全无。 五花鞋都没扣好,从地台边托着盏灯冲进去,着急唤了一声“小阿哥”。 在烛火映衬下,小团子扬起脸,冲着五花咧开一个抑制不住的笑容:“五花,我可真是个命好的小阿哥呀!” 五花:“……” 大半夜的,您是怎么想到这么一出的? 五花没头没尾得了这么句话,见阿哥是真开心,只当是做了什么美梦这才醒夜。小太监心放回肚子里,长出一口气,忍不住笑了:“那是我们阿哥惹人疼呢,换了旁的人指定不行。” 胤祕歪头想想,那当然啦,他可是小人参呢。 小家伙骄傲的像个开屏孔雀,还记得叫五花顺带把二驴搬到他榻前来,跟他并排睡着。 五花挠挠头照办了,打着哈欠将阿哥塞回被窝里,裹裹严实,这才举着等又出去躺下。 仲春往春末过渡,气温已然升高,夜里的风便是溜进来也是温和的,不缠身。 五花不过是慎重些,前脚刚走,后脚小团子就听到脑海里传来嘲讽音:“这般弱不禁风,与朕可是半点不像。” 胤小祕扁扁嘴,一脚蹬开被子,哼一声不说话了。 这态度反而惹得玄烨来了兴致:“这脾气倒是随朕,没想到朕在梦里竟然会有这么个……牛脾气的阿哥,就是胆小了些。” 你才胆小呢! 小团子气哼哼扭了个身。 而且说什么梦里,又不是庄周梦蝶,阿玛老糊涂了吧? 胤小祕不满地又翻身转回来,对着床头花盆凶巴巴做口型:“你才没做梦呢!” 玄烨就是认定了自个在梦中,跟小团子理论起来。 他八岁登基以来,忙得整日都没有个人样,更别提像普通孩童一般有个玩伴嬉闹了。 这好不容易躺下到了梦里,原想着总该快活快活了,谁知道竟然变成个狗尾巴草,还多了个儿子。 对此,胤祕十分气愤:“才不是狗尾巴草!你可是……” “是什么?”玄烨也有些好奇起来,毕竟这草长得他自己都嫌丑。 小团子结巴半晌,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呀…… 为了不在阿玛面前露怯,他只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你可是个小人参,要好好养着才能长大呢。” 玄烨笑,这小娃娃当他没见过人参什么样子吗?他正想给这小东西上一课,却发现再怎么张口都没办法传达自己的声音出去了。 玄烨低下草叶子看了一眼,花盆里的水就在两人对话之间飞速干涸,土壤这会儿已经有些皲裂。 玄烨的大脑又开始变得晕晕乎乎,仿佛饿了许久不会思考一般。 他恍惚想起,这小东西好像经常把洗脚水倒在他身上。 玄烨忍不住想“呸”一声。 他耗尽全身力气,冲着胤小祕蹦出几个单字:“你……洗脚水……不要……” 盆里的小草再没有下文,胤祕等了半天,急得爬起来去看。 寝殿内伸手不见五指,胤祕看不到花盆里的情况,便只能靠摸的。很快,他就触碰到了干裂的土壤。 小团子想起方才阿玛说的话,恍然大悟—— 阿玛是想叫洗脚水不要……停? 胤小祕自顾自傻笑,二筒实在忍不住插了句嘴。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阿玛是不想要洗脚水呢?你天天浇水,一次还半桶,要是太早把他养成了……】 二筒自知失言,连忙闭嘴了。 小团子却好像被提醒到了,雀跃道:“养成了,阿玛是不是就能走路啦?” “我都能变成人,阿玛一定也可以吧?” 二筒连忙打断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并不能。】 胤祕果然扁下嘴,眉头蹙起来挤成“川”字:“那,那只要一直浇花松土晒太阳,阿玛就可以跟我说话对吧?” 这回二筒倒是没反驳。 小团子很容易满足,哪怕他阿玛不能长腿走路,但是能开口说几句话,就像在梦中他陪着阿玛一样,便已经十分满足了。 小家伙打个哈欠,喃喃道:“汗阿玛可是植物人……再也不怕四哥啦。” 【……】 二筒叹了口气。罢了,他喜欢就随他去吧。规则约束下没法告知实情,但是有它在,绝不会叫小家伙出事情的。 * 胤小祕折腾一夜,第二日又顶着熊猫眼去尚书房了。 今个朱轼不在,是富察·马齐授讲时文。知道小阿哥爱迟到,但是一瞧见那对硕大的熊猫眼,马齐也不忍责备,睁只眼闭只眼放他进来。 只不过,须得站着听讲。 小团子对八股的平仄对仗最是头疼,毕竟底子不牢固,听一句是云里雾里,听完整堂课,直接站着升仙了。 弘昼和弘历正打算去布库房,回头瞧见幺叔的小眼神,忍不住笑出声来。 弘昼调侃:“幺叔,怎么听一堂时文这幅样子?” 小团子有气无力:“马齐讲的太好,我已经四大皆空了。” “啊?” 两个侄子怔了怔,就听他们幺叔肚子咕咕叫着解释:“就是天空空,地空空,肚子空空,脑袋空空。” 弘历好笑问:“那幺叔的钱袋子……” 小团子凶道:“自然也是空空!四侄子你这么坏,这个月的五两银子也没有啦!” 弘历:“……” 怎么弘昼说就没事! 叔侄三个用过膳,弘历跟弘昼转头往布库房去,小团子还得去校场练箭。 胤小祕老气横秋的叹息一声。 这射箭要调动的力,他好像已经稍稍摸到一点窍门了,那给阿玛浇水是不是也是一样的道理呢? 小团子正打算着晚上回去试试,走路没留神,兜头撞在一个人身上。 直亲王允禔也是刚从养心殿面圣出来。 雍正今日叫他进宫是有摊牌的意思,平铺直叙,言辞诚恳,许了军机处大臣的位子,希望他能为大清出一份力。 做帝王的突然这般敞亮,反倒搞得他这个亲王没了主意。 但允禔也没有直接应下来,只说要想想。雍正点点头丝毫没有为难他。转头还提起小幺正在学弓马骑射,大哥若是有空,可以去校场指点一二。 允禔没想到自己求得是什么,胡思乱想着,就不由自主往校场这头来了。 幺弟那个细胳膊细腿儿的,听说之前还在南海子摔裂了屁股,还能学弓马射箭? 允禔这个大哥做的不厚道,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凑过来,就跟胤祕撞了个满怀。 胤小祕瞧见是允禔,委屈巴巴捂着脑袋:“大哥,你的肚子好硬,我脑袋都要撞扁了。” 允禔大手揉上去,揉的小家伙龇牙咧嘴,他还浑然不知:“什么泥捏的脑袋,爷穿的可是朝服又不是甲胄!” 胤小祕实在受不了,“嗷呜”一嗓子,吓得允禔收了手。 他慌慌张张问:“怎么了怎么了?” 胤祕:“你就不能温柔点嘛,不说像我额娘,佟额娘和四哥加起来都没大哥手重!” 允禔一阵无言,憋了半晌,才尴尬道:“就你事儿多。怕疼还要学拉弓射箭,小心待会儿就哭鼻子。” 小团子“哼”一声:“才不会呢,我可厉害了!” 见允禔不相信,小家伙拉着他的手硬是拽到了校场,趁着昨日那种手感还在,上马炫耀式的射出一箭。 允禔看着马上的小人儿,一脸震惊,半晌才想起问阿林保谙达:“小幺这是学了多久?” 阿林保骄傲的像是在说自家孩子。 “不过第三堂课。虽说骑马小阿哥先前跟着佟佳·八十□□过,可到底还是新手,又摔过马,因而只练习慢步射定向靶。否则,怕是还要厉害呢。” 允禔是马背上养出来的性子,闻言顾不得被打脸,远远冲着小幺鼓掌。 胤小祕驭马慢慢小跑回来,奴才们停了马,搬上马凳,小团子晃晃悠悠下来,笑道:“大哥,怎么样?” 允禔莫名有些欣慰,嘴硬道:“还不错,有你大哥当年的风范。” 小团子这回罕见的没反驳,兴冲冲道:“那是当然,等我练成了,咱们俩加上七哥,十四哥,就是大清对外征战的武将F4啦!” 允禔:“……什么玩意儿?” 看大哥一脸迷惑,胤小祕解释:“就是可厉害可厉害,爱新觉罗四匹狼!到时候我们走到哪里,大清的疆域就扩展到哪里。敌人来犯,我们就嗷呜~” “吓跑他们!” 允禔:“……” 你这一叫唤,可一点都不吓人。 允禔虽然嫌弃,面上心里却是笑着的,伸手使劲捏捏幺弟的脸颊哄道:“成,那你就好好练着。可快着些,别等到你大哥七老八十,你才从阿林保这儿出师。” 不等小团子气呼呼反驳,允禔就松了手,反身往校场外走远了。 和幺弟待过一会儿,他好像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想要走上的是怎样一条路。 在此之前,他还得去一趟八爷府,看看他如今想的,到底是不是对的。 * 廉亲王府内。 八爷允禩借着惠太妃的名义,特意宴请了直亲王一同赏春景。 两年前,同一个地方,他请的还是隔壁贝勒府里的老九。可那次九弟劝他收手之后,他跟老九之间就有了隔阂,即便允禟几次三番找上门想要规劝,都被敷衍过去。 今日,面对允禔,八爷也依旧是一副温润君子做派,满面和煦春风。 允禔喝了酒,想起今个雍正告诉他的一桩事:“对了,我听皇上提起,说是要把弘时过继给八弟呢。” 允禩有一个独子,乃是妾室张氏所出,名叫弘旺。 弘旺早在圣祖爷驾崩之前,便被封为贝勒,如今养在宫中同阿哥们一同在尚书房读书。过二年,雍正便准备叫他选址开府了。 允禩眯起眼,不明白此时把弘时送来是何意。 允禔笑得幸灾乐祸:“弘时嘛……来了你总得好好照管,额娘再待在你这里也不方便,我此番已经跟皇上请旨,接她过直亲王府。” 允禔这说的是惠太妃。 早年抚养过允禩,这两年被奉养在廉亲王府。 允禩听懂了直亲王这句话,知道他这是有意跟自个划清界限。他心中不免有些怨怼。 一个两个都是如此。 若说是为着胤禛,那从前胤禛也是这样的性子,怎么不见他们谁支持? 八爷在朝野和文人中的好名声,是日积月累得下来的。 相反,胤禛因为“摊丁入亩,火耗充公”和“一体纳粮”之事,在朝野尤其是士族中满腹骂名。 这时候叫允禩放弃,他不甘心。 允禩亲自斟酒,与老大对饮几杯之后,借着闲话将话题扯到了七爷身上。 “七哥的福气果真是在后头,如今天残也治好了,还有了平定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的功劳,作为兄弟我很为他开心。” 允禔奇怪的看一眼允禩,心想都天残了,这算什么福气? 允禩继续道:“只是,此番老七领兵出去,就苦了大哥……唉,不提也罢。” 允禔一头雾水:“他打仗我有什么苦的,我生孩子生得多着呢!” 允禩面上一僵,咬牙试探:“大哥从前是带兵打仗的威风人物,就没有些旁的想法?” 允禔闻言扬了扬眉。 总算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允禩已经蛰伏许久,这两年在工部虽然不算尽心尽力,倒是也没出什么岔子。 往日里,私底下有些小动作,雍正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今日突然光明正大约他这个圈禁多年的亲王,打的什么主意? 允禔笑笑,举起酒杯饮下:“本王想法多了,八弟想听什么样的?” 听到允禔打机锋,八爷反而放心许多。 他敬了一杯酒,开门见山:“大哥之能,便是得一个铁帽子王也不过分。” 允禔原本还当八爷有什么大图谋,听到这话不由一怔,继而笑出声来。 他大笑之后,一边抹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花儿,一边道:“允禩啊允禩,你当我允禔什么人?江山没抢到是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区区铁帽子王就想买通我?” 允禔想到晌午在校场与幺弟那一番对话,不由畅笑。 “本王眼中,铁帽子王,倒还不如爱新觉罗四匹狼来得痛快!” 作者有话说: 康熙:电池剩余1% 胤小祕:阿玛,儿砸这就去泡新鲜的洗脚水! 晚点二更,推自己的预收《我真不想搞基建(汉)》《团宠那只孙大圣》_(:зゝ∠)_ 第85章 85 胤小祕正在啃一只甜梨子。 小家伙这几日辣吃多了, 嘴巴里长了泡,溜达到养心殿里被胤禛瞧见,按住吃些降火的水果。 兄弟俩并不知道允禔此刻正在八爷府上抽风。 胤禛望着幺弟嘴里的火泡:“这几日可不能再食辣了, 想吃什么?朕叫苏培盛去传膳。” 小团子毫不犹豫:“麻辣兔头!” “不行。” 胤小祕蹭过去使劲儿撒娇,又是捏肩又是捶腿的, 最后弱弱道:“四哥,只是一个小泡泡, 吃麻辣兔头不碍事。” 胤禛享受足了这套服务,才笑着说出俩字:“休想。” 小团子大怒:“四哥耍赖皮!” 一番挠痒痒失败反被教训后,小家伙只能气鼓鼓的,坐在离他皇兄最远的座位上用膳。 胤禛今儿个点的是一盅蚌肉豆腐煲,其余叫小厨房随意发挥。 蚌肉豆腐煲, 与腌笃鲜一样,都是春日里的上佳美食。 葱姜爆炒咸五花,再将新鲜的河蚌改刀切大块入锅一起翻炒,随后入小甑,加入足量热水,文火慢炖半个时辰, 最后加入切好的嫩豆腐块,糖盐调味,小葱作缀, 一道汤白肉肥的蚌肉豆腐煲便出锅了。 小团子嘴上说着不喜欢,用起来倒是比他四哥欢实多了, 吸溜吸溜的喝汤声叫胤禛难免也勾了唇。 屋里伺候的太监都被胤禛打发出去,只留下一个苏培盛, 不远不近的守着。 胤禛突然开口:“今日撞上你大哥了?” 胤小祕吃的意犹未尽, 伸出舌头舔一圈唇边, 眼巴巴看着他四哥碗里的:“碰上啦,我还拉着他去了校场呢。” “哦?如何?”胤禛冲着苏培盛扬了扬下巴。 看着苏公公给自个儿又盛了一碗蚌肉豆腐煲,小团子嘚瑟:“哼,那当然是惊到大哥啦!” 他喝着汤口齿不清道:“我还告诉大哥,等我成了‘满洲马甲’,我们要一起守卫大清呢。” 胤禛被这话逗得好笑,伸手够不着幺弟,这才觉出坐的有些远来。 他嗔怪道:“朕用不着个小皮猴子守护大清,你吃好喝好,用功读书练箭,朕便心满意足了。” 胤小祕哪能答应,哼哼唧唧的,嫌他四哥偏心眼儿。 胤禛无奈:“朕偏的哪一个你心里不清楚?” 每当到了这时候,胤祕一定是装傻卖萌的那个,偏偏哥哥和额娘们都吃这一套。 诶嘿,这就是所谓的“一招鲜,吃遍天”。 雍正不跟小幺计较这些,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朕听说,你出宫去乾清门那日,年羹尧换上黄马褂在守城?” 小团子歪着脑袋回忆一番,点点头。 胤禛眯着眼:“他可有对你无礼之处?” “那可多啦。”胤祕掰着手指头给年羹尧算账,“我一去他就不认识我,还不叫我喊年老弟,给我倒了杯茶举得太高了,我喝起来都费劲!” 雍正:“……朕怎么听着,这像是年羹尧伺候你。” 正经阿哥胤祕坚决不承认。 小家伙脑袋转得快,感觉到他皇兄对老年意见很大,试探问:“四哥,你不是只对年鱼鱼的钱感兴趣吗?” 胤禛扬眉,他确实想用年羹尧做个先锋,去扯隆科多下来。 不单单是钱袋子那么简单。 此番雍正叫人都退出去,是想在茶余饭后,听听这个见解独到,往往能出其不意的幺弟怎么说。 他缓缓道:“年羹尧结党营私,屡屡犯上,跋扈奢靡之处,在川陕一带都是出了名的。他手底下的人个个心里都清楚,这个总督做什么都讲究个排场。朕瞧着,他恨不得自个就是皇帝之下头一号。” 胤小祕埋头干饭,很快见底,才抬头问:“那……老年有军队嘛?” 胤禛道:“出征青海毕竟是你七哥去的,年羹尧手里主要是亲兵,还没到那个程度。只不过,西北地区的官员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四哥不是抄家第一名嘛,叫隆科多去搜刮老年的宝贝如何?又没钱又没军队,还只能当个守城吏,老年所有的帐都得记在隆科多那儿啦。” 胤禛:“……放肆。” 什么叫朕抄家第一名? 主意倒是出的还不错,就是一张嘴欠收拾了些。 于是,胤小祕这回又喜提一套揪耳朵大餐,飞似的窜出了养心殿。 临走前,小团子大喊:“我再也不要来养心殿看望四哥了!” 胤禛摆摆手:“朕准了,你最好说话算数。” * 又过了几日,天气慢慢转热。 在胤祕的不懈坚持下,小草花盆里的土壤又变得湿润起来,叶子也显而易见的有了生机。 二驴这个名字是不敢再叫了,生怕叫阿玛听到了挨批。 小团子只每日浇花的时候,跟玄烨分享着又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长高多少,射箭多棒,偶尔说漏嘴了,还会提起尚书房里气晕一群老学究的事情。 其间,小草只要听到读书之事,就会把叶子摆弄成各种奇形怪状,表示自己的震惊不满。 胤小祕瞧着有趣,总是笑得眉飞色舞。 终于到了第三天,玄烨憋不住了,恨铁不成钢地开口:“你闭嘴,朕每日被你闹得头疼!” 小团子扁扁嘴:“阿玛从前被鳌拜欺负,偶尔不想读书的时候,还不是对着我抱怨!哼!” 玄烨有些疑惑了。 他近日确实喜欢对着桌案上的一株小人参大倒苦水。 梦里的儿子对他的事情都很清楚啊。 玄烨已经下意识把小家伙当成梦中的儿子对待了,虽然自己还是个少年人,忍耐力也好了许多。 他别别扭扭哄道:“好了,是朕说错了。不过,你也别给朕倒你那臭烘烘的洗脚水了!” 叫他每日起来都熏得慌。 胤祕小声道:“还不是为了阿玛绿油油的,一直有脑子……” 玄烨:? 在胤祕的思维里,不能说话就是没脑子了。 豆腐脑都有脑子,他阿玛怎么能没脑子呢?不行! 两人斗起嘴来,最后总能叫小团子笑嘻嘻取胜。 如此忙忙碌碌好几日,胤祕还没忘记跟皇兄提起的转盘桌子。 他虽然嘴上喊了再也不要去养心殿,但得知内务府主事乌雅·海望进宫了,小家伙却比兔子都窜的快。 海望论起来还是孝恭仁皇后的族侄,雍正登记后,擢升内务府主事,充崇文门监督。 崇文门外就是商贾云集之地,因此,里头的商税和田、房契税都由海望掌管,算是个肥差。 胤小祕匆匆跑过去,还特意叫人喊上和慧和端柔两个小公主。 弘历和弘昼没法像幺叔一样自由旷课,羡慕的不行,弘昼更是喊着“都想做个女孩儿了”。 雍正今日约了允禔和允礽、允祐、允禵在乾清宫相谈正事,顾不上幺弟逃学的事情,索性把人都打发到养心殿配殿里头,随他们折腾。 海望头一次见小阿哥,知道这位得宠,进门却瞧见了三位,连忙打个千行礼,言谈也越发谨慎。 胤小祕抬手叫他起来:“我还以为做肥差的官员都得是大肚腩呢。” 海望笑了笑:“奴才多谢阿哥夸赞。” 小团子心想,我也没夸你呀?不过抬眼瞧到海望身形清癯,容貌周正,话便憋了回去。 几人寒暄几句,海望便拿到了小团子画的简笔画图纸。 他细细观摩一番,赞叹道:“阿哥这画有些意思,灵巧便利,此物有了图,奴才必然给您制出来。” 胤小祕嘿嘿一笑,搓搓小手开始跟海望拉关系了:“不用自个儿勉强,有我在,咱们都是自家人嘛!况且我还有些东西想要做,跟你一块正好就做了。” 海望:“……” 不等回话,小团子又道:“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呀?”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晚啦。 明天周六,多更点~ 第86章 86 海望紧张到狂擦额角的汗。 他才刚进养心殿两刻钟!如果这就把阿哥公主拐带出宫, 别说这顶戴,脑袋都别想要啦。 好说歹说,海望总算是劝住了小阿哥一颗想要溜出宫的心。 和慧就是他幺叔的小跟屁虫, 胤祕说什么都糯糯应下;端柔倒是好一些,不过, 热衷于数理化的小丫头,很容易就被小幺满脑子稀奇古怪的发明吸引住, 一脸崇拜起来。 正午的暖阳透过配殿窗玻璃照进来,八窗玲珑,明光瓦亮。 三只毛茸茸的小脑袋挤在一处,胤小祕跪在椅子上,执笔正画着他最近攒下来的图纸。 他也知道一次不能画太多, 免得被人怀疑,于是先画出一只自动铅笔组装拆卸图,把二筒讲给他的要点胡乱转述给海望。 海望这二年多次承接了皇上要的珐琅瓷碗、古铜瓶、宜兴壶等,还有几回是十三爷交代的木样。 这些东西需要用到的釉水烧造流程,都会由他转到年希尧那里。一来二去的,他对其中事务也算略通皮毛。 他觉得自动铅笔十分有趣, 拿着图纸反复观摩:“奴才常听十三爷说起您机敏,果真如传闻中一般。转盘桌的机关不复杂,重在巧思, 可这铅笔的机关却十分有趣呢。” 海望一通夸赞,叫胤小祕飘得都找不到北了, 晕晕乎乎在两个小侄女的崇拜目光中,挺着胸膛摆摆手:“哎, 都是正常的, 我还有好多想法呢。” 海望终于被这番过于自信的发言逗笑, 想了想道:“阿哥倒是叫我想起一个人,这人叫黄履庄,扬州人士,康熙年间圣祖爷下江南,他发明过一辆自行车备受夸赞,若他在京中,想必您会喜欢。” 胤小祕瞪圆了眼:“自行车?我怎么没有见过呀?” 海望这回不吭声了,毕竟这都是皇上才能决定的事儿,为什么夸了却不带回宫里,也不在民间推广,这不是他能知道的。 胤祕听着海望描述起自行车的样子,说这双轮小车“不须推挽,能自行”,且“骑行时手摇轴旁曲拐,日行八十里”。 小团子想象不到只有两只轮子也行平稳前行的车,震惊极了。 惊恐的小鹿眼眨巴眨巴,开始提问:“那能比骑马还快吗?” 海望擦擦汗:“那怕是赶不上。” “啊,好可惜,不然军马粮草就可以省下啦,叫皇兄建一个自行车大营!” 海望:“……” 想象一下八旗大军骑着自行车去打仗,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两人你问我答,旁边两位小公主也好奇的不行,追着海望问问题。海望家中有两个女儿,其中一个跟胤祕差不多年纪,自然便又是惶恐又是慈爱的一一回话了。 胤小祕对黄履庄这个人十分有兴趣。 海望对这人了解也不算多,略说几句,骤然想起这人还作了本书:“奴才听闻这黄履庄年轻时发明无数,诸如临画镜、瑞光镜、报时水等等,因而著了一本《奇器目略》……” 【滴。】 【检测到特殊任务:失传已久的《奇器目略》】 【请协助系统完整录入《奇器目略》,任务完成后获得奖励:汉阳铁厂炼钢技术全解X1】 这份奖励的难得性,胤祕是意识不到的。 毕竟汉阳铁厂要在一百多年后,才会有一位名叫张之洞的后人创办,他引进国外的熔铁炉、炼铁炉、炼钢炉甚至制铁轨机,而这些,全都会被拆解作为奖励送到小团子手里。 小家伙如今只想把黄履庄挪到他的庄子里。 他们一起实验那些稀奇古怪的发明,一定很好玩,说不定,还能帮着四哥解决一些麻烦事,顺带赚些银子。 胤祕二话不说,接了这任务。 小家伙说风就是雨,叫海望拿了两幅图纸先去研究,自个儿哒哒哒带着和慧和端柔,摸进了养心殿主殿。 雍正刚刚从乾清宫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上常服,就看到外头三只小脑袋。 他对着两个公主,忍不住露出老父亲的笑容,招招手:“和慧,端柔,来汗阿玛这里。” 小丫头们好几日没见到阿玛,一叫呼啦啦都奔过去,围在胤禛身边软乎乎的撒娇卖乖。 当着侄女们的面,胤小祕还挺拿乔。 他背着手跨进门,笑呵呵问:“忙完了?” 胤禛吩咐人给两个女儿上了新糕点,懒懒白一眼幺弟:“装模作样。你不是说再也不来朕这养心殿吗?” 胤祕做了个鬼脸,直接一屁股坐下,捞起点心就啃:“我说的是不来看望四哥,现在差不多该用晚膳了,用膳不积极,脑袋有问题嘛。” 胤禛觉得自个儿又被小幺嘲讽了。 皇帝哥哥冰山脸越发凝固,两个小公主最怕汗阿玛这幅样子了,吓得缩起来挤成一团,糕点都忘记咬了。 只有她们的幺叔悠然自得,吃完一块又一块。 等到第三块,总算发现不对劲。 “四哥,你怎么又黑着一张脸呀,你这样,我心里五马分尸的,好害怕呢。” 胤禛顿时破功了。 他满头黑线,冷笑一声:“你这词用的朕才要怕!” 小团子嘴角慢慢耸拉下去,让人瞧了,就能自然联想到小狗狗毛茸茸的耳朵根尾巴都耷拉了。 他闷闷不乐:“我都很用功,很用功在学这些成语俗语了。” 胤禛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瞧见小幺这副鼻尖红红的可怜样儿,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说得有些狠,踌躇着开口递了个台阶:“那你还学了学什么词,叫朕听听?” “五谷丰登。” “五花大绑。” “一拜天地。” “……行了,你也别拜天地了,朕现在就把你五花大绑送回咸福宫读书!” 胤禛说着,竟真的挥手召了苏培盛过来,要他抗走这个小沙包。于是,两位小公主接下来大跌眼镜,见识了一把什么叫做“阿哥撒起娇来,公主都得靠边站”。 小团子没骨头似的靠着他四哥,把脑袋灵巧的拱进胤禛怀中,在胤禛怒目瞧来时,扯开一个甜腻腻的萌笑。 他软软道:“四哥,我饿了,想在你这蹭饭。” 胤禛抬手扯了扯幺弟的脸颊:“没看到朕在说正事?脸皮这么厚?” 小团子眨眨眼:“吃饭也是人生头等大事呀,不然四哥干嘛总是忧心百姓们吃不吃得饱肚子呢?” 胤禛:“……”就你歪理多。 小家伙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突然惊喜道:“四哥说我是脸皮太后,那岂不是跟佟额娘平起平——” 话没说完,屁股上狠狠挨了一巴掌。 胤禛知道小幺穿得厚实,故意卯足了力气,板着脸教训:“瞎说什么呢!” 胤小祕吐了吐舌头。反正他也不稀罕当太后,哼。 一双星星眼期待的看着他皇兄,趁胤禛不注意,凑上去“吧唧”一口亲在左脸颊上,然后歪着脑袋,给右脸颊也来了一口。 胤禛用余光看到两个女儿震惊神色,叹了口气,无奈戳了戳幺弟前额:“你还做幺叔的人……” “做幺叔也不耽搁我爱自己的哥哥呀。”小团子如是道。 胤禛半晌再没吭声,但忍不住上扬的唇角显然已经暴露了,他就吃这套。 于是,雍正前脚还因为幺弟成语乱用发火呢,后脚就改叫苏培盛去御膳房传膳了。膳房就在养心殿一墙之隔,里头早就备好了今个的晚膳,只等着皇上那头传消息来。 很快,司膳太监们就送来了今日的美食。 都是雍正常用的膳食,只不过多添了一道油焖春笋,一道糖醋小排,像是给三小只临时加的。 春日里的笋总是最得人喜欢。 皇室虽然地处北方,时令季节,新鲜的笋也能及时送进宫中。 这油焖春笋的做法也很简单,适合没那么鲜嫩的笋。 春笋切断焯水,五花肉伴葱姜炒出香味捞出,然后用冰糖中火翻炒春笋,酱料上色,再将五花肉倒入一起拌匀,加黄酒等佐料,焖一盏茶的工夫,便可以出锅了。 两个公主十分喜欢这道春笋,小团子倒是对糖醋小排中意极了,吃的满脸都是酱料。 他忽的记起自个来寻皇兄的目的,抹了抹小花猫脸:“四哥,你知道黄履庄嘛?” 胤禛哪里能知道:“什么人?” “他是扬州一个被汗阿玛夸过的可厉害可厉害的人啦!” 胤小祕把人吹得天花乱坠,仿佛他真见过似的。胤禛显然不怎么信,若是大才,阿玛夸完必然已经带回京中了。 小团子使劲浑身解数没能叫四哥引起重视,气呼呼道:“那我想要他到庄子上,四哥可以答应吗?” 胤禛挑眉:“朕下旨了给你寻人,有什么好处?” 小团子挠挠头,想到了二筒说的那个奖励。 什么汉阳铁厂的,他也搞不懂,把那个奖励的描述又特别夸张的告诉了他四哥,末了,还要炫耀道:“听二筒说,有了钢铁和煤,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啦!” 胤禛听到是“仙家”的意思,禁不住又开始思索。 上次山西煤矿开采,蜂窝煤试着推广,已经叫他看到里头的好处,若这钢铁能跟煤矿一般…… 左右不过是小幺要个人到庄子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胤禛摆摆手:“行了,吹得比唱的都好听,朕答应你了。” 小团子欢呼雀跃。 太好了!可以骑着自行车满宫乱窜啦! * 从养心殿里回来,胤小祕都笑吟吟的。 一个搞事情的人,当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跟同伴胜利会师,根本就控制不住兴奋感。 他没忘记分享给玄烨这个好消息,同时还要疑惑:“阿玛,为什么你不用黄履庄啊?他制器工艺了得,我听说还有千里镜呢。” 玄烨此时正起用南怀仁掌钦天监,对洋人的学问很有兴趣,命他专门讲授数学和天文学。 听到小团子这话,即便是梦中也好奇起来:“什么千里镜?南怀仁从未提起。” “嗨呀,就是能看的可远可远的的镜子。”胤祕扁嘴,“汗阿玛识人不清呢,还总是教训我。” 玄烨不服:“朕分明是知人善用!” 胤小祕反驳:“你没有用黄履庄,后来又听信南怀仁的栽赃陷害,把戴梓发配到热河去。” 小家伙哼哼唧唧:“哼,他的‘连珠铳’幸亏有九哥提起来。听说,四哥现在已经叫他在昌平附近秘密开设火器厂啦。” 玄烨听得云山雾绕,心中起疑。 儿子对这些事情的描述太过细致,已经完全不像是梦境中该有的发言了。 他将此事记在心中,决定明日一早起来,就叫梁九功去查一查,这个所谓的黄履庄究竟是何人。 小团子呢,把自个憋着的话说完通身舒畅,伸了个懒腰,倒在床榻上呼噜噜睡起大觉来。 才不管汗阿玛因为迷惑,叶子都扭成麻花呢~ * 翌日,慈宁宫中。 佟佳太后这头今日可算热闹。 二公主淑慎坐在佟佳氏一侧,时不时落下两滴泪,又连忙悄悄给擦掉。 佟佳太后瞧着心疼,叹了口气,接过玉竹手中的帕子,亲自给她轻轻擦去:“好孩子,哀家知道此番事发突然,你是打落了牙往肚里吞,委屈你了。哀家这处没人瞧着,想哭就哭吧。” 淑慎被佟佳氏一揽,埋在她怀中小声啜泣起来。 佟佳氏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只是哭完这一场走出门去,你还得是大清国的和硕公主,此番既然是不能留在京中,嫁入科尔沁草原,就得昂首挺胸,端出代表大清的气魄。” “须知,不论是皇家还是平民,你自个儿硬气了瞧得起自个儿,旁人才会瞧得起你。” 淑慎洗着鼻子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气氛依然是低迷的。 佟佳氏特意打发了和慧出门玩,不愿叫这几个小的公主听到。 都还是孩子,她不想他们太早明白所谓的皇家公主命运,明白“和硕”背后代表的沉重意义。 只是,和慧跟着她幺叔混久了,和从前有些不同,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 没多会儿,一群小不点儿簇拥着胤祕,呼啦啦全都钻进了慈宁宫中。 连年贵妃的福慧都被抱来了。 这群叔侄之间的关系处的不是一般的好,尤其是在领头人如此混不吝的情况下,简直没人能拆散他们牛皮糖一般的关系。 胤小祕听和慧结结巴巴说了二侄女要被嫁入科尔沁草原的事,一下就生气了。 四哥这是干什么呀! 明明年前接二侄女进宫的时候,说的是要叫额驸留在京中任职。 而且还是在二哥的理藩院底下。 怎么半年都没过,主意就改了? 小团子想不明白,气势汹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就跑去慈宁宫理论。 一进门,他大喊:“我二侄女呢?有幺叔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作者有话说: 注:黄履庄发明自行车比法国人第一辆普世意义的自行车早了一百多年,不过他的是手摇。 汉阳铁厂其实挺厉害的,算是晚清奋起直追的一个标志,只是可惜烂在根子,张之洞救不了。嘉陵江大桥有一段钢轨,还是汉阳铁厂造。 晚点二更! 第87章 87 佟佳氏一听到儿子的混不吝发言, 不由头疼起来。 她沉着脸望过去:“又说的什么混账话。整日里就你惹事最多。” 胤小祕看到他佟额娘生气的样子,本能的有些害怕。但是眼神一瞥,望见二侄女泪汪汪的小兔眼睛, 又梗着头小声道:“本来就是嘛,四哥说话不算话——” “住嘴。” 佟佳氏没好气的点点他:“皇帝行事, 自有他的打算。用不着你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光头阿哥指指点点。” 小团子皱眉:“可是年前接淑慎进宫,四哥分明答应了, 要叫额驸进京来在理藩院任职的!二哥呢,二哥知道这事吗?” 佟佳氏瞄他一眼,不忍心说,这就是二爷跟皇帝商议出来的结果。 蒙古最近不太平。 原先定好的两年后再着淑慎与额驸晚婚,如今也被科尔沁要求提前。 佟佳氏还没来得及拦住人, 就看小儿子安慰了淑慎一句,旋风似的跑出去了。 不用说,一定是上养心殿滋事了。 佟佳氏叹口气。去问问也好,如今,也就只有小幺能这般毫无芥蒂的跟皇帝谈谈心了。 太后笑了笑,转而吩咐玉竹, 安顿好这一群面面相觑的小家伙们。 * 养心殿内。 胤禛一直忙碌着,一不留神就到了华灯初上。 胤小祕明明特别生气,可是得知四哥在忙正事, 只好耐着性子在一旁乖乖等着。 他满心愤然。 哼,满洲姑奶奶本就不追求什么般般入画的美貌, 琴棋书画诗酒茶,大都是马背上长大的。既然没有培养淑慎有这样嚣张的性子, 怎么能半道就改了主意, 立刻把人丢去科尔沁呢! 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小团子越想越气, 还问苏培盛要了纸笔,把自个儿的想法记录下来,等着待会质问四哥。 时间太晚,宫门都落了锁,兄弟二人今夜便宿在了一处。 一个疲惫写在脸上,一个满脸凶巴巴的。 胤禛大约猜到小幺的来意,还是耐着性子问:“你有事寻朕?” 胤小祕劈头盖脸就把下午问佟额娘的话,又问了四哥一次。 “为什么急着把淑慎嫁出去,一点准备也没有!” 胤禛深深叹了口气。 这就得问八爷或隆科多了。他们其中之一,是否跟关外和蒙古的老贵族们说了些什么,这才叫科尔沁改了主意催得紧。 胤禛眯着眼,只觉得这些个糟心事不必一一都叫小幺知道。 小团子等不到他皇兄的答案,看着胤禛的眼神越发奇怪了。 胤禛被搞得心头乱糟糟,叹气问:“你这么看着朕做什么?有话就说。” 胤小祕等的就是这句话,盘腿坐起身,从前襟摸出他打好的底稿。 胤禛:“……” 小家伙正经八百的开始顺稿:“那我就不客气啦。我就想知道皇兄为什么非得骗淑慎呢?小侄女早就长大了,往后的命即便皇兄安排好,也是她自个儿一日一日往前过,我们谁都替不得。所以,至少得叫她知道接下来要面临什么,有个准备才是呀。” “年根底下,皇兄还骗我们淑慎就留在京中呢,叫她对嫁去科尔沁这件事半点不知情。二侄女性格文气些,如今骑马都不利索,就这么傻乎乎过去,你不是坑了她嘛?” 敢说皇帝坑公主的,满大清也就这一个。 好在养心殿后殿关起门来,连苏培盛在外头都听不到说些什么。 烛光微微晃动,爆开灯花。 胤禛一手撑着头看向幺弟,语气与往日似乎并无异处:“这两年,宠得你是越发胆大,还敢反过来数落朕的不是了。” 小团子后知后觉,自个儿方才可真是狗胆包天。 他有些怯怯的缩了缩脖子:“才不是数落呢。从前四哥没有小公主,这才从十三哥那里抱来了和慧,后来又有淑慎和端柔进宫,宫里的小丫头才算多起来。四哥疼他们,我也一样,正因如此,才要提醒四哥啊。” “旁人不敢说,是因为你是大家的皇帝。” 胤祕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般忽闪忽闪。他咽了口水鼓起勇气抬眸,与胤禛对上目光,其间满载信任。 “但皇兄也是我的四哥呀。我答应过阿玛,要照顾好自己和你,说到做到。” 胤禛原本升起的别扭感,就在这一个明亮的眼神中消散。稚嫩的童言童语里,也只充斥着小幺对他的偏怜。 胤禛不由的轻声笑起来。 是啊,也就只有幺弟了。 在满宫上下都认为他是个冷面黑心雍亲王的时候,会冲上来给他一个拥抱,叫他不要因为福宜的死难过。 亲王贵族会难过,帝王自然也是一样的。可作为帝王,不敢也不能将这份软弱示于人前。 小幺平日里粗枝大叶,到了关键时候,却比任何人都要敏锐。 胤禛眸中满是笑意,伸出空余的左手揉搓小团子脑袋—— 这小不点儿,个头没长多少,身上担子倒是揽了个欢实。 如今,都学会护着哥哥跟小侄女了。 胤小祕不明白四哥怎么突然这么肉麻,笑就算了,搓得他脑袋都要冒火啦。 小萝卜头挣脱了这种“钻木取火”行为,弱弱喊道:“四哥,你,你说不过就奇虎人,不讲道理……” 胤禛复又一阵大笑,连带着白日里烦闷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好,朕就听你一回。淑慎要去科尔沁的事虽然定下了,日子却还可以缓几年。她作为大清的和硕公主,接下来该学什么有何种态度,也都会派人去教她。这回总归放心了?” 胤小祕勉勉强强接受这个说法:“好吧,但是……四哥你不亲自跟她解释吗。” 胤禛叹口气,内心深处对淑慎到底是有愧。 他看着小幺:“你既然想当好这个皇叔,便去帮朕说说吧。” 胤小祕觉得四哥实在是太狡猾了,忿忿挥舞小拳头反对,被胤禛挠了痒痒,很快就败下阵来。 两人一阵打闹,胤禛这时才坐起身问:“‘仙家’托你养的那小草如何了?” 胤小祕一骨碌坐起身,想起来上回去河南之前,四哥是能看到小草了,但是那时候还是枯草,远远不比如今的绿。 小团子又拿不准了。 关于小草是汗阿玛这件事,他该怎么跟四哥说呢?四哥不像九哥他们做过那个梦,更不好解释这个小时候的阿玛了。 而且,这么多日子下来,能听到小阿玛声音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胤小祕忍不住叹气,愁啊。 胤禛还当是养的不好,拍了拍幺弟安慰:“只要还能活,朕叫海望给你看看,听说他拜过高人为师,养花也是一把好手。” 小团子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海望这么厉害?” 胤禛拉着幺弟一起躺下:“朕听苏培盛提起过,这几日便问问。” 小家伙连忙点头,要是能叫阿玛一直跟他唠嗑就好啦。 * 翌日。 跟淑慎谈心的活儿落在了胤祕身上。 小团子向来有些急智,也不单打独斗的去找淑慎,而是喊上一帮侄子侄女一起前去探望。 经过上回在慈宁宫一闹腾,淑慎是越发不愿意出门了。见幺叔带着大家都过来,连忙抹抹眼角起身。 胤小祕见不得这个,拍拍身后五花提来的食盒:“我们带了好吃的,知道你不会好好用膳,专程都来陪你一起。” 淑慎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羞愧。 她明明长了幺叔八岁,怎么还总是反过来被照顾呢?像她这样的拖累,真的能代表大清去科尔沁草原吗? 胤祕叫人将好吃的都摆上桌,只留下他们叔侄一群团子在屋中。 他站在桌边,笨手笨脚给淑慎盛了一碗丝瓜虾丸汤,又舀了两勺开胃的番茄鱼在另一只小碗里。 “尝尝。咸福宫小厨房的手艺。我不开心的时候,廖公公出马,一准就扫平了。” 淑慎谢过幺叔,垂着头闷声喝起汤来。 胤小祕并不戳穿,叫弘历给大家都盛上一碗,自个儿边吃边道:“以前我跟着汗阿玛……哦,就是你们皇玛法,去巡幸塞外的时候,也尝过好些草原上的美食,不过还是觉得蒙古的美食不合胃口,更喜欢宫里的菜式。” “好在你还有几年才出宫呢。咱们每月学会几样菜,等到去草原的时候,所有想吃的菜基本都会做啦,还怕想家嘛!” 胤小祕笑嘻嘻吸溜着一碗汤。 “旁的幺叔也帮不上你,四哥已经都安排好了。能帮到你的就只有吃啦。” “人嘛,吃得好胃口好,才不会觉得独在异乡。” 淑慎听着这句“独在异乡”,一滴眼泪啪嗒落在汤里,又被她混着丝瓜汤汁一起喝下去。 她胸中百感交集,觉得幺叔忽然之间成了心中可以依赖的人。 胤祕喝光了汤,将碗落在桌上,看着淑慎,再看看和慧和端柔,洒下豪言。 “咱们大清的公主,本就该舒展一些。不是旁人说你是和硕淑慎,你便只当这个公主,咱们要做也做不被定义的公主嘛。” “只要活出自个儿的样子,便是公主翻身,做了内蒙的主公,又有什么不可以?” 弘昼:“哇!” 弘历:“……”真是大胆发言。 三个公主也怔怔看着幺叔。 淑慎到底年长,心中一片惊诧之余,来回琢磨着幺叔的话,竟然莫名心安起来。 是啊,她还有时间可以成长,足够她长成自己该有的样子。 * 夏日是从校场上慢慢热起来的。 胤小祕练了一个春天的弓马,晒黑不少,比起从前白白嫩嫩的水豆腐,如今就像个玉米棒子。 不过,到是瞧着更元气了些。 雍正这头,从入夏开始,就叫隆科多着手对年羹尧的抄家准备。 他特意没用“抄家”这个词,而是说查明家产。 隆科多一开始没同意,但是胤禛紧跟着提到“希望舅舅代管年羹尧家产”之后,他便改口应下了。 初夏闷起来,城门底下也不好受。 年羹尧本就憋着火气,隆科多趾高气昂带人一来,张口就喊抄家,两人终于咬起来了。 宫中的春蝉一夜之间开始喧鸣。 御花园大小神木上头,都热闹的像是在赶集。 胤禛今年心情不错,没叫粘杆处的人去处理蝉鸣,随它们去闹腾,自个儿乐呵呵在养心殿里吃瓜。 于是,胤小祕又多了一个可以玩闹的娱乐活动——捉知了。 他自个儿捉到了还不行,还得多捉几只,带去尚书房叫大伙儿一块玩。 朱轼一进门,就看到阿哥们围坐一团,用脚趾头都想得到是谁带的头。 老朱重重咳嗽一声,允祁和允禧吓得手一松,几只知了拍打着翅膀满屋子乱窜,有一只好巧不巧,偏偏落在了老朱脑袋上。 朱大学士气得鼻子都歪了。 胤小祕知道这回犯了大错,连忙灰溜溜上去,想帮朱轼摘掉帽子上的知了。可是朱轼站的笔直,他才只道人家肚子高,伸长了胳膊都够不着。 老朱是打死也不愿意向胤祕低头,两个人僵持片刻,头顶上的知了“嗞嗞嗞”。 润物细无声的尿了老朱一脸。 胤小祕没忍住“噗嗤”一声乐出来。 这下可算是彻底惹火了朱轼,劈头盖脸又是一通教训,就差没揪着他耳朵,拉到养心殿去寻雍正了。 最后,还是傅清实在看不过眼,将知了全都放出去,这场风波才勉强过去。 老朱十分不满,罚胤祕站在最后听课,然后才开讲今日的课业。 他们已经讲到了《墨子》的“节丧”篇。 墨子在丧葬方面的主张算得上有些叛逆。他反对厚葬久丧,认为这是一件阻碍经济发展,于国无利的事情。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圣王就应当着眼于活着的人,尽己所能,尽快做事,相互交利。 朱轼是个根正苗红的理学传人,但是对这主张里头隐含的“节制”之意,却是十分赞同。 老朱有一点好处,他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学生身上,更多的是鼓励他们多多交流。 他道:“墨子反对厚葬久丧,举了个例子。说楚国之南,有一个炎人国,父母死后,必须得把他们的肉一片一片剔下来丢掉,剩下的骨头埋在土里,才算是‘孝子’。这难道真的就是世人所求的仁义之道吗?” 堂下众阿哥惊呆了。 包括昏昏欲睡的胤小祕。 小团子瞪圆了眼:“什么?这算哪门子孝顺?” 朱轼瞧他一眼,道:“所以,墨子才会提倡,天子也当把节丧一事当做政事对待。不能因为是去世的人的利益,就有所让步。” “万事有节制,国家才会照常运转。” 众人若有所思。 反应最快的依然是胤祕。 小团子挠挠头,笑得狡黠。 “那四哥今年就应该不守孝,带着我们去圆明园避暑啦?” 第88章 88 胤祕的大逆不道发言, 很快就传到了雍正耳朵里头。 朱轼吹胡子瞪眼,打着小报告:“皇上,小阿哥灵气是高, 可是灵气越高的人才越是应当用扎实的功力充实自己,能做到窥镜自视, 正己身。这才算是不辜负皇天厚爱。” 胤禛笑笑,着苏培盛给大学士赐了新做成的自动铅笔。 这笔的造型粗糙了些, 笔尖因为技术缺乏也制作的较为粗犷。朱轼双手捧着仔细研究半晌,才被雍正催着在纸上落笔。 朱轼一落笔,便咦了一声:“这是……画眉石?” 山石尽黑,可以书文,是南雄府土产错不了。 这东西直到东汉末年, 才被松烟墨取代用以书写,朱轼骤然见到竟觉得有些亲切。 雍正点头:“正是。时人有铅笔,此物名为自动铅笔。大学士不妨按动这笔的顶部试试。” 老朱谨遵圣命,恭谨照办,顿时开心的像个六十岁的老小孩儿。“不知是哪位有才学的制器大师所作?” 胤禛勾唇:“就是你方才说的混不吝。” 朱轼:“……”前言收回。 胤禛接着道:“二十四的灵敏之处不只在这自动铅笔,大学士方才也认出了笔铅为画眉石, 小幺误打误撞,发现此物有一些旁的用法,朕瞧过都大为惊叹。已经着手叫人去查一查这黑铅矿了。” 朱轼自然清楚, 能叫万岁爷都惊叹的矿藏,背后必然有惊天价值。 他不由想起了山西的煤矿开采一事。 雍正抚着须弥座上的浮雕, 似乎有些感叹,跟朱轼莫名其妙讲起了育儿经:“朕与爱卿说这些, 倒不是想替他开脱, 只是觉得如这般灵气, 恐怕不能拘束着教导以免灵气全无。这才请众位博学之士帮着朕一齐看好小幺。” 话说到这份上,朱轼再转不过弯来也该听明白了。 说白了,万岁爷就是偏爱!而且偏心眼的光明正大,是既要宠着,也不能长歪了,把难题推给他们来办,坏人叫他们来当。 这心思花的,对自个儿子的关注加起来都没有咸福宫阿哥的一半多。 朱轼心中腹诽,面上却拱手应了,叫雍正觉得甚是意外。 放到从前的朱大学士,早就一身正气的与他理论起来了,怎么如今,到了小幺的事情上,也暗戳戳开后门呢? 君臣对视,互相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正是初夏,番邦和各地进贡上来的瓜果佳酿都是新鲜的,雍正大方的赏了朱轼不少,状似无意提起一桩决定。 “过段日子天更热,紫禁城待不住人。所幸圆明园这几年已经修的有些样子,今年便带着人过去瞧瞧,避过暑气再回宫。” 朱轼:“……” 到手的赏赐瞬间就不香了。 胤禛瞧着朱大学士一副欲言又止的憋屈样子,浅笑道:“皇子们过去了照旧还是得读书,大学士还得随朕一道去圆明园驻跸才是。” 朱轼只得应下,从养心殿出来时,才想起方才那自动铅笔竟又被收了回去。 朱轼:“……” 原来万岁爷只是想要炫耀一下。 * 前往圆明园避暑的事情悄悄定下来。 雍正没有声张,朱轼自然更不会去找不痛快。于是,胤祕知道消息的时候,十四哥已经代行完谒陵仪式回来了。 咸福宫的东西虽然多,却大都是先帝爷跟当今圣上赏赐之物,大物件多,也搬不去园子里。 按佟佳太后的意思是,小阿哥的衣衫被褥,文房四宝,餐具瓷器等略带几样便可,等过去了差点什么,再往她那里去拿。 胤小祕沉浸在出宫玩的巨大快乐中无法自拔,随便银翘他们折腾。 他像个分享快乐的小狗,跟二哈和二饼在院子里一阵疯跑,随后抹抹汗又冲进了寝屋。 有好事情,怎么能不叫汗阿玛知道呢! 小团子熟稔的敲敲花盆,这是他跟阿玛约好的沟通方式。 盆子里的两片叶子一左一右舒展开,仿佛伸了个懒腰。 玄烨懒洋洋问:“又怎么了?” “汗阿玛,天大的好事!”小团子兴奋地胡乱比划,“本来四哥是要守孝三年呢,但是老朱一讲完墨子的‘节丧’篇,四哥现在决定不守孝,要带我们去圆明园玩啦!” 玄烨做皇帝的,自然知道守孝之礼有多重要。 听到儿子说起这么离谱的事情,不免问道:“这谁家孩子,给家中哪一位守孝,怎可半道放弃,毫无孝顺之心。” 胤小祕对手指:“四哥跟我都是阿玛的孩子啊。而且——” “是给阿玛守孝呢。” 小家伙讲完这句呼啦啦跑远,边跑边喊:“五花,银翘,把我屋里那盆草也得带去园子里,别忘啦!” 屋外传来两道应和声。 玄烨:“……”对,朕一定是在做梦。 屋里的正在怀疑草生,屋外的热热闹闹堪比过大年。 奴才们正在跟小主子商议去留分配问题。 咸福宫到底不能完全空置着,等年前回来定然没法住人。于是便将两个守门宫女和两名洒扫太监都留下打理院门,胤禛派来的崔嬷嬷腿脚不便,正好留下统管几个小的。只银翘和五花,赵昌,加上小厨房的廖公公及其小徒弟五个人跟去。 好在胤祕的东西不多,只略微收拾了两日便备齐了。 * 五月二十,帝王出行的卤薄(仪仗))停在了午门前。 前往圆明园只需用到最低一等的行幸仪仗,不算十分讲究,雍正索性牵了小幺坐上銮驾,正式启程。 导驾仪仗开道,骑兵在前擎着上三旗大旗,后头步兵数人,组成托举着八旗的“清游队”;这之后便是引驾仪仗,以乐、仗为主,再之后才是仪仗的核心——帝王銮驾。 此次銮驾六马并行,奉车郎驾马,前后数十人马上簇拥,左右则是大将军护卫。 弘历弘昼,与允禵允禔都在护卫之列。 再往后头是五时副车,车顶旌旗猎猎,跟着便是伴驾官员的属车,内廷的车架以太后为首坠在后头。 小团子已经是第二次这么招摇的出宫啦。 虽然卤薄等级不比上次巡幸塞外,但四哥的銮驾还是一样舒服,可以团在上面安安稳稳的睡大觉。 尤其是胤禛怕幺弟热出个好歹,还特意命人早早准备了冰鉴,里头放着时令水果,又新制了两碗冰沙,胤小祕这一路上可舒坦极了。 小家伙舔着嘴巴蹭蹭胤禛的胳膊:“四哥,你是世上最……” “最好的哥哥。”胤禛抢先一步说完,放下手中的折子,觑他一眼,“回回都是这句,你不是向来嘴甜得紧,怎么对付你四哥就这般敷衍?” 胤小祕:?四哥一出宫门怎么变聪明啦? 小家伙挠挠头,想起二筒教他的保命三十六反问,连忙道:“我才没有敷衍呢,我天天夸四哥四哥却只会骂我,不揪耳朵就打屁股,四哥是不是不爱我了?” 胤禛:“……” “四哥最近总喜欢叫十七哥去养心殿问话,他也是你弟弟呢。” 雍正听得头风就要发作,摆摆手叫小幺离自己远点:“给朕好好说话,阴阳怪气的。” 胤小祕正襟危坐:“那我跟十七哥都掉进河里,四哥先救谁?” 胤禛气笑了:“老十七会水,自个儿就能上岸。” “那四哥就是要救我啦!” 胤禛冷哼一声,懒得搭理小家伙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他有些急切的翻开矮几上的奏章,生怕幺弟再问出什么招架不住的问题。 胤禛忍不住想,小幺这叫人头疼的本事,怎么跟后妃们多少有些相似呢? 车马摇摇晃晃,到达圆明园已经到了晌午。 胤小祕四仰八叉的睡在薄毯上,许是做了什么梦,嘴里“吧唧吧唧”吃的正香。 胤禛叫人扶下车,吩咐允禵:“老十四你跑一趟,把人先抱到九州清晏后殿里。” 允禵撩起帘子一瞧,幺弟已经睡成个小猪崽子,哥哥们顿时都笑起来。 直亲王允禔问:“小幺这回是随太后一起住?还是自个落一座院子?” 雍正笑得意味深长:“朕打算叫他与弘历弘昼住在一处。” 马上的两个小少年欢呼雀跃,被胤禛回头望一眼,又赶忙噤了声。 圆明园大宫门面阔五间,进去之后,两侧设有六部以及各个府衙的朝房。后头便是与朝臣议事的正殿,还未加盖完毕,只勤政殿暂且能用。 雍正倒不在意,带着随行扈从过了出入贤良门,来到前湖。 前湖水在日光下波光粼粼,泛着清波。 湖区面积不大,两侧各有一条水廊,通往湖上的九州清晏。 胤小祕似有所觉,脑袋搭在允禵肩膀上,慢腾腾睁开眼,揉了揉,迷茫的看着面前陌生的景色:“哇哦~” 胤禛侧目去瞧他:“醒了?那也用不着你十四哥扛着,自个下来走动走动。” 用不着他说,小家伙已经挣扎着一蹦跶跳下来,在岸边跑来跑去,欣赏这处园子了。 雍正笑着看了一会儿,吩咐道:“皇额娘今年住在‘莲花馆’(长春仙馆)吧,那岛上四面环水,风景又好,养人。陈福,走水路乘船先送太后和几位太妃过去。” 陈福领了旨意下去,从南船坞上便有一艘船穿桥而过,静静停靠岸边。 胤小祕惊喜道:“还可以划船,所有的地方都能划船去吗?” 苏培盛笑吟吟答话:“回小阿哥,这前湖后湖跟西北和后头福海都是通的呢,只要您想去,不仅是这后湖上的九座小岛,旁处都能走水路过去。咱们万岁爷当初就是为了水路比陆路方便,特意叫人设计造成这般模样。” 小团子从前在畅春园虽然也乘船,可是却没有这般过瘾,连忙手舞足蹈着,闹着要坐船去瞧瞧。 胤禛拍他脑门:“急什么,皇后她们都没选宫呢。” 此番出宫,帝后同行,年贵妃因为生产之后一直身子弱,主动留下坐镇后宫,福慧便也没跟来。 唯一叫人意外的是,弘历弘昼都来了圆明园,反而留下弘时在宫中监国。 皇上分明已经有意将弘时过继给八爷允禩,这番监国,怎么看都只是个陷阱。 兄弟们心中清楚这事,都在装傻充愣,唯独齐妃一个人高兴的嘴角咧到下颌了。 小团子压根儿不在意这些,只想出去玩。 乌拉那拉皇后瞧见小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皇上,臣妾刚选了紧邻‘九州清晏’的‘韶景轩’(茹古涵今),方才与齐妃、熹妃也已经定过住处,分别在‘天然图画’和‘金鱼池’(坦坦荡荡)。” 见胤禛没有异议,乌拉那拉挥了挥手,着人带着后妃们去入住。 她又笑着瞧了小幺一眼,建议道:“二十四弟既然要跟弘历弘昼一起住,不如就‘桃花坞’(武陵春色),地方大些方便他们玩闹。皇上觉得如何?” 雍正能觉得如何。 自然是一眼看出来皇后偏帮小幺的心思,无奈的瞧了两人一眼。 桃花坞单独处在西北侧,没有在这九座人工小岛环成的圈子里。到时候,这叔侄三个还不得闹翻天了去。 胤禛还在犹豫,小团子接收到四嫂递来的眼神儿,反应过来连忙抱住四哥的手臂晃悠:“四哥,就让我们住过去吧,我保证好好看着四侄子读书!” 弘昼也连忙道:“我也是我也是,汗阿玛!” 弘历:“……那……我也……” 雍正被这三个闹得没脾气,放行道:“行了,住桃花坞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小团子连忙乖巧状:“四哥您说!” “‘梧桐院’(碧桐书院)朕会用来做阿哥们读书的地方,以前你们往尚书房去,往后三个人都得去梧桐院读书,少一个都不行,明白了?” 胤小祕:“……” 四哥这哪里是监督弘历呀,分明是要两个侄子监督他读书嘛! 小团子后悔了,放开他皇兄的胳膊就想摇头,甚至觉得跟佟额娘住一起也不错。然而胤禛比他先快了一步。 “苏培盛,还不带你三位爷过去认认路?” 这话一出,便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了。 三小只很快被打发着上了船,撑船的太监长蒿杆一撑碧波荡漾开,弘历和弘昼欢呼雀跃,小团子却唉声叹气。 四哥太狡猾啦。 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胤小祕怎么会败给区区两个小侄子呢? 胤祕双手撑着小脸,忍不住露出小虎牙,直勾勾盯着弘历和弘昼。 弘昼缺心眼儿,根本没察觉到。 只有弘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幺叔,你干嘛笑得这么……” 不怀好意。 小团子歪着头:“这大好的日子,今晚我们就睡在一起,比赛讲鬼故事吧!” 作者有话说: 弘昼:这种比赛,反正不会是幺叔赢…… 晚上二更三更~ 第89章 89 胤小祕这话一出口, 收获两声“噗嗤”笑。 弘昼笑得前仰后合:“幺叔,你是不是忘记在河南的时候,怎么折腾的汗阿玛啦?” 小团子扁扁嘴, 觉得两个侄子可真是井底之蛙。一定是没有听过特别吓人的故事,才敢这么初生牛犊不怕虎。 鬼故事啊, 这可是鬼故事! 这世上谁能不怕鬼呢? 胤祕摇了摇头,决定到了晚上再报仇回来。 三小只很快就上了岛。 桃花坞建于康熙五十九年, 名字来源于陶潜的《桃花源记》。岛上山坏水绕,中央抱有一汪湖水。顺着东南叠石,泛舟于桃花溪之上,便可穿过青石连成的桃源洞,到达殿宇集群处。 殿宇的名字也都十分符合该岛的特色, 诸如“桃园深处”,“绾春轩”和“桃花坞”本殿便错落其中。 撑船的小太监见三位爷都喜欢,赔着笑脸说起了讨巧话:“春天的时候,桃花坞可是园子里最好看的呢!山涧溪畔都会盛开千万株山桃树。如今虽然没有花赏,但正赶上果子成熟的季节,阿哥们到时也亲手摘来尝尝。” 胤小祕一听连连喝彩。 落英缤纷算什么, 能吃到肚子里才是真。 小太监摸到了阿哥爷的喜好,绞尽脑汁越发卖力:“西边那座小青山上头种了不少杏子、李子,还有葡萄呢, 几位爷得了空的时候,奴才便引您去瞧瞧。” 于是, 叔侄三人的重点全都偏移到了吃上。 初夏的蝉鸣和着流水潺潺一道作响,头顶是烈日当空, 却因着溪水两畔的巨木树荫遮去大半, 从树缝里漏下来的光斑追着小船, 一路调皮地跃进了桃源洞之后。 胤小祕迫不及待的上岸,对这带着些田园风味的小院子十分喜欢。 小家伙辈分最大年纪最小,得了两个侄子一致相让,叫他住在了桃花坞本殿。弘历和弘昼则一左一右选了全碧堂和绾春轩。 折腾了半日,大伙儿都饿了。 好在圆明园的行在御膳房早有准备,他们刚进屋,就有苏拉太监上岛送了晚膳和点心过来。三个人黏糊得紧,全都钻到了胤祕院里一起用膳。 园子里的膳房公公们做不出宫里那么精巧,打听到阿哥们喜欢用烧烤,投其所好,送了五人份的羊肉串和蔬菜串过来。 重辣重孜然的那份归了胤祕,余下口味稍清的叫弘历弘昼分了。 吃串儿总得配个酒才最应景,可惜胤祕一沾酒就耍疯,只能让侄子们用一些桃子酒,自个儿用了一大壶加了冰的杨梅饮。 酸酸甜甜和辣味在口中碰撞,实在是味蕾的盛宴。 胤小祕舒坦的打了个饱隔:“做一个酒囊饭袋真好呀!” 弘昼弘历难得没有分歧,也相继打嗝赞同。 夕阳西斜,很快沉入后湖之下。 桃花坞主殿内,胤小祕已经换上寝衣,跟弘历和弘昼肩并肩躺在了榻上。 三人的贴身奴才都被赶出去,怕影响到了恐怖氛围的营造。 很快,全屋的灯都吹灭了,只留下窗边一盏地灯,微弱一点光照在轱辘钱样式的窗纹上,越发瘆人。 外头淅淅沥沥起了小雨,整座岛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黑暗中,弘历抖着牙率先开口:“幺叔,你再挤我我要掉下去了。” 胤小祕大言不惭:“是弘昼在挤我啊。” 弘昼说话就比较吓人了:“我……感觉旁边有人挤我啊——” 这话一出,“啊啊啊”“嗷嗷嗷”“呜呜呜”瞬间炸开了锅。 屋门外头守着的三个奴才相视一笑—— 哼,一定是我们阿哥赢了! 然而屋内的状况要叫他们失望了,这鬼故事还没开讲,叔侄三个人越挤越紧,恨不得钻进一条裤子里去。 提议鬼故事大赛的胤小祕都快要哭出来了,他宁愿听老朱讲一天课也不想比这个了。 弘昼最先吓得人,这时候脑子一抽,压低声音开口:“我跟你们讲,从前有一个七岁的小孩儿……” 小团子一怔:“不行,我也七岁了,你换个年纪!” “有一个七岁半的小孩儿,他听人说往眼睛上滴了牛的眼泪就能见鬼。”弘昼故意掐低了嗓音,“于是,他偷偷在家里的牛死时收集了眼泪,到了晚上,躺在床上以后,抹在眼睛上睁开一看,旁边八仙桌上竟然——” 胤小祕这时候已经像一条八爪鱼一般挂在弘历身上了。 他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八仙桌,觉得那个小孩儿就是自己,抖成筛子问:“他他他……他看到什么了啊?” 弘昼:“还有两个烤串没吃完,嗝。” 弘历:“……” 胤祕:“……” 屋外雨越下越大,借着微弱的灯光,胤小祕跟四侄子对视一眼,蓦地坐起身,把弘昼暴揍一顿。 三小只打着闹着,精疲力尽,索性休战又重新并排躺下。 胤祕一困起来,十头牛都挡不住他睡觉,于是,弘历跟弘昼正说着明日的课业,转头就听到了幺叔的轻鼾声。 小团子以前睡都很老实,今儿个不知是不是吓到了,夜里突然开始踢被子。 弘历弘昼刚刚睡着,就被他们幺叔各种打把势惊醒,弘历时不时还会被踹一脚,差点被蹬到床下。 等到去梧桐院读书的时候,两个侄子盯着硕大的黑眼圈,跟在元气满满的幺叔后头,谁看了都要多瞧两眼。 自此,胤祕再邀请侄子们一起睡,再也没人来了。 在园子里熟悉了几日后,小团子对这样坐船去读书的日子有点腻了。 他想起进园当日,划船小太监说的话,悄悄拉着两个侄子道:“我们明日不去梧桐院了,到山上摘桃子杏子吧?听说有些早熟的葡萄也能摘啦!” 弘历摇摇头:“不去梧桐院,老师告诉了汗阿玛,我们会受罚的。” 弘昼也是个闹腾性子,早年在藩邸被拘着,如今有他幺叔带头,双手双脚赞成起来。 “哎呀四哥,你就别怕了,我听说朱大人和张中堂,马中堂他们有事要谈,今儿梧桐院多半是自个温习功课,没人发现的。” 弘历终于被两人合力带到了沟里,点点头同意了。 为了不叫人起疑心,胤小祕还特意支开了赵昌和银翘,只带着五花出门顺着桃花坞绕了半圈,这才顺利跟两个侄子会合。 小团子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地来了。背后是同样姿态的五花。 那日撑船的小太监瞧见了,打了个千,十分有眼色的压低声音道:“阿哥爷,奴才这便领您几位过去。” 弘昼忍不住跟着紧张,悄声道:“行,快些带路,莫被人发现了。” 弘历看着这四个人变成了一副姿态:“我们摘自家的桃子,还搞得像做贼一样。” “你懂什么,这叫……”小团子那点词汇量压根不够用,开始瞎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来的总是最香的。” 众人默然。 胤小祕进了山便放松下来。 他带头穿行在桃树杏树之间,开始挑选好爬的树大展身手。这事儿他从前在宫里常干,找准了两下就能窜上树,看的两个侄子一愣一愣的。 弘昼看着也想上去,奈何个头有些高了,反而没有幺叔灵巧,不方便攀爬。 小团子吩咐:“你们不会爬就在底下等我丢下去吃,我摘的一定是最甜的~” 三人分工越发愉快起来。 * 夏初的阳光没那么毒,尤其到了晌午,晒上一会儿直叫人打瞌睡。 雍正在九州清晏闷了好几日,今个提前处理完政务,在院子里打了两个转,昏昏欲睡,索性带着苏培盛出了门,乘船往桃花坞来。 “朕记得这座岛上的桃李杏该熟了。” 苏培盛应是:“万岁,这才刚开始熟呢,大半都是涩的,到了七八月的才更好吃。” 胤禛点点头,上了岸由着心思走,觉得这世外桃源果真能放下许多杂念,走几步都轻松多了。 他舒展舒展筋骨,赏赏近处的桃木,远眺青山上的古柏绿藤,就瞧见一个猴一般的身影飞速窜上了树,没入绿林之间。 胤禛以为自个儿眼花了,背着手道:“苏培盛,你看那山上是不是有猴?” 苏公公一怔,心里寻思着圆明园自建以来,也没听说有猴啊。东边园子里倒是养了些禽类,可也没有能上树的哇? 他顺着主子的视线往西边山上望去,果真瞧见树梢之间有个影子一跃而过。 苏培盛忙道:“万岁爷,好像真是个能爬树的小玩意儿!” 雍正一贯是那种不爱挪窝的性子,在屋里呆久了也不觉得闷得慌,这番下定决心来圆明园,还磨蹭了好几日。 这是他搬进来以后,头一遭主动逛园子。 没想到就碰上了山中野趣,顿时也来了兴致。 雍正带头上了山:“走,趁那几个小子还在梧桐院读书,随朕上山瞧瞧。” 苏培盛应声,忙跟了上去。 西边的小青山地势相对平坦,坡也不陡,杏树桃树郁郁葱葱交映着。胤禛步子大,没多久就听到了“吭哧吭哧”的啃咬声。 雍正挑眉,对苏培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悄悄摸过去,越走近那声音越发响亮,好像不止有一道声源? 雍正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忽然听到一声童音:“快点儿。” 胤禛眯了眯眼,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还是不死心的走过去扒开杏树从一瞧—— 方才说的猴儿,正背对着他,跨坐在一人多高的树杈之间,怀里抱着几个桃子,还边摘边往下丢,地上两个人撅着屁股捡的欢实。 树上的小团子兴冲冲道:“快吃快吃,剩下烂的吃不了,拿去喂给四哥吃!” 作者有话说: 雍正:喂给朕? 胤小祕:那……投喂? 十二点前三更~ 第90章 90 雍正气得想骂人。 可偏偏还不敢吭一声, 生怕把人吓得从树上掉下来。 等幺弟三两下从树杈窜下来,他才沉声道:“叫朕看看,你是要把哪个烂桃子给朕送去?” 胤小祕正欢快地拍着小手, 闻言登时宕机在原地。 弘历和弘昼也仿佛被雷劈了一般。 随行的奴才们方才都被万岁爷一个眼神喝止住,此时愧疚的垂下了头。是他们报信儿不及时, 害了阿哥爷啊。 三小只缩着脖子,垂着脑袋站成一排, 夹紧尾巴等候雍正的责问。 胤禛冷笑一声:“这便是你保证的每日去梧桐院读书?这才坚持了几日,你就带着两个侄子一起不学好。” 雍正这番话说的平静。但越是平静,越叫小家伙臊得慌。 胤祕其实心中隐隐意识到这样的错误有些过分了,但还是贪玩遛了过来。把四哥先前的要求都当耳旁风。 他做错了事情也敢认:“四哥,我错了。你罚我吧。” 这么干脆利落的道歉认罚, 反而叫胤禛眯了眼半晌没吭声。 小幺的脾气他比谁都了解,就是个牛皮糖,还记吃不记打。这会儿认错认的快,但甭管惩罚多重,他玩性上来还是会犯类似的错误。 胤禛却打算叫他彻底改了这一点。 兄弟二人谁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对望了片刻, 胤禛淡声开口。 “黄履庄这个人朕给你寻到了,已经命他往京师来了,快则半月就能到, 等人来了你自个儿安排。” 小团子一脸迷茫,不懂他四哥怎么从惩罚突然扯到黄履庄身上。 胤禛食指虚空点了几下, 继而摆了手:“这事儿办妥了,往后你的事朕一概不管, 随你的便。” 雍正说完甩袖扭头就走, 直接把三人忽视了。 他心中恼大于气—— 亏得朕还在朱轼面前使劲儿帮你说话呢, 丢不丢人!连朕都跟着你一起丢脸。 这回朕治不了你,就跟你姓! 雍正永远是那个雍正,他生气多是闷气,想撬开他的嘴听点实话,还不如请他在奏折上写朱批吐槽来的快。 毕竟这是个吐槽大臣长胖了能批一满页的皇帝。 小青山上,留下风中凌乱的胤祕,以及他目瞪口呆的两个侄子。 弘昼结结巴巴:“汗阿玛……怎么这么生气啊?我都没见过他对幺叔说这么重的话。” 弘历想了个主意:“咱们这回做的太过火了。幺叔,我们现在回去把功课补上来,明日一道去九洲清宴跟汗阿玛赔罪吧。” 胤小祕吸溜着鼻子点头:“好,听四侄子的。四哥这样还不如打我屁股一顿呢。” 小家伙是强忍着才不哭的。 他知道犯错了,能不能……能不能再给一次机会,不要不理他呀。 回到桃花坞的小家伙没精打采的。 银翘和赵昌对视一眼没吭声,伺候着阿哥用膳,又给送进书房读书习字,才一人揪着五花的一边耳朵给拽到角落里。 一番严刑逼供后,两人搞清了原委。 赵昌叹息:“皇上这是好心帮阿哥纠错呢,咱们可不能拖了后腿。” 银翘心中门儿清,还是忍不住怜惜:“阿哥从前喜欢追着圣祖爷跑,如今是依赖惯了皇上,我怕他伤心害怕呢。” 赵昌摇摇头:“总是贪玩,落下功课也不是办法。皇上的心意没错的。” 银翘叹惋一声,立在窗前向书房内瞧了一眼。 小团子果真如她担心的那样,眼红红的,瞧着有些难受。只是一认真读书习字起来,慢慢就忘掉了。 天逐渐暗下来,银翘进去添了几盏灯,陪着阿哥补完今日的功课,小家伙就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五花进来轻手轻脚把人抱回寝殿。 银翘给小阿哥脱了鞋子衣衫,用热帕子沾了脸,还能听到他嘴里嘟嘟囔囔背着《韩非子》“说难”篇,不由笑起来。 阿哥果真如先皇所愿,成了坚韧的竹呢。 * 一夜无梦。 小团子特意起了个大早,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收拾收拾就飞奔出去跟侄子们会合。 他们要在去梧桐院之前,到九洲清宴跟皇兄认错。 天还几乎完全黑着,划船的小太监在船头立了两盏桅灯,又亲自下船提着灯笼来接三位爷出岛。 初夏的夜风还有些凉意。 小家伙们坐在船上被风一吹,听着流水声,越发清醒起来。船没多久就到了九洲清宴,三人靠岸后,过圆明园殿和奉三无私殿,径直跪在了雍正寝殿前头。 苏培盛正服侍雍正穿衣,听到陈福进来报了一声,忍不住用余光扫了主子一眼。 胤禛依然一张冷脸,淡声道:“外头地上凉,把人叫起来去梧桐院读书吧。” 陈福得了令,连忙出去请三位阿哥起身,说是皇上吩咐,请阿哥们莫要误了读书的时辰,去梧桐院要紧。 弘昼还想说什么,被弘历一把扯住,回头一瞧,幺叔都起身往外头走了,只好叹息追上去。 这兄弟俩的关系又这么奇怪的僵在半空中。 胤小祕昨日不仅补上了落下的功课,还温习了今日要学的《韩非子》,半夜口中都在念念有词的背着。 因此,今儿个小家伙可算扬眉吐气一番,连老朱都破天荒夸了一句。 可是小团子却高兴不起来。 下了学,弘昼弘历照旧要去布库房,小团子径直回了桃花坞。 船入岛的时候,小家伙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他意识到这回真的惹四哥生气了,而且以往的哄人招数都不管用,顿时犯起愁来。 撑船的小太监瞧见之前无忧无虑的小阿哥这幅样子,壮着胆子道:“阿哥有心事,不妨跟奴才诉诉苦水,也好过自个儿发愁啊。” 胤祕撑着脸蛋儿道:“我哄不好四哥,他都不愿意见我一面。唉,我是个小阿哥,又不是小格格,往皇兄怀里一钻就是贴心小棉袄。” 他眺望湖水,忍不住感叹:“唉,做个男人真难啊。” 撑船的小太监扑哧乐了。 小团子从岸边捡了石子儿,打起了水上漂。 女孩子都有什么招数对付冷面阿玛呢? 不如,不如去问问小和慧吧!她跟着佟额娘住在莲花馆,现在去学也来得及~ 胤小祕住的地方离佟佳氏的莲花馆远了些,需要从“万方安和”穿过去走陆路。 万字和安是一座“卍”字形的水上殿宇,宫中都习惯称为万字房。其间有三十三间东西南北室相嵌连。 胤祕走马观花,觉得住在这里好像挺酷,琢磨着明年向皇兄请旨搬过来,一路顺着岸边南行,总算到了莲花馆。 莲花馆在前湖西面,紧邻着乌拉那拉氏的茹古涵今,却与湖中的九座小岛相隔开,四面环水,进出都经过几座拱桥去旁处,自成一片天地。 东院,垂花门内。 佟佳氏在正房里正在小憩,和慧在旁边的西厢房里看书。 胤小祕悄咪咪摸进去,和慧惊喜极了,捂着嘴小声喊:“幺叔!汗阿玛不罚你啦?” 小团子看自个儿的光荣事迹连小和慧都知道了,叹气坦白:“怎么不罚呀,四哥现在都不理我啦。” 和慧也蹙眉:“啊?那怎么办呀?” “我布吉岛,这不是跑来跟你请教嘛。” 两个团子大眼瞪小眼,和慧半晌才把食指对准自己:“我?可是我从来没有惹汗阿玛生气过呀。” 胤祕:“……” 莫名觉得被侄女嘲讽了? 两个小家伙一起撑着脸坐在窗边,和慧绞尽脑汁,道:“幺叔,你要不要再可爱一点,去跟汗阿玛撒个娇呢?大人们都可喜欢小孩子软萌萌的说话啦,阿玛一定不会拒绝的。” 胤小祕自个儿对软萌和可爱没有概念,挠挠头虚心求教:“怎么样才软萌可爱啊?” 这……一下子就难倒和慧了。 她们做公主的,平日也不研究这个啊。 和慧皱着小脸左思右想,骤然想起年贵妃养的福慧,灵机一动:“福慧就很可爱呀!他……唔,他说话喜欢用叠词!” 胤祕也眼前一亮。 “对,福慧喜欢说睡觉觉,次饭饭!” 两个小团子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激动的拉着手转起圈来。 胤小祕属于行动派,有了法子就要去试试,跟和慧挥手告别,跳下软塌就往外跑,看样子是要去找雍正了。 小和慧追到门边关切的看着她幺叔远去,心中希望幺叔能一次就成功,快些跟汗阿玛和好。 * 九洲清宴殿门外。 年羹尧穿了一身朝服正跪在外头。 他忍了这许多日,总算是忍不住找上了雍正。年羹尧还记得先前胤禛说的查案一事,所以才会一直憋屈着在朝阳门做个小吏,如今一瞧被隆科多骑到脖子上,嚷嚷着要抄他的家,径直就炸了。 这跟万岁爷说好的可不一样,他年羹尧不认! 雍正算好了年羹尧会找来,特意没叫人拦着。 狗咬狗到最后,就得看看谁能揭对方的短。年羹尧若能扯出隆科多联络的官员名单,他这个人,倒也可以继续用着。 胤禛排布好了一切,唯一没算到的是,他最头疼的幺弟此时竟然跟年羹尧一起跪在外头,两人还聊得挺“火热”。 胤小祕一进来就瞧见了年鱼鱼。 他撩起袍子跪在老年身边,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拿老年练手,看看软萌可爱的效果。 胤小祕戳了戳年羹尧的小臂,等人家没好气的瞧过来,扬起一个自认为很可爱实则很欠扁的笑容。 他挥挥手打招呼:“嗨呀呀,老弟弟~” 年羹尧额上青筋暴起,瓮声瓮气:“吵吵啥?别逼逼!” 小团子瞪圆了眼。 原来老年是高手啊?他也来找四哥撒娇求原谅? 作者有话说: 胤祕:不好,是竞争对手!让我多吃几个可爱多! 第91章 91 胤祕和年羹尧, 跪在一处互相呲牙咧嘴。 小团子还没忘记自个儿的可爱撒娇大法,“嗷呜呜”吓唬年羹尧这个“对手”,老年憋屈的不行。只觉得如今连个小孩儿都能骑在他头上了。 圣驾面前, 不敢过于造次。 他只得用眼神狠狠控诉着胤小祕。 年羹尧块头壮,一脸络腮胡子跟个小团子较劲的样子, 叫苏培盛出来也没眼瞧。眼瞧着这二位就要打起来了,苏培盛忙从明间赶出来。 “诶呦, 二位,万岁爷可在里头候着呢,去的晚了奴才这差事办不好,都得吃挂落不是。” 年羹尧得了苏培盛的这句,才想起自个儿此行前来的目的, 起身抚平袍角,再看一眼胤祕,率先就往九洲清宴殿走去。 小团子慢了半拍,骤然反应过来—— 这可不行呀! 同样的叠词招数,老年先用了,他再对四哥用肯定就没那么管用了。 小家伙懂得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撅着屁股爬起身四蹄并用就要往殿里爬,吓得苏培盛在旁边心惊胆战。 这几日,皇上本就为跟小阿哥假意冷战的事儿烦心, 若再瞧见他这么螃蟹似的爬进去,还能有好? 没有人比苏培盛更希望这皇家兄弟二人和好了。 毕竟, 皇帝身边的差事不好当啊。 苏公公劝着小团子的工夫,年羹尧已经先进去了, 胤小祕只好嘴巴撅起, 挂着小油瓶追上去。 屋内的光线没有外头那般刺目。 胤禛负手而立, 背对着进门跪下的年羹尧,正仔细观摩一副仿唐寅的《东方朔偷桃图》。 胤小祕往常来瞧四哥,都是胡乱拱拱手道个好,今日却也读懂了气氛中的僵持对峙之意,恭恭敬敬跪下道:“儿砸……小幺给皇兄请安。” 除了嘴瓢,一切都很完美。 胤禛这时候才转过身,状似无意的扫了幺弟一眼,话却是对年羹尧说的。 “亮工(年羹尧的字)还跪着做什么,起吧。苏培盛,还不赐座。” 苏公公跟他主子唱双簧一绝,闻言忙佯装羞恼,虚虚给了自个儿一巴掌:“诶呦,瞧奴才这一忙起来没眼力见的,年大人莫见怪,您请。” 小团子看着四哥跟老年都往旁边一坐,没人搭理他了,开始着急起来。 他哼哼唧唧在地上扭了扭身子,半天没敢眨眼睛,终于眼中冒出一点生理性的热意,这才扬起脑袋可怜兮兮:“皇兄兄,我嘞?” 年羹尧一身鸡皮疙瘩,胤禛满脸嫌弃。 碍于外人在,他忍了,挥挥手道:“带你阿哥爷去西暖阁用些糕点候着。” 胤小祕欢天喜地跟着苏培盛去了西面,心中给小和慧点了个赞。 这才用了一个叠词,四哥就给好吃的了。那待会儿多用几个,岂不是就要和好如初一起用膳啦? 天真的小阿哥做着美梦走远了,这头才重新恢复为君臣之间的拉扯较量。 陈福带着奉茶宫女进来,给万岁爷上了常用的普洱,年羹尧则是今岁新贡茶涌溪火青。 胤禛端起茶托,夹着盖碗抚了抚,一口热茶下肚; 年羹尧这回进来比从前收敛许多,竟然能注意到主子起了茶碗再跟着用茶,雍正心中十分满意。 他面色和悦不少,问:“这些日子在朝阳门操劳累坏了吧?朕瞧着黑了些,不过整个人也精神了,不似从前油腻腻的。” 那可不。 连西安府的家产都被隆科多以奉命清查为由,卷了个大半,再厚的油也全都刮没了啊。 年羹尧守了一月有余的城门,到底是长进了,至少脑子里有再多想法学会了憋着,没说出口,也没表现在脸上。 他对着胤禛恭恭敬敬道:“万岁爷圣明,奴才此番在朝阳门暂代城门吏一职,知道了不少底层百姓的苦楚,有感而发,原本打算着寻万岁,想要捐出过半家产充入国库造福百姓,谁知……” 年羹尧说到此处叹息,掀了朝服就要跪下去。 胤禛难免觉得意外。 年羹尧是汉军旗出身,从前不可一世的时候,对着他这个皇帝最多自称“臣”,何时还称呼过“奴才”? 雍正心中好笑,便也陪着年羹尧一道演戏,伸手拦了一把:“这是做什么,你是跟着朕一路走过来的功臣,如今又有如此义举,还能有人难为你不成?” “奴才听步军统领隆科多提起,这番是奉皇命要抄了奴才的家……” 雍正扬眉:“朕何曾有过抄家之言?先前便与你说过,朕要清查河南上下勾结,私吞大笔治河饷银导致藩库空虚之事。” 年羹尧点头,这事皇上先前说过,他还因此栽了跟头。 胤禛接着道:“这件事有人告到了你头上,加上先前你私自进京之事,朕才不得不叫隆科多去查清楚你家中私银来源,查清楚了,自然都会归还于你。” “不过,大舅哥既然有意替百姓做些什么,朕也不好拦着,等真相大白之后,便只充公三分之二吧。” 年羹尧:“……” 这一声大舅哥可真值钱啊。 有总比没有强,年羹尧咬牙认了,开始极力撇清自己在河南贪污案中的干系。 “万岁明鉴,奴才是身处甘陕之地,常驻西安府,可是从来没有跟河南有过来往。若说朝中能得了一省上下官员贿赂的,非隆科多莫属!” 雍正等的便是这个,垂眸问:“哦?这话不能乱说,可有证据?” 年羹尧咬牙直接跪下,叩首道:“奴才有罪,须得向万岁坦白。之前,奴才也曾向隆科多行贿一匹纯金打造的“马踏飞燕”金器,另有瓷器珠宝若干,也撞上过几位与隆科多往来密切的大人,他收受贿赂远超万岁想象啊。” 年羹尧这回为了拉隆科多下水,还真是不管不顾了。 不过,这也正是因为他读懂了皇上给的信号。 雍正想动隆科多了,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部队给他施压,叫他站出来指认。 哪怕是把他自个儿搅和进去,没关系,背后有皇帝授意,大不了破点财消灾,总比什么都没了看着隆科多嚣张要好。 果不其然,胤禛沉声道:“可知还有何人行贿?” “前任云南巡抚甘国璧。” 雍正略一回忆,便想起来了。 此人在康熙五十九年亏空钱粮,以霉谷充仓,被圣祖爷革职了。到了今年初,隆科多这个“佟选”提起一嘴,又被他派去镶白旗做了副都统。 胤禛察觉到什么,眯起眼问:“朕去河南微服私访之后,甘国璧做了什么?” 隆科多道:“回万岁的话,此人老毛病再犯,侵用铜锡饷银八万余两行贿隆科多,被奴才撞了个正着。” 雍正淡淡觑他一眼,心道你不也是去行贿的。 君臣之间又你来我往几个轮回,扒出不少地方要员,甚至还有前任河道总督赵世显这等身居要职的官员。 雍正心中自是有怒意的。 隆科多这狗奴才,跟他阿玛佟国维没有半分可比之处,竟也想着做个“佟半朝”吗? 我呸。 个宠妾灭妻,侵占正妻诰命封号的东西,德不配位,活该嫡子与小儿子虎视眈眈。 胤禛强自压下怒气,吩咐年羹尧:“朝阳门近来无事,回了京你也不必去了。不妨在京中多汇集几个朝中好友,吃吃酒聊聊天,叫他们也清楚,这九门的天该变一变了。” 年羹尧闻言,舒了一口气,叩首便要退出去。 胤禛想起年贵妃还独自在宫中,也不知身子如何,便又补了一句:“苏培盛,开了库房取些应季的玩意儿,叫亮工带回去送到贵妃手里。” 苏培盛应一声,等年羹尧谢过恩,这才笑眯眯引路道:“请吧,年总督。” 这一句总督,算是彻底叫年羹尧的心放回肚子里。 这头收拾走了一个,胤禛揉着眉心,才要应付下一个最难缠的。 他无声的吁气,起身,负手悄无声息走到西暖阁七抹槅扇下,借着缝隙往里头一瞧。 好家伙,小幺竟然把码得整整齐齐的四碟子糕点已经用了个大半。 小团子吃得分明已经打饱嗝了,还能抱着奶茶碗喝了两大口,伸手再去取下一块枣泥糕。 胤禛连忙上前,用手里的珠串轻轻打了小幺的爪子:“朕叫你吃两块,你用了几块?” 胤小祕被人从身后搞偷袭,吓得像个炸毛的小雀儿抖了抖,听到是四哥的声音,才懵懵然扭着身子仰头看去。 胤禛正蹙眉望着他,分明比刚才见时生气多了。 胤小祕想起自个是来哄四哥开心,想要求和的,连忙咽了咽口水,背着手道:“四哥哥,我我……我就是一不小心。” “什么四哥哥?你从哪里学来这些乌七八糟的,赶紧给朕改回来。”胤禛在他面前坐下,越发觉得幺弟这是被惯坏了。 小团子委屈极了,明明刚才还有用呢,而且福慧这么说话的时候四哥就很高兴啊。 他把委屈挂在脸上,问题也不由自主问出来。 胤禛闻言一怔,明白了幺弟今个为何这么矫揉造作,又气又好笑。 他伸出食指戳戳小幺的眉心:“福慧才多大你多大了?他学说话多说几个字朕自然开心,你说话多说几个字朕的头风都要发作了!” 小团子眨眨眼:“四哥还有头风啊?” “……用不着你操心。” 话是这么说,可是等到幺弟凑到跟前,冰凉柔软的小手轻轻揉着颞部时,胤禛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于是,将要出口的训斥变成了递台阶:“再往下一些,重一点,不错。”、 胤小祕揉的越发起劲儿,觉得这可比什么撒娇可爱简单一百倍,还没有跟着廖公公学蒸馒头难呢! 胤禛被幺弟暖心的举动搞得心头一软,想到他不过才是七岁的小孩儿,早早没了阿玛,自己若不疼他定然难过极了。 他叹口气道:“你得好好读书,才能明事理。不管往后用不用得到,至少你得给自个儿多个选择,外头多少穷苦人家想读读不上。朕……这是替你着急,才会一世情急。” 胤小祕懂事的点点头:“我知道错了,四哥,我昨天都把落下的功课补上了。” 胤禛看幺弟,那是带了天然的滤镜。怎么瞧都是自家弟弟最好,因而小团子哪怕一丝丝进步,在他眼里都是天才之举。 他闻言笑了笑:“做的不错,慢慢来,总有一日,一本书你抄个百二十遍就能背下来了。” 胤小祕眨眨眼,茫然:“其实我早就想问了,四哥……为什么做什么都要一百二十遍?” “就像今日这篇《韩非子》,我读两遍也能背熟啊?” 胤禛:“……” 作者有话说: 胤禛:原来这小子真是个天才!那这脑瓜可不能浪费了。 恭喜小幺的被动卷生涯开启。 晚点二更,今天有点忙,估计只有六千啦。明天会接着日万~ 第92章 92 胤禛反应过来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幺弟果真是个小天才, 并不是因为他宠弟狂魔的滤镜加持。 胤禛像是头一次认识小幺一般,新奇的从上到下打量他,直看得小团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小家伙过去乱用成语诗词, 他还当是学的吃力,原来压根儿没有仔细读过书。 也对, 太后跟圣祖爷说过的闲话,他都一句一句记得牢呢。 胤禛笑笑, 语气十分和善问:“朕想起来,你从前总说读不懂书,在尚书房的功课也是回回末位,莫非是只顾着玩儿,读书都不走心?” 站在身侧的小团子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哎呀,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四哥也太聪明了。 胤禛眼皮都没抬,将人给揪到眼前,蓦地嗤笑一声:“看来,朕跟汗阿玛先前都被你给骗了啊。” 小团子嘿嘿卖萌笑着,露出两个小虎牙和梨涡想要萌混过关。 可惜胤禛没给机会:“既然是你自个儿暴露的,那就怪不得朕了。尚书房近日在学《韩非子》吧?老九那头你也有些日子没去了, 那朕就替秦道然给你布置两册书,一册就是你如今正学的《韩非子》,另一册《商君书》, 都是法家学派的必读之物。” “记着,这回不仅得看明白, 还得背了才行。” 胤小祕特别为难的“啊”了一嗓子,被他四哥抬起眼皮瞧了一眼, 立马怂下来, 偃旗息鼓了。 不, 不就是读书嘛! 他今日来本就是为了跟四哥求和的,做出一点点牺牲也是应该的。 就两册书,每天抽出两刻钟读一读也不是不可以? 小团子说服了自个答应下来,胤禛总算是觉得不负汗阿玛的重托了。 想想一年半前,在紫禁城的大雪中登基,熬过了四面楚歌的艰难状况,都没有叫他有这种如释重负的感受。 雍正暗自摇摇头,叫苏培盛进来:“晚膳叫小厨房弄些好克化的,小阿哥糕点用多了。” 胤祕一听,惊喜地扑到他皇兄腿边:“又能跟着四哥蹭饭吃啦!” 雍正不搭腔,只想着待会儿清汤寡水的呈上来,小幺怕是又要闹了。 然而,出乎胤禛意料的是,小厨房这回有杜庖长坐镇,一听苏公公提起小阿哥,就自发的动了心思,最后加了一道水果汤品上来。 这道汤是从宫里的广府菜厨役那儿得来的灵感。 正是夏日炎炎时。 瓜果正当季,选用各地新上贡来的山楂去核,夏橙切片去籽儿,苹果也去皮切片,外加园子里新摘下来的早熟青梅去皮切片。 将苹果、夏橙、青梅、山楂、红枣和适量冰糖一起倒入小甑,加水,文火炖煮两刻钟,一道简单的开胃果捞就做好了。 小孩子最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口味,再加上杜庖长还额外送了一碟桃花坞的李子制成的蜜饯上来,越发叫胤小祕欢喜得不行。 小团子一激动就吃的多。 胤禛瞧着幺弟吃嘛嘛香,也跟着多用了些。 于是,今日这顿简单的晚膳,也照样被兄弟俩胃口大开用去大半。 苏培盛侍候在一旁,忍不住想,要是小阿哥日日过来用膳,他便不必这般忧愁万岁爷的身子了。 * 仲夏在热气蒸腾中不知不觉降临。 园子里有山有水,绿树成荫,比宫中凉快许多。因而一直到了六月中旬,才命奴才们在寝宫外檐挂上堂帘。 皇家的窗户都有它的规矩和妙处。 譬如说,这寝殿大都装成了支摘窗,白日里堂帘一放,支摘窗合起来,便能阻隔热气;等到夜里凉快了,堂帘卷起把窗打开,小风顺着窗口吹进来,带着溪水中的凉意,沁人心脾。 胤小祕带着两个侄子,在桃花坞这处好地方躲暑,夜里睡得更香了。 夏日的八卦听着最是有趣,小家伙这日乘船去梧桐院上学,听这岛上的小太监提起一桩事。 “奴才听说万岁爷别出心裁,叫人在桃花坞上头造了一座“耕织轩”(水木明瑟)。听闻啊,那里的主殿丰乐轩临溪而建,又被称为‘风扇房’呢。” 胤祕眼中一亮:“什么叫风扇房啊?” 小太监也讲不明白,只大致比划着,说这丰乐轩引水入殿中,仿的是西洋水利法,叫水力带动风扇,整个屋中凉风习习,甚是有趣。 胤小祕最喜欢这些新奇的玩意,第二日下学就跑去耕织轩,瞧了个究竟。 地方倒真是个好地方,只不过,他感叹的时候被二筒泼了一盆子冷水。 【这法子根本就不是什么西洋人的啊。】 【自古便有唐太宗造“清凉殿”,以水利风扇消暑降温。更早的史料我这里丢失记载了,但肯定不是西洋人的发明。小土包子,你可别被骗了!】 水声泠泠中,胤祕的心情从欢喜转变的复杂起来。 一样东西或事物,当它是完完全全新生时,人们更多是抱着学习和欣赏的态度去看待它; 可是当你回首,知道这玩意儿你曾经拥有过,却因为种种原因丢失了,甚至被别人占有反过来忽悠你时,更多的却是懊恼与不甘。 小团子作为人统共也只活了七个年头,什么都没研究明白。但是对于一个群体的共属荣辱感,却是十分敏锐的。 他轻声问二筒:“为什么我们总会遗失许多好东西呢?明明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这样不就又得从头开始吗?” 二筒叹了口气。 这是朝代更替间的负面影响。 政治,军事上的斗争,往往是要以文化来让步的。而华夏每逢飘零乱世,便会失去不少历史长河中的璀璨文化。 欢天喜地出门来的胤小祕,回去却是垂头丧气的。 他躲在屋子里想了大半日,连晚膳都只用了平日里的一半,把二筒告诉他的话原封不动的分享给了玄烨。 玄烨最近能跟他对话的时间变长了,闻言不禁有些惊讶。 尚是少年人的帝王还没有那般心思深沉,将整个天下放在一张棋盘上来衡量利弊。 他听了小幺的话,沉默半晌,淡淡道:“朕不会叫乱世再来,朕的子孙亦是如此。” 胤祕戳戳阿玛的叶子,不由想到了二哥。 他对二哥所有的印象都来源于阿玛走之后,二哥从咸安宫放出来。而这之前,他只听过四个字用来形容允礽—— “两立两废”。 胤小祕忍不住提醒:“汗阿玛。” 玄烨等了半晌:“有事就说。” “你要对仁孝皇后好一些呀,她身体不好呢。” 玄烨心中一惊,觉得这梦里的儿子越发离谱了,竟还知道他刚与赫舍里氏成婚没多久。 玄烨没吭声,胤祕又道:“还有二哥,他可是你跟仁孝皇后的小孩呀,你要多相信他一些嘛,就像信任我一样~” 玄烨放下心来,嗤笑道:“朕除了你这个梦里的儿子,如今哪里来的儿子?” 小团子一想阿玛如今的年纪,知道说了也是白说,只好叹了口气先放下了。 罢了,等二哥出生汗阿玛就会明白的。 胤祕始终没有找到问二筒那个问题的答案,反而因此变得喜欢读书起来。 从前是有人逼着他赶着他去读,如今呢,他有了困惑,便选择自发性主动去读书。 对小家伙而言,书中没有黄金屋,也没余颜如玉。 但是却有可以在他心中种下一根幼苗的启发。 譬如《韩非子》的学说里,便有一种“观往者得失之变”,探索如今如何由弱变强的气势。他本人的术也是围绕着“刑名法术”之学展开的。 胤祕跟着他皇兄去过河南,因而对韩子的诸多主张有些理解。 可是单单一种学说,似乎还无法回答他心中的疑惑呢? 小家伙就这么钻了牛角尖,刻苦三五日之后,九州清晏那头传来消息。 允礽带着扬州一路赶来的黄履庄来园子里了。 胤小祕闻言,鞋子都没穿好,一路奔去了他皇兄那处。 一进门,小家伙就看到四哥跟二哥正笑吟吟谈话。 看到他进来,胤禛伸手点了点无奈道:“要不是二哥告诉朕,朕都不知道这混不吝竟然又闹了幺蛾子。” 胤小祕疑惑:“我最近很乖呀?” 胤禛冷笑,将手上的一张澄心堂纸丢在案桌上。 “自个儿瞧瞧,出宫之前,都在尚书房画了些什么?” 小团子在尚书房犯的错太多,压根儿想不起来,只好走过去一瞧—— 一张铺开的纸上,赫然画着形形色色的鸡,从叫花鸡、盐焗鸡、黄金鸡,到大盘鸡、啤酒鸡、荷叶鸡,各种炸的煮的焖的,只要能吃到嘴里的菜式,都被他给画了上去。 上头还歪歪扭扭写着题跋:《千里菜鸡图》。 哎呀,这不是他听老朱的课太饿了画的嘛?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93章 93 正是五黄六月时候。 烈阳当头, 九州清晏的书屋特意置了三方青铜冰鉴,上头都冰镇着瓜果,以备万岁爷消消暑气儿之用。 胤小祕刚从外头满头大汗跑过来, 只觉得四哥屋里凉快极了。 他望着桌案上那张澄心堂纸,鸡崽子们仿佛在扑楞着翅膀叫他快些想用, 小家伙咽了咽口水,登时忘了来此地的目的。 “四哥, 我画的可真好呀,都看饿啦。要不……” 话没说完,被胤禛抬手敲了个暴栗:“叫你看看罪证是反思的,不是叫你想下顿吃什么!” 胤禛与允礽还能猜不出这小家伙的心思,对视一眼, 眼神中都颇为无奈。碍于允礽此次是带着黄履庄进园子来的,头一回见面,总得给幺弟留些面子,胤禛才没打他屁股。 允礽轻咳一声,掩住笑意引荐:“这位便是我与你提起过的二十四阿哥。” 黄履庄正式拜见过胤祕之后,几人将话题扯到了自行车和其他一些发明上。 胤小祕自然是对自行车最感兴趣, 他还在做着“骑自行车射箭”的美梦,将这个法子推荐给胤禛和黄履庄,获得众人一致嫌弃。 三票反对, 小团子的自行车大军泡汤了。 好在小家伙在二筒的不断催促下,想起了一直在进行状态的任务。 黄履庄那本《奇器目略》, 他还连个毛都没看到呢! 小团子毫不见外的扯扯黄履庄衣角:“黄先生,我听海望说您写了本《奇器目略》, 里头记载了您所有厉害的发明, 能借我看两天嘛?看完就还给你。” 黄履庄说到底不过一介白身, 哪里敢上来就应了这声“先生”呢。 说老实话,今日若不是胤禛得了空,临时起意要见见这个幺弟中意的人,黄履庄哪有机会再次得见圣颜。 老头儿年纪虽然算是高了些,已经年过花甲,可精神头足,手脚也麻利,瞧着一副正当年堪用的样子。 他从前襟摸出那册《奇器目略》呈上去:“草民早已备好了,请小阿哥过目。” 小团子搓搓手看向四哥,得到胤禛默许之后,欢欣雀跃的双手将书册接过来。 这册书书页是用针线串在一块的,里头从书到画,全部由黄履庄一人完成。胤禛跟着幺弟看了几眼,竟然也起了兴致。 雍正直接开口问:“按照你书中描述的,这千里镜果真能将30丈之外的景致拉近到眼前?” 黄履庄没起身,跪地回话:“正是,草民以性命担保,绝无半字虚言。” “这温度计呢?” “此物可验明当前物体的温度,差异不会太大,除此之外,还有湿度计可以预测天气。” 胤禛依次问起方圆规矩(圆规)、取火镜、瑞光镜(探照灯)、自动灌溉机械等物,随着黄履庄一一解释,叫雍正和允礽都忍不住侧目。 若效用果真都如书中所言,此人称得上是利国利民的制器大才! 雍正难免联想到了“仙家”。 先前,幺弟便提起过是仙家要寻这本《奇器目略》,还许了钢铁作为奖赏。 胤禛心思百转千回,沉吟着开口道:“有些个意思。黄履庄既是白身,便先去咸福宫阿哥在昌平的庄子里试试手。” 他又对允礽道:“先前托付海望去查的石墨矿,已经有下落了,等头矿开采出来也交给黄履庄去办。若真做出点名堂,朕自然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黄履庄听完激动得不行。 毕竟,被喜欢玩闹的阿哥看中,和被万岁爷看中,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 二爷此番本就是被雍正特意托付办这桩事,顺带进来瞧瞧小幺,如今事情办妥,便带着黄履庄告退出园子,往昌平庄子去了。 允礽走了,幺弟在认真看书,雍正招招手,轻声吩咐苏培盛着小厨房去备一锅土豆鸡翅,其余随意。 苏公公领命下去了。 小半晌,胤小祕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四哥,你是不是想挖我的墙角啊!” 小家伙义愤填膺的样子逗得胤禛轻声笑起来。 雍正道:“普天之下何处不是王土,何人不是朕的子民,怎么就用不得了?” 说着,他还勾起食指使劲儿刮了刮幺弟的鼻梁。 胤小祕吃了亏,却没空关注这些:“可是你都答应我叫他跟我一起在庄子上的嘛,君无戏言!” 胤禛乐“不错,竟还知道君无戏言了。” “哼。你也太小瞧我了!” 兄弟两人你来我往,各让一步。 “这么着,朕方才提到的东西他若都制作完成,朕很快就派人将黄履庄的家小接进京,到时候都住在你的庄子里。只不过,你们要搞些什么,须得都叫朕知晓才行。” 小团子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有了钱本来就要分给四哥一点点嘛,他可是个大方又孝顺的好弟弟。 这件事情拍板下来,胤禛转而提起另一桩事。 “朕听说,你做的那个什么香胰子和肥皂,都在宫外铺子里卖起来了?” 这件事一直是悄悄进行的。 本钱除了一帮侄子、侄女、以及年贵妃的支持,还有猜灯谜骗来的不少银两。其中大部分都是十哥的。 除过过年的时候,小家伙自个儿跟他皇兄说漏嘴了,谁也没走漏风声。 如今胤禛提起来,胤小祕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胤禛又问:“朕怎么还听说,铺子里挂了个招牌,叫什么‘太后用了都夸好’,还依着香胰子的气味不同,分别起了个文绉绉的名字,说是你二哥题的?” 小团子显然没想到四哥竟然知道的这般详细。 他脚下后退两步,弱弱道:“四哥你听我狡辩。” 胤禛笑“嗯?” “本来,那个香胰子就是佟额娘夸赞过好用嘛,她如今还一直用着呢。” 小家伙一边解释,一边还观察着他皇兄的脸色,发现似乎一切正常,壮着胆子继续:“至于那些名字,都是先前在养心殿西配殿,二哥教我习字的时候,顺便请他给起的。” 雍正哭笑不得。 给各宫送礼,猜灯谜也就罢了,这回连跟着允礽习字都算计上了,怪不得最近的字再没什么进益呢。 最后,他只得叹气憋出一句:“你可真是你九哥的好弟弟。” 小团子接茬:“那我跟九哥都是四哥的好弟弟~” 胤禛瞄他一眼:“……好的叫朕头大。” 胤祕还打算反驳,苏培盛远远带人进来,空气中飘来的香味儿叫小家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立马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先呈上来的自然是雍正点的土豆鸡翅。 这道菜还是胤小祕倾情推荐的。 自从他跟胤禛提起土豆的好处之后,便问二筒换了好几道土豆美食的食方。像什么卢布松土豆泥、手作薯条等还没来得及试验,只有这道土豆鸡翅面世过。 新鲜的鸡翅两面花刀,倒入辣椒粉、孜然、胡椒粉等佐料与姜丝儿一齐抓匀腌制,土豆去皮切丁,香菇、翡翠辣椒等切块。 这时候,腌制的鸡翅已经差不多入味,下锅两面煎香,捞出备用; 然后用煎过鸡翅的热油翻炒土豆,差不多时加入香菇和翡翠辣椒丁,加佐料后,与鸡翅炒均匀,撒上白芝麻葱花儿,菜便能出锅了。 胤禛尝过土豆鸡翅之后,意外的觉得还不错,便叫杜庖长学了去。 今日知道小幺念书都在想着吃鸡,他忍不住还是偏心眼儿了。 不过一些吃食,罢了,还是个孩子呢。 胤禛看着幺弟一口土豆鸡翅,一口肉沫蒜薹,再一口茄汁儿豆腐煲,配上一碗牛肝菌焖饭,吃的都打饱嗝了。 他笑笑,跟着一起不知不觉就多吃了一小碗。 胤小祕吃饱喝足,突然感慨道:“四哥,明个咱们吃杨梅炖鸡啊?我听说西峰秀色那座岛上的杨梅树长得可好啦,这个季节正正好熟透了,杨梅一定很好吃,吸溜~” “想什么呢,吃了上顿就开始想下顿了?”雍正连忙换了个话题,“朕给你的功课学的如何了?” 这些日子的书自然不是白看的。 小团子胸有成竹,先是给他皇兄默了书,又根据胤禛的发问说出自个儿的见解,便是有些地方回答不上来,也能扯一些旁的出来。 至少,胤禛看得出来,小幺最近确实用功了。 为了奖励难得认真刻苦的幺弟,雍正大手一挥:“你三哥编撰的《古今图书集成》如今已经大成,竹纸书统共只有四十五部,朕先赏你一部,回去好好读,好好看。” 胤小祕犹如雷劈:“……” 这书他听汗阿玛讲起过。 原本就是陈梦雷在三哥府上作侍读,发现三哥的藏书浩如烟海,起了心思,两人上奏禀明之后,由汗阿玛亲自下命叫他们编校的。 这部书有多厚呢? 它统共六十四部,计一万卷,加起来一亿六千多万字,光目录就占了四十卷。 这可是一亿六千万字啊! 胤小祕不可置信的看向胤禛,颤抖着嗓子问:“四哥,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胤禛憋着笑:“这可是朕对你寄予厚望的标志,旁人得了早就感恩戴德了,也就是你,竟然还敢嫌弃,朕看啊,就是太惯着你!” 这样的厚望,小家伙简直承受不住。 于是,他决定多拉几个人一起承担这份长辈的寄托。 小团子对着手指小手建议:“四哥,元寿和天申(弘昼的小名)他们都没有呢,我做幺叔的人,不好意思独占呀。” 胤禛笑笑,看穿他的小心思:“那你什么意思?” “不如,给尚书房人手一套怎么样?老朱他们肯定也得看看吧?” 作者有话说: 胤小祕:常在河边走,哪有不下水呢。全都下来吧你们~ 晚点二更~ 第94章 94 梧桐院四面环山, 因为栽种了大片繁茂的梧桐林而得名。 正值盛夏,知了叫声聒噪,为叫阿哥们能专心读书, 粘杆处跟园子里的奴才们齐上阵,才叫这一带清净下来。 朱轼正立在窗下讲授《韩非子·主道》, 正到酣处,迎来了一出摸不着头脑的“喜事”。 苏培盛带着一队苏拉太监, 送书来了。 这队人马拖得格外长,朱轼往外一瞧甚至望不到头,略略拱手问:“敢问苏公公这是何意?” 苏培盛行礼:“奴才来给三位大学士和诸位阿哥贺喜,皇上赏了复刻版的《古今图书大成》下来,众位人手一套呢。” 苏培盛话音落, 朱轼吃了一惊。 《古今图书集成》是三爷与陈梦雷奉圣祖爷之命编校,其中许多古籍都是诚亲王府中收藏的孤本,他虽然有想看的心思,但碍于臣子与王爷的身份,从未僭越半步。 如今万岁爷这一道赏赐,不仅圆了他的梦, 还叫众位阿哥也能一长学识,实在是天恩厚重啊。 朱轼惶恐谢恩,被苏培盛扶着笑道:“朱大人别忙着光谢皇上了, 万岁爷说了,这书原本只赏了小阿哥立功的, 是他特意请旨,皇上才将这复刻版命人取来赏了众位呢。” 朱轼目光复杂的瞧了一眼苏培盛, 侧眸去看胤祕。 临着最后一扇窗的西墙跟, 小团子正双臂一环, 没骨头似得趴在桌上,瞪圆了眼看过来。 老朱跟这位咸福宫阿哥对视,没几秒就败下阵来。 小萝卜墩子看他的眼神里满含期待,似乎指望着,他能夸一句回去? 朱轼连忙摇摇头,叫自个儿摒弃这种想法,不能上了这混世魔王的当。 他收回目光,一身风骨不能散,冲苏培盛再度行礼:“多谢苏公公告知,老夫知晓了。” 这头的胤小祕无趣的收回视线,扁了扁嘴。 他扭头跟傅清讲小话:“老朱就是太正经了,这一套书他刚才看见的时候分明眼睛都发光了,干嘛不能激动一下呢?” 富察·傅清是此番唯一跟来的王公子弟,压力倍增,想了想温和道:“朱先生最重风骨,尤其是在学子们面前。” “哼,什么风骨呀,他那就是端着了。汗阿玛从前说啦,风骨可不在形而在意,文人容易被这两个字绊住,反而失了真。” 富察·傅清被七岁的小阿哥说得一怔一怔的,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傅清很快反应过来摇摇头。 明年他就要去万岁爷身边做御前侍卫了,可不能再如此轻易被说服。 梧桐院侧殿内,气氛火热的像是在发中小学生全套教材。 很快,阿哥们就从一开始的兴奋,变成茫然,随后变成震惊和幽怨。 毕竟,没有哪家书院一次性把小学六年教材全都发下来的。 皇上这是在警醒他们多读书吗? 众人面面相觑,将目光幽幽投向坐在最后的小阿哥。弘历弘昼更是满腔幽怨,一瞬不瞬的盯着幺叔。 胤小祕伸伸懒腰蹬蹬腿儿。 今个也是舒坦的一天呢~ * 从梧桐院下学出来,弘历弘昼立马幺叔长幺叔短的控诉起来。 胤小祕受不住了,只好用好吃的拉拢:“我们现在坐船去北边的西峰秀色,摘了杨梅回桃花坞做成杨梅汁喝,今晚就吃酸奶羊肉串,孜然烤羊排,菠萝排骨,再拌个芝麻菠菜如何?” 弘历和弘昼在梧桐院费了大半日脑子,此时一听这么多新鲜的吃食,忍不住咽了口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渴望。 弘昼道:“那还等什么,咱们快走吧。” 西峰秀色仿照庐山而建,被称为园中小庐山。 三小只在河西岸下船,上了层峦青山,便能望到山涧之中飞流直下的小瀑布。 空气都瞬间清凉下来。 弘历指着不远处道:“杨梅树在那里,不过,好像有人在?” “过去瞧瞧。”胤祕挥挥手,两个侄子便极为默契的跟了上去。 几人走得近了,才发觉竟然是十爷允誐在挖野菜。 允誐一直都是八爷党,在雍正元年的元旦大封中,依然保留了康熙四十八年的敦郡王封号。 此番被雍正点名伴驾来园子,也是因为先前雍正命他遣送灵龛回喀尔喀,允誐却装病推辞,雍正索性叫他来圆明园养病,没事多活动活动,也不叫人跟着伺候。 允誐气得不行。 这挖野菜的活儿,就是雍正派给他的! 允誐低声嘟嘟囔囔,气愤地独自挖着野菜,贴身太监只能干站在一旁看着。 胤小祕看了半晌,忍不住开口:“十哥,你怎么挖个野菜像是在插花呀?这样子,到日落你都挖不出一盘菜来。” 允誐蹲在地上,把身子扭成麻花回头去看,见是这个猜灯谜骗了他几百两的小骗子,也没当回事:“原来是小幺啊,爷又没干过这个,莫非你有什么好主意不成?” 胤小祕给十哥示范了一下正确姿势,瞄了一眼他身后的杨梅树从,嘿嘿笑道:“十哥不采杨梅吧,那我们去摘啦。” 允誐挥挥手,三人连忙跑过去,没一会儿就装满了布袋子,准备回去。 允誐瞧了一眼天色,伸个懒腰起身:“是时候用晚膳了。小幺,十哥没饭吃,上你那儿蹭顿饭成吗?” 胤小祕对十哥最近的悲惨生活略有耳闻,觉得不过就是加一双筷子的事儿,点点头应下。 桃花坞内,小厨房依然是廖公公的天下。 听过阿哥今日的要求,廖公公手脚麻利,叫徒弟处理了羊肉,猪排骨和今个刚做好的卤猪蹄,顺带将鲜杨梅做一大壶杨梅乌龙冰饮,镇在冰水中。 孜然烤羊排这道菜满洲人不会陌生,浓重的孜然和辣椒盖住了上等羊排的膻味儿,嚼着带劲极了; 紧跟着是菠萝排骨,菠萝切片切块各半,在猪肋排上涂好孜然,辣椒,胡椒粉等香料,在菠萝的裹隔中烤制,甜辣开胃。 趁着烤排骨的间隙,廖公公又做了一道芝麻菠菜。菠菜焯水切小段,水煮蛋切成片,加醋、盐等佐料,最后撒上芝麻,夏日吃着倒也十分爽口。 最后便是酸奶羊肉串了。 事实上比起普通羊肉串,就只是多了一道肉块拌酸奶的步骤,烧烤时务必最后再撒上大颗粒的孜然粒,最得小阿哥喜欢。 廖公公做完这些,听说今日敦郡王也来了,将方才取出来的卤猪蹄带到了案上。 这卤猪蹄是半成品,只需用柑橼碎屑儿,伴着猪蹄下油锅,放入八角,香叶等大料,加酱料注水炖煮,出锅以后冰水一镇,闻着便口齿生津。 到了菜上桌的时候,近日用膳如同吃草的老十眼都瞪圆了。 这样的菜,他现在一个人可以吃掉十桌! 老十身体力行,叫三小只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饿货。 小孩子们生怕十爷吃光了,四个人很快在桌上吃起抢食来。 小团子边吃边道:“十哥,你挖野菜是四哥叫你挖的?” “不然呢,还能有谁叫爷挖野菜!”老十口齿不清道。 “你种地很厉害吗?干嘛叫你做这个呀?” “可能因为……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吧。”允誐倒是对自个儿认知很明确,“你四哥就是想看我笑话,我还就得叫他看看,我种地真就能种出名堂来,爷得叫他气得不行!” 弘历:“……” 弘昼:噗。 胤小祕是个捧场王,连忙道:“十哥加油!想学什么还可以问我!” 然而老十没听进去,满嘴跑火车的跟弟弟和侄子们闲聊起来。 如今大清入关不过八十年,满洲八旗讲起汉话还不是满口的京片子。 可老十是个例外。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他额娘钮祜禄氏的影响,十爷一开口就是满口的儿化音京片子,在一众普通腔调里,带着点欠了吧唧的味道。 从前圣祖爷便叫他少开口,一开口就想赏他两嘴巴子。 如今康熙一走,八爷无暇顾及这个弟弟,老九又跟他们闹掰,被允誐单方面断了兄弟情,这位爷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有钮祜禄氏在背后做靠山,他自己又是个傻乎乎的草包,雍正索性随他自个儿玩去。 等到手头的事情都处理好了,他才有空收拾这个看不清时势的臭弟弟。 老十吃着喝着,好不容易吃了一顿饱饭,打着嗝儿道:“小幺,十哥羡慕你啊!” 胤小祕歪着脑袋:“羡慕我会挖野菜?” 其实也不用羡慕,都是上回巡幸塞外跟四哥学的呀。 小团子没来得及回话,老十开口道:“想什么呢,自然是羡慕你在圆明园还能吃得好住得好。” 他吃饱喝足,直接起身,不带含糊的冲三人挥挥手:“走了,爷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两篮子野菜,估摸着你们也不稀罕。等出了圆明园,想要什么尽管说,钮祜禄家还是有点家底的。” 允誐旋风似的来,旋风似的又走了。 留下小团子三人相互对视一眼。 胤小祕叹了口气:“十哥这张嘴,怪不得总是跟十嫂打架呢,他还是种地吧。” 弘历弘昼沉默着,赞同幺叔的观点。 跟十爷厮混一下午,三小只的口音都被带到沟里去了。 他们自己还没察觉到,直到第二天进了梧桐院,跟刚进门的朱轼问好时,三个人欠欠的声音便凸显出来。 朱轼在堂上立着,听到底下三道不太一样的声音,还有些不可置信。 他竖起耳朵问:“了,老夫耳背,不知咸福宫阿哥,元寿阿哥和天申阿哥,方才喊的什么?” 三小只没带犹豫的,异口同声:“朱老儿嗷~” 众人:“……” 朱轼从这里头听出了熟悉的敦郡王味儿,胡子抖了抖,气呼呼道:“三位下了学,是不是还得道一句,朱老儿贱?” 作者有话说: 胤祕:您可真是个大聪明呀。 朱轼:? 今天感冒头疼,只有两更了。 第95章 95 在梧桐院挨批已经成了胤祕三人的日常。 今日也不例外。 老朱直到下学, 看小家伙的眼神还是带着一丝儿嗔怪,等胤小祕察觉看过去,人已经拂袖走出去了。 小团子挠头叹气:“老朱这性子不行啊, 还得练练。” 弘历:“……”幺叔就是有一种气人的本事。 弘昼倒是不觉得什么,懒洋洋问:“幺叔, 咱们是直接回桃花坞嘛?” “昨儿十哥不是说起,‘观稼轩’周围那一片田区, 都被四哥吩咐给他照看嘛,我们去瞧瞧十哥大笨蛋怎么照看的。” 叔侄三人一拍即合,当即就决定跑去看个热闹。 “观稼轩”地处圆明园北区,分为南北两部分。南面是敞阔碧绿的荷花池,正值花季, 如霞如玉的荷花点缀满池,清风一过,菡萏微摇。 三人上岸绕过荷花池后两进的院落,到了北区——稻田试验区。 雍正跟他老子一脉相传,总想着自个儿亲手种地鼓捣两下,对土地和粮食充满了热爱。 当然了, 做帝王的,谁不爱这两样呢。 圆明园的田区比起畅春园要大上不少,一眼望不到头, 被划分成许多小方块种植作物,又因着圆明园临水优势, 还特意圈了一片种植水稻。 圆明园内诸般事宜,原本应当由内务府奉宸苑打理, 但‘观稼轩’涉及到农事, 还是圣上最为在意的试验田区, 良署主事也不敢把手伸到这地方,生怕沾上棘手事。 于是,三小只立在垄上,看到的便是烈日炎炎下,允誐将衣摆前襟围在腰间,挽起袖子和裤腿,在水田里插秧的滑稽姿势。 插秧讲求以指间的力量保护秧苗,如若是老农来,整个过程毫不拖泥带水。可到了十爷这头,统共也没插上百十根,自个儿先弄得浑身泥巴,秧苗根部还损坏了十几株。 允誐弯着腰,热的站都站不稳,偏偏这活儿万岁爷也不叫奴才代劳,他的贴身太监只能跟在水里扇扇子递茶壶。 “爷,您请好嘞!” 允誐直不起腰,手提两爪子秧苗,累得破口大骂:“爷好得起来吗?这玩意儿是人干的嘛,啊?太过分了!” 十爷声如洪钟,从田区这头能传到最那头。 三小只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这话分明就是在抱怨皇帝的不是,可弘历和弘昼却没生出丝毫怪异感,也并不想着打小报告,反而跟着幺叔一起没心没肺笑出声来。 胤祕哒哒跑过去,就要拖鞋下水:“十哥,我们来帮你啦!” 允誐.半弯着腰瞧见幺弟过来,背后还跟着胤禛家的两个小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发言不太妙。 他提溜着绿苗苗吓唬弘历:“不准跟你阿玛说我坏话,听到没!否则——” 允誐大约是没怎么学过威胁人,半晌憋出一句:“否则,我就把你周岁宴尿我一身的事儿宣扬出去。” 弘历:“……” 这话没威胁到弘历,却让小团子跟弘昼起了兴致。四侄子的糗事不听白不听嘛,下回他又翘尾巴了,正好可以拿出来给他浇盆冷水。 允誐一边说,一边叫贴身太监给他搬了个小马扎过来。插秧的前一天,田区刚把水放过,如今只刚刚没过脚背,他就这么坐在水田里喝起了凉茶。 几个人扯皮完,胤小祕看着水田间随口问:“这是御稻米嘛?” 所谓御稻米,便是圣祖爷在时,在宫中丰泽园的试验田区里,发现的一株早熟水稻。这水稻比旁的早熟了两个月,经过在畅春园不断试种后,变成了“御稻种”。 胤小祕出生前,这御稻种已经在热河等地进行过试验推广; 到他出生那年,江宁织造曹家也参与其中,当年江南水稻成熟只用了70天,足足比之前减少了将近三个月。 于是,便有了南方的连作双季稻。 这件事,小团子既不是从他阿玛口中得知,也不是从佟额娘口中得知,反而是二筒这个美食系统从前总是赞不绝口,叫他耳朵起了茧子。 【能把水稻推进到长城以北,又叫南方连作双季稻,这明明比什么擒鳌拜厉害多啦!】 【同一时期,洋人们也比不过你阿玛呢!】 胤小祕就喜欢听别人无脑吹他阿玛,再加上御稻种这样厉害,小家伙以食为天,自然会关切两句。 没成想,老十听到这话面色变得古怪起来:“什么御稻种……皇上登基抄家的事儿闹得满城风雨,早就叫江宁织造跟苏州织造两家吃了挂落,谁还敢种啊。” 毕竟,这御稻种后来是全权交由江宁织造曹家继续培育的。 所有的培育种植进展,如今都掌握在曹家人手里。 胤小祕一怔,想起二筒的夸赞有些急了。 他连声问道:“怎么可能呀,四哥不是那样的人,曹家和李家没犯错怎么会被抄家?再说了,就算抄家,跟粮食有什么干系。” 允誐这几年是被八爷洗脑过深,想什么都神神道道,闻言摇头叹气看看小团子:“你懂什么,苏、杭、常、镇、松、嘉、湖,财赋甲天下。江南世家的财力物力,做皇帝的哪个不眼红。” “至于那什么御稻种,我猜啊,也没人上报给你四哥,都是底下人擅自主张。”老十说着,对着茶壶饮了一嘴,“这就是失势的时候,谁都来踩你一脚呗。” 事实上,曹家在江南一带掌握的可不止是一个御稻种那么简单。 当年圣祖爷能掌握江南动向,六下江南住在曹寅家中,便是一个最大的信号了。 因而,御稻种不能种植,更多的是因为有人怕它背后的曹氏借机再起来。 粮食,百姓不重要。 重要的是保住利益争夺中获得的权势。 这些话跟个小家伙没什么说头,十爷摆摆手,赶鸭子似的赶着三小只走远点:“去去去,那边树底下凉快去,大热的天儿专程来看爷的笑话,可真是难为你们仨了。” 这位倒也不全是完全的真草包。 毕竟是从小在皇家耳濡目染长大的阿哥,又怎么会对政治完全一窍不通呢? 胤小祕知道可能是底下人故意欺瞒四哥,转身就要再去九洲清宴。 临走前,他又折身回来道:“十哥,插秧得插直,行距要规整。一份三四根,食指中指捏住根部,插入泥中不超过一寸就行啦,这样有利于扎根反青。” “弘昼弘历,你们陪十哥慢慢练,我去找四哥!” 弘昼:“好嘞,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弘历:“……” 老十这些日子的燥劲儿在田地里已经发泄的差不多,如今又有雍正两个儿子作陪,他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自己还赚了,禁不住乐起来。 “来吧,我发现这下地务农还真有点意思,怪不得一个两个这么喜欢呢。” 叔叔换了个人,侄子们却依然是那个被坑的侄子。 弘昼弘历脱了鞋,挽起裤腿袖子,一起跟着允誐插起秧来。 艳阳天。 蝉鸣声也压不住叔侄三人的大呼小叫。 * 九洲清宴这头倒是清净的多。 雍正今日不在主殿,而是在中轴线东侧的“天地一家春”内。 这座宫殿是专为后妃居住所备,今儿个齐妃来了,胤禛想起入园之后便没见过她,难得抽了空子瞧瞧。 甫一见面,齐妃刚剥了一颗葡萄,还没喂进胤禛口中呢,胤小祕便横冲直撞奔了进来。 “四哥四哥,我有天大的事要跟你说!” 胤禛挑眉,瞧他一脸大汗:“好好的又跑到哪里疯去了,坐下降降暑气慢慢说。” 小团子毫不见外,进来往旁边一瞧:“咦,怎么弘时他额娘也在。” 齐妃:“……” 这话我才想问你! 胤禛不疼不痒批评:“怎么说话呢,叫齐妃。” 皇帝这话一出,齐妃再不愿意,也得起身给阿哥浅浅行了万福礼。 小团子也粗略回礼,胤禛这才出声叫齐妃先回去。 齐妃忿忿走远了,苏培盛搬了个绣凳过来,小家伙爬上去问:“四哥,御稻种的事情你知道嘛?” 胤禛倒是没想到幺弟这么急匆匆找来,竟是为了这个。 他试探问:“你这几日总见老十吧,朱轼说你跟元寿、天申他们都被带坏了。怎么,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小团子便把十爷告诉他的,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了胤禛。 胤禛眉头逐渐蹙起来:“这群奴才,岂有此理。” 这件事他确实不知情。 万历年间,前明便能够在燕京种植水稻,可朝臣却以为“此事小题大做”,争论不下,还搞起了党争,闹到最后,竟然以禁止推广收尾。 雍正对此一贯嗤之以鼻。 为了搞人而不做事,分明就是本末倒置。 没想到,他竟然也有被装进去的时候。 他压着怒意道:“老十对朕有些误解,不来说暂且不论。旁人呢,这么多大臣竟没一个吭声的。” 胤小祕叹气:“或许,他们真的觉得此事不是什么大事吧。自己吃的太好,就会忘记世上还有许多吃不饱的人。” 自古饱暖思□□,饥寒起盗心。 这样的两极分化,胤禛作为帝王,自然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妥。 小团子趁机问:“还能种植御稻种吗?” 胤禛瞄他一眼:“朕记得御稻种的种植培育,都被汗阿玛交给了前任江宁织造曹家。” 这句前任江宁织造一出,小团子便知道十哥说的没有错了。 汗阿玛在时,江宁织造曹寅便死在任上,他的儿子曹颙接任。听佟额娘提起过,曹寅原先是阿玛身边的銮仪卫,出宫做皇商,背后肯定有汗阿玛授意,说不定就是为了管制江南世家呢? 可如今,曹家真的被四哥抄家了。 他小小的脑瓜子还搞不清楚为何四哥会这样做,但总归是无条件信任胤禛的。 小团子连忙点点头。 胤禛从这反应里便明白了幺弟的来意。 可是,曹氏却是不能启用的。 从曹颙去世之后,曹家难当大任,已经是长歪了的空心树,扳不回来了。先前登基风波之时,他还特意派了十三弟去保护曹家,可是他们呢,转移家产、骚扰驿站、贡品以次充好,桩桩件件都骗到他眼前来了。 这样的曹家,已经不是当初圣祖爷放在江南的一根绳,这头一拽,那头江南世家都能收紧。 如今,这是个断了线的风筝。 思来想去,也只能做抄家处置。 胤禛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他叹气:“御稻种是一定要继续研究的。可是,曹家的人却不能全用。且不能用在明处,也不能出燕京城。” 兄弟俩静下来思索,午后的阳光刺目,扰的胤小祕抬手覆在眼前。 很快,他想到了一个两全的主意。 “汗阿玛临走前,不是指了一个哈哈珠子给我吗?”小团子咬咬牙,迎面对上胤禛探究的目光,坚定道,“我问四哥讨要我的哈哈珠子,不算过分吧?” 胤禛垂眸,沉吟半晌,弯唇道:“朕记得,汗阿玛点的是曹颙的遗腹子?” 小团子挺直身板,点点头:“是,只比我大一岁,名字叫做曹霑的。” 作者有话说: 曹霑就是曹雪芹啦~ 这个御稻种民国的时候我们还在吃,是蛮厉害的! 晚点二更~ 第96章 96 曹霑进宫的事儿很快定下来。 想到明年富察·傅清要做御前侍卫, 雍正还特许曹霑同入尚书房,给胤祕做个伴读。 除此之外,在御茶房做总领的曹欣也被胤禛拉了出来。 曹欣是已经过世的曹颙的长兄, 比起曹家犯下种种大错的曹覜,雍正对曹欣的为人更了解和喜爱一些。 种御稻米, 重要的是埋下头做事情,曹欣就正合适。 他的族人, 便跟着一起先放在幺弟的庄子里吧。 雍正做出这一系列决定之后,心中松快不少,瞧见天气转热,这几日竟也不见幺弟的踪影,召来苏培盛。 “小幺近来在桃花坞用功?” 苏公公一听便知, 万岁爷这是想见小阿哥了,只是…… 苏培盛赔着笑脸道:“主子,小阿哥这会儿正在观稼轩里头,跟十爷在一处呢。” 胤禛闻言,莫名翻了苏公公一眼:“他不用功,成日去找老十做些什么?” “……就是……十爷这几日在给晚稻插秧……” 胤禛闻言一拍桌子:“胡闹!老十那是跟朕置气, 他跑去瞎凑什么热闹,丢人!” 雍正说着便站起身往外头走,不用问, 一定是去观稼轩。 苏培盛忙跟上去,也没敢说, 那里不仅有十爷和小阿哥,还有元寿阿哥和天申阿哥呢。 于是, 胤禛一到田区就被场面镇住了—— 四个泥猪正在水田里比赛。 胤小祕跟侄子们沾了个子矮的光, 在水田里反而活动更灵活一些, 嗖嗖嗖往后倒退着,一排秧苗就插好了; 允誐呢,这几日听了幺弟的建议,技术上突飞猛进,只不过接连劳作后老腰跟不上了。 眼瞧着落后于后辈,允誐回头大吼:“你们这帮孙贼(子)!跑这么快——” 话说到一半,就看到雍正立在水田边,目光凉飕飕的看着他:“这都是你孙子了,朕得称呼你什么?” 允誐:“……” 胤祕也连忙回头,看到皇兄过来,高兴地挥舞手中秧苗:“四哥四哥,你快看,我插秧状元诶!” 胤禛避开他飞过来的泥点子,嫌弃道:“朕用不着你搬回来这么个状元,你要是能在尚书房拿个状元,朕就谢天谢地了!” 弘历弘昼惶恐的请过安之后,跟十爷一样宕机在原地,生怕被雍正注意到罚了去。 只有胤小祕还举着两把绿苗苗,抹了抹额头的汗,一张脸越发像个小花猫。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四哥怎么还嫌弃呢?” 雍正:“……” 胤祕一脸严肃,这一刻就好像被朱轼附体一般:“阿玛从前总是说,食为人天,农为正本。四哥不也一直强调,务农是一件顶好的事情嘛,怎么到了我和侄子们身上就变了。” “如果四哥是担心我们落下功课,那放心吧,都提前温习过啦。而且在田间一样能学到很多有用的知识。” 胤禛听了小团子的话,竟然深思片刻,点头道:“此言有理,是朕想左了。” 小家伙摆摆手,一副我真是操碎了心的样子,逗得胤禛禁不住弯了眸。 一旁,围观完全程的十爷目瞪口呆。 这还是那个从前人人谈之色变的雍亲王吗? 远的不论,他登基以后也可抄了不少朝臣富户的家呢! 老十使劲甩甩脑袋,提醒自己千万别被雍正的表面给骗了。 他不过就是逢场作戏,说说漂亮话罢了。 十爷正脑补的起劲儿,下一瞬,就瞧见胤禛亲自脱了靴,挽起袖筒裤腿下水了。 雍正今日穿着玄色龙纹常服,袍角掖在腰间,下水插秧的样子竟也十分熟稔。允誐定定看了半晌,忍不住掐了自个儿一把,才确定不是在梦中。 胤小祕道士习以为常,跟胤禛并排务农,随口问:“四哥,我突然有个疑惑。” “说。” “为什么六部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没有一个农部啊?农耕之事不是国本吗?” 胤禛被幺弟问的一怔。 不错,自古以来便有司农一职,掌管钱谷之事,到了汉代更是成为九卿之一,足以见得重视。可是朝代更迭到了大清,似乎确实没有付诸实际行动。 要说户部,更多的是管理财政,户籍,国土资源等事,田赋勉强还能算得上是重中之重,其余的粮米之事只能算作监管罢了。 这一点,前朝的大司农从根上论起来,也同样是身兼财政和农田双重职务,并非专职。 胤禛不由笑了笑,对着幺弟莫名放松下来,反问回去:“农为本,但农也是最离不开支持的。朕便考考你,你觉得用个什么法子才算是一石二鸟?” 胤小祕闻言竟然真的思索起来。 胤禛乐得清闲。 另一头,看呆了的允俄和弘昼弘历对视,觉得雍正简直太不要脸了。 竟然压榨这么小个孩子! 小团子对他皇兄的“压榨”毫无所觉,歪着脑袋想出个馊主意:“封农民当官怎么样呀?” 胤禛扬了扬唇角,未置可否,而是看向不远处听八卦的三人组:“你们觉得呢?” 弘历连忙答:“听着噱头大,但是容易引起底层混乱。” 这是大实话,胤禛没点点头。 弘昼道:“我支持四哥的想法。封了官就得有顶戴花翎,这见了地方官也不好管理,万一他们飘了呢?都是没读过书的,就这么封官,容易心性不稳。” 胤禛又看向十弟:“允誐,你有什么主意啊?” 允誐被这一声叫的不自觉挺直了腰杆儿,总觉得哪哪都别扭,半晌憋出一句:“你……皇上封他们还不如封我呢,叫我当个农官,可比他们有说服力多了!” 这话原本是瞎扯,没想到胤禛闻言点点头:“你愿意务农?只要你愿意,朕自然可以给你职务。” 胤小祕欢天喜地:“十哥,太好啦,你的种地梦要成真啦!” 弘历:“……恭喜皇叔高升。” 弘昼:“贺喜皇叔高升!” 允誐:“……”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日,胤禛回到九洲清宴,便下令叫军机处跪听旨意,成立营田水利府,敦郡王允誐任营田局总务,直隶诸河水利则暂由允禟代管。 对此,允誐朝天翻了个白眼。 哼,爷这辈子种田种到老,都不会再跟九哥说一句话! * 夏日蝉鸣最燥时分,九洲清宴内下了一道旨意。 雍正派了允礽、允祥、允禵去整顿旗务。 这“整顿”二字,谁都听得出不满,起因是胤禛在京郊校场阅兵,发觉八旗子弟的弓马骑射退步极大,甚至不如刚学习不足半年的幺弟! 胤禛原话也确实没留情面。 “大清自打入关之后,下五旗统属不明,披甲人游手好闲者十之五六,方今莫说是十石弓,连降了等的满洲弓都拉不开。” “朕唯恐守成不稳,愧对列祖列宗,决意重新肃清八旗,排查斗鸡走狗之辈。” 当然,雍正也不会不管这些入关出过力的人,平白寒了八旗的心。 他近日从十爷身上得了点启发,打算肃清之后,给他们分荒田开垦,教习种稻种麦技巧。 不是喜欢遛鸟斗蛐蛐嘛?朕看田区正适合你们。 跟着老十好好学去吧。 胤禛这是铁了心的要削减八旗子弟开支,重塑军纪。允禩那头却有些欢喜。 这可真是给他白白送了个机会上来。 为此,允禩加急前前后联络了满蒙汉下五旗的王爷贝勒和佐领们,希望能够集结力量,借着共同的利益为自己的大计添砖加瓦。 连讨伐的大旗他都想好了——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雍正既然管不好这个天下,便应当将社稷交还给所有人! 作者有话说: 封农官历史上是雍正的主意,确实不怎么好,底下乱了好一阵。 第97章 97 落日晚霞, 坠入后湖满池波光中。 莲花馆过了垂花门,便是五间正殿。佟佳氏正在配殿书房里净手抄经。 她近日抄的都是《法华经》。 自从知道年羹尧来过一次园子里,而允禩又趁着肃清八旗在外头搞鬼, 佟佳氏心中难免不安起来。 皇上没有动年羹尧,也没动允禩, 那有很大的可能就是想处置隆科多。 如今怕是在等着鱼咬钩的最后一刻了。 佟佳太后一走神,经文上不小心晕开个墨点。 她笔稍微顿, 叹了口气,将这写坏的一页纸取出去,重新接着上部分抄写。 “此经能救一切众生者……如子得母,如渡得船……” 胤小祕悄悄猫着腰窜进来,立在桌边看着看着, 不小心就念出声来。 佟佳氏老早就拿余光瞟见儿子了,碍于方才已经抄错了一回,这一次务求专心抄经,才对他没做搭理。 小团子胆子顿时壮了不少:“佟额娘,你是不是替隆科多抄的啊?” 佟佳氏笔下一顿,心中暗叹这小皮猴儿也太敏锐了, 往常自个儿可从不跟他提起这些。 胤小祕见状越发确定了,露出小虎牙,双手撑在桌子上摇头晃脑解释:“佟额娘之前给我抄的都是《心经》, 这《法华经》里说什么‘如子得母’,儿砸已经有两个额娘了, 肯定不是我的份。” 佟佳氏将笔搁在一旁,知道是彻底抄不得了, 唤了玉竹取水净手, 淡然道:“不是抄给你的, 哀家就非得抄给隆科多?不能是给自个儿的?” 佟佳氏多瞧了站没站相的儿子一眼,恍然发觉,这孩子一个夏天竟然长高了一些。 至少,不再只是个小脑袋强行拄在桌面上了。 佟佳氏忍不住弯了弯唇,觉得皇帝叫他去学弓马骑射果真有用,可比成日里混吃混喝好多了。 小团子可不知道他佟额娘的想法,嘿嘿笑着,从桌子那头又追到佟佳氏身侧。 “佟额娘很少考虑自己嘛,最近事情这么多,不是隆科多,也是佟家喽。” 正是因为佟佳氏有万事思虑周全妥帖的性子,才会被佟国维看中,叫她在孝懿仁皇后薨逝之前,就入宫来内廷,成为制衡的棋子。 被儿子看穿的佟佳太后有些意外,反应过来之后,则是怅然。 看来,儿子不仅是个头儿长高了,人也跟着长大了,心里开始装事了。 可是私心里,她又希望这混不吝能一直天真快乐些。 皇家阿哥的童年,如他这般快活者,怕是古往今来也数不出几个。她虽知晓“慈母多败儿”,还是忍不住希望能多留这份快乐几年才是。 佟佳氏心中感叹,面上却是拽着胤祕的手臂拉直了,瞧了两眼嫌弃道:“这袖子都短出一截了,看来是真长个子了。待会儿量了身长,就叫他们去赶制夏衣冬衣。” 胤小祕这时候才发觉袖子短了的事情,惊喜道:“我真的长高啦!” 佟佳氏:“神气什么,长高了你也是个……” 她倒是忍着没说完,但小矮冬瓜很快就反应过来,凶巴巴跺脚脚:“我才不是矮子呢!” 佟佳氏忍俊不禁:“哀家可没说这话,都是你自个儿说的。” 欺负完儿子心情大好,佟佳氏接过玉竹递来的方巾沾了沾水,从呈上来的托盘里戴起护甲,紧跟着就往屋外走。 堂帘隔着的热气和刺目阳光骤然扑来,佟佳氏晃了晃神,被追上来的胤祕掺了一把。 “佟额娘,儿砸做你的小拐杖!” 小家伙一脸严肃的样子,叫佟佳太后哭笑不得:“你额娘还没那么老呢。” 话虽这么说,她出门的一刹,还是自然伸手握住了小团子的掌心,冰冰凉凉的。 “你这皮猴儿,手心倒是冬暖夏凉,过得可比我们都舒坦。” 胤小祕嘿嘿笑着,跟佟佳氏穿过抄手游廊,入了主殿。 屋内早早就备上了冰鉴,镇好的瓜果乖乖躺在里头,除此之外还有两小碗酸奶,一大杯胤祕喜欢的伯爵奶茶冰沙。 小团子呼啦啦跑过去,眼睛都要放光啦:“佟额娘怎么知道我要来呀?” 佟佳氏挥挥手,叫玉竹他们都退出去。 “你们这些小的都一个样,和慧也是喜欢吃这些,哀家便命人时常准备着,以防你来了不够分,再去抢你小侄女的。” 胤小祕吃的“咔哧咔哧”作响:“才不会呢,我可让着小和慧啦。” 佟佳氏瞧了眼见底的冰沙,一个字也不相信。 用过冰,小家伙身上的热气很快就降下去了,他满意的摸摸小肚子打了个嗝。 佟佳氏添了一杯热花茶推过去,嫌弃道:“怎么今个有空上莲花馆来?哀家听说你最近除了去梧桐院,便一直在观稼轩跟十爷泡在一处,射箭莫不是荒废了?” 小团子连连摇头,再三保证每日去试验田转悠一圈,指导过十哥之后,回到桃花坞都会好好练箭呢。 佟佳氏又问:“今日不去练箭?” “这几日不是乱着嘛,儿砸跟四哥都担心您呢。” 原来是皇帝派过来安心的。 佟佳氏先前若只是怀疑雍正想动隆科多,此时便已经有七八分确信了。 到底出身佟府,她虽然早就盘算好了划清界限,此时此刻却难免有些难过。 难过什么呢?是为阿玛和隆科多不值吗? 不是的。 阿玛做到“佟半朝”的位置,已经是过线了,她不认为有什么好遗憾的; 至于隆科多,那都是恶人自有天收的报应,她犯不着为这样的同族有什么波动。 她不过是想到了嫡姐孝懿仁皇后,想到了她自己,想到了困住她们姐妹大半生的承乾宫,以及后宫中那无数个熬不尽的黑夜。 佟府出来的姑娘们,就这样把岁月耗在了红墙黄瓦之内。 这便算是偿了佟家的养育之恩吗? 佟佳氏苦笑,如此一来,她倒是幸运的。 嫡姐为此搭上了性命,而她白捡了儿子,当了太后,还能跟佟家划清界限,该是三生有幸了吧? 佟佳氏给自己开导完,强打起精神哄儿子:“先前叫你把那镯子给隆科多,哀家便做了决断,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回去让皇帝也莫操心,朝政和自个儿的身体为重。” 胤小祕歪着头,眨眨眼:“噢,那……隆科多会怎样啊?” 佟佳氏垂了眸:“别管他。隆科多这是驴推磨盘转圈圈,指不定哪一步就给踩到先前的蹄子印栽了。有个佟半朝的先例还不够,非要做这个佟选,嫌自己命太长便使劲儿造吧。” 胤小祕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对!隆科多作妖,儿砸都嫌弃他。” 小团子嘴上吐槽着,眼神却完全停留在冰鉴另一侧的糕点盘子上。 佟佳氏没好气地用食指指背点了点小团子的额头,统共不过三下,大约是怕护甲划到他。 “你这孩子,便是不跟皇帝学着勤勉,也该向你二哥他们看齐,再不济总该跟侄子们并肩才是。比你聪敏的人都在比你努力,瞧瞧你自个儿做的什么?” 光想着吃了。 胤小祕不带客气的,捏过枣泥糕两口咽下,有些噎着了,又手忙脚乱灌了几口水下肚,这才顺过气来。 他理直气壮:“比儿砸厉害的人都比儿砸努力,那儿砸光努力有什么用?” 佟佳氏:“……” 又开始讲歪理了,关键是哀家差点被带偏。 小团子嘬完五根手指,捏了帕子擦擦手,笑道:“正因为儿砸不厉害,所以才要讲求方法。前人开好的路,儿砸总结总结变成自个的,不就慢慢追上人家啦?” 佟佳氏沉默,内心开始动摇。 小家伙跳下绣凳,跑到佟额娘跟前:“所以,额娘也可以放下佟佳氏的姓氏,不去管什么定好的路子,做回自个儿又如何?” 胤祕笑着给了她一个熊抱:“不论如何,佟额娘永远是儿砸的佟额娘。” 佟佳氏藏着感动,唾他:“多大了,还要往额娘怀里钻。” “再大也是额娘们的孩子呢!” 胤小祕使劲儿在佟佳氏肩头蹭了蹭,嗅到了熟悉的茉莉花香气。 是佟额娘的味道。 * 热气一日日攀升,粘杆处从燕京城中探听回来的消息也越发严峻。 弘时跟隆科多果真有了动作。 雍正受到消息没有任何表示,在九洲清宴批了满满一日奏折,临近傍晚,才踏着晚霞摆驾西峰秀色。 今日正是七夕节。 夏夜里星月交辉。 西峰秀色的“岚镜舫”中,胤禛早早命人特意备了一桌七夕巧筵,台基上挂着各式葫芦灯、鱼灯、四方灯等,其中玻璃材质的四方灯灯扇最是透光,照得整座画舫亮如白昼。 画舫之外,能望见一池七夕荷花灯飘在水上。 胤禛来的路上,便着人请皇后乌拉那拉氏过来。他落座后,正展了折扇悠然自得候着,才扇了没两下,笑容就僵在脸上。 乌拉那拉氏确实是来了,只不过身后跟了一串小鬼头。 从小幺这个叔叔,到元寿、天申两个阿哥,连和慧这个公主都跟来了。若非圆明园只带了他们四个,怕是还得加上端柔淑慎她们。 雍正在儿子面前总喜欢板着脸做严父,对女儿则宽和许多。 虽然从面上根本看不出多大区别。 他起身拦了皇后行礼,沉着脸看向胤祕:“大晚上的不睡觉做什么?” 胤小祕疑惑:“这话我才要问四哥呢,大晚上的干嘛折腾四嫂跑一趟,害得我们没法睡觉跟来保护。” 雍正:“……” 还成了朕的不是! 乌拉那拉氏掩唇笑了笑,讲和道:“皇上,确实是臣妾不查,劳烦二十四阿哥他们相送的。臣妾失职……” 这大好的日子,怎么会是皇后失职呢。 雍正只好捏着鼻子忍了,打发胤小祕几个人到底下一层去玩闹,小家伙们听到外头放河灯,呼啦啦全都奔了出去。 胤小祕磨磨蹭蹭留在最后,往外头千盏莲花灯绽放的湖面上一瞅,笑了。 乌拉那拉氏还不解问道:“皇上,这是……” 胤禛不怎么擅长风花雪月的陈情,轻咳一声,正欲叫叫苏培盛打个配合,谁知却被幺弟抢了先。 “我知道我知道,这就叫做天地为盟,星月可鉴,明灯三千盏表心意的嘛。”小团子一溜烟跑到乌拉那拉氏身后,生怕被胤禛揪住小辫子挨两巴掌。 发现四哥确实抓不到自己,胤小祕得意忘形了。 “四嫂,四哥这是害羞呢!我替他讲!” 小团子早有准备,绕过胤禛伸来的大掌,一边跑远一边喊。 “鱼交鱼,虾结虾,□□都得找个蛙亲家。四哥四嫂天生一对,就差我生个小侄儿啦。我这就去放河灯许愿!” 作者有话说: 一更,待会儿二更。 第98章 98 再不管教, 这小子就快翻上天了。 胤禛这么想着,叱道:“没大没小!瞎说一通,回去好好学学俗语去。” 胤小祕做着鬼脸跑远, 嘴里小声嘟囔:“四哥果真喜欢扣死普雷,还带着四嫂一起穿汉服, 二筒你又说中啦!” 二筒:【……你这英语,赶得上你汗阿玛了。】 小团子“哼”了一嗓子, 跑去团子堆里指挥放河灯玩儿。 捣蛋的小家伙们终于走光了,胤禛跟乌拉那拉皇后留得片刻安宁。 画舫横在荷池上,举头便是夤夜闪烁。 凉风一起,夏日的舒畅感叫人通身都能窥得几分。 胤禛指着特意叫小厨房备下的巧果:“皇后尝尝,这是幺弟闹出来的新口味。” 七夕巧果, 传闻中是喜鹊串起来给牛郎织女搭桥的小食,汉人过节便有食用的传统。宋人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中便提过此物,谓之“笑靥儿”。 今日,胤禛不仅自个儿穿了一身汉家衣裳,还特意传话,叫皇后来之前换上他备好的同色汉服, 连备上的菜式果子,一应都是汉人习俗。 这件事自然是私下里悄悄进行,免得被满人朝臣们指指点点。 乌拉那拉氏取了一块巧果品尝, 眼中有欢喜溢出:“这是……用什么做成的?臣妾虽觉得好吃,却想不到原料来。” 传统的巧果, 有些像西洋饼干,就是用面粉裹了蛋液, 添入沙饧上色, 用木模印成捺香、方胜等图样, 白锅文火烘熟,就会呈现出麦芽糖色的小饼干状。 可乌拉那拉氏手上的巧果却是绿色,上头还撒着葡萄干。 反而长得像是西洋曲奇饼。 胤禛笑了笑:“还不是小幺,命小厨房用石磨捻了蒸青绿茶制成抹茶粉,又放了些葡萄干,才制出这种巧果。朕吃着倒是解腻,猜到会是你的胃口,特意叫人做了给你尝尝。” 葡萄干这东西,早在南宋大同年间,便有高昌(吐鲁番)使者向梁武帝上贡过。此事《太平广记》中便有记载; 满人入关之后,也零零星星尝试着,在饽饽里加入这种辅料,沙琪玛便是个成功的例子。 因而,乌拉那拉氏对葡萄干倒也没有特别吃惊。只是笑着,忍不住又用了一块。 “二十四弟还是这般懂吃食,可见,日后是个能把日子过好的。” 胤禛由此想到了幺弟对寻福晋的态度,头疼笑道:“他能不闹腾便算是造福了,过日子?且还有的开窍呢!” 乌拉那拉氏想到些什么有趣的事情,兀得笑出声来。 胤禛难免心中好奇,两人话着家常,边吃边饮酒,视线偶尔落到底下的小团子身上,目中带上几分期盼。 不知是不是酒太过醉人。 胤禛看着乌拉那拉氏对幺弟的怜爱眼神,忍不住开口:“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乌拉那拉氏愣了愣,眼中有些震惊望向胤禛。 胤禛点点头:“皇后不是一直说,小幺是宫中的小福星吗?他既然都开口了,那朕与皇后之间,一定还会有孩子。” 胤禛视线落在幺弟身上,打定了主意。 此番京中的异心之人要处置,孩子的事也要提上日程。 至少这后一件事,小幺出不上力,也该能出出主意的。 * 胤小祕对他四哥的图谋一无所知。 从西峰秀色回到桃花坞之后,没有了节日,三小只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勤学状态中。 小团子近日连看书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毕竟,不止有《韩非子》和《商君书》等着他看,还有二筒要求他录入的《奇器目略》也得通览一遍。 以胤祕认真诵读便能过目不忘的本事,自然是要好好过一遍的。 黄履庄的发明他感兴趣的可多了! 比起上回四哥要求做出来的千里镜等物,小团子这回从书上又寻到了其他特别想要的—— 什么机械狗,能自动飞的木头鸟,喷泉等等…… 没一个都瞧着十分好玩。 小家伙翻阅完全书,还在意犹未尽,恨不得直接寻到庄子里,叫黄履庄当场做给他。 【滴。】 【检测到任务:录入遗失的《奇器目略》已完成,获得奖励:汉阳铁厂炼钢技术全解X1】 胤祕被二筒的声音撤回现实中,挠了挠头,对这钢铁厂反而没有太大兴趣。 他趴在桌上问:“技术全解?是图纸吗?” 【不是,各种东西加起来约莫一箱子,你还是准备准备我再发给你吧。】 还得准备? 胤小祕听到这两个字就头大,因为意味着文字量庞大,他又有的看了。 小家伙垂头丧气往书房里挪了几步,突然想到个绝妙的馊主意:“我直接给四哥,叫他拿去研究不好嘛?” 【……】 二筒不说话,胤祕歪着头问:“我这样算违背了规则嘛?” 【……那倒没有……】 “好耶,甩给四哥就可以去玩黄履庄啦!”胤小祕挥舞双手高喊。 二筒:【……】 小土包子你这话有歧义啊! 胤小祕是个行动力超群的人。 这头一做好决定,他立刻就往皇兄的九洲清宴内跑,生怕二筒反悔了,不叫胤禛接收那些汉阳铁厂的一手资料似的。 二筒懒得搭理他,重新陷入沉默之中。 到了九洲清宴,海望正巧也在。 这位内务府主事正跪地跟雍正汇报一桩天大的好消息过来—— “回万岁爷的话,黄履庄在庄子上制出了一辆全新的自行车,一架较为简易的千里镜,恰逢奴才到了月中去收田赋,这就给兴冲冲带进园子里来。” 胤禛还没来得及搭话,胤小祕激动的手舞足蹈:“自行车,自行车!在哪里我想先试试。” 海望下意识回话,指了九洲清宴中轴主干道:“就在外头停着呢,小阿哥方才进来应当是打了个照面的。” 小团子一听,怪叫一声飞奔出去。 那不就是他方才夸赞过的大小轮子拼成的车嘛? 小家伙急于求证,跑到外头的时候还在大喊:“四哥,快来看,真的可以疾行而不摔倒!太神奇啦!” 屋内的雍正一听,整张脸阴云密布,起身就往外头走。 从幺弟飞奔出去时,他便叫奴才们率先跟上去,竟还是没有拦住他上那个破自行车? 他就不怕又摔断了尾椎骨吗? 胤禛想着,出了主殿立在抱厦之下,瞧见车上的人不是幺弟而是他的贴身太监,总算松了口气。 五花瞧见万岁爷出来了,停止了手摇车轴。他正打算下车打个千儿,胤禛摆摆手道:“骑上去感觉如何?” 五花原原本本将自己骑上自行车的感受一一汇报给万岁爷,得了胤禛的同意之后,这才叫几个人护着,让胤小祕骑上去也过一把瘾。 小团子贪玩,玩的乐不思蜀,太阳要下山也不愿意回到自个儿的桃花坞去。 胤禛没辙,只好将人留在了九洲清宴。 黄履庄此番递上来的两样东西都被留用了。 其中,自行车直接给了桃花坞三人去玩,千里镜则被雍正扣下了。 入夜,胤禛带着幺弟并排躺在榻上。 他手里还把玩着千里镜,觉得此物若是能够大量生产,用在军事上,必然又是收服蒙藏的一大助力。 胤小祕过了下午的稀奇劲儿,已经对这个看得很远的镜子不感兴趣了。 他如今养成了每日看书的好习惯,不看点什么心里不舒坦。 胤禛嗤笑:“来,朕寻了圣祖爷当年学洋文时的笔记,你拿去看看?” 胤小祕一听是汗阿玛的,兴致勃勃接过来翻开。 就看到扉页被汗阿玛记了这么一句话—— “朕观洋文,搜一贼!(so easy)” 作者有话说: 史料(野史)里康熙学洋文确实是用这种法子,小学鸡哈哈哈哈。 这章给大家发个红包包! 明天见~ 第99章 99 跟着二筒学过“扣死普雷”的胤小祕, 一下给乐了。 怪不得二筒说他跟汗阿玛半斤八两。 可不就是嘛。 小团子抱着他阿玛的黑历史读得津津有味,直到胤禛拍拍他的屁股蛋,强行扒拉着人躺下睡觉。 烛火一灭, 胤小祕翻个身拱进胤禛怀中。 胤禛想起去河南微服时,小幺一整宿折腾他睡不着的经历, 顿时警觉起来,将人按在怀中抚了抚背。 “有事说完, 别一会儿又喊朕醒来。” 小团子被看破了也不羞,嘿嘿笑道:“我突然想起来,今个是来给四哥送东西的,就是二筒给的那个汉阳铁厂炼钢全解。” 胤禛来了兴致。 仙家给的东西,就是如今不明白有何用, 多尝试总归是有好处的。 他本就是个喜欢不断试错的实践派。 元年登基后,他曾叫盛京府连续两年尝试栽种棉花,每次都碰上霜冻坏了一半,仍旧没放弃。这回可是送上门来的经验学习,胤禛自然要接下。 胤禛侧过身问:“东西呢?” 胤小祕压根懒得准备二筒说的木箱,于是把这个活儿派给了四哥:“‘仙家’说啦, 得准备一个大的空箱子呢,不然那些图纸会到处乱飞。” 胤禛越发睡不着了。 一方面急着一睹汉阳铁厂的风采,另一方面, 则是他还没见过幺弟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仙家的事,他从不会主动过问;但是小幺讲了, 他总归是好奇的。有机会见到,自然不愿错过。 于是, 这回反而是胤禛不愿意睡了, 把幺弟晃醒, 叫苏培盛点上灯,再寻个红木大书箱,披衣起身候着。 胤小祕打着哈欠:“四哥,我还要长个子呢。佟额娘说我最近都长高啦,你这样很耽误我的。” 胤禛回头望他一眼:“好像是高了些。” 小团子特别容易开心,听到这话笑出了牙花儿。 胤禛心情不错,哄道:“朕叫陈福给你温一碗热牛乳,明日起来一样能长高。” 为了长高高,胤祕当然是勉为其难的答应啦。 空的红木大箱很快备好,胤禛叫人都退出去,看向幺弟。 小家伙抱着牛乳碗正在海饮,喝完了放下碗,满足的舔了舔唇周一圈牛奶印,像只餍足的小狗崽子。 胤禛忍不住上手揉了揉小幺的脑袋:“箱子备好了,之后该当如何?” 胤小祕眨眨眼。 之后就什么也不用做了呀,二筒已经把东西塞进去了。 小团子正想开口,被二筒拦住了。 【叫你四哥合上盖子,敲三下,问“薛定谔的猫,你在吗”。】 胤小祕不明所以,困得直打哈欠,眼泪巴巴的转达了“仙家”的奇怪要求。 雍正迷惑:“就……这样?你以往也是如此?” 小家伙迷迷瞪瞪点点头。 “……” 胤禛揣着一脑袋问号,将箱子合上,“咚咚咚”敲了三下,说出那句叫他有些难以启齿的话。 屋内依旧很宁静。 胤禛亲自伸手打开木箱,里面却已经整整齐齐码放着“天书”与各式图纸。 胤禛瞳孔放大,亲眼近距离见到“神迹”,那种震撼和冲击力实在太强。 果真…… 仙家与小幺,便是上天派来护佑大清的么? 他伫立良久,忍不住再去看幺弟,小团子已经困得倒在榻边睡着了,不知梦到什么,笑着喷出一朵鼻涕泡来。 胤禛被这憨态逗笑了,想到幺弟的身份,摇了摇头,暗叹果真还是那个无邪无畏的小幺。 他轻手轻脚靠过去,给胤祕脱了鞋,送进床榻内侧盖上薄毯,这才熄了烛火,端起最后一方烛台往西暖阁去。 他得尽快瞧瞧这箱子里的东西,到底能派上什么大用场。 * 夏日白昼将地皮晒得滚烫,到了夜间,总算是降下温来。 雍正一面饮着酥油茶,一面在看钢铁的冶炼图解,精神头十足。 他对河南武陟的酥油茶有些偏爱。 这东西夜里来一碗,特别能提神,对他来说,比茶叶要有用。 于是,一夜过去。 胤禛确实是读了不少书目,对钢和铁有了明确的认知,但口中也因为这酥油茶上了热毒,什么东西都咽不下去。 胤小祕端着一碗热馄饨,神清气爽跑到他四哥跟前:“真好次呀!” 胤禛眼皮微抬,咬牙切齿赶他:“用完了去梧桐院读书,朕不收拾你,自有朱轼帮着收拾。” 小团子瞧见四哥案头新垒起来的书册图纸,蹦蹦哒哒扭身跑出去了。 还好把这个烫手山芋甩给四哥啦! 胤禛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由着苏培盛给自己换上衮服。 朝政理完之后,他还召了允礽、允祥、允禟来一趟,听听他们三个对这汉阳铁厂的看法。 圆明园的勤政殿与宫中相仿,因着主殿尚未落成,随驾值守在东西值房内的朝臣们有事都会上勤政殿启奏。 胤禛近日重整八旗,惹恼了一帮满人大臣,勤政殿里的气压明显比先前低。 然而雍正不在意这些。 等应付完这些人,便急忙赶回了九洲清宴,三位亲王已经等候多时,胤禛开门见山,叫他们看了一桌子的手记物料。 允礽和允禟最先注意到手记中的狗爬字,似乎是小幺的字迹。 两人轻拢眉头,不经意的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莫非是皇上知道了幺弟的秘密?难道他也看到了那个大清的未来? 允禟尤其震撼,这东西竟然讲的是汉阳铁厂! 在他的梦中,曾经听人谈起过汉阳铁厂的辉煌历史,里头提到了许多他闻所未闻的词汇。 允禟是天生的经商头脑,自然对这些印象深刻。 原本还想着该如何巧妙的建议皇上发展商业和手工业,如今一瞧,这不就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他唯一的担忧便是幺弟,小幺粗枝大叶,莫不是在皇上面前暴露了? 几个人各怀心思,都被胤禛瞧在眼里,浅笑出声。 “都坐吧,别站着了,朕今日寻你们来,便是想听听你们的看法,这汉阳铁厂应不应当办?” 允禟拱拱手,率先支持:“臣弟从先前山西煤炭一事发觉,只要朝廷管控得当,手工业和商业便是助力,一味重农抑商,到最后恐怕还是伤了自个儿的元气。” 允礽也点点头:“此物名为钢,出于铁,瞧着是比生铁熟铁都多了些优点,单从军务上来说,也是受益无穷。” 允祥也看着图纸解析点点头,目中流露出一份按捺不住的激动。 这纸上说,钢是铁和碳的混合物,同样的钢与铁,钢会轻上不少,却拥有更强的韧性,耐热,耐腐蚀等等。 只怕,这钢铁厂所能产生的效用,远远在他想象之上。 兄弟几人探讨一番,都默契的没有提起这些物料的来源,更没有人问起汉阳铁厂所在。 雍正看破不说破,对兄弟们这份袒护小幺的心意也不恼,反而有些欢喜。 他负手起身,来回走两步,下了旨意。 “允禟,朕特命你在京郊开办铁厂,这些物料朕会命人誊抄一份与你。” “你不是一直想着发展手工业吗,这回,朕就许你便宜行事之权,铁厂中担任要职者由你从民间甄选,一经录用,家属须得迁入京郊一带。” “余下的,朕叫军机处拟了折子,容后再议。” 小心驶得万年船,胤禛不过是提防着开厂制造钢铁的过程中,莫要泄露了方子给那些个洋人。 允禟梦中听过那样的惨烈和耻辱,自然早就对洋人改了态度,对此乐得不行,连忙应下。 胤禛又略说了几句,正事这才相谈完毕。 午后的天阴下来,一阵小风吹过,带着湖上的凉意。 忆起这几人还没有好好逛过园子,雍正也来了兴致,索性亲自带着三位爷转悠起来。 三人的激动溢于言表,甚至隐隐超出了胤禛的预期,尤其是看到十三弟红了眼,叫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知道,他们在梦中听到“三千多名英吉利(英国)人冲进圆明园,都被捜刮了个干净”“法兰西人砸了圆明园啊”“都烧得干干净净,全没了,全没了”时,全身热血上涌,恨不得手刃这些侵略者。 还好,如今的圆明园还不是万园之园。 它还有得救。 * 夏日最热的那一阵子,总是像捂着蒸笼一般,叫人透不过气来。 闷热酝酿许久,眼瞧着要下一场大暴雨。 十爷穿着一身补褂,刚从外头进园子里来。亲王皇子的补褂又叫做“龙褂”,与大臣们的方补不同,皆用圆形补子,上头绣着五爪金龙纹,肩头和后背同样有作饰。 他今日是为朝务,主动寻来的。 在外头忙活了几日营田水利府的事务,允誐从一开始的不情不愿,敷衍上阵,竟也变得积极起来。 连他自个儿都没想到这种转变。 允誐一边进了二宫门,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若是被八哥知道,该不会以为他也倒戈了吧? 可是,他不过是瞧着可怜人太多,好歹也是吃皇粮的,搭把手罢了。 九洲清宴内,雍正立在窗边,着人把堂帘都卷起来透透气儿。 苏培盛躬身进来:“万岁爷,您料事如神,十爷果真往这头来了。” 雍正回首,面上有了些许笑意:“朕倒是押对了。” 苏培盛见主子有兴致讲,连忙跟在后头默默听一嘴。 胤禛负手,往明间走:“允誐性子直,心又粗,可是秉性淳厚,有些真意。从前跟着圣祖爷往四方巡视,他看到的皆是虚假的安泰和乐。如今被朕强行推出去,认清了现实,自然会暂且放下允禩的大计。” 雍正说这些也只是寻个人感叹一番,并不需要苏培盛作答。 说完,他挥挥手吩咐:“等人到了直接带进来,闷热的天,就别站着了。” 苏培盛应声退下。 从勤政殿穿过山石绕到前湖,还得走上一段才能进九洲清宴。 允誐补褂上渗了汗,正想着坐船进去,就碰到了胤小祕。 小家伙摘了两朵荷叶顶在脑袋上,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端着新做好的美食,看样子是要送去九洲清宴给雍正。 允誐忍不住笑了,招招手::“二十四弟,怎么脑袋上顶个绿叶子乱晃,也不怕中暑。” 胤小祕蹦蹦哒哒过去,瞧见十哥被热的不行,递了一朵偏大的荷叶过去:“哝,举着可凉快啦!我来给四哥消消热毒,十哥正好一起,有口福啦。” 十爷在某种程度上跟小幺有些相似,想都不想,接过荷叶就顶在脑门上,兄弟俩一人戴着个绿帽子往九州清晏水上长廊走去。 “行,十哥就跟着你沾沾光。上回去桃花坞那顿,爷还念念不忘呢。” 兄弟俩插科打诨,一路进了主殿,雍正已经命人准备了刚冰好的水果和凉帕子。 他坐在主位上,瞧见允誐身侧的小萝卜丁,不由挑了挑眉。 怎么这俩人又混在一块了? 胤禛免了两人的礼,赐了座,问允誐:“怎么今儿想起来给朕问安了?” 允誐放下手里的瓜果,面上变得严肃起来:“我……臣来上报四局各地区营治稻田情况。” 胤禛道:“说吧。” “水利营田局成立之后,本月头等事便是汇总上年度稻田状况。京东局与京西局朝廷营田皆为甲等,到了农户自营田这一项,京西就差了几乎两倍的产量,京东更是达到三倍之多。京南局和天津局问题更大,连朝廷营田产量也难以入目……” 他可是亲自种过庄稼的人,再草包也没人轻易糊弄得了! “臣弟查过,京南和天津局去岁就私下停了御稻种的种植,改用普通种,仅仅为了跟曹家划清界限?” 胤禛被十爷的气急败坏逗笑了,安抚老十稍安勿躁,坐下来先降降暑气儿。 曹家曾经是牵制江南世家的一步棋,如今棋子毁了,这些人再踩曹家,也不光是为了划清界限。 更多的,是为了争肉。 胤禛没打算跟老十说这些。 农为国本,可真正落实起来,总是阻碍偏多。叫允誐去管着营田,自然是看中了他一根筋做到底的轴劲儿。 能只专注于种地之事,也是一件好事。 胤禛指了茶水示意允誐喝一口:“之前的先不论,京畿这头从今年起,便一定要种御稻种。不仅要种,还得越种越好,以便之后在全大清推广。” 十爷牛饮完,抹抹嘴:“没有曹家的培育之法,今年又没落下种,您不如摘了臣的脑袋去种。” 雍正白他一眼:“放肆,这么多年嘴上还是没个把门的。朕已经命御茶房统领曹欣卸了职务,这几日就能出宫寻你谋个差使。朕把人交给你,你可得办出实事来!” 允誐自然是知道曹欣的,闻言立刻笑了起来。 “成,能有曹家人帮忙,自然是事半功倍。我还以为……” 十爷自知失言,住口不说了,胤禛却要替他说完。“以为什么?以为朕为了治曹家,就不顾百姓死活了?” 允誐不怎么说假话,因为说了也从来骗不过任何人,索性挠挠头不吭声。 胤禛懒得同他说道江南那些烂到根子上的破事,挥挥手,示意这一茬揭过去,随后把眼神转向幺弟。 “你又是个什么情况啊?” 胤小祕是不请自来。 他来了就偷偷摸摸顶着荷叶,绕过胤禛,请苏公公一起在西暖阁里头又是摆盘又是上菜,这会儿忙活完了,见哥哥们也聊得差不多,凑了过来。 “四哥不是嘴里上火毒嘛,我叫廖公公新研制的菜式,下火气的,快尝尝吧。” 胤禛这才给他有了好脸色,轻哼一声,起身带头往暖阁走。 八仙桌正中央,摆着几个方形带盖汤盘,见万岁爷过来了,苏培盛这才亲自掀了盖子。 头一品是四神汤,用茯苓、芡实、山药、莲子四味药材互相补益,既可以降燥,又能调节食欲不振。 第二道则是盛在三只海碗里的白茶煨梨。 选用水润多汁的大个儿梨子,切盖掏芯,放入桂圆、红枣、枸杞,盖上盖子扎紧,用白茶一起加水,入小甑炖煮,中途捞出茶叶保持梨香口感,半个时辰后捞出,浇上一勺茶汤,便可以摆盘上桌了。 十爷跟过来瞧了半晌,嘴里嘟囔道:“这怎么都是清汤寡水的?” 胤禛瞧他一眼:“可以不吃,朕可没强求你用。” 小团子无奈的看着笨蛋十哥,拍了拍他的手臂,叫他好自为之。 三人入座,苏培盛却没忙着掀开最后一道盖子,而是笑着退到一旁。 雍正瞧他一眼,又看向小幺:“你们俩给朕打什么哑谜呢?” 小团子起身,亲自掀开盖子道:“这个是青豆浓汤,下火可有用啦。青豆是十哥之前在田区施过肥的嘛,刚摘来没几日,新鲜着呢。” 胤禛跟允誐望过去,顿时怔住了。 白瓷里头,盛着白绿相间的浓汤,上头还有荷花花瓣洒了几点红,凑近去瞧,竟能发现那绿与白流动之间,还有立体的荷叶与白莲点缀在汤面上。 真是一场视觉盛宴。 雍正来了兴致,忍不住问:“这汤品如何制成?” 小团子可骄傲了,就知道四哥一定会喜欢的,连忙邀功似的讲起来。 这青豆浓汤是二筒教给他的新菜式。 原先是法兰西人常用的一道菜品,被胤祕突发奇想改了改。 葱切片热油炒过,混入适量面粉、高汤和佐料,再将泡了一夜的青豆放入,文火炖煮,加入适量薄荷碎丰富口感。 不断搅拌成糊状之后,捞出过筛,装入盘中,这时再用打发的淡奶油在浓汤汤面作画,撒上荷花花瓣碎即可。 听着简单,做起来确实慢工细活儿。 胤禛听过之后,率先用了这道汤品,发觉每一勺舀起来都有意境,入口口感十分香醇,还有一丝淡淡的薄荷清凉藏在后味之中。 他笑道:“不错,叫允誐也尝尝。” 苏培盛小心盛了一小碗,刚递过去,十爷狼吞虎咽全都下肚:“好喝!” 苏培盛:“……” 雍正:“……”给你都是浪费! 雍正转向小幺:“这汤品有些巧思,可入御膳房食单,名字差了些,重想一个。” 小团子正美滋滋吃着自个儿的白茶煨梨,闻言梨汁流了满手,张口就来:“那就叫头顶一片绿吧?” 胤禛黑了脸,咬着后槽牙:“不行,重想。” “爱是一道光,绿到你发慌?” “……” 老十终于忍不住笑出鹅叫,于是,好好的慰问,最终变成了胤小祕屁股上又挨了一巴掌。他十哥更惨,直接两脚被踹的跑出九洲清宴了。 允誐走了没多久,突然下起一场暴雨。 夏日的大雨酣畅淋漓,将干涸的大地冲刷过后,汇聚成汩汩奔腾的小溪流。 胤小祕跟他皇兄立在门廊前观雨。 屋檐上落下的雨柱砸在地上,声势浩大。 小团子生怕四哥听不到,大声道:“十哥没有伞呀,肯定要淋雨啦!” 胤禛低头瞧他一眼,复又看向远方:“一场雨罢了,他皮糙肉厚的,淋不出大毛病,反而能叫头脑清醒一些。” 小团子听出四哥言外之意,巴巴仰头等着后文。 “你十哥啊,到底顶着钮祜禄一脉的护佑,是锦衣玉食长大,万事不愁的主儿,即便再耳濡目染,能看明白宫心计,却看不明白好好的粮食怎么就吃不到百姓嘴里。” 小团子点点头赞同:“就是,十哥又精又傻的,大部分时候其实都冒着傻气。不像我,我是大智若愚。” 胤禛:“……你若没有这一张嘴,还能更像点。” 小家伙内心不服气,悄悄做了个鬼脸,不跟他四哥一般见识。 雍正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突然扭过头询问:“朕说的可有错?” 胤小祕连忙摇摇头,傻不愣登笑着:“没错。” 胤禛没辙,到口的“百炼成钢”也说不下去了,拉着小幺转头往屋内走。“这么大的雨就别回桃花坞了,免得淋了雨感冒。” 胤小祕:“啊?刚才四哥还说淋雨不打紧,更清醒呢!” 雍正:“……” 那能一样吗?朕就得把你捧在手心里才安心! 这是圆明园今夏的头一场雨。 雨水来去匆匆,却能叫积在胤禛心中的郁结散去大半。 至于剩下的一半,还在京中发酵着。 承恩公府内。 日暮降临时分,传来女人的一声怒喝。 李四儿恼火之极,兜头将刚摆在屋里没三日的珐琅彩砸向跪在地上的小丫鬟。 地上的人抖着身子,刹那间头破血流,却依然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不敢出声。 李四儿笑得妖冶:“赫舍里氏一直好好关在后头园子里,没手没脚的,与猪同圈,如何会不见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了抱歉,不过是二合一! 明天周末日万~ 第100章 100 赫舍里氏无缘无故失踪了。 隆科多尚不知情, 刚从外头回来,就被李四儿兜头一件碧玺双耳瓶砸过来,险些扣在脑袋上。 他似是习惯了李四儿这般作为, 笑笑躲开,任由那只圣祖爷从前赏来的瓶子砸在地上, 碎成八瓣。 屋中一片狼藉,伺候的人跪了一地。 隆科多眼里通通瞧不见, 踩过一个丫鬟的手背,踱步到了李四儿跟前。 李四儿扭个身子不想搭理,又被隆科多扯着腕子掰回来:“你爷们儿刚进家门就摔摔打打,哪个王八羔子又惹你生气了?” “爷这话说的,哪里敢给您甩脸子。不过是爷的正房夫人走失了, 妾怕连累咱们承恩公府,正在发问呢。余下的,爷不妨仔仔细细问问你这府里的人吧。” 李四儿阴阳怪气瞧了隆科多一眼,眼神瞟向地面,示意他自个儿问问脚边跪着的丫鬟。 李四儿指的便是方才被砸的头破血流的丫鬟。 这丫头年纪不大,名叫月奴, 是上个月刚换到屋里伺候的。 月奴才刚被买进府中没多久,不明白这承恩公府里,瞧着越是光鲜的地方, 越发龌龊,也最难保住性命。她还当是自个儿撞了大运, 能多赚些月银供一家老小吃穿用度了,开心得不行。 李四儿最是瞧不得做奴才的这副样子。 她是做主子的人, 尚且还背着一张卖身契, 叫儿子玉柱得认赫舍里氏那个贱妇为额娘, 这帮下贱的狗奴才凭什么欢喜? 曾经做过隆科多岳父的小妾,如今又成了隆科多的宠姬。 她早就在连人带卖身契,一同被送来佟府时,将羞耻和道德全都抛下了。 凭什么赫舍里氏一族就能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凭什么她被隆科多强行纳妾,还得叫赫舍里指着鼻子骂“狐媚子”? 凭什么她生的孩子就得叫死敌一声额娘? 李四儿从入府到今日,将所有的新仇旧账都记在了隆科多嫡妻赫舍里氏身上。 隆科多是她的天,她不能砸了自个儿子的天。 于是转头挥刀向更弱者。 而承恩公府主人隆科多,对这一场妻妾大战乐见其成。 他知道宠姬的厉害,便拿正妻当个猴戏看。 屋中静的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动静。 隆科多十分嫌弃地“啧”了一声,伸出腿踹了地上的月奴两脚:“人呢?装什么死,是不是你私藏了!” 月奴瘦弱的身子如遇上风雨的稻草人,千疮百孔露在外头,也没有人会落下一个怜悯的眼神。 她趴在地上,惊恐又委屈的摇着头,血迹顺着各处渗出来,染红了地面。 李四儿皱眉:“没眼力价的东西,这月刚铺上的粉彩地砖都给污了,晦气得很,拖出去。” 很快便有人上来,试图将月奴拖下去,小丫鬟似乎是预感到什么,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摇着头冲到隆科多脚边,抱着他的大腿恳求原谅。 隆科多居高临下,一脸的饶有兴致,似乎很享受女人匍匐在脚下的样子。 李四儿却在这时候冷笑一声,扇了扇手中的团扇,冲着管家吩咐:“这丫头既然玩得花,收拾收拾抬下去,全当今夜给爷添个乐子吧。能不能入了爷的眼,就看你自个儿了。” 管家先前还一脸冷漠公事公办的态度,闻言躬身应是,余光再瞧月奴,却流露出几许怜悯之意。 隆科多倒是乐呵,握了李四儿的手拍拍:“别操心,这群奴才们拉下去严刑拷问,爷总能把她给找出来的。” 李四儿看着管家将屋内大大小小的人拖出去,其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都沉默且服从的顺着规矩来,心中舒坦多了。 她语气再没有那般咄咄逼人,轻摇小扇,斜一眼隆科多笑了。 “依我看,这件事光查奴才顶什么用,八成跟你那大儿子岳兴阿有干系。你这个做阿玛的,在外头拿不住八旗,捏不住年羹尧,连几个破落户的阿哥都摆不平,如今到了自个家里,亲儿子也收拾不住了。” 李四儿嘲讽完,笑得风姿绰约,那张脸只瞧一眼便要惊为天人。 只是可惜,皮囊之下却是腐烂的人心。 隆科多骨子里是个骄傲到极致的性子。 与年羹尧不同,隆科多的曾祖父名为佟养正,乃是大清开国元勋,去岁雍正登基,头一件事便是追封佟养正一等公,与隆科多祖父佟图赖并为“太师”。 但是从佟图赖之后,隆科多便不满意了。 佟图赖之女,便是圣祖爷的生母——孝康章皇后,整个佟佳氏也因为出了个皇后,一跃成了“承恩公府”。 后来圣祖爷登基时,将佟家满门从汉军正蓝旗改隶汉军镶黄旗,随后又改为满洲镶黄旗。 真是一朝麻雀变凤凰,实现了等级越境。 打这之后,他们家就好像发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升级路子,专程“卖起女儿”了。 一个孝懿仁皇后不够,还得再加一个小佟佳贵妃。 隆科多是一边吃尽了佟家女人们带来的红利,一边还要嫌弃着她们给自己抹黑了名声。 呸。 什么承恩公府,说得好听,不过就是皇后的娘家罢了。 他隆科多,有意效仿的是曾祖佟养正,要做的也是有大建树的开国功臣,什么皇后娘家,听着就晦气。 男儿大抱负,怎可与妇人扯上干系! 李四儿是捏准了隆科多在意这一点,故意提起这些激怒他。隆科多果然上了当,怒骂一声,将桌上的茶盏砸个稀碎:“岳兴阿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想翻出佟家去。” 也不知是不是吃醉了酒,还是真的这般胆大包天,隆科多竟然调了步军营的人去满城搜查赫舍里氏的下落。 李四儿笑得癫狂,眼神一瞄地上的茶盏,悠悠道:“这可是当今刚刚赐给你的斗彩福山寿海铃铛杯。可惜了不是?” 隆科多骂骂咧咧回神,挥手道:“怕什么,哪里的窑开出来的,叫底下的人在上贡便好了。” 看看外头天色,隆科多想起方才那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小美人,心猿意马,起身在李四儿唇上咬了一口,拍拍她脸蛋儿:“爷们儿去泄火,你给我消停着些,今晚我过去。” 李四儿挑眉:“不把那小贱蹄子多玩几个花样?” 隆科多笑笑:“她能撑住爷几番收拾啊,不过就是个玩意罢了,今夜就给丢出府去。” 李四儿见怪不怪,等隆科多转身匆匆出去,露出一个面目可憎的笑容。 活到她这样,就是要为难女人,看着她们陷入泥潭挣扎,呼救,最后被拽下深渊露出绝望的表情,才能解了这一腔怨愤呐。 * 八月流火。 隆科多大张旗鼓在京师里头寻人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雍正耳中。 彼时,胤禛正在书房练字,难得叫上了幺弟一起,想要看看他的书法长进没有。 胤小祕如今对看书摄取新知识倒是十分喜欢,他皇兄布置的法家学说《韩非子》和《商君书》研习过后,被胤禛揪着领子去读儒家经典。 儒家嘛,无外乎就是从《论语》《孟子》《荀子》读起。 此三本统共五十九篇,篇幅不长,但若要读透还是有些难度的。 小家伙昨夜读书太投入,今个一来,听说是写大字,顿时哈欠连天,搬了个禅椅坐在胤禛身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瞌睡。 胤禛也不叫醒小家伙,一直等到戴铎进来,才做个手势,示意放低些声音讲话。 戴铎时常在外头帮着主子打探消息,没见过几回小阿哥,但是回回来,回回都能叫他大跌眼镜,渐渐地,对这位咸福宫阿哥也是十分尊敬起来。 戴铎跪地打了马蹄袖,悄声道:“主子,咱们的人回来说,这丢失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隆科多正妻赫舍里氏。” 胤禛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总算是落了笔:“哦?” 戴铎还要回话,胤小祕在一旁瞪圆了眼醒来了,精神头足的可完全不像是方才打过瞌睡的样子。 戴铎于是不讲了,拿眼神示意自家主子,您无与伦比的弟弟醒了。 胤禛只拿余光瞥了一眼,便抬手道:“你继续说,不必捏着嗓子,听得朕难受。” 戴铎:“……”那是我愿意的嘛? 然而表面上他还得恭恭敬敬:“是。承恩公府昨夜发卖了一批人出来,还有几个已经打死了。奴才命人去查探过,这些人都已经被割了舌头,剜了眼睛,说什么也听不到,只能换个法子打听到,这些人原先大部分都是伺候李四儿的,余下少数几个,则是在后头院子里看猪的。” 胤禛听到“割舌头”,第一反应是去看幺弟。 小家伙被这几个词已经吓傻了,好半天才僵硬着脖子转过去:“四哥,隆隆隆科多这么残忍吗?不过就是猪看不好,怎么就得又聋又瞎的……” 小团子自顾自摇摇头:“不对,猪看不好,怎么会跟隆科多的妻子丢失有关系呢?我听说,他的妻子是……是……” 胤小祕又想不起来那个词了,胤禛本就不想叫他知道这种事,皱眉戳了戳他的小脑瓜:“这种事,都是佟佳·八十九告诉你的。” 之前十四弟提起过,他还没当回事。 “八十九谙达可没说出来,都是我从前偷听到的。”胤祕皱皱鼻子反驳道,“汗阿玛从前总会与佟额娘讲一些心事,他们说他们的,我玩我的,当然听到不少。” 胤禛闻言一怔,想到佟佳太后的身份,叹了口气。 “罢了,叫你知道也无妨,在心里对隆科多有个防备总是好事。戴铎,跟你阿哥爷讲讲隆科多宠妾灭妻那些个烂事,不必细讲,叫他心中有个数便好。” 于是,戴铎原本是来做汇报工作的,跪在地上,想方设法讲起了适合小孩儿听的删减版佟家故事。 在他的一番勾勒之下,隆科多放任妻妾相争,眼睁睁看着正妻赫舍里氏被李四儿做成人彘,关在猪圈里头生不如死的小故事完整呈现在胤小祕的脑海中。 小团子越听,眉头蹙得越深。 等戴铎讲完了,胤禛看着幺弟这幅样子,忍不住问:“怎么了这是,被李四儿吓着了?” 胤小祕犹豫了半晌,摇摇头道:“我觉得这个故事里最坏的就是隆科多了。” 胤禛没料到幺弟这般敏锐:“怎么说?” “就像是京师里那些个八旗子弟喜欢看斗蛐蛐儿,即便蛐蛐儿不想斗,他们也会拱火叫蛐蛐们打起来的。” “对隆科多来说同样是这个道理,赫舍里氏是个玩物,那个李四儿又何尝不是呢?” 小家伙越发坚定自个的看法:“李四儿这么疯魔,有一半原因都是隆科多一手促成的,他才是那个最大的大坏蛋!” 胤小祕想到了佟额娘,想到了八十九谙达,想到佟府以后或许会被隆科多连累的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胤禛弹了幺弟一个脑瓜崩:“小小年纪,学人叹的什么气?” 胤祕揉着脑袋:“我就是觉得,她们同样都很弱,为什么要互相掐起来呢?要是像我跟侄子侄女们一样抱团取暖,连四哥打屁股都不用怕,就更不用去怕一个隆科多了吧?” 胤禛瞄了小幺一眼,这回换成扭他屁股蛋。 “整日里带坏皇子皇女,朕还没跟你算账呢!” 这一句调侃,绕开了小幺方才稚子童心的提问。 胤禛是不忍心告诉他,弱者挥刀向更弱者,自古便是人性懦弱使然。 而深宅大院里的女人,更是难以摆脱这一点。 胤禛收起心思,看向戴铎:“人找到了吗?可还有什么旁的发现?” 戴铎拱手:“是。奴才查到,这番赫舍里氏失踪应当是隆科多长子岳兴阿与三子八十九通力所为,隆科多那头应当也很快就会查到线索,我们要不要……” 胤禛沉吟半晌,突然开口:“直亲王这几日没什么事,叫他去帮着隆科多寻一寻人。若是隆科多问起,就说是朕的意思。” 隆科多从前可是被圣祖爷派去监视了允禔多年,没少嘲讽上眼药。 允禔对这人品性瞧不上眼,都一笔一笔记着呢,如今有了机会,想也知道定然是要报复回去的。 戴铎笑吟吟领了命,都要起身了,又想起一桩事:“圣上,还有件事……还是隆科多……” 见戴铎一反常态磕磕巴巴的,胤禛眯起眼,大约是猜到了:“怎么,又虐死了一个?” 戴铎见主子料事如神,佩服的不行,连连点头。 碍于小阿哥在场,戴铎也不敢说的太直白,隐晦道:“与前头那些个……一样,衣不蔽体的丢在城郊,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奴才已经叫人给埋了。” 隆科多虐死的女子,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了。 从前圣祖爷在时,他多少还能收敛一些,如今做了顾命大臣,当真是猖狂的一点都不顾了! 胤禛越想,对隆科多的火气越大,几乎就要压制不住。他心烦意乱的挥挥手,叫戴铎下去。 即便是身为帝王,他也没法插手旁人的家事。 看着隆科多越来越猖狂的举动,胤禛自然是恨不得手刃了他。尤其是在幺弟说出那些话之后,他脑海中一个成型的想法越发明确—— 将所有罪责赖在一个女人头上,那是懦夫才会有的选择。 李四儿固然可恶,隆科多却也罪不容诛。 这场大戏马上就要落幕了,等列齐了隆科多所有死罪罪名,漂漂亮亮叫底下的朝臣无法反驳,便让隆科多与李四儿各担各的责。 欠下的,一个一个都得偿还回来! 胤禛陷入思索之中,没注意到小幺提了笔,在他写过的纸上头画起画来。 等他回过神,就看到幺弟已经画出一个可爱小巧的Q版雍正正在生气,脑袋顶上都在冒火了。 胤禛忍不住笑了一嗓子,随后又佯装怒意:“画的什么东西?朕何时这幅样子了?” 胤小祕跟他四哥相处了这么几年,还能看不出什么是真生气,什么是假吓唬嘛。 他笑嘻嘻凑过脑袋在胤禛的大掌之间磨蹭:“四哥方才就一副很恼火的样子呢,跟我画得一模一样!” 小团子说着,特意指着Q版小人额头上的三道线:“总是生气,四哥就会长皱纹的,可难看啦,怕不怕?” 胤禛无言,半晌反应过来:“你这又是哄皇额娘的招数吧?也就是她老人家会担心长皱纹,朕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担心……” “怎么可以不担心了!”胤小祕激动的不行,纠正他四哥的错误概念,“四哥你要是一脸褶子,四嫂看到你就生厌了,还怎么给我生个小侄女小侄子呢?” 自从二筒讲了动物世界的求偶原则,胤小祕就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雄孔雀才会开屏,雄狮子的一圈鬃毛最是漂亮,甚至还有一种鸟类,叫做园丁鸟,被二筒称为“卷王之王”。 因为园丁鸟的雄性不仅长得特别美,还极度擅长把鸟窝装饰的花里胡哨,但凡家布置得朴素一点,都会被雌鸟鄙视。 因此,它们的鸟巢也被称为“求偶亭”。 小团子把这一番话转播给雍正,末了还要严肃道:“这可都是‘仙家’讲的呢。” 胤禛哭笑不得,只当是听了个笑话,转头打发幺弟去看看书练练字,再不济就去完成朱轼今日布置下来的课业。 胤小祕说不通四哥,气呼呼跑远了。 哼,四哥这个大笨蛋,真是叫他替汗阿玛操碎了心! * 黄昏时分,胤禛总算是忙完了今日的事务。 他莫名想起小幺白日里的话,鬼使神差,叫苏培盛选几身颜色亮些的夏常服过来挑一挑。 这可难倒苏公公了,思来想去,索性各式颜色都拿出来一件儿,叫主子自个儿挑选。 胤禛看到这一堆花花绿绿,没忍住给了苏培盛一脚:“……朕叫你选几身,你倒好,反过头来把这难题又抛给朕!” 苏培盛笑着:“万岁爷这实在是为难奴才了啊,要不,还是叫奴才把小阿哥寻回来,给主子支个招?” 胤禛摆摆手:“不就是件儿衣裳,没了他朕还能挑不出了!” 于是,一刻钟之后,胤禛跟苏培盛纠结着敲定下来:“就这件柳绿色羽毛缎常服袍了,朕记得上回小幺跟皇后都夸过这颜色。” 苏公公长吁一口气,连声应好,服侍主子爷换上,顺带夸两句,夸得胤禛飘飘然。 他一面调整袖口,一面吩咐:“去,把皇后先前给朕绣的香囊都取来。” 苏公公一怔:“啊?全都取来?” 胤禛递了个眼神过去,苏培盛脖子一缩,连忙打个千下去。没大一会儿,苏公公揽着八九个香囊颠儿颠儿过来了。 胤禛淡然:“都给朕挂上。” 苏公公:“……”咱也不敢说,这是不是太花哨了些。 苏培盛埋着头哼哧哈哧一通忙活,等抬头一看,还颇有成就感。 别说,这花花绿绿搭配起来还真挺好看,万岁爷都衬得年轻了好几岁呢。 胤禛对苏培盛的反应十分满意,仰了仰头道:“走,随朕去瞧瞧皇后。” 苏培盛乐呵呵前头开道:“摆驾邵景轩。” 邵景轩就在九洲清宴西边,走水上长廊也能到得了。 雍正很少有这般招摇出行的时候,乌拉那拉氏得了接驾的消息,不免有些疑惑。 好在是园子里头,闹腾一回也没什么。 邵景轩原本是用来冬日里跟大臣们吟诗作画的地儿,景色自然是极好的。 胤禛从九洲清宴过来,进了垂花门,穿过游廊到了大月台,就看到主殿的门敞开着,室内通铺着楠木樘板,四扇紫檀支摘窗开着正透气儿。 风吹过,还能听到不远处的竹林里响起沙沙声。 雍正的心情都放松不少,一边上了月台,就看到乌拉那拉氏带了宫人行万福礼在殿前:“臣妾恭迎皇上。” 胤禛上前,伸手将皇后扶起来,将她的手攥在自个儿掌心。 乌拉那拉氏有些不好意思,这才抬头呢,打眼一瞧胤禛就怔了。 胤禛面上很淡定,心中却有些期待:“皇后觉得,朕这身装扮如何?” 乌拉那拉氏是了解胤禛的。 他们爷骨子里是个很爱玩闹的人,闲暇时候,总喜欢扮作各式各样的洋人汉人,什么画师、和尚、道士都换了衣裳叫人画过画像。 这一回,乌拉那拉皇后也以为是胤禛的小玩笑。皇上定然是想叫她猜一猜,扮的是什么人。 于是,皇后很快回神,笑着上下打量一番:“万岁爷今个好兴致,怎的想起扮成个卖香囊的?” 胤禛:“……” 作者有话说: 雍正热衷于cosplay,还喜欢叫人画像是真的。 李四儿隆科多这对别急,容我讲清楚,肯定要惩治的~ 这章是六千,晚点二更~ 第101章 101 翌日, 又是晴空万里。 胤禛在乌拉那拉氏的邵景轩宿了一夜,回到九洲清宴时,已经打消了打小幺屁股的念头。 不管怎么说, 结果总是好的。 雍正难得脸上挂着浅笑,心情没好片刻, 就被张廷玉匆匆带来的消息登时弄得怒火中烧。 昨日上午,他命鄂伦岱转交谕旨给刑部尚书阿尔松阿, 要免了阿尔松阿的职,叫他回家好好反省一阵。 张廷玉今日却说,鄂伦岱带着谕旨,当众掷之于地,党护阿尔松阿。 真是好大的狗胆! 胤禛面色铁青, 恨不得当下就命人去拿了鄂伦岱,顺带再处置了隆科多。 好一个佟府,一门出了两位一等公,还个顶个的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佟图赖生的出两个好儿子,叫佟国纲与佟国维都算得上是响当当的人物,怎么到了他们的儿子, 就这般面目可憎。 胤禛沉默半晌,一字一句道:“从前,佟国纲便请圣祖爷诛其子, 圣祖爷觉得亲父子哪里至于这般滔天仇恨,朕亦是这般想。” 张廷玉躬身继续听着。 “朕听说, 鄂伦岱在家中对庶弟法海不仁,法海生母已死, 却不许葬入祖坟。” 张廷玉最是老狐狸, 猜到胤禛想法, 随即应和:“臣亦有所耳闻。此举与他同宗的隆科多倒像是闹了两个极端。” 胤禛冷笑:“可见,佟国维与佟国纲都是个不会教养孩子的。” 这话张廷玉不敢应,甚至想到了自个的四个儿子,准备回去再好好训诫一番。 胤禛半晌没说话,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等写完了,递给苏培盛:“朕这里修书一封给老十,还要劳衡臣带出去。” 张廷玉听皇上提起十爷,这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阿尔松阿是钮祜禄·阿灵阿次子,而阿灵阿,则是温僖贵妃的弟弟。 修书给老十,自然是因为整个钮祜禄氏如今都是站在允誐背后的势力。另外,张廷玉还听富察马齐提起过一桩事。 阿灵阿与法喀素来不睦。 而法喀与温僖贵妃和孝昭仁皇后都是舒舒觉罗氏所生,对允誐从来都是真关心真大方,这才叫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呢。 十爷这样讲义气的人,会站在谁那头,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 张廷玉为皇上四两拨千斤的功力叹服,但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万岁爷就不担心,是佟佳氏跟钮祜禄氏搅和到了一处。” 他这话没说透。 允誐一贯支持的是八爷,钮祜禄氏要跟佟佳氏黏糊,是不是也代表着,八爷选择跟隆科多合作了? 胤禛笑了笑。 老十如今日日沉迷于稻子长高了几许,受的多少热会加速成长,眼巴巴就等着吃上自己种出来的大米呢。 听说幺弟又给他弄了一本杂交稻的天书去研究,心思早就脱离党争,全心种地了。 若说钮祜禄氏被老八越过老十利用了,这倒是有可能。 为叫张廷玉安心,胤禛又道:“这个问题,允誐看了手书,应当会给朕一个答案。” 张廷玉吃了一颗定心丸,领了御笔亲书的信笺,连忙就往园子外头赶去。 * 隆科多调动步军营一连搜查几日,都没查到赫舍里氏的下落。 最一开始那股劲儿下去,他便已经有些烦了,索性直接派人围了自个的儿子。 岳兴阿刚当值回来,就被自个阿玛带兵围堵,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容。隆科多最是容不得旁人挑衅,儿子就更不行了,兜头一巴掌下去,岳兴阿扇得半边脸肿起来。 “你把她带去哪里了?” 岳兴阿眼神瞄向对面茶楼,恍然望见二楼几抹身影,心中有了底气。 他一阵大笑:“阿玛这说的什么话,别说是后院了,儿子除了自个院子哪出能去得?如何带她走?” 隆科多心中自然是知晓这一点的。 正是因为知道,才越发气恼,有人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这对名义上的父子对峙之间,眼瞧着就要有一场冲突,不远处响起一阵鼓掌声。 隆科多皱眉看去,又是直亲王这个咸吃萝卜淡操心的。 他们佟佳氏的事,管他什么事儿?怎么哪哪都有他呢! 隆科多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摆在脸上,可惜允禔压根儿就不看他那张臭脸。 想起从前隆科多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允禔心情舒畅不少,莫名突然就懂了二爷之前为什么总是寻上门打架。 允禔袖手笑笑:“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呐,佟选。” 隆科多自然听不明白这话,不想搭理:“直亲王,此为佟府家事,还望您莫要插手。” 允禔怎么可能答应,绕着隆科多走了一圈道:“佟选的家事,本王自然是不插足的,只不过,您私下里带着步军营管教儿子,这怕是不合适吧?本王好歹还在军机处领一份差事,总该尽些力不是?” 隆科多憋着一口气,总算是像模像样行了个平级礼:“直亲王误会了,巡视路过,撞见犬子顺带交代一二罢了。” “噢。” 允禔这句说完,还没来得及嘲讽,旁边又冒出个年羹尧接了话茬。 “哎呀,佟选这番交代,交代的岳兴阿半边脸都肿起来了?您这公务在身,倒是懂得钻空子,玩忽职守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扯起皮来,隆科多被惹恼了,也不管不顾了。 压不过直亲王,还抵不过你年羹尧嘛。 “哟,这不是朝阳门的年大人嘛?怎么擅离职守,跑到城里来了?” 年羹尧冷笑:“那是暂代,如今有人上岗了,皇上留我在京中多呆些时日。” 隆科多恍然大悟:“哦,原来年大人如今连个城门吏都做不上,成了白身啊?” 允禔火上浇油:“欸,佟选,你不称年大人一声督宪(总督尊称),莫非是对万岁爷有什么意见不成?” 隆科多自是不肯认的,三方争论不下,也不知谁先动的手,就这么打起来了。 年羹尧和允禔二合一联手,叫隆科多吃了大亏。往往是顾了这一面,另一个就飞来给他一脚;而顾了那一个,这一个又趁机挠花了他的脸。 隆科多大怒:“直亲王好歹也是统领过前锋营的,怎么出手学的是女人招式!” “本王十多年没练过,如今都是跟后院的格格们学来一招半式,跟佟选玩玩正合适。” 这话彻底叫隆科多恼了,使出浑身解数就要对允禔下狠手,背后年羹尧突然来了一脚。 嘿,正中隆科多裆部。 隆科多顿时脸色惨白,蹲在地上疼的直冒冷汗。 他这时候已经恼火到失去理智,对身后步军营挥手,转瞬就将年羹尧和允禔围在包围圈中。 隆科多缓过劲儿,勉强能够站起身时,茶楼二楼探出个脑袋大吼一声。 正是胤小祕。 小家伙看得兴致勃勃,一边冲他大哥和老年挥手,一边大喊:“加油呀,隆科多舅舅,你还行不行啦?皇兄问要不要叫太医呀!” 此言一出,隆科多黑了脸,连忙抬头看去。 怎么又是佟佳太后养大的小崽子! 隆科多正怀疑这小鬼灵精的莫不是诈自己,走近了想多瞧两眼,二楼又传来一道声音。 “舅舅方才说还有公务在身?朕便不留你了,叫这两个得闲的上来,岳兴阿也一道吧。” 隆科多咬着后槽牙跪恩,脸上被允禔挠得到处是伤痕,肚子上和老二也被年羹尧踹过一脚,不知道严不严重。 他急着回去检查自个的身子,没工夫再掰扯,扭头领着步兵营走了。 茶馆里头,雍正无奈地瞪了一眼小幺。 “你就是喜欢煽风点火,朕看你迟早要吃上一回亏才能长个记性。” 小团子嘻嘻一笑,捞了一块糕点躲在十哥身后,双颊鼓囊囊的嚼着点心,口齿不清道:“四哥不系嗦,吃亏是福嘛!” “你有个豆腐。”这回换成是允誐吐槽了。 这话叫胤禛忍不住笑起来,允誐与皇帝一对视,也忍不住挠挠头笑了。 于是,等允禔跟年羹尧上来之后,就看到个气鼓鼓的小家伙,背对着他们盘腿坐在窗边,谁喊都不搭理。 允禔瞧着新鲜,把玩着小幺的辫子道:“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 胤小祕“哼”了一声,眼神飘向四哥跟十哥,无声控诉。 允禔瞧得哈哈大笑,叫小家伙气性上来,夺过自个儿的辫子抱在怀里,不给大哥摸了。 胤禛瞧他一眼:“都过来坐,别搭理他,是个人来疯。” 允禔深以为然,跟年羹尧一道坐在了四方桌的另外两张椅子上,岳兴阿拖了个绣墩坐在角落,跟着一起喝喝茶,吃吃点心,好不快活。 这一桌人就像是凑齐了麻将搭子,从隆科多聊到鄂伦岱,再聊到阿尔松阿,最后聊回岳兴阿的额娘赫舍里氏身上。 胤禛问:“夫人……可还好?” 岳兴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多谢皇上,此番能够成全岳兴阿救母之心,如今已经安顿在十爷提供的郊外庄子上了,一切安好。” 胤禛满意点头:“难为你一片孝心。日后若是……清算起来,你且放心,朕定会免除你额娘的责罚。” 岳兴阿激动不已,跪地谢恩。 胤禛又略聊了几句,这才打发众人回去。临走前,他刻意叮嘱年羹尧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命允禔这几日莫要胡闹。 等人都走干净了,胤禛这才笑着看向窗边的小幺。 这小子一直在偷听他们谈话,显然是早就憋不住了。 胤禛轻咳一声:“行了,知道你方才没错,朕许你问个问题如何?” 胤小祕“唰”地转过身来:“真的?那隆科多是真的小弟弟坏掉了吗?” 胤禛:“……” 对于幺弟的肆意妄为,胤禛总是是不是感到头疼。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沉默半晌,惹得小团子不满意起来。 胤禛叹息:“朕难道还能扒了隆科多的裤子不成?” 允誐:噗哈哈哈哈哈。 胤小祕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只轻轻哼了一声。 小孩子的开心与不开心总是最简单的,或恼或乐,仅仅只在一念之间。 胤禛望着上一秒还在撅着嘴巴的幺弟,很快就被允誐笨手笨脚用麦秆折出来的蚂蚱给吸引住,露出天真又开怀的笑容。 胤禛看着这笑容,不免也跟着笑了。 佟家与钮祜禄家那些人啊。 若是能像幺弟一般就好了。就是因为他们想要得到的太多,才会被欲望和贪婪吞噬,变成于社稷有害的人。 胤禛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拍拍小团子的脑袋。 以此为鉴,他可得向幺弟学着点才是。 正举着草蚂蚱,玩的不亦乐乎的胤小祕歪了歪脑袋—— 嗨呀,四哥变得越来越粘人了,真叫人没办法。 * 回到圆明园之后,小团子重新又恢复成两点一线。 从桃花坞到梧桐院,再从梧桐院回桃花坞。 就这么过了一段枯燥日子,迎来初秋,总算是争取来了不必练习弓箭的一个下午。 阿林保谙达被叫回八旗大营办差事,他又成了没人管的自由小狗啦! 胤小祕有一阵子没去找四哥玩,还挺想的。索性提着廖公公新研究出来的桂花酒酿丸子包,一路奔去九洲清宴里头。 胤禛正在屋中批阅奏章,胤祕跟苏公公打了个招呼,悄悄溜达进去,没打算吵他四哥。 只可惜,桂花酒酿的香气实在浓厚,胤禛早膳只用了几口,闻着这气味,顿时就起了食欲。 他落了笔,抬眸就笑:“朕一闻气味,就知道是你过来了。” 小团子开心极了,指着一屉浇好浇头的白糯糯冰皮包道:“四哥快尝尝,可好吃啦!包你吃完一个还想再吃!” 胤禛瞧见这东西色香味俱全,也不多说什么,很快就跟小家伙用完了三屉桂花丸子包。 初秋的暖阳热乎气儿十足。 胤禛叫苏培盛上了两杯热茶,带着幺弟去了西暖阁,连着没阅完的奏章一起搬过去。 兄弟两人坐在暖阁里头,不知不觉就是一下午。一个看书,一个批阅奏章,倒也相处的十分融洽。 胤小祕看书久了,已经看得迷迷糊糊的,不知怎的就突然瞪圆了眼站起身,从暖阁里头呼啦啦一路跑出去,带起一阵小风。 胤禛折子都不批了,抬起头望向外头,小团子正探头探脑的扒在槅扇外头瞧着,就是不进来。 雍正不明白了,幺弟这又是作的哪门子妖。 他无奈问:“站在外头做什么,等着朕请你进来不成?” 胤禛原以为这小家伙不过是读书累了,偷奸耍滑。想着严厉吓唬几句便好。 谁知道,胤小祕这回铁了心坚持自己,仿佛屋里有什么豺狼虎豹似的。被他皇兄逼问的紧了,才拉着个脸叹了口气。 “四哥,我刚才放了好长好长一个屁,没声音的。这种屁一定很臭,我不想闻它,就使劲儿跑出来啦。” 胤禛:“……” 小家伙又问:“所以,那个屁现在被四哥吸干净了嘛?” 胤禛:??? 作者有话说: 胤禛:今日也是朕被荼毒的一天。 第102章 102 风轻日暖, 闲云悠哉。 九洲清宴里头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叫喊声。 胤禛怒了,知道自己吃了大亏,冲着外头喊一声:“苏培盛, 带几个人把你阿哥爷给朕捉进来!” 胤小祕眨眨眼,狂呼“四哥你耍赖皮”, 就要往外头跑。只可惜再灵巧的小猴子,在这巴掌大的地方也施展不开, 没几下就被两个御前侍卫提溜起来,双腿乱蹬,送到了暖阁里头。 胤禛已经换了个地方坐下,看着幺弟的眼神就像在看案板上的猪肉。 小家伙莫名心虚,咽了一口口水, 不喊了。 胤禛也不叫侍卫们出去,就这么把人拎着,他负手起身瞧了半晌:“怎么不叫了?” 小团子老老实实叹了口气:“今日是我技不如人,落到你手上,便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救我的,还不如守住一份骨气!” 胤禛:“……” 这都学的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胤禛回忆起方才闻到的臭屁味儿, 脸色黑了黑,恨不得把幺弟按在被窝里闻他两个屁。 只可惜,他如今没有那个意思。 而且, 做皇帝的也拉不下脸干这种事儿。 雍正长吁一口气,叫自个儿不要跟小幺一般见识, 然后露出一个堪称和蔼可亲的微笑,起身“啪啪”几巴掌扇在了胤小祕的屁股上。 小团子半天没反应过来, 等到胤禛打了四五下之后, “哇”的一声干嚎起来。 听着像是嚎啕大哭, 眼泪却是没有一滴。 胤禛笑了:“方才不是还说要保住一份骨气吗?你的骨气这么几下就不要了?” 胤小祕佯装抽抽噎噎的可怜样儿:“我还小呢,佟额娘说骨头还要长,等它长够了我再长骨气……诶呦!四哥你怎么越打越狠了呜呜。” 胤禛没好气的瞄他一眼:“你说为什么?骨气是说长就长的吗?人若跪的久了谁还能记起这么个东西。” 胤禛都没意识到,他潜意识里对幺弟的期望就像个老父亲。 希望儿子成为顶天立地的好汉,不奴颜媚骨,不卑躬屈膝,能抗事,不怕事。 与他身为帝王该有的期许截然相反。 小团子没有领悟到他皇兄的一片苦心,反而眨巴着眼惊喜极了:“啊?四哥的意思是,以后我进门来都不用跪了?” “那我多没礼貌呀,要不……改成拍拍你肩膀问个好怎么样呀?” 胤禛:“……” 胤小祕是越说越像火上浇油,胤禛气着气着就被逗笑了。 倒是他担忧过多了。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小幺,又怎么会轻易给人“下跪”呢? 胤禛忍不住又在肉乎乎的屁股蛋上拍了几巴掌:“除过礼祭,朕何时还叫你特意跪拜过。还打着注意拍朕的肩膀,朕看你是想被拍屁股!” 他又扇了两下,发现幺弟一个夏日过去不仅没瘦下去,反而长肉了,屁股蛋扇起来又软又弹。 小没良心的,吃朕的喝朕的,还总想着拿朕寻开心。 看朕今日不一并罚了你。 最终,胤小祕挨了一通比往日耗时都要长的竹笋炒肉。 胤禛其实下手很轻。 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即便如此,他还是叫人特意将小幺抬回去,叮嘱小家伙好好想想,今日到底错在何处,往后莫要再犯。 * 夕阳西斜,桃花坞内。 弘昼跟弘历并排站着,不知所措的对视一眼,同时看向趴在床榻上的幺叔。 胤小祕把脑袋埋在胳膊肘里,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似乎是觉得太伤心了,不愿意露出脑袋见人。 弘昼悄悄问赵昌他们:“幺叔这是怎么了?难道又从马上跌下来了?” 赵昌瞧一眼床榻上的小主子,以手作引:“四阿哥五阿哥,奴才想请您二位借一步说话。” 两人都很上道,跟着赵昌拐出寝殿,留下五花在一旁守着。 明间里的天光尚且还亮堂。 赵昌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今日发生的事儿简明扼要的描述给两位阿哥。 这回,别说是弘历了,就连弘昼都惊得差点儿卸了下巴。 “幺叔……幺叔做了就算了,怎么还说出来,这不是故意挑衅汗阿玛吗?他也太胆大了!” 赵昌讪笑:“奴才瞧着,万岁爷倒不是为这个事打的咱们阿哥。只是借着这事有意治一治阿哥的飘忽劲儿。” 确实是飘啊,俩侄子连连点头。 就没见过比幺叔更飘的人了,而且哪个都没有幺叔活的滋润! 弘昼弘历仿佛被打开了什么奇怪的按钮,都在心中暗自决定,往后要不也做个如幺叔这般的阿哥试试? 弘历率先回过神来,甩甩脑袋问:“幺叔以往也会……有这般待遇,但是今日回来有些不同。” 弘历点点头:“对,好像是伤心了。” “还有点苦恼的样子。” 赵昌连连点头:“对对对。还是二位阿哥了解咱们阿哥。奴才是担心阿哥一时想左了,误会了万岁爷一片苦心,反倒不美。还想求着二位阿哥开导开导咱们阿哥,奴才在此替小主子谢过了。” 赵昌毕竟是伺候过圣祖爷的人。 他如今待在胤祕身边不能算伺候人,而是恩典,是雍正光明正大给幺弟撑腰的一块活字招牌。 弘历弘昼连忙跟赵公公摆了手,客气两句,便重新回到屋中。 胤小祕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弘历吩咐一声,屋里伺候的人很快都退出去,只剩下叔侄三人。 趴着的小团子似有所觉,这才重重叹了口气,翻个身平躺在床上。 弘昼乐了:“幺叔,原来你的屁股不疼啊。” 胤小祕生无可恋的瞧了弘昼一眼,好像个深闺怨妇:“屁股不疼,可是我憋屈的很难受呀。” 弘历皱眉,伸手“嘘”了一声:“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幺叔,汗阿玛打你都是为你好,你可不能想岔,更不能怨上了……小心被有心人传到阿玛耳朵里去,你就是十张嘴,都解释不清楚。” 弘昼也连连点头:“四哥说得对!” 胤小祕被两个侄子神经兮兮的发言搞得一头雾水,坐起身挠了挠头。 “啊?我干嘛要怨四哥?” 弘历不解:“幺叔回来以后就一副郁闷的样子,方才还说憋屈……” 这不就是对汗阿玛的惩治不服气吗? 胤小祕反应过来,摆摆手:“你们想多啦,只是四哥要我回来好好反省错在哪里,以后不许再犯。我虽然知道错在哪儿了,却没想好该怎么改,所以才发愁呢。” 弘昼弘历都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什么生怨之事,那应当就好办多啦。 弘昼一屁股坐下来,笑嘻嘻问:“幺叔知道错在哪里啦?” 胤小祕扬着下巴点点头:“当然,四哥不就是嫌我放屁嘛!” 弘昼:“……”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小团子接着道:“我想了一路,四哥应该是想叫我以后不许放屁了,所以我刚才有五个屁都憋回去了。” 弘历:“……” 汗阿玛的苦心白费了。 “可是真的好难啊!屁是五谷之气,我也不能拘着它呀,要是一直憋着,可不就憋屈的难受嘛?” 小团子一边痛诉,一边把脸憋得通红,很明显是又在忍着了。 弘昼看的着急,劝了半天,也拗不过来幺叔。 弘历叹了口气,这件事他们俩是讲不清楚的。怕是得跟阿玛请个口谕,幺叔才愿意不再憋着。 * 这件事最终是苏培盛亲自带着口谕来解决的。 雍正知道之后,哭笑不得,捏着鼻子打发苏公公来,叫他务必说服小幺,不能憋着。 为了幺弟的健康,胤禛简直操碎了心。 苏培盛走后,小团子通体舒畅,桃花坞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小团子近日的学业很重,不仅有胤禛让他看的儒家书目,还有老朱布置的《韩非子》课业,两头混在一处,都是需要耗费时间来完成的,小家伙只好打着哈欠一一完成。 睡得晚了,他头发都多掉了几根。 银翘心疼小阿哥还在长身体,叫廖公公多煮一些营养丰盛的枣杞乳鸽汤、山药乌鸡汤、豆腐鲫鱼汤等等。 胤小祕每日早早起来,用了饽饽和一盅汤品,再精神头满满的赶去梧桐院念书。 持续了大约七八日之后,小孩儿的耐性就耗光了。 老朱今日布置下来的,竟然是以《孙子兵法》中的“伐谋伐交”作一篇八股文。 原文叫“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说的是战略目标的实现,不仅是在战场上,还得在政治谋略,外交,经济等各个方面。 胤小祕盯着这四个字,越看越头大,皱着眉头唉声叹气。 他还是个孩子啊! 为什么要考他八股文呢,这个东西对士族有用处,对他又没有。 二筒很少见小土包子抓耳挠腮成这样,忍不住开导:【行啦,写了也没坏处嘛。可别皱眉啊,皱纹长出来你就成小老头了。】 说着,它为了给小家伙调剂心情,还教了他一招头部倒立。 【这样可以把面部皮肤往反方向拉扯,提拉的同时,还能促进血液循环,让肌肉更紧致,有效减少减轻面部皱纹。】 什么血液循环,肌肉紧致的,小家伙听这些像是听天书。 一句也没记住。 胤祕歪着脑袋,想起了四哥时常蹙眉沉思的样子,还有佟额娘和额娘对镜时叹息长皱纹的样子…… 要是真的有用,四哥和额娘们就能美美的啦! 胤小祕说干就干,蹦蹦哒哒就跑去找他皇兄做实验了。 * 九洲清宴,天地一家春内。 雍正正在为隆科多东窗事发的事情犯愁。 昨日,承恩公府家仆牛伦收受各路官员贿赂,被隆科多大儿子岳兴阿人赃并获,当场揭发,可是隆科多抵死不认,将牛伦交上来想要了事。 好在佟佳八十九跳出来,将收集多年的账目证据呈上,共计白银四十多万两。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隆科多便是再如何狡辩,白花花的银子可不会叫他清廉无辜。 只是这些银钱却是下落不明,佟府在京中各处的庄子,雍正都派粘杆处翻了个底朝天,竟也查不到一丝下落。 另一头,隆科多依然嘴硬,打死不抵账。 胤禛不愿落入被动局面,暂且以赃款下落不明,佟府治家不严的罪名,收回隆科多步军统领、吏部尚书之职,并着他尽快上缴四团龙补服,什么双眼花翎、黄带、紫马一律不准再用。 为了暂且稳住隆科多,叫他不要狗急跳墙跟八爷勾结起来,胤禛派人连夜传旨,叫隆科多前往勘察与罗刹(沙俄)的边境。 提起这个罗刹,雍正也是满头火气。 当年圣祖爷叫索额图签订《尼布楚条约》时,只议定了东部边界,没有定中部边界,罗刹便钻了漏子,借机时时侵扰中部边境,一度把手伸进大清疆域内,还跟准噶尔暗中来往。 当真是给他留下个烂摊子。 如今,罗刹仰仗着大清贸易这份营生,主动提出想要与大清恢复通商,胤禛便趁机想要敲定边界。 这帮洋人狡猾,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夺走大清一丝一毫的土地。通商要开,该属于他们的国土也要原原本本拿回来! 因而,他千挑万选,就是要派隆科多去办这件事。 隆科多心眼多,老江湖,容不得自个儿吃半点亏。这样强势的人派出去,才不会叫罗刹轻易牵着鼻子走,最后导致大清在签订新条约时吃了亏。 文臣老油条里头,诸如马齐,却是没有这样的气势和心劲的。 胤禛对隆科多的态度依旧是“留不得”。 只不过做帝王的,即便一心想着怎么把这人拉下马,还得琢磨着榨干他的剩余价值。 谁叫隆科多犯下滔天罪行呢? 对付罗刹这么一点功劳,可抵不了他前头的桩桩件件。胤禛甚至想好了真正治罪之后,要将隆科多跟他的妾室发配往何处。 就是这罗刹谈判一行,只叫隆科多去,怕还是有些不妥当。 如今朝野风向变了,隆科多不再是那个佟选,底下的官员定然不愿听他的命。若是叫罗刹看出来,暗中收买到哪个小官,可不就要吃亏了。 须得选一个有威信,识大体的人,同隆科多一起去才行。 胤禛脑中琢磨着这些交错在一起的政事,习惯性的将眉头拢在了一处。 胤小祕已经来了小一刻钟,就这么趴在旁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四哥思考人生。直到他觉得这眉头皱的实在是太纠结啦,才出声打断胤禛思考。 “四哥,你不开心呀?” 胤禛回神,这才注意到小幺就在身侧。 想起之前小家伙误会他的意思,胤禛面上浮起一抹好笑,问:“怎么这么说?” “四哥心事重重的时候,眉头总是不自觉拧起来的。”小团子指了指自个儿的眉心,“拧出来的沟沟壑壑,都要赶上汗阿玛啦。” 胤禛下意识摸了摸眉心,随手抚平了:“四哥在想事情。” 小家伙嘿嘿一笑,绕过长案跑到胤禛身边:“从前阿玛也总是这么说。我就说他皱了眉就证明没想到办法,那不就是钻了牛角尖,非要用鸡蛋撞南墙嘛。” 胤禛有些好笑,也觉得应当放松一下神思,顺着幺弟的话问:“那你觉得,面前是南墙的鸡蛋当如何?” “鸡蛋会滚的嘛,当然是利用优势,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墙角狗洞滚过去了。” 小团子好像从这番对话里想到了那篇文章的破题思路,兴高采烈的比划道:“老朱今个布置了《孙子》里的‘伐谋伐交’篇,叫我们作八股文,也是同样的道理。” “伐谋伐交嘛,就是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当最厉害的搅.屎棍子,把对方全搅浑了,就万事好办啦!” 胤禛:“……” 登基两载的帝王,在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幺弟言辞粗鄙,鬼扯一通,却抓到了最根本的道理。 没错,隆科多不认罪,他就不能利用隆科多离京这段优势做些什么吗? 同理,罗刹谈判,提前叫人准备收买对方,也是个好法子。 胤禛越想越可行,眉头自然而然的舒展了。 小团子觉得自己功劳可大了:“佟额娘常说,生死之外无大事。很多事觉得困扰是因为没有换个角度去想法子解决啦。” 胤禛心情好,逗他道:“那依你之见,如何换个角度?” 这么简单也要问嘛? 胤小祕搓搓脑袋,满含无奈的看了他皇兄一眼,上前扯着胤禛往寝屋榻上走。 很快,满脸问号的胤禛就被小幺按在了床榻上,还贴心的帮他脱了鞋子,叫他躺上去。 胤禛:“……这就是你说的法子?” 胤小祕两脚蹬掉自个儿的鞋,跟他四哥并排躺下,还指挥着胤禛把脑袋倒吊在床沿外头。 “对呀。换个角度想问题。站着不行就躺着,正着想不出就倒着嘛!” “而且,仙家说了,头部倒立可好啦,能有效防止长皱纹呢!” 胤小祕做了个示范,把脑袋垂在外头,,还不停的拿“脸上没有褶子年轻至少十岁”来引诱胤禛。 胤禛被幺弟缠得没辙,出于好奇,便勉为其难把脑袋往前挪一挪,吊在榻下。 血液倒流的滋味儿没那么好受。 胤禛稍微适应了一会儿,忍不住闭上双目。 胤小祕轻声问:“四哥,你感觉怎么样啊?有没有一种茅厕顿开的感觉?” 胤禛睁开眼:“……那叫茅塞顿开。” “对对对,茅塞顿开,你的疑惑解开了吗?” 胤禛冷哼一声,重新闭眼:“朕只觉得头晕。” 胤小祕:“……” “嗨呀,头一次脑袋倒立都是这样的,四哥你要多多习惯。”小团子按住慌乱,说服自己没那么快见效,“四哥也累了好久,我给你数绵羊,哄你睡觉吧。” 胤禛心中好笑,听到小幺稚嫩的童声里满含热情,反而不忍心打断了,索性由他去。 很快,胤禛竟然就在这种状态下,听着“一只绵羊,两只绵羊,三只绵羊”,慢慢睡了过去。 胤小祕一开始是抱着拿四哥做实验的心思来的,可是此时看到皇兄一脸疲惫,沉沉陷入梦乡的样子,不自觉就放轻了呼吸,蹑手蹑脚爬起来下了床。 四哥一直以来太累了。 他要操心朝政,要操心内廷,还得挂心兄弟们跟他这个小萝卜丁。 他都忙得忘记了,大家也在默默关心他呢。 小团子回头又看了床上吊着个脑袋睡着的人一眼,悄悄退出了寝殿。 哪怕只是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睡一觉,也是对四哥的身体有好处的吧? 不过只过去了两刻钟不到,胤禛就陷入了深度睡眠。 他太久没有好好放松的睡一觉了,伴着小幺轻柔的数羊声,他卸去所有疲惫心事,沉沉陷入梦乡。 甚至都忘记了今日是月中,苏培盛正请了皇后到“天地一家春”来。 于是,乌拉那拉皇后一进来,先是瞧见了小幺搬了一张太师椅,蹲守在寝殿外头。 小家伙见了他四嫂很开心,压低嗓子从椅子上跳下来:“四嫂,你怎么来啦,四哥正在里面睡美容觉呢。” 乌拉那拉氏被“美容觉”这个说法逗得抿了抿唇,悄悄往里头探望一眼。 只见主子爷正以一副极其诡异的姿态,吊着脑袋睡觉。 “……这,皇上这是怎的了?” 胤小祕偷偷往里张望一眼,瞧见四哥睡得仍旧很沉,这才放心的开始跟四嫂科普—— 什么叫做头部倒立; 为什么头部倒立能叫面部皱纹减少; 为什么四哥初次头部倒立就疗效惊人。 当然,最后一条是小家伙瞎编的,但是乌拉那拉氏一贯是宠着宫里这些小孩子的,胤祕说什么,她都听进心里去,还连连笑个不停。 对这美容觉跃跃欲试,想着今晚就跟圣上一起睡前吊一会儿。 于是,等胤禛醒来的时候,罪魁祸首胤小祕已经回桃花坞里去了。 只留下乌拉那拉皇后静静坐在一侧守着。 胤禛的脑袋这么吊了一个多时辰,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自己的头还在不在。 乌拉那拉氏微怔,继而笑了起来:“皇上美容觉醒了,可要用些什么,臣妾叫小厨房去准备。苏培盛说您还没用晚膳呢。” 胤禛尝试着发声,发觉嗓子干得紧,伸着手叫人扶他起来。 苏培盛连忙凑上去,给主子打了把手,胤禛这才将吊在床榻之外的脑袋收回来。 紧跟着,“嘎嘣”一声脆响,吸引了寝殿里所有人的目光。 这声音的来源正是万岁爷。 苏培盛隐隐觉得不妙,就看万岁爷半歪着脑袋,以一种常人难以做出的高难度姿态瞪着他。 苏公公吓得连忙躬身喊了一声主子。 胤禛气得攥着拳,半扭着脖子一字一句道:“朕,落,枕,了。”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这次谈判签订的是《布连斯奇条约》。因为隆科多被幽禁,马齐被买通,没人对外面强硬起来,最后割让了大片领土出去。 可见,人物确实是立体多面的。 晚点二更~ 第103章 103 胤禛的脖子扭了。 原本也不算什么大事, 但是因为扭到的角度实在是有些怪异,帝王如此上朝,有碍观瞻, 索性称病罢了朝。 一时间,朝臣藩王的问安折子如雪花般涌入圆明园中。 雍正没法自个儿批阅奏折, 只能靠在软榻之上,侧着脑袋听苏培盛念给他听。 等苏培盛翻了七八道折子都是钮祜禄家的, 胤禛开口:“朕瞧着心思最活跃的,还得是钮祜禄·阿尔松阿啊。” 苏公公躬身:“钮祜禄大人,怕是想打探清楚万岁爷的身子状况呢。” 胤禛幽幽睁开眼:“小幺这一出,倒是闹得歪打正着了,也叫朕看看清楚, 这些个妖魔鬼怪打的什么主意。” 苏培盛笑了笑,报起了戴铎方才递来的消息:“粘杆处说,阿尔松阿今晨派人去了火器厂周边。” 胤禛冷笑一声:“也不知是替他哪个主子打探呢。” 天下统共就只有一位主子啊!苏公公不敢应这话,将戴铎递上来的密信按照万岁爷交代过的方式给处理了。 胤禛则换了个姿势靠着,手上的碧玺珠串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 阿尔松阿原本任领侍卫大臣,兼管火器营。 后来, 胤禛从老九那里听说了戴梓的“连珠铳”,把人从盛京调回来之后,就将火器营收回来, 打散之后分出一个火器厂,专门由戴梓领着研制新型火器, 允礽和允禟在旁监理。 为了补偿阿尔松阿,也是为了安抚住钮祜禄氏, 今年年初, 胤禛特命阿尔松阿任刑部尚书。 可惜, 阿尔松阿自己不争气,在十爷都已经默默淡出权位之争的时候,不知道被八爷灌了什么迷魂汤,成日里往廉亲王府跑。 老十的心思胤禛已经明了。 只要不伤害到允禩的性命,他是愿意慢慢接受他这个帝王的。 事实上,在营田水利府待过几个月之后,老十从心底已经接纳了胤禛是皇帝的事实。从前治河之事,他少有参与,不了解其中阴暗和需要使用的手腕。 这回日日钻营在衙门里,见过九爷处理这些事情的样子,他竟然生出一个念头。 想要治住这些个豺狼虎豹,八哥是不行的。 他差了老四太多。 不是手腕,而是敢为天下先,不怕流言蜚语的那股子狠劲儿。 十爷是个耿直又没太多心思的人。 胤禛知道这一点,反而越发想要护住他。 这样的兄弟难得,这样适合沉下心做事情的左膀右臂更难得。 钮祜禄氏既是老十的保.护.伞,也是会牵连到他的拖油瓶。现在,趁着这个拖油瓶的队伍还没有壮大,胤禛便要严惩了阿尔松阿,叫钮祜禄氏歇了旁的心思。 胤禛打定主意,招招手吩咐苏培盛:“去,宣前头值房里的方苞过来一趟,草拟圣旨。” 苏公公很快出去,没大一会儿,领着方大人进来了。 胤禛直接免了方苞的礼:“来,凤九,帮朕拟个折子出来,火速移交传旨太监传旨。” 方苞恭谨揖手,苏培盛这头已经研好墨,他润好笔尖,跪听旨意。 “阿灵阿之子阿尔松阿。柔奸狡猾,甚於其父。先前命鄂伦岱转交谕旨,罢免其刑部尚书一职,然鄂伦岱以下犯上,口出狂言为阿尔松阿担保。今阿尔松阿擅自派人入火器厂探听机密,令夺官,遣往奉天,守其祖坟,未经传召不得擅出。” 胤禛说着,想起阿尔松阿固然可恶,阿灵阿这个上梁也是歪的没边。 于是补充道:“阿灵阿居心险恶,结党营私,惹出诸多是非。将其墓碑改镌‘不臣不弟暴悍贪庸阿灵阿之墓’,以正其罪。” 跪在地上的方苞极力抑制住眼中的惊诧,慌忙在白纸上草拟好圣旨,胤禛又叮嘱几句之后,退了出去。 是夜,钮祜禄家中不声不响涌进一队黄马褂,阿尔松阿被连夜带走,摘了顶戴花翎,发往钮祜禄祖坟。 这回,他真成了守孤坟的勇者。 * 胤小祕听说皇兄扭到脖子的事情,已经是两日之后。 他去莲花馆给佟额娘请安,被佟佳氏揪着耳朵教训了几句。 “你就不能给哀家消停点儿!前几日就听说你在御前失仪了,这才过去几天,你又撺掇着叫皇帝落枕了,你这屁股耳朵是不想要了?” 小家伙一边极其夸张的喊着疼,一边好奇:“落枕怎么能怪儿砸?说不定是四哥睡觉不老实呢~” 佟佳氏耳朵提的更靠上了一些,叫小孩儿忍不住吱哩哇啦喊了一声。 “九洲清宴传信给哀家,说是皇帝听了你的建议,倒吊着脑袋在床边,不知不觉睡着了才会落枕的。你说说哀家不找你找谁?” 小团子这回明白了。 四哥这是学会给佟额娘告状了! 想到皇兄得意的嘴脸,小家伙忿忿:“我还不是为了叫四哥少点皱纹!他总是皱着眉头想事情,眉心都快蹙成一团啦!” “而且,儿砸是打算四哥跟我一起尝试好了,再叫佟额娘试试的。” 佟佳氏一怔,手上刚一放松,被这泥鳅就从手中遛了。 她反应过来,佯装怒意:“跟哀家有何关系,你又想骗哀家心软!” 胤小祕向后蹦跶着做了个鬼脸:“才没有呢,佟额娘不信,儿砸以后都不告诉你了!” 看着小儿子一溜烟跑没了影儿,佟佳太后突然起了心思,借着午后小憩片刻的名义,开始试验起倒吊脑袋来。 * 另一头,胤小祕急匆匆从莲花馆出来,直奔九洲清宴而去。 小团子没想那么多,只是听说四哥扭了脑袋,想要去探望一番。 然而真到了跟前,他却不敢进去了。 他不确定四哥会不会因为这事儿生气,再打他一顿屁股,于是鬼鬼祟祟在外头徘徊了好半晌。 苏培盛都看的着急了。 苏公公决定上去推一把:“小阿哥,皇上都在里头候着您多时了,特意吩咐奴才备了您爱吃的大耐糕,酸奶盛在您上回夸过的南宋青白釉里头,撒了果仁碎儿,您不进去尝尝?” 胤小祕听着苏培盛的形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呜呜咽咽道:“四哥……四哥干嘛要这样,是给我准备的上路饭吗?” 苏公公被问得一头雾水。 他听不懂老主子问话的时候,总会习惯性讪笑,到了这位小阿哥面前,忍不住也摆出了同样的表情。 他这副莫名其妙的笑脸,到了小团子眼里瞬间变得高深莫测。 苏公公这不是在笑,是在暗示皇兄要对他下的狠手,是一种嘲讽和怜悯哪! 胤小祕满脸委屈,心惊胆战,却还是勇敢的跨出第一步,走近了九洲清宴大殿之内。 胤禛正……摆在暖阁里头,闭目养神。 他面前的炕桌上,已经摆满了方才苏培盛提起的大耐糕和酸奶,坚果等物。胤禛却并没有先一步享用,靠在软塌里头,半晌再没有动作。 小团子蹑手蹑脚走到他皇兄身边,见榻上的人依然没有睁开眼的意思,索性脱了鞋,爬上去,跪在胤禛身侧,捏起肩来。 胤禛控制住嘴角的笑意,缓缓睁开眼道:“你还知道过来?” 胤小祕超小声,十分没有底气道:“我,我读书太忙了,今个给佟额娘请安,才知道四哥你……” “哦?朕怎么了?朕好得很呢。” 似乎是怕幺弟不相信,胤禛特意舀了一勺酸奶,歪着脑袋强行塞入口中。 小团子看得都哽咽了,皇兄真的像佟额娘说的那般,好惨啊。 他低下头道:“对不起,四哥,我知道错了。” 胤禛想起戴铎来报阿尔松阿一脸遭雷劈的样子,还有钮祜禄家彻底变成了鹌鹑的事,心中难免畅快,一挥袖道:“诶,你有什么错!不仅没有错,朕还要好好赏赐你!” “来,这都是你爱吃的,先垫垫肚子,晚膳给朕一起在九洲清宴用了,想吃什么,苏培盛叫御膳房去准备。想要什么赏赐,也可以大胆跟朕提。” 胤小祕十分费解的看着面前的歪脖子四哥。完了,该不是吊着脑袋把四哥给吊傻了吧? 这样的四哥好陌生,好可怕。 他吓得都要哭了! 小家伙使劲儿拽着胤禛的衣袖,越抓越紧,生怕人跑了似得,眼睛像小兔子一般泛着红:“四哥,我真的错了。你别这样,我害怕。要不,你还是打我一顿吧。” 胤禛:? 幺弟这是什么毛病?三天不打屁股还痒痒? 雍正越想越觉得哭笑不得,抬手在小幺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行了,朕就没打算跟你计较,况且你本来也是好心,朕还能迁怒你不成?” 小家伙缩了缩脑袋:“那四哥不去勤政殿议政,会不会误事啊……” 胤禛无奈笑笑,将这几日的请安折子和阿尔松阿之事捡了重点,告知幺弟。 “朕跟你说这个,只是为了叫你安心。这回你算是误打误撞立功了,给你记一笔!” 小团子听了这话,总算露出了小梨涡和虎牙,对着胤禛傻笑起来。 胤禛捏捏他的小肉脸:“说说,想跟朕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嘛!” “只要合情合理,朕都会许给你。” 胤小祕几乎是毫不犹豫道:“那我想跟哥哥一块儿去小庐山看日出!我听桃花坞的小太监提起过,那边的日出可美啦!” “从前汗阿玛带我看过一次,他说一家人看这个才热闹有温度呢!”小团子越说越兴奋,跪坐的端端正正,像一只满含期待的小狗崽儿,十分依赖的望着他四哥。 胤禛不管看多少次,依然觉得幺弟这颗赤子之心,重于千金。 良久,他大掌抚摸上小幺的脑袋:“好,朕准了。明日正巧召了二哥与九弟、十弟、十三弟和十四弟进园子相谈,我们一起先去看日出。” 胤小祕欢呼雀跃,转个圈圈,差点一脚丫子踩着他脑门上。 胤禛没好气的将人拽倒了,挠起痒痒来。 这就叫竹笋炒肉可免,痒痒肉难逃~ * 翌日天还未亮,胤禛就推了幺弟醒来。 因为今日要去看日出,他索性把小家伙留在了九洲清宴住下,省得因为睡懒觉叫他错过了,又给哭鼻子。 小团子迷迷瞪瞪穿了衣服鞋子,由着胤禛领着,一路坐船到了西峰秀色。 王爷贝勒们已经恭候多时,因着是兄弟一同爬山,免了许多繁文缛节,众人嘻嘻哈哈,笑着闹着便开始登山了。 天色尚且暗着,奴才们挑了行灯,在前头和两边开道。 胤小祕背了一只小布兜,里头装着不少吃的喝的,有些沉。胤禛有心叫人帮他拿着,小家伙这时候却倔强得很。 他摇了摇头道:“不行,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来!待会还有惊喜给哥哥们呢!” 十爷一把子蛮力,瞧不过眼,索性连人带背包一起举了起来,架在自个儿脖子上。 “你背着你的包,爷背着爷的幺弟,井水不犯河水吧?” 胤小祕还是头一次骑在哥哥的脖子上,十分新鲜的点点头,似乎被老十的歪理带到沟里去了。 众兄弟大笑,气氛活跃不少。 允禵瞧见胤禛的脖子依然有些偏着,偏生还要板着一张冰块脸,忍不住笑了。 他到底跟胤禛是亲兄弟,说起话来也比旁人自在些,扬了扬下巴:“皇兄最近没少被小幺折腾啊。” 胤禛嗔了他一眼:“十四弟也想试试?” 允禵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臣弟可无福消受!” 众人又是一番大笑,叫十爷脖子上的小家伙不满意了。 胤小祕扁扁嘴:“我才没有折腾四哥呢,我们相亲相爱,对吧四哥!” 胤禛犹豫一瞬,点点头。 众人很快就要到达山顶,允礽突然浅笑着问了个不嫌事大的问题:“皇上觉得,幺弟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果然,胤祕一听,十分期待的扭头看向他四哥。 胤禛顿感压力倍增,暗叹二哥也学坏了。 幺弟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胤禛望向山路尽头,层云遮掩之下,金光已经要蔓延而出。 骑在十爷膀子上的小家伙瞪圆了眼,眼瞳因为惊喜于这一刻的美景,发出熠熠光彩。 太阳终于窜出地平线的那一刻,小团子终于忍不住,激动地欢呼雀跃,使劲儿拍打着老十的脑壳:“十哥!快看!十哥!” 允誐被打成个呆头鹅,还没脾气的笑着。 其余几位亲王贝勒的,似乎也被小幺这个弟弟感染了情绪,兄弟们一道喊起山来。 胤禛垂了眸,唇角控制不住的向上扬起。 他重新望向远方时,带着满目的自豪之情,竟也放肆一回,随着几位兄弟的调子喊了一声。 他突然就想到了小幺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在胤禛的印象里,幺弟贪吃,爱玩,总是古灵精怪的。 他时而胆小如鼠,时而胆大包天,面对他一顿打屁股就要委屈半天的人,却敢与犯错的哥哥顶撞,敢在权臣头上撒野,也会为了新生的太阳欢呼雀跃,感染到所有人。 小幺啊,大概就是他们这群老哥哥们之间的粘合剂啊。 胤禛将万般感触,都揉在这一声兄弟同心的大喊之中。 他们都知道。 山的那一面,便是暖阳初生。 作者有话说: 啊,没写到惊喜哈哈哈哈哈,明天继续~ 第104章 104 朝阳初升, 气温还未完全升起。 胤祕从面前的美景中回神,敲敲十爷的后脑勺,小声叫十哥放他下去。 老十双手后举, 从幺弟的腋下穿过架起,一个旋身就把人抡了半圈放在地上, 闹得小团子兴奋极了。 允誐没个正形,笑道:“好玩吧?爷再托着你飞一趟?” 这回, 没等胤小祕点头,胤禛就开口拦住了:“别胡闹,摔伤了如何是好?” 小团子唉声叹气的,倒也没再强求。 毕竟,他还有更重要的惊喜要给哥哥们看呐! 不算小的布兜被胤小祕放在地上, 一层一层摊开,露出了里头单独的一只更小包裹,和七只日景烟花。 这可是他才跟二筒换来没多久的奖励呢! 这七个黑色的长管状物一下就吸引了胤禛几人的注意力,允誐忍不住问:“叫爷哼哧吭哧驼了一路,这就是你的宝贝啊?” 他怎么觉得自个儿亏得慌? 众位爷都满目好笑的瞧一眼老十,再望一眼小幺, 忍不住同情起来。 小团子不乐意了。 看来哥哥们没有一个识货的,他费了可大的劲儿才换来这么厉害的烟花诶! 胤禛瞧出幺弟的不满,扬了扬唇, 捧场道:“不给大家介绍介绍,你这宝贝是个什么?” 小家伙撅着嘴巴蹲在地上, 气呼呼只甩了四个字:“日景烟花。” 胤禛挑眉,同二爷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一份迷惑。 像这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他们不知道的, 一般都会去瞧瞧九弟。于是,五个人齐刷刷望向允禟,叫他压力倍增。 允禟一展折扇,隔开众位兄弟疑惑的目光:“别看我啊,我也不知道。小幺的脑袋里装些什么,恐怕只有他自个儿明白。” 这话倒是一句大实话。 众位爷也不在为难老九,一个两个都哄着小幺,这才叫他勉为其难开了口。 “日景烟花嘛,就是大白天专门放出来看的啦,各种五彩的烟雾嗖地飞到空中,可好看啦!” 众人心中骇然。 大清如今的烟花技术已经十分了得,每年到了元宵烟火盛会,宗室、藩王、王公大臣等均会入宫欣赏,既是一场视觉盛宴,也是向藩国和外国来使展示国力的手段。 在场的都是年年看烟火看厌了的,但凡叫得出名号的花炮盒子,他们没见过也该听过。 像幺弟描述的烟花,却是闻所未闻。 允誐忍不住问:“我听说宫里新来了一种白日盒子,放起来像是小飞火和明登子,只不过比那要大上一些,莫非就是你说的日景烟花?” 胤小祕郑重的摇摇脑袋:“才不是呢,明登子又没有五彩的烟雾!” 允誐摸摸后脑勺:“这倒也是。” 允祥被幺弟忽悠的晕头转向,忍不住问:“小幺在何处见过?” 被问的人理直气壮摇了摇头:“十三哥,我还没见过呢,这不才要跟哥哥们一起看嘛!” 众人:“……” 那你哪来的那么笃然和自信!搞得老哥哥们都是土包子一样! 众人虽然心中吐槽着,却不约而同想到了小幺的离奇身世。 幺弟是个小人参娃娃嘛,有一些奇奇怪怪他们没见识过的小玩意儿很正常,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大清会有的东西呢? 重要的是保护这小家伙不要暴露才是! 老哥哥们操碎了心,互相对视之后,都默契的没有提问,一齐尬笑起来。 除了老十。 十爷在这伙明白人中间,是个毛也没赶上的真迷糊蛋。他往左一瞧,往右一探,怎么全都在傻笑呢? 允誐张了张口,对视胤禛意味深长的目光,这回竟然鬼使神差,把想要提问的话咽了回去。 怎么感觉……方才的皇兄比上朝还可怕? 胤小祕在哥哥们的关心爱护下,悠哉悠哉的开始分烟花。 “来,四哥拿这个黄色的,二哥拿这个橙色的,九哥是绿色的,十哥是青色的,十三哥是蓝色的,十四哥是紫色的。” 小家伙口中念念有词,给哥哥们一人发放一支烟花后,扛起最后一个站起身:“我是大红色!” 胤禛扬眉:“还真是不吃亏,连放烟花也要给自个儿排个头位。” 被看穿心思的胤祕扭扭捏捏,蹭到胤禛身边,晃着他的衣袖,仰起头眼巴巴道:“不行嘛?四哥。” 胤禛垂眸,按下愉悦的心情和不住想要上扬的唇角。 这小人精,就算准了朕吃这一套! 最终,除过允禟对“绿色”有些异议,闹着“幺弟这是公报私仇”以外,旁人都很满意。 毕竟,难得看到九哥这样的金算盘吃瘪嘛。 小庐山山顶仅有一座凉亭,为了方便观日观星,树木都种在在更靠近山腰的位置。 胤小祕跟哥哥们并排站好,将手中的烟花筒一字排开,炮筒冲向遥遥空中。 胤禛原本想叫奴才们代劳点燃,架不住幺弟闹着这是绝世烟花,非要让哥哥们一起亲手点燃才行。 胤禛戳了他脑门:“可以,朕跟你众位哥哥一起,你太小,不能去。” 小家伙看着自个儿的小肉手,也不逞强:“那四哥替我点!” 胤禛爽快应下。 很快,烟花筒的慢速引火线被点燃,几位爷灭了火折子,连忙反身退出老远,站在了小幺身边。 胤小祕激动的脸蛋红彤彤的,攥着拳头道:“彩烟要来啦!嗖就喷上去了,可别眨眼呀!” 话音未落,一阵烟花独有的响声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一团团烟雾蓦地从烟筒中升起,变成红橙黄绿青蓝紫的烟线,拖着长长的尾巴一齐飞上高空中,直到到了某个临界点,长空中七道烟线上一阵噼里啪啦的绚烂闪光,炸开变成渐变色的火焰。 雄浑大火逐渐连成一片,燃烧在了七道彩虹尽头。 胤禛和众位王爷郡王全都一瞬不瞬的仰着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只有胤小祕和老十,两个人单纯为这份人造美景所快乐,对视之后原地欢呼起来。老十对这种酷炫的小玩意儿十分喜欢,忍不住将幺弟抱起来又飞了几个大圈儿。 小团子头晕目眩,连忙道:“十哥,我要吐在你身上啦!” 胤禛听到幺弟的声音,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允誐这才将人放下。 这两个单线条的不多想,胤禛他们却忍不住将思维发散出去,热血沸腾起来。 天空中的七道彩虹和火焰还未散去。 那些烟雾逗留在空中,慢慢扩散,交融,和日出晨起的金光汇在一处,将天边染成肉眼惊叹的玄妙色彩。 允礽率先开口道:“彩烟民间杂耍人也有用过,倒是不曾见到这般平地起,直飞数丈高的。” 允禟重新摇着扇子,笑着接话:“也就宫中的花炮能够做到起花双响,高入云霄了。” 老十三和老十四是同样的见解。 这东西,绝非当世之物。 兄弟几个被允礽带着,愿意在保护小幺的前提下给胤禛露个话头,已是难能可贵。 胤禛感受到了这份心意,笑了笑:“确实是个好东西。不管从何而来,今日既能得见,便有法子学来,大清往后也定能得见。这岂不是一桩美事。” 他们句句在说的是花炮,可是似乎又不止是烟花。 烟花易逝,可是小幺给了一次可能性,他们要抓住的便是这一瞬的机会。 天边的雾色缓缓变淡中,透着一种别样的美感。 小团子看完烟花心情舒爽,扭头就带着另一个小包裹往凉亭里钻,等分好了吃食,这才喊着哥哥们一起享用。 允誐听不懂兄弟几个打哑谜,挠挠头率先跟过去,笑道:“你倒是会吃,园子里移植的渤海燕山板栗吧?哟,这还有潮州番薯,南丰蜜桔……” “爷就说你这个小猪崽子怎么这么沉呢!原来包里装的全是硬货。” 小包裹里个个儿都是宫廷的秋日贡品。 这些东西上头还带着泥土,可见是圆明园去年刚移植来的,今年头一次丰收,就被这小不点儿给偷了去。 追过来的其余几人也都发现了这一点,彼此对个眼色,忍不住笑出声来。 胤禛眼带笑意,故意逗道:“这是有小贼偷着朕田里的东西,拿来给兄弟们卖乖讨巧呢?” 这话臊得胤小祕把脸埋在四哥的衣襟里。 他小手尴尬的抓着衣角,还要嘴上讨便宜:“才不是呢,没有小贼,只有一个孝顺体贴的小幺!” 众位老哥哥被这句“孝顺体贴”逗得哈哈大笑,允誐和允禵更是直接笑出了眼泪花儿。 允禵随手拿袖子抹了抹:“行,我就不指望我那群逆子了,往后跟着咱们小幺过。” 他最小的儿子都生于康熙四十六年,足足比小幺大了九岁,也没说过孝顺他的话。 允禵越想心中越是熨帖,忍不住开了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允禟想到自家那几个呆愣愣的小子,直呼没劲儿,也跟着伸出扇子点了点幺弟的下巴:“九哥往后可就靠你了,跟着你过,能吃上三个菜吗?” 小团子一点也不嫌哥哥们麻烦,拍拍胸脯自信道:“三个菜怎么行,必须要超过老朱的四个菜!” 允誐乐得不行:“那不就是两道腌萝卜?” 众人又是一番狂乐,连胤禛也跟着笑了两嗓子。 话题中心的胤小祕不为所动,甚至还仔细的盘算了一番,扭头看四哥:“四哥,那等我以后开府地方能稍微大一点嘛?我能封个贝勒嘛?月银能有多少呀?” 胤禛没好气的轻轻拍了幺弟的脑袋:“才哪到哪,就想着开府当贝勒了?好好当你的光头阿哥吧。” 小团子捂住脑袋:“四哥偏心!哥哥们不是亲王就是郡王的,为什么只叫我当个光头阿哥,可丢人啦!” 胤禛垂眸,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跟允礽聊起小幺带来的南丰蜜桔。 小笨蛋,还能是为什么? 那自然是舍不得早早放你出宫去了。 这一刻,哥哥们心意相通,莫名其妙盼着小幺长大的慢一点,再慢一点,好叫这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能多多停留在往后的回忆之中。 亭子里乱糟糟一片笑闹声。 亭子外头,九洲清宴的苏拉太监们在苏培盛的指示下,拢了火堆,将小阿哥特意背上来的栗子和番薯埋在里头烤起来。 五花将大部分的瓜果小食都背在自个儿身上,此时,连忙悄悄摸上去上了吃食。 等几位爷将蜜桔、枣子、石榴和秋桃用得差不多了,火堆边的现烤栗子和番薯也冒出了香气。 秋日的清晨,露水正重。 胤小祕跟哥哥们比着赛剥了红薯皮,热乎气儿直腾腾往上冒,模糊了视线。他双手不住倒腾着,吹一吹,又被香味勾得忍不住一口咬下去,香甜充斥着味蕾。 胤禛许久没有这样“用膳”过了。 这叫他想起从前在外头东奔西走,治河查案的时光。他对这样的幸福与满足深有体会,吃起来也格外有味儿。 允礽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不论是跟兄弟们一起享用山野美味也好,还是今日观日观烟火也罢,都叫他感受到一份迟来的快乐。 他未曾体会到的童年,他以为不会再有的自由感,在今日这个吃红薯的清晨,竟被小幺莫名填满了。 兄弟们各自生出一些想法和感悟。 于是,这么两样民间最简单的吃食,叫这几位锦衣玉食的爷,吃出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胤小祕专注于抢吃食,吃到打了个饱嗝,才拍拍肚子煞有介事道:“宰相肚里能撑船,我现在可是宰相啦!” 这话引得允誐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拍幺弟的小肚子。 吃饱的肚子软乎乎的,在手指之间弹来弹去,叫允誐很快玩上瘾了。 于是,哥哥们以“见识见识宰相肚”为由,轮着玩了一圈。 倒真是哥哥的手法千篇一律,小幺的肚子弹来弹去~ * 从小庐山下来,胤禛要与兄弟们相谈正事。 小团子被苏培盛亲自送去了梧桐院,虽然晚了些,又挨了老朱一顿嘲讽。 胤禛要商谈的,便是派谁跟隆科多一道去与罗刹谈判之事。 大哥率先就得排除,他太勇莽,胤禛只担心事情没谈成,他一路杀到对面老巢被人家给绑了; 七弟也是不合适的,他从前腿有天残,相让惯了,压不住隆科多和罗刹; 老九如今管着手工业和商业振兴的诸多事宜,怕是兄弟里头最忙的那一个,京师可离不开他。 想了一圈,最合适的怕还是二哥或十三弟。 可他二人若是出去了,理藩院和户部就势必会空出来一个,加上阿尔松阿刚被处置,刑部尚书之位也还高悬着…… 雍正叹了口气,想要听听兄弟们的意见。 允礽难得自告奋勇:“臣愿前往罗刹谈判,定不辱命。至于理藩院之事,不是还有十七弟可以代劳吗。” 允礼满汉文精通,聪慧持重,很懂得如何规避风险,给自己寻一条稳妥的路子走下去。 倒真是适合暂理理藩院之事。 胤禛又与众人商议几句,大手一挥定下了允礽前去谈判的事情。 允礽长舒了一口气。 他梦中醒来之后,就把听到的所有都牢记下来,其中便包括马齐卖消息给罗刹之事。如今,既然能拦住马齐,亲自与隆科多一道去谈判,定能得个好结果归来! 众人又商议了一阵子刑部尚书的人选,这才散了场子。 时间已经过了正午。 胤禛回过神来,只觉得腹中空空。 他下意识竟是想要问幺弟吃些什么,想起小家伙这会儿应当刚从梧桐院下学,忍不住笑了笑。 苏培盛步履匆匆从外头进来,凑近雍正小声道:“万岁爷,邵景轩递话进来,说皇后娘娘身子不大好,请您过去瞧瞧。” 胤禛的笑意瞬间凝固,从宝座上弹起来,眉头蹙起:“太医怎么说?” 苏公公垂着头,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不敢张口的意思。 眼瞧着主子要踹他,苏培盛这才躬身道:“太医说皇后娘娘是喜脉,只是……胎像不稳,怕是……” 胤禛眉眼之间越发冷峻,如开刃的刀剑,叫苏培盛硬生生吞了后半句话,缩头当起了鹌鹑。 半晌,胤禛压着怒气问:“太医院何人把脉?” “是最善妇人科与小方脉的温太医。” 胤禛半晌没说话。 他与皇后仅有一子弘晖,康熙四十三年六月初六,年仅七岁的弘晖夭折之后,乌拉那拉氏就再也没有过孩子。 去年登基之后,胤禛在大封之日便一道追封了弘晖为端亲王。 这是他的嫡长子,更是他爱之敬之的皇后所出的孩子。 胤禛一直叫皇后好好养着身子,想要再有个他们的孩子。可孩子如今真的来了,竟然又是如此的戏弄于人。 皇后陪他走过了风风雨雨,整整三十三载,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有什么错? 胤禛心中痛苦,全都掩盖在满面冰冷之下。 苏培盛眼瞧着主子又变得如同从前在藩邸一般,也只能干着急,而后病急乱投医的提了一句小阿哥。 胤禛骤然被点醒了。 对!还有小幺呢,先前就问过小幺有没有法子,这臭小子神神秘秘的,说一定能有办法。 胤禛说风就是雨,背着手往邵景轩那头赶去,边走边吩咐:“苏培盛,你去梧桐院拦住二十四,带到邵景轩来。” 苏培盛心中吃惊,连声应是,走到半道就碰到了胤祕,赶忙请小阿哥换了船。 船换了方向,一路往邵景轩走。 苏培盛小声交代了前情,免得阿哥进去冲撞了。 胤小祕听到消息难免惊愕,一路上,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他好心疼四嫂,忍不住问起了二筒,有什么办法可以叫四嫂跟小宝宝一起平平安安的。 【先前就说过啦,像这样生死攸关的事,只能是本命人参须才行。】 可是小家伙自从人参籽成熟掉落之后,就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哪里来的人参须须呢? 胤小祕重重叹气:“真的没有旁的办法了吗?” 二筒眼瞧着小家伙的情绪低落到了极致,仿佛又有了当年康熙临走前的萎靡之势,竟也动摇了。 之前见过小家伙难受地样子,它便已经后悔为了永生,没有帮到他了。 今日情景重现,二筒甚至忘了系统的法则,鬼使神差回了话。 【你就没有想过,二驴那盆草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吗?】 二筒说完这句,似乎就受到了万界美食系统的惩罚,再没有回应胤小祕的各种提问。 邵景轩与梧桐院在后湖成斜对角之势。 小团子乘着船晃晃悠悠靠了岸,火速奔往主殿时,胤禛已经安抚过乌拉那拉皇后一轮了。为了叫皇后安心,他故作轻松,表示皇后得好好休息一阵安胎,万事等他们的孩子生下再说。 胤小祕跨进门内,脸上也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轻手轻脚奔到四嫂身边:“小侄女在里头吗?” 胤禛莫名松了口气:“你怎知就是侄女?” “小侄女多贴心呀,还会疼人,可是四嫂的小棉袄呢!对吧四嫂~” 乌拉那拉氏抚着肚子,面上的笑容又温和又悲伤,点了点头:“臣妾也希望是个公主才好,只可惜……” 胤禛心上一紧,握了握皇后的手背:“没事的,你放宽心,一定会是个小公主的!” 小团子也跟着他四哥一起,把小肉手跟四哥四嫂摞在一处。 “四嫂,四哥说没事就一定没事的,你要好好休息,才对小侄女有好处呢。” “而且,佟额娘常常跟我说,关关难过关关过。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小团子说着一蹦一跳,想要帅气的给四嫂演示跨过门槛,谁知道一不小心绊住了脚,打了个趔趄之后,“啪叽”摔了个狗啃泥。 一旁的胤禛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地上的小家伙仰头讪笑道—— “除非是因为腿短!” 乌拉那拉氏因为这一句,“扑哧”笑出声来,还忙转身对胤禛道:“皇上,快叫人扶小二十四起来啊,这小孩子皮嫩,磕着碰着的都得青了紫了,瞧瞧摔着没有。” 胤禛要起身去看,被幺弟的眼神拦住了。 小团子总算是将四嫂逗笑了,放松下来,从地上爬起蹲在乌拉那拉氏身边道:“四嫂,你相信我们呀,有我跟四哥在,一定会让你跟小侄女平平安安的!” “我还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要跟她分享呢~” 乌拉那拉氏原本满腔恐慌和自怜,就这样被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给安抚下去。 …… 桃花坞。 夜已经深了,主殿阶前,淅淅沥沥落起了雨点。 胤小祕瞪着眼睛,跟花盆里的汗阿玛对视,终于发觉了一件事。 汗阿玛怎么越长越像什么植物的根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jj好像被黑客攻击了,今天很难登录…… 今天是二合一,明天尝试加更~ 第105章 105 胤小祕的瞌睡虫一下子就跑了。 他精神奕奕地看着天青釉长方花盆里的阿玛, 这里摸一摸,那里挠一挠,搞得玄烨不得不出声制止。 “有事情就说, 别搞得朕全身发痒。” 若是从前的玄烨,早就被这种不敬的行为惹怒了。可是这几个月相处下来, 他越来越发觉到这个“梦境”中的不对劲。 先前小团子提到的黄履庄,他已经派人查过。此人确实是在扬州城中, 只不过还是个十岁的稚童。 玄烨原本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哪里知道,黄履庄实力确实惊人。 这个小少年有一脑袋的奇思妙想,还没有正式去过书院,却凭自己已经开始研究起自动灌溉装置了。 少年皇帝如今正是一腔热血时, 励精图治,奋发向上。他有精力,也有能力去畅想未来。当即命人将黄履庄带进京师,筹备着好好叫人才发挥该有的作用。 本来单单这么一桩事,玄烨还只半信半疑,谁知小家伙又提醒他赫舍里皇后生子有危险。玄烨不免想到赫舍里氏的身子确实弱了些, 还神经紧绷了一段日子,特意叮嘱赫舍里氏先调养身子。 跟着小家伙在梦里堵了许多奇怪的天书,玄烨已经明白了, 妇人太早生产,不是一件好事。 他心中暗下决定, 原定这两年叫皇后生子的打算暂且搁浅吧,等过几年, 她调养好了再说。 到那时, 他要给他们的嫡子取名“保成”。 皇后定会喜欢。 玄烨没有意识到, 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被这个梦中的儿子带偏了。 胤小祕呢,面对他的少年阿玛可一点都不带害怕的。越发兴奋的将一张小脸凑过去,突发奇想问:“阿玛,你见过人参吗?” 玄烨不屑一顾:“朕自然见过。” “就是那种有须须的人参,你也见过吗?”小团子好奇,“阿玛最近好像长高了。叶子下面冒出一截老树根,底下还有许多须须呢。” 玄烨之前都没法看见自己长什么样,如今听小团子一描述,也有些疑惑:“听你这么说,倒是有些像人参。” 而且最近他总觉得精力不够用呢,莫非就是养人参须的原因? 少年皇帝难免想到了养心殿书案上那盆小人参。 不过是随手救下来的,瞧着跟梦里的小不点儿有些像,一不留神,他就认了一盆人参做儿子。 怎么自个儿还真的变作人参了。 玄烨还在胡思乱想,试图理清楚其中的关系。胤小祕却想到了二筒说的话—— 本命人参须才能扭转生死之事。 小家伙雀跃问:“二筒,我要是拔了阿玛的须须,他不会死吧?” 二筒很想告诉他真相。 玄烨能够跨越时空与胤祕对话,借助的本来就是小家伙的力量。取得多了,他们之间这点微弱的联系慢慢就会中断了,甚至,可能还会产生一些他也预估不到的影响。 很可惜,它只是个系统,上回挨过一次惩罚之后也学乖了。 二筒淡淡:【不会死,但要少拔。】 胤小祕得了肯定的答复,开心极了,对着玄烨伸出了罪恶之手。 玄烨察觉到便宜儿子没安好心,却只能不疼不痒威胁两句,然后眼睁睁看着胤小祕扒拉扒拉土壤,眼疾手快,毫不留情地拔了它一根裸露在外的须须。 到底还是少年人心性,玄烨疼的“嗷”一声叫出来。 小团子丝毫不心疼他阿玛,双手捧着短短一根人参须须,还有些嫌弃:“阿玛变娇气啦,从前我拔你胡子你都不吭一声的,还反过来打我屁股呢!” 玄烨:“……”朕才多大,什么时候蓄须了? 玄烨心中隐隐浮现一个荒诞的猜测,他有些不可置信,强忍着被人仿佛生拉硬拽撤走一根胡子的疼痛,询问幺子。 “以前?” 小团子一怔,歪着脑袋:“是以前呀,但是,对阿玛你来说应该算是以后吧。” 玄烨整棵草抖了抖,鸡皮疙瘩掉满地。 果然…… 最不可能的猜想成真了,他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 九月的雨落下来,有一种润泽万物的安心感。 桅灯两盏,立在船头。船上的小太监们又挑了四五盏行灯,撑了伞,赵昌这才护着胤祕上了船。 若非小家伙一脸严肃表示事关四嫂的安危,一定要去九洲清宴,赵昌银翘他们都是不肯的。 小雨滴在伞沿上,十分有节奏感。 小团子被这雨声搞得犯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强撑着等到船靠岸,率先冲上岸往九洲清宴里头奔。 园子里就这点好处。没有敬事房和起居注管着皇帝,连带着胤祕这样的阿哥也能松快一些。 小家伙身后缀着一群太监,赵昌撑着伞愣是追不上,生怕小主子淋雨感冒,急得不行。 守在九洲清宴的侍卫们瞧见是小阿哥来了,连忙放了行。 胤小祕一路畅通无阻到了主殿,远远就看到苏培盛立在抱厦底下守着。 廊下宫灯长明。 小家伙脑袋和外袍都被雨水打湿,发辫上也湿漉漉的,眼睛却很亮。他激动的压制着自个儿的声音,冲苏培盛道:“苏公公,皇兄睡了吗?我有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他!” 苏培盛心疼的念叨一声,慌忙迎上去将胤小祕护着送进了抱厦底下。“哎呦喂,这下着大雨,摸黑的天,多危险哪!阿哥爷便是要来,也该准了赵公公给您撑着伞才是,奴才瞧着赵公公追都追不上您,伞都白打了。” 胤小祕挠了挠头,这才反应过来自个儿太着急了,忘记考虑赵昌在后面有多担心了。 他回头冲赵昌笑了笑。 苏培盛一边把他往进引,一边小声道:“万岁爷正在忙营田水利府的事儿呢。奴才先带您换身衣裳,喝一碗热牛乳暖暖身子。” 胤小祕终于觉出身上冷了,抖着身子点点头,进去前还叫赵昌他们快去茶房也暖一暖。 小家伙一进屋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胤禛方才就听到外头有什么动静,这才抬脚迈出稍间,就看到这一幕,惊讶之后皱了眉头。 “下这么大的雨跑过来,也不知道撑伞!有什么事不能明个再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冲苏培盛挥挥手:“去,打热水来,再叫膳房煮了热姜茶送来。” 等苏培盛退出去了,胤禛叹口气,拉着幺弟往屏风后头走。 胤小祕缩成一团,赶在他皇兄亲手扒了他一身湿袍褂之前,从前襟小心翼翼摸出一方帕子,打开之后,正是那枚人参须。 通身不过两寸长,却被小家伙当作宝贝护在怀里。 胤小祕扬起笑容,双手呈上帕子里的东西,递到胤禛眼前:“四哥,我找到啦,能保住小侄女的东西!” 胤禛从他掏出这东西时,便认出来这是一根人参须了。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反而面色一白,扯着幺弟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要检查一遍。 似乎生怕他做了什么自残的事情。 小团子一开始还有些犯迷糊,后来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嘻嘻道:“四哥,我可是最怕疼啦,才不会给自个儿划拉一刀呢!” “而且,我都没有人参须须,不能帮上忙……” 胤禛才不需要那种卖弟弟得来的助力。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又疑惑道:“那这东西从何而来?莫非是仙家给的?” 小团子也不敢说是拔了汗阿玛的须须,胡乱点点头,双手使劲儿又往上凑了凑,一双黑葡萄里写满了“夸夸我”。 胤禛的心一下子就热乎起来。 这便是他的二十四弟,是拥有一颗赤子之心,单纯想要对他好的幺弟啊。 胤禛目光变得柔和,郑重的双手连同帕子一起接过来。 帕子是干的,上头还带着小家伙的体温;人参须也完好无损,唯独小团子为了第一时间将这东西送来,被雨淋得叫人心疼。 胤禛没有再问旁的任何问题,将人参须包好收起,连忙帮着胤祕换衣裳,擦起头发来。 苏培盛送水进来时,不免也怔住了。 跟了主子这么些年,连元寿阿哥跟天申阿哥幼时都没有过这等待遇啊。 屋内的烛火被陈福带人悄悄进来都点亮了,小团子乖乖坐在绣墩上,任由他皇兄用干帕子给他绞着头发。 小家伙心里的大石头卸去,立马就犯困了,脑袋一点一点的,还不舒服的揉了揉鼻子。 胤禛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将人摇醒了。 “桌上那一碗姜汤,趁热全都喝下去,喝完快去睡了。朕已经叫人在榻上暖了汤婆子。” 胤禛说完,恍然发觉他对谁似乎都没这般细致过。 小家伙倒是很受用,抱起姜汤碗咕嘟咕嘟几口喝完,显然是被辣住了,吐着舌头的样子可爱又滑稽,叫胤禛忍不住扬了唇。 胤小祕瞧见四哥还笑话他,气呼呼扭头就奔上床了。 哼,再也不要跟“不识好人心”的四哥说话了! 等胤禛收拾好,动作轻缓的上了床,小幺已经睡熟了,两只小手不知在梦中还抓着什么,不安分得很。 苏培盛灭了最后一盏灯,拢上床帐退出去。 胤禛在幺弟身边躺下,闭目,心中宁静祥和,上扬的唇角显示出他绝好的心情。 黑暗中,他迷迷糊糊就要睡着时,嘴上突然“啪叽”砸来一只小肉手。 胤禛还没反应过来,小肉手的主人使劲在他唇上一扯,几根胡子就被扯落,疼得他刹那间清醒过来。 睡梦中的小幺攥紧了手中的“战利品”,撅着屁股嘿嘿傻笑:“四哥,拔光你的胡子!” 胤禛:“……” 作者有话说: 恭喜小幺掌握一门新技术,发展发展,以后穿到现代搞个小幺脱毛(不是) 晚点二更! 第106章 106 立秋之后, 白露之前,莲花馆周围水下的嫩藕便到了可以采收的季节。 胤小祕亲自带着弘昼弘历下了水,要给乌拉那拉皇后做桂花糯米藕。秋日的水有些凉, 和慧被他幺叔叮嘱不许下水,站在水塘边上望风。 三小只在桃花坞呆了几个月, 已经一身下水经验。挖藕不用脱鞋子,最好裤腿和衣袖也包起来, 慢慢入水,用脚探一下底泥,便知道哪里有莲藕。 这时候只需弯下腰,用手顺着探到的莲藕轻轻晃动,直到差不多了, 便可以提出水面。 那些长得比较深的,三人也不强求,掰断挖出的部分便好啦。 即便三人已经十分注意,依然被荷花梗的刺划伤了几道,只是被丰收的喜悦分散了注意力,感觉不到罢了。 日头正好, 晒得几人小脸通红。 岸上的奴才们看到三位阿哥爷终于靠岸,连忙凑上去帮着卸竹筐。 小家伙们动静不小,莲花馆里很快就知道了此事。佟佳太后颇为头疼的叫玉竹亲自将人带进去, 都仔细的换过衣裳喝了姜汤,这才开始数落儿子。 “做皇叔的, 不给小辈们做个好榜样也就罢了,你还故意带着他们下水。哀家今日不罚你, 才是害了你。” 小家伙这时候也意识到自个的行为有些不妥, 认错倒是极快。 “佟额娘, 儿子认罚,但是能不能先让儿子给四嫂送好吃的完了再罚呀?” 佟佳氏见儿子眼巴巴瞧着自己,心中明了了。 皇后的事情她也听说了,于公于私,她对皇帝这对夫妻都是有些心疼和怜爱的。 人参须的事情,胤禛谁也没有说过,而是悄悄亲自带去邵景轩给乌拉那拉氏服用。因而,佟佳氏此时只当是儿子在尝试做一些无用功,心软的太后叹息一声,便放行了。 胤小祕大喊着“佟额娘最好啦”,带着三小只飞奔出莲花馆,直奔九洲清宴。 四哥的小厨房最是好用,做好了还能直接送去四嫂那里,热乎乎的才好消化呢。 御膳房的杜庖长如今已经摸准了小阿哥来时的胃口。 隔上两日,厨房内就要备着奶油、戚风蛋糕、冰皮等稀罕物,以防这位突然来了打个措手不及。 今个儿倒好,小阿哥又久违地直接杀到膳房来了。 杜庖长再仔细一瞧,嚯,屁股后头还跟了三位金尊玉贵的皇子皇女,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胤小祕急着给四嫂施行他新学到的“孕妇膳食指南”,一边往膳房里头钻,一边道:“杜庖长,这是我们新采来的嫩藕,还有西峰秀色田区的南瓜、柿子、甘蔗、栗子、山楂……” 杜庖长:“……” 您四位合着是打劫归来啊? “四嫂现在身子弱,胃口也不好,就用这些新鲜的食材做个山楂小排,桂花糯米藕,炖个双红南瓜汤,板栗鸡秋天肯定少不了嘛,余下的……再添两小碟绿菜叶便好啦!” 杜庖长连连点头,心中对小阿哥有些感激。 万岁爷早先吩咐过,乌拉那拉皇后的膳食从昨个起由他亲自恭迎。他还正发愁呢,这位小救星就雪中送炭来了。 妥善安置好四位“监工”之后,杜庖长先将糯米泡在水里。 这是桂花糯米藕要备用的。 紧跟着,杜庖长的小徒弟便送了鸡上来。 他将土鸡切块入锅,葱姜黄酒煮开后捞出,再取新的葱姜炒香,鸡肉入锅翻炒之后,注水,大火煮开,然后转文火两刻钟。这时,只要倒入剥好的栗子、枸杞、红枣等再炖煮一刻钟,板栗鸡便出锅啦。 趁着这个炖煮的间隙,杜庖长将山楂去核,排骨焯水捞出,小锅热油放冰糖,炒出糖色后加排骨,而后加桂皮等香料、山楂,注水炖煮,等汤汁收干,酸甜开胃的山楂小排便做好了。 紧跟着是双红南瓜汤。这道汤补气血,很简单,却也最适合有孕的夫人。 南瓜红枣加水煮一刻钟,然后放入今年新作的红糖,再多熬制一会儿便成了。 宫中制糖,用的是最好的“扶南蔗”。《广东新语·草语》中便说这扶南蔗“质脆,汁多,味醇”,榨汁煮得的红糖味道最好。 一切就绪,只差最后一道桂花糯米藕了。 杜庖长取了嫩藕,去皮,去顶,将泡好的糯米塞进莲藕缝隙之中,用方才切掉的顶做盖子,竹签固定好。 之后,将莲藕放入注过水的锅中,加红曲米、蜂蜜,冰糖后炖煮,等煮熟之后,捞出放凉,将空余时间熬制的桂花酱淋在切好片的糯米藕上,撒上些许桂华碎,便可以食用了。 杜庖长交了差,看着众位阿哥公主急匆匆用保温的火碗盛了晚膳,往邵景轩方向去,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 在这紫禁城呆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瞧见关系处的这般好的皇室。 这位小阿哥,当真是号人物哪! 邵景轩,正殿暖阁里。 乌拉那拉皇后正靠在火炕上小憩。 自从用了万岁爷送来的人参须之后,她的负状态明显有好转,就连太医都惊叹娘娘这脉象竟然稳住了。 乌拉那拉是个将聪慧藏在里头的女人,隐隐猜到了这回的事或许跟小幺有关。但是万岁爷既然不想透露,她便当做不知道,不问,也绝不透露半个字。 只私下里摸着肚子,会对腹中胎儿感叹:“可一定要记得你幺叔的好。”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叫苏叶,瞧见阿哥公主们这么热心带了晚膳来探望,也不好意思将人直接拦在门外。 尤其是,小阿哥带来的吃食香味飘来,连她都有些招架不住,或许能叫皇后娘娘愿意多用一些呢? 想到娘娘近日吐的厉害,吃什么都没滋味,用过两口就撤下,苏叶还是选择将人请进屋中。 乌拉那拉氏睡得轻,少眠,夜里都能无故醒来两三回,因而胤小祕几人蹑手蹑脚刚进明间,她在里头便醒了。 “苏叶,是小阿哥来了?快些请进来,别在外头又感冒了,听皇上说啊,前几日才淋过雨呢。” 听到四嫂的声音,小团子雀跃回话:“四嫂,我们在外头啦,弘历弘昼和和慧也一起来探望呢。” 胤小祕一边吩咐苏叶上菜,一边道:“我们听四哥说你胃口不好,特意从园子里采了好多新鲜的瓜果蔬菜,叫御膳房做了开胃菜呢。四嫂来尝尝?” 乌拉那拉氏已经由人扶着,简单盘了发辫,包上包头和金凤簪出来。 她瞧见桌上精心准备的各样秋日菜式,尤其在藕片上多停留一会儿,不由被孩子们感动:“嫩藕都种在莲花馆呢,莫非又下水了,才淋过雨你忘啦?” 四个小的见皇后出来,都起身恭敬行了礼,被皇后招手又坐下。 胤小祕一直都不太讲规矩,凑到乌拉那拉氏身边,笑嘻嘻讨巧:“我们都换过衣裳,也喝过姜汤啦,四嫂别担心,快尝尝大伙儿的心意~” 皇后温和笑着,催促小家伙们一道用膳,换来四个人十分默契的摇头。 四双狗狗眼眼巴巴瞧着她,似乎只要她能多用一些,就是他们付出这么多最好的回报啦。 乌拉那拉氏一哽,接收到了小家伙们的心意,竟然难得有了胃口。 她吩咐苏叶给小家伙们上了邵景轩新式饽饽,江南糕点,又一人给添了一份杏仁豆腐,小碗热乎乎的奶茶,这才开始用膳。 见她吃的香,小家伙们也“哼哧哼哧”不客气起来。 毕竟,从早膳过后就在园子里忙忙碌碌的,早就饿的肚子咕咕叫啦。 于是,一顿晚膳在胤小祕的解说和逗乐中,热热闹闹的用了许久。以往总是按照规矩用膳的乌拉那拉皇后,今日破格的没让人插手伺候,竟也吃了个八分饱。 苏叶在一旁悄悄看着,忍不住替主子开心。 她忍不住想,若是咸福宫阿哥常常来,皇后娘娘一定能母子平安的。 皇后最喜欢的便是那道桂花糯米藕。 她是个细心的人,一早便注意到孩子们手上有许多细小的划痕,想来应当是采藕的时候,被荷花梗划伤了。 这藕中的情义,是她今日得到的最好的礼物。 乌拉那拉氏眼神中带着柔柔笑意,不经意从弘历身上划过。 想到皇上之前决定的秘密立储制,以及尚书房内的太子三师,她竟也忍不住想,若是能如幺弟所言生个小公主便好了。 现在的和谐状态,她不想打破。 乌拉那拉氏想着,开口道:“这道桂花糯米藕本宫尝着真不错。” 小团子开心的有牙没眼:“那四嫂多吃一点呀!” 待会儿万岁爷要来,也想请他尝尝。”乌拉那拉氏笑了笑道。 一听是给四哥留着,而不是吃饱了,小家伙顿时不乐意了。 “四嫂,这可是我们专程采来给你吃的,你太辛苦啦,四哥又不生小孩儿,他有什么好吃的,吃点剩下的骨头就行啦!” 众人:“……” 刚走到门外,一脸淡然的胤禛:? 小家伙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出声来,跳下墩子道:“再说了,四哥辣么丑,吃藕只会越吃越丑,到时候丑八怪没人爱呢?” 胤·丑八怪·禛:??? 听墙角的皇帝再也忍不住了,背着手走进去,眼神凉凉:“朕怎么听到,有个小丑八怪在背后说人坏话呢?” 屋内一阵寂静。 胤小祕硬着脖子回头,歪着脑袋卖萌一笑:“四哥,吃板栗鸡嘛?吃桂花藕嘛?您快坐,我来盛~” 三小只:“……”幺叔变脸的速度,看多少次也望尘莫及啊。 作者有话说: 胤禛:朕丑吗? 皇后:你很美,宝贝儿。 胤禛:……朕的皇后在小剧场里越来越奇怪了。 预收还差四个就破千啦!诶嘿~ 第107章 107 春茶苦, 夏茶涩; 若想喝上好的秋茶,还得等到白露。 胤禛做皇帝的,自要享用天下一等美味。各处的贡茶连着秋日黄叶涌进圆明园, 忙活了小几日。 雍正该分的分,该赏的赏, 等自个儿忙活完了歇下来,正喝到闽浙总督送上来的青茶。 此茶茶汤黄中显绿, 香气高长,胤禛是个喜好饮茶之人,扬着眉头端起茶碗品啜茶。 “味醇,回甘。倒是好茶,往年怎么没见过?” 苏培盛笑道:“这是李卫李督宪刚派人快马送进京的, 听说是安溪尧阳一处观音像打石坑里,发现了新茶树才研制出的青茶,还没取名儿,等着万岁爷您给赐个名呢。” 胤禛笑了一嗓子:“李卫这个老滑头。” 苏公公又笑,也不敢顺着上头的话说,只补充道。 “奴才听来京的人说, 这青茶又叫做乌龙茶,是福建安溪那头刚创制出来没多久。大约是李督宪喝着这茶甚是合胃口,这才特意派人给主子送来一些, 尝个新鲜。” 对于这番话,雍正信了几分不知晓, 但显然很受用。 他望着屋外色彩分明的秋日黄叶红花,思忖片刻, 道:“既然是观音像里长出的茶树, 便叫‘铁观音’吧。” 苏培盛深谙夸夸学问, 连声拍着马屁,直把胤禛拍烦了,挥手撵他出去。 李卫这个闽浙总督,正是从河南回来之后刚认命的。 胤禛算的上是个十分任性的皇帝,对于信任和想要重用的人,便会一路连开绿灯。 圣祖爷在世时,闽浙总督原本叫做福建浙江总督。胤禛这回不仅改了名,还叫李卫在任职浙江巡抚的同时,兼任了福建浙江两地的战区司令。 同样的偏爱,田文镜也有一份。 事实上,让李卫上任整顿闽浙两地吏治,只是个开场戏。 从河南走水路回京的路上,胤禛跟九爷便时常促膝长谈。 允禟提出了在沿海一带开设其余口岸的想法,侃侃而谈;而胤禛也被吸引着拓宽了思路。兄弟两人从广州十三行,谈到了珠江口岸,再谈到了大清三帮人。 所谓三帮,说的便是两淮盐商,山陕商人和十三行的商帮。 其中,十三行因为聚集了大批福建、潮州甚至蚝境(澳门)商人,又被称为“福潮行”。这些商贾之家中,不乏特大闽籍海商王家,后入籍的潘家、伍家等。 福潮行所占有的财富不可计量。 不然,怎么会被称作“金山珠海,天子南库”呢? 要想让他们分出一部分到手的肥肉,自然是需要政治上的整顿来配合的;而浙江盐商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若是在这一带开放新的口岸,也得需要一个能跟闽地及时打配合的人。 思来想去,雍正直接叫李卫这个巡抚上了。 李卫是个头脑活络的,能通过捐官一步步爬上来,固然有胤禛抬举的成分在,但李卫自个儿也足够争气。 胤禛又品了一口茶,对闽浙的形势目前并不担心。 他操心的还是佟佳氏如今留在京中的那一位——佟佳·鄂伦岱。 鄂伦岱因为上回将圣旨掷之于地,又力保阿尔松阿被打脸,已经被胤禛卸了正蓝旗汉军都统一职,罚他在乾清宫当值思过。 乾清宫从圣祖爷走后有多冷清,谁人不知。 胤禛这就是公然在给朝臣们释放信号,顺便也叫鄂伦岱在圣祖爷跟前好好反思反思。 胤禛想着,叹了口气,继续处理起了公务。 等胤小祕从外头奔进来,雍正这才伸展了僵硬的身体,从座位上起身。 瞧着幺弟又把自个儿跑的小脸通红,汗珠顺着额角滴落下来,胤禛有些心疼,忍不住责备:“跑什么,朕就在这九洲清宴里头,还能飞了不成?” 小团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嗓子冒烟,看到桌案上的茶碗,连忙凑上去要去够。 胤禛瞧不过眼,递到他跟前,小心帮着服用,看小幺像是喝的太急呛住了,又伸手 不熟练的拍拍他的后背。 “你这猴急的性子还不改改?喝口水都能呛住。” 胤小祕总算是活过来了,长舒一口气,嘿嘿笑道:“我这不是怕误了时辰,叫四嫂饿肚子嘛。” 这话倒是叫胤禛再不忍心责备了。 毕竟,是他下了令,叫小家伙一起在邵景轩用膳的。 与小幺一道用膳,真是一件有魔力的事情。 这一点,不只是胤禛,乌拉那拉皇后也深有感触。 这几日下来,午膳和晚膳根据小幺与御医们的精心调配,乌拉那拉氏的孕吐症状明显有所好转,加上小家伙吃什么都香的不得了的样子,真叫这对皇家夫妻胃口好了不少。 胤禛伸出右手,轻轻敲了幺弟的脑壳两下,然后主动牵起他的小手:“走吧,乘船去邵景轩。” 胤小祕随他四哥牵着,口中还嘟嘟囔囔:“这么近的路还要坐船,四哥越来越娇气啦。” 胤禛咬牙切齿:“……” 朕是为着谁才坐船啊!个小没良心的,就不该给你好脸色。 于是,乘船去邵景轩这一路上,胤禛都黑着一张脸,胤小祕扁扁嘴,默默往旁边缩了缩。 兄弟俩幼稚的闹着别扭,一路过了垂花门进主殿。 乌拉那拉氏正在绣小公主穿的贴身内衫,瞧见两人面色,起身笑道:“这是怎的了?莫非是路上为一口吃的吵起来?” 雍正快步走上去,扶着皇后重新坐下,没好气的白了幺弟一眼,不打算跟他一般见识。 可惜,小幺还是个小人儿呢。 小团子还以为他四哥要告状,连忙也狗腿子似的凑到乌拉那拉氏另一边,装模作样充当小拐杖:“才不是呢,四嫂,是四哥非要坐船过来,我说他娇气,他就挖煤脸不开心啦。” 胤禛一听这颠倒黑白的破锣嘴,脸色更黑了。 还真像个挖煤的。 乌拉那拉氏轻笑出声,难得俏皮一回,忍不住轻轻弹过去个脑瓜崩:“嘘,这种话小点声,奴才们听到,你四哥多为难。” 胤小祕在哥哥们面前有多皮,在额娘们面前就有多乖。 面对四嫂也是如此,这是跟他额娘一样温柔的人呀。 胤禛忍不住也开口:“朕要不是看你跑去九洲清宴,脸红得像猴屁股,才懒得坐船呢。” 胤小祕眨眨眼:“原来是为我呀,那四哥干嘛不告诉我,还叫我误会你了,多不好呀。” 胤禛:“……” 这话是乌拉那拉很早之前就想提醒胤禛的,如今胤禛成了帝王,她入主中宫,反而越发不方便讲了。 今日借着小幺给的契机,乌拉那拉氏也伸手轻轻抚上胤禛的手背,似乎在无声告诉他,有她在,不用担心。 胤小祕看到四哥四嫂的手在叠高高,也欢呼着垒了自个儿的小肉手在上头。 胤禛垂眸,落在三人交叠的手上,忍不住弯了唇。 长久以来,他沉浸于自个儿生闷气的性子,竟在这一刻觉得有些好笑起来。 他也发觉了,方才的话说出口心里有多舒坦。或许往后碰到烦闷之事,他第一反应还是想要憋在心中,但有掌心这两抹温度在身侧支持,他愿意试着改变一下。 胤禛胸中万千感慨,化为一股力道,将乌拉那拉氏和幺弟的手掌都包裹起来,无声笑了笑。 三十载夫妻恩情,乌拉那拉回望胤禛,也弯了眸。 唯有胤小祕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凑个热闹,傻乎乎笑起来。 皇后这回是被逗笑了,低头叮嘱:“下回可不能再跑了,秋老虎的热气还没消下去,万一中暑如何是好。” 小团子小鸡啄米式点头,肚子也跟着咕咕叫起来。 雍正这才反应过来,三人扯远了话题还没用膳,连忙扶着皇后往红木透雕圆桌前坐下,胤小祕也乖乖爬上了一旁的绣墩。 桌正中是一只大火碗,里头炖了鲫鱼豆腐汤,汤头奶白,香气扑鼻,苏叶在一旁伺候着,给主子们一人盛了一碗。 热鱼汤下肚,配上嫩滑的鱼肉和豆腐,胃里都舒坦下来。 胤小祕舔舔嘴巴,看向桌上那一盅番茄炖牛腩,紫苏鸡煲,素烧萝卜……搭配上杂米饭一定很好吃! 胤禛笑道:“行了,快给你阿哥爷先盛一碗解解馋,口水都要下来了。” 苏培盛在另一头笑着,亲自给小团子送过去,胤小祕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四嫂,得到对方笑着催促他快吃,连忙大快朵颐起来。 小家伙口中一大块鸡肉,嚼得特别带劲儿,等咽下去还要提醒:“四嫂,这个紫苏对你好呢,是温太医瞧过的,能解……解表散寒,行气宽中,还能安胎,防呕吐……” 秋日正是采摘紫苏的时节,新鲜的紫苏叶切碎,将煎好的鸡肉配上几根辣椒碎和蒜末等佐料炒熟,加水焖一盏茶的工夫,这时候再将紫苏叶加进去,搅拌均匀即可出锅。 乌拉那拉氏闻到紫苏香气提升后的鸡煲,有了胃口,点头用了一些。 另一道番茄牛腩也是开胃的,牛腩中的营养物质更是对四嫂和宝宝都有好处。 牛腩切块,入水煮过捞出,而后炒糖色加入牛腩翻炒,再放入去皮的番茄块加入佐料,便可以一起转入小甑,配上几片香叶,陈皮,八角,加水炖煮。 上菜之后,牛腩被煮得软烂,汤汁浓郁,酸甜开胃,是一道下饭的好味道。 这回,不只是乌拉那拉氏,胤禛和小幺也十分喜欢。 胤禛一边用膳,一边忍不住想,这番茄诸般好处,制出的御膳似乎都十分美味,不如鼓励民间多多种植如何? 小团子就没考虑那么多了,他吃吃喝喝的时候,只专心对待食物嘛。 胤小祕大口吃肉,大碗喝汤,觉得这个也香,那个也甜。 就连素烧萝卜也好吃! 这道菜最简单,是用大块的萝卜过热水,跟虫草花、芹菜、菇类和枸杞一起炖煮,半个时辰后加入佐料便可以入口啦。 乌拉那拉氏的肚子已经三个月了,孕吐最近通过食补已经好了许多。素烧萝卜里的虫草花,就是太医建议在孕中期服用的,说是可以安胎生长。 一顿晚膳用完,胤禛和乌拉那拉氏都吃了个六七分饱,只有小团子吃得肚皮圆滚滚,走起路来像是小企鹅在摇摇晃晃。 胤禛瞧不过眼,揪着小家伙一道出去逛逛园子,消食去了。 秋日的晚霞遍布长空。 一群楼燕(北京雨燕)还逗留在京师上空,迟迟没有往西北离去。 胤小祕雀跃的挥舞双臂:“四哥,这是什么鸟呀?” 胤禛仰头笑了:“是楼燕啊,这种鸟每年到了春暖花开就会回到京师,八月又会飞往蒙古和准噶尔那头,大约是要过冬。” “蒙古不是更冷吗?”小团子疑惑道。 “应当还会飞去更远的地方,至于落在何处,朕也不清楚了。” 脑海中的二筒忍不住插话。 【北京雨燕嘛,这鸟很厉害的,不只是蒙古和准噶尔,人家一路越过红海,从中亚到非洲,直到在南非高原越冬结束之后,又会往北日夜兼程回到这里。】 【它们的脚很弱,扑棱起翅膀来,却是谁也不敢小瞧呢!】 小团子听到这样的消息,顿时对长空中的楼燕敬佩起来。 穿过准噶尔,原来还有那样广阔的天地呀! 这一刻,小家伙多希望自己也变成自由的小鸟,跟着楼燕们一起去瞧瞧这世上稀奇的人和物,最好能带些特别厉害的礼物回来给哥哥们,叫他们大吃一惊才好~ 胤小祕畅想着,嘿嘿笑起来,胤禛好笑道:“傻乐什么呢?” 小团子连忙把楼燕的飞行轨迹悄悄分享给四哥,随后忍不住感叹。 “二筒说啦,它们的小脚太弱,一落地就很难飞起来,所以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高空中飞翔。”胤祕伸开双臂,做了个飞的动作,“四哥,我们的腿这么强壮有力,怎么也该比楼燕走得远才对呀!” 胤禛心中一震,看向长空中的眼神也多了一份钦佩。 叫大清走向世界吗? 是个有志气的想法,倒是他们从前一叶障目,小瞧了外头还有那么多重山。 皇家兄弟慢悠悠晃着,从前湖上的长廊走走停停,观秋水,赏秋叶,讨论候鸟迁徙。 时光漫漫又悠闲,心中都是一片激情澎湃。 戴铎远远从二宫门绕了勤政殿过来,瞧见主子又跟小阿哥在一处,也不敢上去打搅,抓耳挠腮左右为难起来。 胤小祕眼尖,很快就瞧见了戴铎,高兴大喊:“四哥,是戴铎来找你打小报告啦!” 耳力很好的戴铎:“……” 胤禛憋着笑:“不得无礼。行了,你去一边玩一会儿,戴铎,你过来吧。” 胤小祕很乖巧,退到五步之外,眨巴眨巴眼蹲在护栏边,逗起湖里的鱼儿。 胤禛也不说他,对着戴铎扬了扬下巴:“免了,起吧。什么事叫你这般急躁?” 戴铎今日要汇报的事,确实是一桩倒霉事。 他头都没敢抬起来,恭敬道:“主子,鄂伦岱醉了酒,白日在乾清门内……” 雍正沉了眉眼,冷声:“如何?” “掀衣便溺,污了御茶房的太监一身……” 雍正怒到极致,反而极端冷静,他语气淡然:“乾清宫御茶房,朕统共在那头也没留几个人,都是圣祖爷在世时用过的老人了。是哪一个?” 戴铎答:“徐平安徐公公,先帝与孝庄文皇后曾多次夸过他的蒙古茶手艺。” 雍正有些印象,点点头,负手看着蹲在地上逗鱼的小幺,平息怒火。 良久,他开口:“鄂伦岱这是越老越糊涂了,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也免得朕再为他费心神。”“去,着前头值房当值的军机处汉臣拟旨,鄂伦岱罪恶多端,屡次党护钮祜禄·阿尔松阿,对上不敬,对下不仁,着发往奉天与阿尔松阿同居。” 戴铎心中念着还是主子损,打了马蹄袖退下去。 胤小祕双手扒拉着栏杆,一晃一晃吐槽:“四哥,你好损呀。阿尔松阿守他们钮祜禄家的老坟,鄂伦岱一个佟佳氏,还跟着同居,不得气死啦!” 耳力很好的戴铎吓得一个踉跄,仓皇逃跑了。 胤禛收回目光,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鄂伦岱在乾清宫撒野,便是对汗阿玛不敬,你还嫌朕罚重了?” 胤小祕连连摇头:“才不是呢,我可爱吃笋了。” 胤禛一怔,旋即无奈笑起来。 隆科多这几日已经在准备同二爷出发去边境与罗刹谈判之事。 他原本还打算着叫鄂伦岱想法子扭转时局救他,谁能想到,鄂伦岱比他还倒台的快,直接给钮祜禄家看大门去了! 隆科多气得在承恩公府砸起瓶子来。 花瓶一个接一个碎在地上,隆科多双眼发红,大声辱骂着自个儿的嫡子岳兴阿,骂完了不解恨,又骂起了失踪多时的正妻赫舍里氏,最后连着八爷一块儿骂了。 他倒是不敢再对胤禛有意见。 可见,这人也是挑着软柿子捏。 李四儿没有一如往常跟在他身侧煽风点火,反而半天都没见个人影,隆科多觉得怪异,招人过来问:“四儿呢?” “在,在后院清点田产和珠宝,说要……典卖……” 隆科多气得火冒三丈,一把掀了伺候的人,抓着趁手的瓶子就去寻李四儿。 你爷们儿还活生生在这儿呢,你在后头唱的什么葬歌! 是夜,承恩公府里头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一向扭成一股绳的隆科多和李四儿,这回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 胤小祕在园子里得到这个消息,正在耕织轩(水木明瑟)的风扇房里头纳凉。 耕织轩上头是藏书楼,仿照宁波天一阁而建。 小家伙听说最近三哥从早到晚泡在藏书阁里头,起了兴致,蹦蹦哒哒就奔了过去。 允祉果真在研究藏书楼里头收纳的天下罕见孤本,读的废寝忘食,胡子都没修剪,瞧着像个呆头鹅。 胤小祕凑过去,见三哥头都不抬不搭理他,便开始左摸摸右拽拽,捣蛋的不行。 允祉很快就烦躁了,带着怒气问:“你,做什么?” 小团子递上自个儿出来纳凉带的饽饽点心和干果,笑道:“嗨呀,我就知道三哥会闹脾气。快吃点吧,你肯定没吃东西吧?” 允祉瞧见幺弟这副小得意的劲儿,沉默半晌,才慢吞吞道:“三哥不饿,你吃。” 小团子不由分说将沙琪玛塞进允祉口中:“三哥真是喜欢读书呀,竟然都能忘记吃饭。我虽然也变得爱看书了,却做不到你这样,为什么呀?” 允祉垂眸,嚼着口中的饽饽不吭声。 他最享受的,便是将历史放在显微镜之下,去观察个体的生存状态,徜徉在那些真实的人间烟火中。 所有遗留在历史长河中的前车之鉴,无疑给大清提供了最好的范本打底,方便后人在此基础上大刀阔斧去改革。 读史使人明志。 他也只有读书时,才会感觉到自个儿有多强大。 这是现实中没法给允祉的感受。 允祉心中一阵激昂,面对幺弟探寻的目光,张口却只剩一句:“不要……你管。” 这话可吓不退厚脸皮的胤小祕。 小团子嘻嘻笑着,反而凑的更近。他摊开掌心,肉肉的手指头分开又并拢,白白嫩嫩,煞是可爱。 三爷原本想打发他上一边儿呆着去,这会子瞧着这小萌物,竟也没舍得再凶他,语气有些无奈道:“又做什么?” 小家伙十指在哥哥面前摊开做捧状,笑吟吟道:“三哥你看呀,我每天要用手做好多事情啦,如果没有手,我连裤子都脱不了!” 允祉:“……” 好好的你脱裤子做什么? 允祉成日里钻在书房里头,研究完这本再换下本,对这种枯燥的事情都十分有耐心,面对没说完话的小家伙更是如此了。 他静静等候着下文。 胤小祕继续道:“这么厉害的手,十根指头还有长有短呢,我们做人怎么可能没点短处呢?” 小家伙打开了话匣子,往旁边悠哉悠哉坐下来。 方才还十分想跟幺弟拉开距离的允祉竟然也没阻拦,眼皮微微抖了一瞬,便 接受了幺弟靠拢过来的行径。 这些道理,允祉当然是明白的。 读了这么些年圣贤书,这样好听的大道理他若是想,也能讲出一箩筐,甚至更加有理有据,引人信服。 他不吭声只有一个原因—— 他从生下,学说话就晚,六岁才开口说第一句,直到现在,说起长句还是有些口吃。 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从没有人试图用这些道理来安慰过允祉。 幺弟这个例子虽笨拙,却越发显得真挚。 允祉眼睫轻颤,看着幺弟凑到眼前,灿烂笑容扯到最大:“所以呀,三哥,口吃怕什么呀。把你的中指比出来,没有人会在意小拇指有多短哒!” 允祉:“……” 作者有话说: 允祉:比中指什么鬼? 明天加更~最少一万二,晚安! 第108章 108 允祉就这么跑偏了。 跟着幺弟学了一招比中指, 他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不过,对于习惯了形单影只,与书为伍的三爷而言, 这一份浪费时间的“小无聊”,却有着他也想不到的治愈感。 从前在武英殿修书, 允祉身边围满了文人墨士。 那些人高谈阔论,侃侃而谈, 但不知是不是文人相轻的原因,都很难走到他心里。 小幺这话可爱,他倒是喜欢。 允祉低头看着书上一行题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或许真的是这样呢? 如今再想起从前,他也忍不住觉得口吃虽然叫他寡言少语, 却也促使他可以沉下心多读书,然后才能被汗阿玛器重,派去修书。 允祉胡思乱想着,口中无意识嚼着幺弟方才硬塞给他的沙琪玛。 胤小祕瞧见三哥服软了,甜甜笑着,也掐了块儿苏叶饽饽。一口咬下去, 苏叶的香气裹着粘高粱面,里头还混着赤小豆的豆泥,叫小团子吃的一本满足。 他口齿不清道:“三哥, 我听说四哥叫你去搞一个什么跳大神的祭拜?” 允祉吃完手里的沙琪玛,感觉两根指头粘的不能要了, 掏出帕子一边擦一边道:“别乱说话。是为了白露节气的祭天。” 小团子也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手里的,趁他三哥不注意, 拿自个儿的小脏手偷偷摸摸擦在允祉补褂一角。 “哦哦, 那是什么呀?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三爷完全没注意到遭殃的袍子, 板板正正开始解释。 因为口吃,他很少一次讲太长的话,今日是时隔多年的再次尝试,他说的很慢,有时候还要停顿很久,以防自个儿形象太蠢。 让他意外的是,小幺一双狗狗眼亮晶晶望过来,从始至终都充满了期盼,并不为他讲的太慢而觉得无聊,或是想要讥笑。 允祉大受鼓舞,磕磕巴巴的地方也变得少了些。 在允祉的细细讲述中,胤小祕终于明白了最近三哥和十哥忙进忙出是在做什么。 暑后十五日为白露。 白露当期秋水涨,鱼蟹肥,太湖两岸的百姓为了大丰收,便得要“祭禹王”。 这所谓的禹王便是大禹。 禹王相期一般需要七日,头三日几祭天,随后赏神,最后是送神大典。 因着成立了营田水利府的缘故,京师今年也要“祭禹王”。 胤禛怕老十掉料子,特意遣了诚亲王允祉代行祭天。 小团子听到祭天得三日,后面还有什么赏神送神的,忍不住望了一眼外头的天。 烈日当空,秋老虎不容小觑呢。 允祉查完了他要寻的东西,低头瞧见袍角五根分明的手指印,整个人都僵住。 他确实是个口吃,可更是个洁癖啊。 康熙三十八年,敬敏皇贵妃丧百日内,他就因为头上沾了墨汁洗不干净,索性给绞了。要知道,孝期内剃头可是大罪,圣祖爷一生气,刚到手的郡王给降成贝勒爷了。 三爷顾不得再跟小幺扯些有的没的,黑着脸便匆匆出了园子回府去。 胤小祕不知道允祉的洁癖,一头雾水,还当是惹三哥生气了。琢磨着要在祭天这几日送点好吃的,赔罪补偿一下才行。 * 小家伙回了桃花坞,冥思苦想想不到,抱着脸蛋大喊起来。 弘昼弘历刚从布库房回来,满身汗涔涔的,老远就听到幺叔撕心裂肺的喊叫,连忙夺门而入。 “幺叔,怎么了!” 胤小祕躺在罗汉床上,四仰八叉的,懒洋洋抬起一只手道:“我的脑子用得太多了,不行了,要吃烤羊肉才能好。” 弘昼哈哈大笑:“我还当怎么了呢,我也想吃,上回的烤蔬菜也很好吃,多来点!” 弘历:“……” 你们俩都很离谱。 虽然心中吐槽着,弘历如今却对蹭吃蹭喝已经熟稔起来。 自从跟着幺叔住在桃花坞之后,他一应吃食用具全都有了质的飞跃,尤其是膳食,简直叫他热泪盈眶。 于是,弘历不动声色接了一句:“上回幺叔说的金桔雪梨话梅茶挺不错的。” 小团子大手一挥:“吃吃吃,喝喝喝!都叫廖公公去弄。” 银翘得了命,无奈笑着退出去,到小厨房转信儿。 弘昼弘历顺道便留下来,借了幺叔的地儿简单洗了洗,叫奴才们回自个儿院子取了身干净常服袍来换上。 弘昼率先从后头走出来:“怎么啦,想什么事情能叫幺叔费神?” 小团子从罗汉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把三爷要祭禹王的事情讲出来。 弘昼一听,那位洁癖寡言的皇伯父竟然被幺叔戏弄,笑得前仰后合:“这怕是轻易送顿吃的哄不好吧?我听说从前三伯父可是因为爱干净,一气之下绞了发辫的。” 胤小祕一听,越发犯愁了。 唉,他哪里知道三哥原来特别爱干净呢,如果是别人的原则,那他好像真的有点过分啊。 小家伙是那种特别会换位思考的暖心团子,他只要想象一下有人把他的吃食给换了,自由给禁锢了,就羞愧的不行。 “那该怎么办啊……” 眼瞧着幺叔的情绪变得低落,弘历连忙悄咪咪戳了还在大笑的弘昼一下。 弘昼反应过来,连忙笨拙安慰:“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嘛,三伯父很快就忘掉了。” 小团子扁扁嘴:“是我做错了,跟三哥忘不忘记才没有关系。” 两个侄子对视,挑眉。他们幺叔,已经是个敢作敢当的小小男子汉了。 弘历斟酌着用词道:“听说三伯父从前便比常人要怕暑热。为此还打算理剃过光头,只是被皇考拦住了。或许,从这个角度入手,送吃食也无不可?” 胤小祕眼前一亮:“真的嘛?” 弘历想到自个儿是偷听到汗阿玛跟二伯父讲话,应当错不了,便点点头。 弘昼高兴道:“消暑的吃食啊,幺叔前些日子不是才研制了些新的?那个新式酥山就很好嘛!” 弘昼所说的酥山,实则就是古人的冰淇淋。 这种底层置冰,上面盖着奶油、酥油,还得用花木做以装饰的避暑圣物,最早出现在唐代,宋元时期一度流行,到了如今,已经被胤小祕改成了豪华版。 酥这东西与奶油接近,却不如奶油入口的口感。 加上一些果泥和奶油混在一起,冻过之后,就可以做成各种造型的酥山啦。 胤小祕开心起来:“这个好,入秋了,三哥肯定也喜欢吃螃蟹,狮子头蟹粉来一小碟。” 弘历也出出主意:“幺叔那个伯爵红茶冰沙也很好啊,大家都尝过了,三伯父应当还没吃过吧?” 三小只你一言我一语,给诚亲王安排了一顿丰盛的慰问餐,肚子一起“咕咕”叫起来。 银翘和五花就在这当口上,掀了珠帘进来。 辣香扑鼻,呈上来的青花大盘里头,依次摆着烤羊排,烤肉串,烤年糕,烤鸡翅,除此之外,还有辣椒、韭菜、茄子、野蘑菇等蔬菜串成串,盛在深口大盆里。 风炉放在旁边支起来的小桌上,煮着一壶弘历点的金桔雪梨话梅茶。 叔侄三人争先恐后入座,吃得满嘴辣油,吸溜吸溜欲罢不能的。还是银翘用了冰给金桔茶降温,这才叫三人解了辣味。 随后又陷入新一轮比拼。 等三小只大快朵颐完毕,挺着圆鼓鼓的肚子一起去了西暖阁。 天还热,火炕没烧起来,反而带着些冰凉的触感。 胤小祕吃饱了,又闹腾起来:“我听四哥说,桃花坞最近有人偷懒呀,我来看看哪个最偷懒。” 弘昼弘历虽然没吭声,眼神里却写满了“难道汗阿玛说的不是你嘛”。 弘昼还挺捧场:“怎么看就能确定是谁偷懒呢?” 小团子狡黠地弯了眸子:“那你们都在火炕上,脱了鞋躺好。” 两个侄子疑惑地对视一眼,似乎是对幺叔这般奇怪的要求已经习惯了,满心好奇地照办了。胤小祕趁机也坐在了最里头。 三个人围着炕桌盘盘腿,靠在软靠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弘昼懒洋洋问:“然后呢?” 小团子给自个儿剥了个桔子,丢进口中:“我的漫画书忘记拿上来了,弘昼帮我取一下?” 弘昼躺平了懒得爬起来:“四哥离得近,四哥去吧?” 弘历转移视线:“……还是叫五花去。” 哥俩儿一阵推诿,就是没人动弹。 胤小祕轻飘飘:“看,这就说明你们都是大懒蛋~” 三人静默一瞬,同时笑出声来。 弘历很快反应过来:“要这么算起来,最懒的难道不是幺叔你吗?” 胤小祕被拆穿,倾身一倒躺了下去,软绵绵的放空可真好呀。 两个侄子一瞧,不知怎么的懒劲儿也上来了,跟着一起倒下去,三小只脚对着脚,躺平在三个方向,同时满足发出一声感叹。 荒废时间虽然不好,可是偶尔一次,却很容易叫人感到愉悦呢。 于是,三人就这么从天色昏暗躺到了夜色深深。 等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三个小家伙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自己爬起来,懒洋洋挪到了榻上。 弘历弘昼说好再也不找幺叔一起睡的,结果因为犯懒,三人又睡在了一块。 胤小祕依然是被夹在中间睡的那个。 寝殿里只剩一盏烛台,银翘五花他们都退出去了。 三小只并排躺了一会儿,插科打诨,困意来袭,胤小祕打着哈欠糯糯道:“该睡觉啦。” 弘昼:“是呀。” 弘历:“可是烛台好亮。” 弘昼:“确实。” “那谁去灭一下蜡烛?” “……” 一阵静默之后,没有人起身。 胤小祕打盹犯困,完全不受光源影响的想要睡觉。赶在睡着之前,他伸出两只肉爪子“啪叽”一声,罩在两个侄子眼睛上。 “好啦,有我罩着你们,安心睡吧。” 弘历弘昼:“……”有点莫名的感动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等会儿二更~三更可能会很晚,大家不要等~ 第109章 109 胤小祕一个白鹤亮翅, 保持了整宿。 到了第二日,他两只胳膊自然是僵硬的放不下来了。 弘昼弘历也没好到哪里去,被幺叔捂着眼睛一宿, 导致睁开眼也看什么都朦朦胧胧,活像两个高度近视在满地找眼镜。 叔侄三人这副德行赶去梧桐院, 吓得朱轼一怔,还以为自个儿留的课业太重, 叫孩子们学魔怔了。 到底是皇子出身,真出点岔子他也担待不起。 严师如朱大学士,此时也不免退了一步,叫三人今日早退,回去好好休息一日, 还特地强调下不为例。 三个奇行种如蒙大赦,颠儿颠儿奔回桃花坞,各回各院子里补了个回笼觉。 胤小祕情况严重一些。 他两只胳膊已经麻了,早上还是五花跟银翘按摩着才慢慢放下去的。 于是,小家伙今日吃个饭都得银翘喂一口吃一口,搞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只吃个半饱就叫停了。 银翘心疼道:“阿哥何必跟咱们客气呢,本来就受着罪了,别再饿坏了身子。” 小团子摇摇头, 正想说些什么叫银翘他们安安心,胤禛从外头进来, 重重咳了一声。 “朕就听说朱轼叫你们批了假回来,肯定是出了什么幺蛾子。说说, 这胳膊怎么回事?” 胤小祕的胳膊软塌塌垂在身侧, 只小脑袋抵在桌面上, 两颗黑葡萄眼巴巴瞧着他皇兄,别提多委屈了。 “还不是元寿跟天申。” 胤禛扬眉:“他们怎么你了?” “他们昨晚非要跟我睡,然后……一人枕着我一只胳膊,早上起来就麻啦。” 胤禛:“……” 这么离谱的理由他也说的出口,而且,朕竟然有点相信是怎么回事? 来之前,雍正已经叫苏培盛去瞧过,说两位阿哥都在屋里睡熟了。 能有什么事,叫两个精力旺盛的阿哥爷大白天睡得这么沉?对于幺弟说的话,胤禛最终只信了前半句。 一起睡是真。 但是瞎折腾的定然是这小鬼灵精的。 这回他可真是误会了,想不到只是三小只都犯懒罢了。 好在瞧见幺弟惨兮兮的样子,胤禛也没打算计较。 他撩了袍子坐在幺弟身边,一边给他揉捏,一边道:“还麻?” 其实已经不怎么麻了。 但是小家伙特别享受四哥的特别服务,于是装模作样喊痛痛,倚在他四哥身上,耍赖要揉揉。 胤禛一眼就看穿了,浅笑着,突然伸手到小幺腋下挠了几下痒痒,小团子顿时原形毕露,两只胳膊抡圆了反抗起来。 兄弟俩一阵幼稚的逗闹之后,胤禛还忙着赶回去处理公务。 他嘱咐了苏培盛给小阿哥送点补品来,搓了搓幺弟的脑袋,便大步流星赶回九州清晏去。 而胤小祕则奔去了小厨房,叫廖公公开始准备着明日要送去给三哥的吃食。 这慰问品也不难。 酥山,冰碗,伯爵红茶冰沙,再加上一样狮子头蟹粉,一样杏仁豆腐。 重点就落在酥山上头。 小团子给廖公公建议,用了新鲜打发的奶油和葡萄,做了个特别大的红白锦鲤造型,旁边用薄荷叶子和抹茶装饰成水草碧波荡漾的样子。 廖公公手艺自然是极好的。 等第二天这酥山从冰库里呈出来,小家伙看得瞪圆了眼,都不舍得给三哥送去了。 最终,还是廖公公承诺,给小阿哥弄两只二哈和二饼的酥山造型,他才大摇大摆带着人去给三爷“送温暖”。 祭天头三日,场所定在安佑宫(鸿慈永祜)。 胤祕走水路过去,正瞧见三哥挥汗如雨,在忙活着一些稀奇古怪的跪拜事宜。 小家伙乖乖等着三哥走完流程,抹了把汗从台上下来,连忙凑上去,叫身后几个小太监支了张小桌,将几样消暑的吃食都摆上,笑嘻嘻跟三哥道歉。 允祉显然没跟他计较上回的事情。 正好又热又渴,道一声谢,便大口大口享用起伯爵红茶冰沙来,等酥山呈上来时,他眼中一亮。 这东西,他只在古籍中见过记载,却从来没有亲口品尝过。 允祉疑问:“给……三哥的?” 小家伙点点头:“道歉的诚意嘛,三哥快尝尝,我们做了改进,可好吃啦。吸溜,我都没舍得吃呢。” 允祉看着小幺口水三尺长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唇,拍拍身边道:“坐下,陪,陪三哥一起。”小团子哪里知道“客气”二字,连忙听话的坐成一小坨,用小勺子挖着吃起来。 美味入口,消了暑气,也将一份甜味儿流进心底。 允祉心中想,从前竟未发现,怎么幺弟如此可爱呢? 或许,往后小幺有什么事情拜托他了,他这个哥哥也能尽一份力? 正想着,胤小祕就歪着头打断了哥哥的思路:“三哥,我有个小小的忙想要你帮,嘿嘿~” 允祉:“……” 原来是个小黄鼠狼。 * 九洲清宴内。 胤禛清退众人,与允禟和允禵正在议政。 “皇兄所料不错,八旗重整之事,果然被江南文人做了文章,如今流言在浙江一带传的沸沸扬扬,李卫抓都抓不完。” 胤禛淡然,还有兴致问:“都说些什么?” 允禵提起这个就烦躁:“说皇兄你卸磨杀驴呗,乡绅,官员,士族,老满洲,个个都成了你的垫脚石。” 敢这么直白说出这些话的,除了胤祕,也就是允禵了。 说完,他又唾了一句:“真是活见鬼了,八旗旗务的事,这些个清高的文人插什么手?” 允禵这话说完,九爷冷笑一声道:“还能如何,先前摊丁入亩,火耗充公,动了他们的利益呗。这回又听说了开设口岸的事情,肯定是动了小心思,借着八旗这件事捣鬼呢。” 允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江南文人没有八旗王公牵线,断不可能大张旗鼓叫板。这件事,很有可能是八哥在里头搅混水。 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了。 允禟叹了口气,看向雍正的眼神充满抱歉。 胤禛安抚地扫了他一眼,没叫允禟将这件事亲口戳破。 老九到底跟老八有真情在。这个恶人,还是他这个政敌来当才没有压力。 胤禛抢先一步道:“江南文人此番定然是与八旗王公联手,里应外合造谣。八旗重整之事要如此迅速的传到江南,是谁做的,朕心中有数。你们也不必担忧。” 允禟闻言,眼前一亮:“莫非皇兄已经想好了对策?” 胤禛扬了扬头,看向门外:“等着吧,马上就到了。” 雍正故意卖关子,搞得允禵越发好奇起来,允禟也开玩笑道:“不会是放小幺出去咬吧?” 话音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培盛掀了门进来:“万岁爷,两位爷到了。” 苏培盛说完退到一边,胤小祕探头探脑的迈过门槛蹦跶进来。 允禟失笑:“不是吧?还真是小幺,皇兄三思啊。” 小团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地看一眼九哥,扭头对身后道:“三哥,你怎么都走到了还磨磨蹭蹭呢,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大约是小团子难得的严肃正经脸,叫允祉也被唬住了。很快,三爷就顺着墙根拐进来,面上仍旧是那副清高的样子,耳朵根却是红的。 胤小祕拽着三哥的手飞奔进去,差点没把允祉拉倒了。 小幺已经习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不跟他四哥客气,自个儿推着绣墩就坐在了四哥身侧,还招呼道:“三哥,你也坐呀,要不要我给你也推一个绣墩?” 对此,胤禛轻轻赏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没大没小的。给朕乖乖坐着别动弹了。” 小团子晃悠着两条小短腿:“朗格里格嘿~” 胤禛:“……”怎么瞧着还挺可爱,算了,不跟他一般计较。 给允祉赐了座,雍正重新调整好情绪进入状态:“对付文人的招数,还是小幺帮着朕想的。至于法子,还多亏有诚亲王在才能实施。他先前修书招揽的一批才子高士,此番便能派上大用。 “文人对阵不能输势,朕相信三哥,打笔仗自是一把好手。” 允禟率先反应过来。 方才三爷一进殿中,他就隐隐有了猜测。如今真的印证,叫他越发欢喜:“真是三哥,太好了!” 允禵也跟着畅笑,笑声震得小团子捂起了耳朵:“十四哥,你吵到我的眼睛啦。” 允禵连忙收了声,嘟囔着“难道不是耳朵吗”。 小家伙没搭理他十四哥,开口道:“四哥,说好的叫三哥办个报社呢?代表朝廷刊印报纸,全国推广,这样子别说是江南文人了,再来一千个老朱都不是对手!” 小团子可激动了,仿佛赢过老朱是一件天大的功劳。 胤禛想不明白,朱轼怎么就成了幺弟张口闭口的衡量标准了,莫名有些吃味。 他一手捏了小幺继续发言的嘴巴,开口道:“正如幺弟所言,允祉,朕想叫你带着陈梦雷他们,开办这个报社,你意下如何?” 允祉目光灼灼,还是头一次遇到兄弟们这般直白的信任,甚至将后背托付给他。 他慌忙站起身,长揖手,对着几位弟弟,头一次毫不掩饰自个儿的口吃:“臣愿意,一定……尽,尽我所能。” 胤禛大赞一声:“好!朕这就叫衡臣去拟旨,报社一应所需你与允禟商议,先走朕的私库,等年后做出点样子,叫那帮老家伙们闭了嘴,寻个机会朕给你们加官。” 相比雍正的豪情壮志,允禟与允禵都是惊讶居多。 三哥的口吃他们都是知晓的。从来没有人故意去提起,但是三哥依然十分在意,甚至因此变得寡言少语,没想到,如今能大大方方跟他们对话了。 允禟笑着还了一礼:“打笔仗也是硬仗,三哥辛苦了。” 允禵也抱了拳,随口问:“这报社叫什么名字?皇兄可有主意了?” 雍正一顿,笑道:“倒是还未,既然是允祉来办,朕想听听他的意思。” 三爷被赋以起名大任,反而忍不住看向幺弟:“臣一向……不会起,名字。不如听,听听幺弟的看法?” 四位老哥哥不约而同看向小幺。 已经打瞌睡的胤小祕脑袋一点一点的,强撑着半眯眯眼拄在桌前。却因为克制不住,脑袋再次往前栽倒。 胤禛眼疾手快,伸手挡在小幺额前,将人带在怀中。 小团子一碰上四哥这个障碍物,登时就清醒了。 胤禛好笑问:“你三哥叫你给报社取个名呢,赶紧取个字,朕叫苏培盛带你去后殿睡一会儿。” 胤小祕此地无银三百两,伸手擦了一把不存在的口水,摇了摇头。 似乎是为了向众人表明自个儿没睡觉,他露出小虎牙,脆生生道:“那,就叫八卦报社呗?” “叫粘杆处去挖这些人家的丑事,三哥带着人写成小故事登报,看他们还怎么作妖~” 胤禛:“……” 你的报社我的报社,好像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胤禛:朕的粘杆处变成狗仔队了? 允祉:那我变成娱记了…… 胤小祕:诶嘿嘿,人类的本质是八卦~ 三更不要等哦,最晚明早补上,不耽搁明天的更新~ 第110章 110 八卦报社紧锣密鼓筹办起来。 三爷拿起笔杆子, 一扫往日寡言少语的风格,言辞风趣又尖锐,加上手底下养的一帮策士疯狂输出, 倒是让江南文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百姓们不关心这个。 除了田赋,他们最喜欢的便是茶余饭后那一点谈资。 这一点, 胤禛想到了,允禟脑子快自然也想到了。 允禟还给出了个损招儿。 “臣弟手里得用的人正与三哥相反, 多是下九流出身。但是,这些人带动小道消息的能力却是不容小觑的。” 从瓦子里的歌伎,到戏园子里的戏子,时妖(巫婆)走卒,媒婆叫街(乞丐)。 若是有心让他们带动什么风向, 过不了几日,满京师都会谈起来了。 小团子一向有了什么想法,就恨不得马上叫四哥知道,等哥哥们热切讨论去实施的时候,他又打打哈欠做起了甩手掌柜。 大人们的事,跟他胤小祕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此忙碌几日之后, 眼瞧着就到了中秋节。 按照往年的规矩,须得回到宫中,在帝王的寝殿外由钦天监测好吉位, 开启拜月。 所谓“天子春朝朝日,秋暮夕月”, 夕月便指的是中秋夜祭拜月亮。 在此之上,宫中夜里还要举办中秋家宴, 皇帝得与内廷众人一道赏月看戏…… 胤禛想到这里摇摇头。 紫禁城里头, 年贵妃和内务府、钦天监等定然已经忙成一团了。 他眸子微落, 视线投射在榻上。 明黄的帐子之间,是幺弟蜷成一只小虾米正在酣睡,小家伙不知梦到什么,怀里抱着一只秋桃不撒手,瞧着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胤禛不免笑了一嗓子,伸手拍拍小幺通红的脸蛋:“都什么时辰了,今日说好了要回宫。” 小团子没睡饱,朦朦胧胧睁开眼,发现外头的天才将将亮起来,闭着眼睛在榻上扭动,发泄自个儿的不满。 胤禛扬了扬眉,将冰凉的大手轻轻贴在幺弟后脖颈处,想着这回总该冻起来了。 谁知道,小家伙像个火炉子一般,舒展了四肢发出一声满足的赞叹:“四哥,再往下,我背上痒痒~” 说完,小团子还配合地翻了个身,给他皇兄留下一个撅起的屁股。 胤禛:“……” 早起的老哥哥抬手想使劲儿扇幺弟的屁股蛋,到底没舍得,只好隔着寝衣给小幺挠起背来。 最终,胤小祕是被九洲清宴的御前侍卫给扛上銮驾的。 小家伙一上马车,软趴趴又倒在了四哥腿上,一眨眼呼呼大睡起来。 胤禛一边翻阅李卫递上来的加急密信,一边揉了他脑袋低声道:“真是个能睡的小猪崽子。” 銮驾辘辘向皇城中驶去。 紫禁城正在等待离去多日的主人回归。 * 从前圣祖爷在时,拜月仪式都是在乾清宫殿前举行。 到了雍正继位之后,改成养心殿外头,靠近隆宗门那处。 供桌上左手位是绘有嫦娥玉兔的符纸,中央照惯例供着十斤重的大月饼,印着玉兔捣药的图案,两侧向外依次是三斤重月饼,数碟子冰皮月饼,祭酒,茶九盅。 花果自然也不能少。 《燕京岁时记》便有记载,内廷拜月,得用九节藕。这九节藕须得是西苑三海(北海、中海、南海)所出,九节生在一根上。而拜月所用的西瓜,也得切成莲花瓣的形状,处处都是讲究。 胤禛回了养心殿,换上明黄缎绣金龙纹的礼服,到酉时初,苏培盛进来报信儿。 “万岁爷,南府(宫廷戏曲演出机构)的人已经准备妥当了。” 胤禛起身:“走吧,随朕祭天拜月。” 胤禛出了门,便看到后妃宫人们已经排位立在隆宗门前。他冲着南府的人点了头,便有人开始诵念祷文。 等“念斋意”完毕,雍正便要亲手拈香行礼,而后是后妃们依照位份行礼。香烧到尽头,焚掉桌上的符纸之后,便开始分赐月饼。 三斤重的切块,小的冰皮月饼直接赏下去,文武群臣见者都有份。 至于十斤重的大月饼,就得储存到除夕夜再分食了。 今岁,旁人得到的都是胤小祕研究出来的新馅料儿新月饼,只有小团子自个儿,得了个四哥的“黑暗料理”。 胤禛特意赐了他一块韭菜月饼。 还是冰皮的。 胤小祕双手捧着装月饼的小木盒,脸色跟韭菜一样绿,惹得胤禛转过头去不由弯了唇角。 逗弄小幺寻开心,实在是一件怎样也不会无聊的事情啊。 拜月之后,便要带着内廷众人一道去看戏。 依然是南府献上来的“承应戏”,每年唱的也都大差不差,胤禛做阿哥的时候看着腻味,直接将戏单子转到佟佳太后手上。 “皇额娘先选,皇后,贵妃想听什么,也选几出戏。” 佟佳氏敲定了《月亮不睡我不睡》,乌拉那拉皇后选了《会幔亭祝寿》,年贵妃选的是《会蟾宫》。 胤禛听到《月亮不睡我不睡》时,眼角一抽,低声招呼来苏培盛:“小阿哥呢?” 苏公公讪笑:“方才吃了韭菜月饼就气呼呼跑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胤禛扶额,又问:“弘昼弘历,还有和慧他们呢?” “……也都追出去了。” 胤禛登时明白了,这哪里是一承应戏,这是小猴王带着猴子猴孙来耍猴戏呢! 胤小祕果然没有叫他四哥失望。 一群打扮成小猴子模样的小不点整整齐齐登上台,手拉手唱起了苏轼的《水调歌头》,调子是胤禛从未听过的,不是戏曲的咿咿呀呀,倒像是首歌。 佟佳氏只瞧了一眼台上的猴屁股脸,就又气又笑的。 怪不得回宫之前,和慧非得撒娇,叫她选什么《月亮不睡我不睡》呢,原来早就打算好了。 佟佳太后歉疚的瞧一眼雍正:“是哀家没注意到他们这些小动作,叫皇帝为难了。今个这顿板子,哀家必然少不了他的。” 胤禛听着台上如仙乐般纯净的童声,五官舒展开,笑道:“今日这出戏倒是有些意思,兴许等看完了,幺弟他们也便回来了。” 佟佳氏明白,皇帝这是不打算计较的意思,便点点头,重新专注于节目了。 台上四个红屁股,还别说,越看越顺眼。 一首歌唱完,四只小猴子开始表演高难度技巧了。 水中捞月,原本应该倒吊一串的小猴子,被他们演成了趴在地上的一长条毛毛虫。 毛毛虫蠕动蠕动,后妃们憋笑憋的很痛苦。 胤禛轻笑出声,对幺弟耍宝逗大家开心的行径显然很包容。 这场戏,听得倒是比往年更加发自内心的愉悦。 等小家伙们表演完,第二出戏《会幔亭祝寿》开演了,胤小祕才猫着腰,蹦跶到他佟额娘和四哥面前:“四哥,我来啦,你开不开心呀?” 小家伙脸上的红还没擦干净个,搓搓小手,似乎还想要赏银呢。 胤禛没来得及应声,佟佳太后便轻哼一声,作势要去揪儿子的耳朵。刚刚演完小猴子的胤祕连忙躲开,退到了雍正身后。 胤小祕扁扁嘴,戳戳四哥的后背,暗暗表示自个儿受委屈啦! 胤禛长臂往身侧一揽,将小幺拉到跟前站好,无奈地看他一眼,才笑道:“皇额娘就原谅小幺吧,朕瞧着他也不是故意迟到的。” 胤小祕使劲儿点点头:“就是就是。” 佟佳氏没辙,递了个警告的眼神过去。 胤禛话却只讲了半截,开口又道:“有些人的腿,统共就那么长,可能下回直接团成个球滚过来还快一些。” 小团子大怒:“才不是呢!” 众人都没忍住,一齐笑出声来。 * 圆月当空高挂之时。 乾清宫内气氛高亢,欢腾一片。 中秋夜宴是胤禛定的食单,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岁加了许多幺弟研究出来的新鲜物。相对应的,诸如十二盘肉,五盘米面,八盘蒸食之流都被取消了。 一顿饭里头全是放凉了也好吃的美味,可比除夕夜宴能填饱肚子多啦。 胤小祕缩在角落里,坐在自个儿的桌上吃个没停,果然,四哥手里的螃蟹都比他的小厨房寻来的要好吃! 小团子像只仓鼠似的,双颊鼓动,腮帮子因为食物太满弯成两个小山包。 小家伙吃累了,看向左手侧的十七哥,允礼正在喝刚赐下来的桂花酒,酒香裹着桂花香气儿飘来,叫胤小祕忍不住吞咽口水。 老十七最喜欢招惹幺弟,见状坏笑:“想喝啊?说两句好听的,十七哥给你抿一小口。” 小团子牢牢记住了自己醉酒乱打军体拳和瞎讲话的毛病,摇摇头道:“我,我才不想喝呢,一看就不好喝。” 允礼勾起一边唇角,漫不经心又饮了一杯,偏头道:“是吗?可是桂花酒不醉人,我还觉得挺好喝想叫你尝尝呢。” 胤小祕双眸发光,亮晶晶望着十七哥手里的酒盅。 原来不会醉呀? 那……好像喝一口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小家伙的原则顷刻间土崩瓦解,烟消云散,凑上去扯着老十七的手指头晃悠:“十七哥,你最好啦,那就分我一小口,就一口,我保证不多喝!” 允礼逗归逗,哪里受得住幺弟这样小狗撒娇的样子,束手就擒道:“停!爷可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只能尝一口啊。” 说着,真的只倒了一个小酒杯的杯底递到幺弟手中。 胤小祕尝了尝,是他喜欢的味道诶,只可惜一下就喝光了。他故技重施,又问允礼骗了一小口桂花酒,直到十七哥再也不上当,这才心满意足打着饱嗝坐回座位。 家宴不多时便散场了。 胤禛注意到幺弟粉红的小脸蛋,想起康熙年间小幺几次醉酒经历,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 胤禛已经有了丰富的对敌经验。 他将迷迷糊糊的小家伙带回养心殿,放在榻上,叫陈福在一旁守着,自个儿打算睡到别处去,免得这混不吝发了酒疯折腾他。 胤禛刚从床边转身要离开,便感觉被人生生扯住,动弹不得。 他回头垂眸,睡梦中的幺弟不知何时睁开眼,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袍,正拿来擤鼻涕。 胤禛黑了脸,连忙将袍角夺回来。 下一瞬,小团子猛然弹起身,抱住他大腿不撒手了。 胤禛一头雾水:“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胤小祕仰头,鼻涕已经滑出来了,胤禛无奈,只得坐下用帕子给小幺擦鼻涕。 小团子十分乖巧的允许四哥给他擤完鼻涕,才软声道:“四哥,我有话跟你说,你过来,凑近一点。” 胤禛忍了,迁就着凑幺弟面前。 小家伙深吸一口气道:“韭菜月饼?你行啊老四,吃我一……嗝——” 胤禛:“……” 浓烈的韭菜味儿扑面而来,胤禛被熏得黑了脸。 真是吃饱了撑的,他干嘛要给幺弟弄这么个月饼! 作者有话说: 这是昨天的三更~ 老时间,晚上更新今日份~ 第111章 111 折腾了一夜, 胤禛到底还是拗不过幺弟。 小家伙睡熟了像个八爪鱼似得缠上来,偶尔打个嗝,好像怀里搂了个臭烘烘的韭菜苗。 雍正半梦半醒, 浑浑噩噩熬到了天将明,才困得不行睡了过去。 今个得回园子里, 大的不必上朝,小的也不必念书, 兄弟俩凑在一处都多躺了一小会儿。 胤禛是个对自己要求几近于苛刻的人,只是这片刻工夫,便足以叫他警醒。他起身在脑海中做着自我检讨,还不忘拍了拍幺弟的脑袋:“起了,朕还没跟你算账呢。” 胤小祕这一觉睡得特别长, 做的梦也又香又甜,梦里好像变成一代大侠,打了四哥屁股一顿。 这会儿被胤禛喊醒了,小家伙心情正好,也不见丝毫恼意,小爪子覆在眼前揉了揉, 又放在鼻子上嗅了嗅,皱眉问:“四哥,我的手好臭呀, 你是不是趁我睡着欺负我啦?” 小东西总是喜欢先下手为强,倒打一耙。 胤禛没好气回身, 侧着坐在榻边,凉凉道:“你昨个吃的韭菜月饼, 能不臭吗?” 胤小祕从皇兄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丝嫌弃意味, 不乐意了, 扁扁嘴道:“那还不是四哥赐给我的,哼。” “……” 此事胤禛确实理亏,本就是他心血来潮起了逗弄的心思,才会闹得自个儿成了受罪的一方。 这也是为何不打小幺的原因。 兄弟俩一半一半,索性扯平了事。 胤禛轻轻推了一把:“行了,赶紧起来洗洗就不臭了。” 胤小祕闻言老气横秋的叹一口气,缓缓坐起身,表情活像是在受十大酷刑。 雍正瞧得一乐,叫苏培盛伺候着换了身衣裳,立在榻边好整以暇:“又没叫你去尚书房,只起个床,就这般不情愿?” 小家伙婉拒了叫人进来伺候,自个儿慢慢穿着,打了个哈欠懵懵答话。 “就是因为不用去念书,才觉得可惜呀。好不容易才有一个懒觉,就这么在眼前溜掉了,四哥不会觉得好可惜嘛?” 胤禛弯了唇角:“满口歪理。” 从小,他就并不是最聪颖的那一个,也不是阿玛偏爱的那一个。 孝懿仁皇后教会了他“笨鸟先飞”的道理。于是,从入尚书房读书开始,胤禛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今日这样多躺片刻,对他来说已经十分新鲜。 小团子到了这时候,终于发觉四哥的不对劲之处。 努力没有错,要做到“尽人事”本就是一件十分酷的事情。 可四哥大约是走了极端,小时候没弄明白“张弛有度”,现在才会习惯性的强迫自己忙忙碌碌,丝毫不留喘口气的工夫。 小家伙脑子里想着复杂的事情,衣服穿得歪七扭八,还得胤禛给他亲自纠正一遍。 这一刻,已经是帝王的胤禛觉得自个儿可真是多养了个小儿子。 他忍不住想,以后,还是多生几个小棉袄好。 * 回圆明园本就是轻装从简。 乌拉那拉皇后此番行动不便,胤禛本有意叫她在宫中静养。但转念一想,内廷的规矩大,皇后管起事情更加劳心劳神,索性又派人护着回了园子里。 这一回,一起进园子的还有年贵妃和福慧。 再回宫便是临近年关的时候了,胤禛想叫年贵妃也歇息一阵子,安排了齐妃回宫,代为打理东西六宫诸般事宜。 齐妃当场喜形于色。 她儿子弘时如今享有监国之权,她又代行中宫之能,根本控制不住不该有的念头冒出来。 要是弘时做了太子……要是她未来成了母后皇太后…… 胤禛看着齐妃李氏将所有贪婪和欲望写在脸上,冷了眉眼,一个字也没多交代,将人留下便出了宫。 多事之秋,圆明园里头这回彻底清净了。 年贵妃带着福慧住在了金鱼池(坦坦荡荡),这里头有圆明园最大的观鱼池,仿的便是杭州府清涟寺的“玉泉鱼跃”意境。这座人工岛位置也好,就在乌拉那拉皇后的邵景轩上头,跟九洲清宴离得没多远。 入了仲秋,圆明园各处景色的层次感越发凸显出来。 层林尽染,绿叶转为或红或黄的浓墨重彩,叠着烟波浩渺的秋水,叫人忍不住生出万丈豪情。 胤禛一进九洲清宴,才终于喘了口气放松心神。 比起老子和儿子,他算得上是最宅的那一个。除非是为了正事前往地方办差,他是没什么闲情逸致外出游玩的。 对雍正来说,最舒坦的还是呆着一个相对固定的好环境里头,处理政务,看顾妻小,时不时再逗一逗幺弟。 就算这样过许多年他也不会厌倦。 胤小祕跟着四哥回来,也不去桃花坞,反而一路跟屁虫跟到九洲清宴。 苏培盛递了眼神试探几次,胤禛才道:“别管他,只要他能消停些,朕就心满意足了。” 苏公公笑了笑,万岁爷分明是偏爱小阿哥,还偏要找一些掩饰不住的蹩脚理由呢。 小团子才不管四哥说什么,倒头就躺在了榻上。 等胤禛忙活了好一阵,抬头发现这小家伙正侧卧在罗汉床上,打着盹在看图文版的《论语》。 胤禛颇为稀奇的挑眉:“看个书都这么自由散漫的,你闭上眼睛能看见书?给朕好好坐起来在书桌上看。” 胤小祕抬眸懒洋洋扫一眼四哥:“可是我好困呀,啊呜——” 小家伙配合自己打了个超长的哈欠。 胤禛:“那你就躺着睡一会儿,在朕面前还装模作样的。” 小团子摇头拒绝:“不行,大白天完全躺着太舒服了,我有罪恶感呢。” “所以,为了贯彻中庸之道,我决定一边打盹,一边躺着看书,这样就两全其美啦。四哥,孔子可真是个有智慧的人啊!” 胤禛:“……” 孔子可没教你走偏门。 小幺的奇思妙想叫雍正越想越觉得好笑,笑过之后又觉得这歪理背后有些实际意义。 他走过去哄道:“行了,朕知道你的上进心了。” 胤禛将书页合起来,垫在幺弟脑袋底下:“既然闭着眼都能学,那你枕着书小憩一会儿,也是一样的吧?” 胤小祕打开了新思路,惊喜的躺平了:“说不定,书里的知识会悄悄钻进脑子里,还能在梦里多学点?” 胤禛低笑着赞同两句:“由此可见,你哪里是睡觉,你比朕还要忙呢。” 得了四哥的肯定,很快,小团子没了心理负担,闭上眼就睡着了。 胤禛立在一旁看了半晌。 他原本打算再学个把时辰,开始批阅奏章的。如今竟然也想放空片刻,好给自己带来更多思路清晰的可能性。 看着幺弟可爱的睡颜,胤禛没来由地想—— 莫非,小幺这是故意在提醒他“张弛有度”吗? * 圆明园很快就恢复了按部就班的皇家日常。 日子过得忙碌又舒坦,胤小祕依然是桃花坞,梧桐院和九洲清宴三点一线。 这日,戴铎从外头边传来个不太好的消息。 江南那头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一夜之间,江南大街小巷充满了胤禛的八卦—— “雍正帝逼母欺弟,暴戾无仁。从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到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再到如今的下五旗分田自种、不养闲人,无一不是卸磨杀驴之举。” “旁的尚且不论,重整旗务的手段当真是坏了祖宗章法,将世祖爷与圣祖爷不放在眼中。” “老满洲怨声载道,仅盛京府便闹翻了天,已经有人提出恢复‘八王议政’的昔年盛景!” …… 所谓的“八王议政”,实际上就是努尔哈赤几个皇亲贵胄搭台唱戏罢了。唯一值得提一笔的,便是他们同时还掌握着皇位继承人的推举权。 联想到宫中如今留下的那对母子,胤禛大约明白了这几伙人联手打的什么主意。 允禩这是想拿弘时做幌子,拿“八王议政”来做利诱,将他的实力削弱啊。 这又是何苦? 胤禛失望苦笑,看着书案上刚刚写好的“戒急用忍”,墨迹还未干透。 他原以为,允禩作为爱新觉罗氏,怎么也该以大清国为重才对。 雍正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沉默不语。 胤小祕听着这些莫名其妙,颠倒是非黑白的言论,简直要被气成小河豚了。 什么叫逼母?什么又叫欺弟? 这些人凭一张嘴就给四哥抹黑,他们辟谣还不得费好大得劲儿嘛! 小团子悄咪咪观察着四哥的表情变化,默默凑上去,笨拙的开口道:“四哥,你摸摸我的头吧。” 胤禛回神,跟不上幺弟的脑回路:“怎么突然跟朕黏糊?” 胤小祕羞涩的抓住四哥的大手,顶在自个儿脑瓜上,摩挲两下:“摸摸小猪头,万事不发愁啦~” 胤禛“吭哧”就乐了。 作者有话说: 胤袐:为了四哥,我牺牲好大呢~ 胤禛:还真是辛苦你这个小猪崽子了。 明天日万。 第112章 112 胤禛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好笑。 江南那边小动作多, 才证明京师和关外着急了,证明他整顿旗务的举措有了成效,甚至可以说是立竿见影。 否则, 他们也不会被逼的如此狗急跳墙。 这些都是政务,没必要叫个小萝卜丁挂念这么多。 胤禛顺手使劲揉搓了一把幺弟的脑壳, 直叫小幺觉得自个儿要起火了,才停下来。 “放心, 有你三哥在呢。朕都不操心,你操哪门子心?怪不得好吃好喝的养着,还是个小矮墩子。” 小家伙被踩中了尾巴,气愤跳脚:“才不是矮墩子!四哥你怎么恩将仇报呀!” 这话惹得胤禛一阵畅笑,被戴铎的消息搞坏了的心情, 也瞬间阳光起来了。 兢兢业业的戴铎退出去时,感激地瞧了一眼咸福宫阿哥。 太好了,往后只要有小阿哥在,他就什么消息也敢往上说了。 三爷很快就带着八卦报社反击起来。 这反击的店子又是小幺特意提议的。很快,京师内一条头版专访的通稿就铺满了大街小巷,内容是对雍正兄弟们的专访。 亲王郡王们除过八爷, 通通都卖了胤禛这个面子,不要钱似的使劲夸赞。 关于“欺辱兄弟”的谣言不攻自破,其余那些个政见不同的攻击, 似乎都成了捕风捉影的无理取闹。 三爷对幺弟提出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专属词语,表现出十足的兴趣, 甚至拉下脸主动来请教。 胤小祕没辙,转头问二筒:“有没有能解答三哥疑惑的书呀?” 毕竟, 类似“通稿”这样的词语, 他也是跟着二筒瞎学的, 没办法回答三哥呢。 【滴。】 【检测到特殊任务:受到帝王邀请,品尝一顿三清茶宴。】 【任务完成获取奖励:《新闻学报道与写作》X1;《大众传播理论》X1。】 胤小祕瞧一眼三哥期待的眼神,没辙的叹一口气,领下了任务。 这个三清茶宴,他听着好耳熟,好像从前跟着汗阿玛在乾清宫玩的时候,有听他提起过。 小团子索性直接问了允祉:“三哥,你知道什么是三清茶宴吗?” 允祉一怔:“三清茶宴啊……” “三哥不知道吗?” 允祉摇摇头:“那倒也不是,从前唐玄宗李隆基登基之后,在兴庆坊建兴庆宫,举行宴会邀请文人雅士参加,一来品茶,二来泼墨,称之为翰墨宴。” “后来,汗阿玛效仿前人翰墨宴想要搞一出三清宴,原本是定在康熙六十一年千叟宴之后的。” 只不过,后来病重,加上筹备旁的事情,再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提起了。 允祉是最清楚这件事的人。 他当时在武英殿编撰,三清宴要宴请哪些才子,汗阿玛都是交给他去琢磨的。 胤小祕听到这话犹如雷劈。 二筒这个大笨蛋,不是耍他玩嘛。都没有的宴席,他怎么能吃到口中呢?难不成要叫他撺掇四哥造一个嘛? 欸。 小团子眼前一亮。 好像……也不是不行? 三哥手底下的人不是也忙碌好久了嘛,请四哥犒劳一下文化人,一起喝喝茶吃吃点心,给大家打打鸡血画大饼,简直是理所应当呀。 胤小祕露出梨涡小虎牙,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三哥,你们要有口福啦。” 允祉满头问号,对上幺弟狡黠的目光,突然浑身一个激灵,生出一种被狡猾的小狐狸注视的感觉。 总觉得,幺弟长大以后会是个牵着别人鼻子走的不得了的小孩啊。 * 胤小祕说干就干,趁着这日下了学,小家伙熟门熟路进了九洲清宴。 胤禛如今几乎天天都能见到幺弟,有时候不见,反而还浑身不踏实,生怕这孩子一不留神又跑出去惹是生非了。 眼都没抬,听到哒哒哒奔进来的脚步声,胤禛勾起唇角,继续练字道:“跑什么,朕说了几回叫你慢慢过来了?” 胤小祕连忙装作乌龟爬行的样子:“皇兄,我有大天的好事情要告诉你,你先别写啦,听我说完嘛。” 胤禛听到“皇兄”这个称呼,直觉没有好事,忍不住开始头疼了。 他谨慎道:“哼,朕才不信你能说出什么天大的好事。” “真的是好事情呀。”小家伙短胳膊短腿摇过去,还要装着给他四哥磨墨,“你说,三哥这回带着陈梦雷他们是不是办事特别漂亮?” 胤禛点点头:“那是自然。” “可是四哥现在还不能光明正大给他们许下一官半职吧?就连三哥,在朝中的挂职也是清闲职位。” 胤禛瞧他一眼:“你倒是敏锐的很。说吧,是不是给你三哥抱不平来了?” 胤小祕眨眨眼摇头:“才不会呢,我自己都还是光头阿哥,干嘛要自讨没趣。” 胤禛无奈笑出声来:“你啊……” 坦率到极致的小幺,叫胤禛这个出了名的毒舌皇帝也没话说。 胤小祕不理会这些弯弯绕,一门心思直奔自己的目的:“我的意思是,四哥不方便现在就做出赏赐,但是可以叫他们来园子里办个茶宴嘛,我看隔壁的万方安和就不错,大家坐下来一起喝喝茶,吃吃点心,打着交流诗词歌赋的名义,谁也不敢说什么。” 重要的是帝王亲请赴宴,多少文人求也求不来的士人筵席,想想便知这些把风骨看的尤其重的人,该有多欢喜。 胤禛没想到幺弟说的竟是这个,怔愣半晌,忽然笑了:“你给朕这么大的建议,真应当赏你点什么做奖励呢?” 小团子眼瞧着胜利在望,迫不及待的提示道:“不用不用,就是这儿宴席能不能带着我一起去呀?” “四哥,我也想见见世面呢。” 又是熟悉的捏肩捶背倒茶一条龙,胤禛对这道老配方熟得很,却不得不承认,幺弟这一套实在有效果。 胤禛一边享受着,一边忍不住想,若换了是弘历弘昼过来……打住,恐怕还没靠近就被他一脚踹去布库房了! 难道,他不是把幺弟当成儿子养的?而是当成小格格,小祖宗惯着? 胤禛思绪飘远,面上还能如常跟小幺对话:“文人的茶宴,肯定是要比试一番的,到时候别人吟诗作对,你能干什么?” 胤·捧场王·祕兴奋的将两只小肉手拍得“啪啪”作响:“我鼓掌啊!他们肯定喜欢背后有人捧着嘛。” 胤禛:“……” 放在正常的阿哥,这会儿早就羞愧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了。 然而小幺不是正常阿哥,不能用常规手段来衡量。 这倒是叫雍正担心起来,这么个文人圈的茶宴,小二十四若是在里头当个搅屎棍子,可不就全都毁了。 胤禛有些犹疑,索性给小团子出了个难题:“你想去也可以,去梧桐院,叫朱轼给你作保,朕就带你一道。” 胤祕抱头控诉:“那怎么可能嘛,老朱宁愿叫弘昼去也不会叫我去的。四哥你这分明就是不想要我去。” 胤禛扬眉:“朱轼其人,对旁人公正严明,对自己更甚。你若真的能叫他有刮目相看之处,他会帮你的。” 小家伙还想讨价还价,被他皇兄按住了。 “万方安和宴请几十人,至少也得准备小半月,你不如就趁这段时间,好好去梧桐院琢磨着怎么讨朱轼欢心吧。” 胤小祕气呼呼的挥舞着拳头,当日晚膳多吃了两碗米,用来发泄自个儿无处言说的愤怒。 而吃多了的下场也十分好笑。 小团子还没来得及回桃花坞,就因为胃胀气躺平在九洲清宴了。 胤禛急急忙忙宣了太医给幺弟诊脉,看着平平整整摆在榻上的小幺,像个备受打击的可怜猫猫,无奈叹了口气。 这皮猴子要长大,可真是叫人费尽了心神呐。 不过,奇妙的是,他并不讨厌这种分心的感觉,甚至还有些依恋。 这件事,胤禛断然不会叫小幺知道,不然,那小尾巴翘起来还不知道要骄傲成什么样子。 * 霜降始霜。 圆明园内,秋日的第一场霜在寂寂无声中降临。 天还半黑着,胤小祕和两个侄子早早乘船去梧桐院。 小家伙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很快就制定了战略方针,从早早去梧桐院开始,在朱轼面前卖起乖来。 撑船的小太监长竹蒿一甩,很快就到了桃花坞的西青山边缘。遥遥望去,树梢草尖结满了霜冻花,深绿叶片仿佛蒙上一层寒气。 小团子裹紧了石青色缎貂皮小褂,脑袋上已经戴了一顶秋冬棉绒风帽,佟佳太后特命人新作的靴子蹬在脚上,十足暖和。 简直像个烫手的小火炉。 弘昼特意朝空中哈着气:“天气一下子就冷下来了。” 弘历跟着点点头:“也不知道十皇叔新种的小麦出苗会不会受到影响啊。” 弘历在夏天的时候,时常被派去观稼轩给十爷打下手,后来入秋之后,又总是跟着幺叔到处摘取田区的劳动果实,慢慢的,对土地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来。 他这个阿哥自打被穷养着开始,竟也懂得感恩每一顿饭,珍惜每一颗粮食了。 果然,人还是在失去中吸取教训最快。 胤祕对四侄子的变化倒是习以为常,想起弘历时不时还要捡两块园子里的木头回来刻印章,就觉得元寿还有的进步呢。 小家伙装模作样摇摇头,叹一口气,仿佛为了皇兄的儿子操碎了心。 胤祕瞥一眼弘历安慰:“十哥看过可厉害的书啦,现在也是小有实力呢。听说营田水利府在霜冻之前,已经采用了黄履庄的自动灌溉装置,给田里喷过水。灌水以后提高了地温,十哥又特意安排田里统一熏了烟,今年的霜冻应该不会影响。” 弘昼弘历仿佛在听天书一般,只剩下赞叹声。 原来所谓的草包老十十皇叔,也不是真的草包呀! 三小只兴致勃勃讨论着黄履庄新被征用的各种发明,又提起那个在圆明园稍显鸡肋的自行车。 弘历有些叹惋:“园子里多走水路,还真没有骑车的时候。” 弘昼也异想天开:“要是以后在宫里可以骑着自行车上下学就好了。” 对此,他们的幺叔无敌自信,一脸骄傲发言道:“放心吧,年前回了宫,我们就能约着骑车啦。” 船很快靠岸,三人穿过梧桐树林,进了书屋内。 因为来的太早,里面空无一人,就连傅清这个一贯最早到达的也还没来。 叔侄三人对视一眼,莫名生出骄傲之情来。 胤小祕兴奋极了,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反正来得早,我们比赛,看谁能把今个老朱要讲的那篇《左传》僖公三十三年背过!” 少年们的胜负欲总是来得莫名其妙。 几盏烛火微摇,三小只埋头苦读,都进入了背诵文章的无我之境。 小团子更是志在必得,他的记忆力可是被四哥夸赞过的,不能再擅长的事情上面也输了侄子们一头呀。 尽职尽责的朱大学士今日正巧早起,打算先行过来,诵读几片圣贤文章,等着阿哥们过来。结果一进门,就被这场面给震撼到了。 元寿阿哥和天申阿哥就算了,怎么连咸福宫阿哥都在? 他莫不是老眼昏花?亦或是还在梦中? 朱轼不信邪,走到胤祕面前敲了敲桌子:“小阿哥……” 胤小祕正背到酣处,扁扁嘴不情愿的嘟囔:“你打扰到我背书……” 抬头一瞧,竟然是老朱! 小团子连忙变了副表情,将嘟嘟囔囔吞回肚子里,转瞬笑成了一朵花儿:“问朱先生康安。新的一日新气象,我给先生表演一个背诵全文吧?” 作者有话说: 朱轼感到极其不适,掐断了与您的视频通话。 晚点二更和三更。 第113章 113 朱轼的警觉心一瞬间提到嗓子眼。 这样的咸福宫阿哥何止是陌生, 他都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吃错了什么生病了?再不然,就是又打算合起伙来给他下套? 老朱心中震惊极了。 为了捉弄他,这三个阿哥竟然舍得早早爬起来来梧桐院! 胤祕根本没有理会朱轼九曲十八弯的猜想。 老朱在他这里就是个获得四哥认可的工具人, 干嘛要讲那么多话呀。 于是,小家伙先发制人, 双手背在身后,仰起小脑袋就背起了方才刚记下来的僖公三十三年。 全文分为“经”和“传”两部分。 朱轼原以为小阿哥背完“经”的那一部分就会停下了, 也没出声打断,谁成想,这一背竟然就没个休止,径直背到了最后一句“凡君薨,卒哭而祔, 祔而作主,特祀于主,烝尝禘于庙”。 小团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屋中骤然间寂静无声。 不只是朱轼,弘昼和弘历也一脸震惊的看着幺叔,仿佛这辈子头一次认识一样。 小家伙原本自信的扬着下巴, 这时候也变得不确定起来,慌乱地颤了颤卷翘的睫毛,跟他三哥学着结巴起来。 “怎, 怎么啦,我背的……不对吗?” 弘昼摇头:“太对了。” 弘历也摇头:“我对着书看过了, 一字不差。” 朱轼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敢问小阿哥这篇文章诵了多久?是昨日回去提前学过了吗?” 知道真相的弘昼弘历一言难尽地看着老朱。 朱轼捋着胡子,佯装淡然。 胤小祕挠挠头道:“没有呀, 我们早起来学习, 比赛背文章呢, 朱先生。” 朱轼终于绷不住了,露出震惊且同样一言难尽的脸。 小团子还期待的看着他,等待先生的夸奖。 朱大学士终于回过神来,给出一个最中正的评价:“小阿哥既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见先前垫底有多不用心了。明明拥有绝顶的天赋,却偏偏放任自己偷懒,臣以为,这是读书之人最不可取的。” 胤小祕顿时成了个霜打的茄子。 没有等来老朱的夸赞,却换来一顿新角度的批评,关键人家还批的在理。 小团子有些羞愧,两只手搅在一起,垂下了脑袋。 朱轼大约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严厉,又补充一句:“不过,阿哥近日来很用功,如今更是带着元寿阿哥和天申阿哥一起用功早起,已经是很大的进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胤小祕特别好哄,一听老朱这话,顿时又有了笑脸。 朱轼呢,瞧见小阿哥恢复如常,悄悄长出一口气。 他明明是个严师,怎么一对上这位,就总是心不由己败下阵来呢?莫非真是上了年纪,对小辈们都慈祥起来了? 一本正经的朱大学士,完全忘记了他对待弘历是如何劈头盖脸冷声呵斥的。 朱轼轻咳一声,又问:“既然背了,可知道其中意思?” 胤小祕嘿嘿笑着摇头:“不知道。” 朱轼:“……” 小团子:“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要等着您上课给我们解答呀,这不就是来念书的意义嘛。” 好像也有些道理。 朱轼没有发觉自己对小阿哥的容忍度已经变得十分高,又过问了几句昨日功课的温习状况,富察·傅清便进来了。 傅清显然没有料到二十四阿哥竟然也在,怔在门口,还打算退出去重走一次,被朱轼叫住才闹了个大红脸进来。 之后,陆陆续续进来的阿哥们也对此震惊,碍于朱轼在旁边看着,只好按捺住好奇心诵起书来。 这一堂课,是朱轼接收了胤祕这个皇宫刺头学生之后,唯一满意畅快的一次。 老朱从未见过这么乖巧的咸福宫阿哥,感动的同时,心中的疑虑也越发增强—— 这小子,到底有什么打算? 姜还是老的辣。 老朱按兵不动等着,小家伙下学之后果真憋不住了,呼啦啦奔上来拦住他的去路,做出一副不好意思说的忸怩样子。 看的老朱浑身不自在。 “有事就说。”朱轼如是道。 胤小祕嘿嘿一笑:“下个月初,皇兄要在万方安和举办三清茶宴,我也想去。” 朱轼一头雾水。 这三清茶宴他也听张廷玉和富察·马齐提起过,是皇上专程宴请天下文人学士的。 咸福宫阿哥跟着四个字哪哪都不沾啊。 再者,就算想去,跟他说有什么用?莫非……是万岁爷的意思。 朱轼还在心里嘀咕着,胤小祕就把自己卖了个干净,将四哥说的话原原本本都告诉了老朱。 这回朱大学士算是彻底明白了。 原来是有求于他,犯在他手里了啊。 朱轼难得摸着胡子乐出了声。 行啊,想去见一见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准还能受到某位文豪大家的点拨。只不过,开宴之前的这段日子,你且给老夫好好读书去吧! 胤祕这孩子很奇怪,有时候满身八百个心眼子,活脱脱一个小人精;有时候呢,又是实打实的缺心眼,叫人想故意拿捏他都没什么办法。 老朱碰上的就是后者。 小团子为了一口吃的,咬牙拼了,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刻苦用功的程度,叫弘昼弘历以为他要去参加明年的春闱。 对此,胤小祕自有一番自个的说辞。 “我就是想尝尝,四哥招待文人墨客用的什么,所有的好吃的我都要吃遍。” 弘昼大笑:“到时候幺叔吃成圆滚滚的,成球了。” “吃成圆的多好呀,这样就没有人敢看扁我啦!”小团子叉着腰,张口胡说八道。 他实在太过自信,仿佛他放出的豪言壮语就是天下一等哲理,叫两个从小接受着打压教育的侄子一怔,竟然转头思索起这件事的可行性来。 于是,三人一合计,决定今日晚膳就用“十二品野味火锅”。 这道菜是一个荤素大杂烩的涮锅。底下燃着风炉,上头支起锅子,用上小团子特意请造办处制作的“鸳鸯锅”,一头是辣锅汤底,一头是菌菇汤底。 荤菜和素菜被切好装盘,一道道呈上来摆满了八仙桌,有干肉库里刚取出来的鹿肉片、狍子脊;也有片的薄如蝉翼的羊肉、野猪肉、河鱼等。素菜就更丰盛了,因为是秋日,膳房几乎把所有应季的蔬菜都上了个遍。 三小只吃得满头大汗,快乐极了。 等到三清茶宴当日。 雍正那头终于传来消息,说朱大学士通过了他们的考验,叫三小只一起都去万方安和入宴。 万字房他们都熟。 每日走水路去梧桐院念书,都会路过“卍”字形的汉白玉水上长廊。 小团子更是清楚,这里的三十三间东西南北室,可是四哥最喜欢呆的地方了。 小船很快就到了万字房的东南临水码头处,三人上岸进了西殿,看到一水之隔的对岸有一处西北殿,已经搭上了戏台子,他们只需要坐在水对岸,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今日到场的都是极为注重风骨的雅士,雍正便用了些心思,在三清茶上头做文章。 圣祖爷从前在世时,只提到过:“当以三样风雅之物,配上宫廷贡茶,方能称为三清茶。” 而胤禛寻到的也确实别出心裁。 宫中每年都会储存一些冬日里尚未盛开的红梅花蕾,用蜡封、蜜浸的方式保存下来,来年热水一泡,梅花在茶碗中慢慢绽开,十分有趣。 这东西胤小祕还曾喝过好几次,叫做“汤绽梅”。 如今,胤禛叫人取了封存起来的汤绽梅,加上佛手和松实,便成了颇有些意境的三清茶。 茶宴上也不能只有茶没有点心,除了金秋适合食用的广寒糕,还有揉成团的栗子糕,荷花状的荷花酥,和做成银杏叶外形的一口酥。 广寒糕就是用桂花为辅料制成的糕点。 这道点心作为开场,叫闹不明白皇帝意图的一众文人都放心下来。 所谓,广寒高甲,蟾宫折桂。读书人秋日里多用此物互赠聊表心意,自然最是明白。 很快,三清茶宴的气氛就融洽舒适许多。 雍正穿着吉服,坐在正中宝座之上,两侧分别是三爷允祉和胤小祕,再往后,才是弘昼弘历,和允祉手下的众位学士。 胤禛伸手,尝了一块广寒糕笑道:“不错,都尝尝吧,这广寒糕一应材料,都是朕园子里种的,味道比外头好上许多。” 大伙儿都用的很斯文。 毕竟谁也不是真的来吃饭的,尝一小块,就停下来吟诗作赋,赞美一番桂花,或是夸一夸三清茶的原料梅花,实在不行,还可以白描万字房四面八方的水上美景。 这个叫做文化人的流程。 小团子忙得不得了,一边还得顾着完成二筒交给他的任务,要把所有糕点和茶都尝一轮,一边还得注意使劲儿给大文豪们鼓掌,充当捧场王。 简直想要化身三头六臂小哪吒。 雍正一开始瞧见幺弟埋头苦吃,还忍不住扶额,想提醒这小家伙注意影响,结果没过多久,胤禛就改了主意。 小家伙海豹式鼓掌的样子实在是引人瞩目了些,尤其是有人太过紧张,所作诗文很普通的时候,这掌声简直像是在嘲讽。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投在了咸福宫阿哥身上。 允祉最了解这帮人,虽然经史子集装了一脑子,但心眼也都是实打实的针尖大小。 要不然,也不会说文人的口水仗打起来没完没了。 允祉连忙笑道:“幺弟最崇拜……有学问的人,他盼着来,来参加茶宴,努力……念书很久了。” 这话就是在暗里给众人解释—— 小幺他不是对你们有意见,他只是学习不好,听不懂捧个场罢了。 埋头苦吃的小团子举起两个肉巴掌,也没听他三哥说些什么,“啪嗒啪嗒”一通鼓掌,然后扬起沾满了糕点渣的小脸。 “三哥说的太好啦!棒!” 胤禛:“……” 更丢人了。 作者有话说: 雍正:(冷漠脸)这是你最后一次在外头丢人的机会,简称最后的晚餐。 待会三更~ 第114章 114 霜降之后, 很快就立冬了。 从三清茶宴出来之后,胤小祕在三哥那里就多了个可爱的外号——小海豹。 小团子对此不为所动,并向三哥丢去一个鄙视的小眼神。 有些倒霉的是, 往年像个大火炉的胤祕,今冬忽然熄了火, 因为晚上踢了被子,一觉睡醒得了风寒。 小家伙起床之后, 脑袋昏昏沉沉,只当自己还没睡够,也不吭声,收拾妥帖就小跑出去跟四侄子五侄子他们会合。 在他的记忆里,自个儿可是从来没有生过这些病的。 小家伙晕乎乎乘船过风口, 一阵冷风一灌,好像清醒了一些。 他还笑着跟侄子们讲:“果然,四哥叫咱们住桃花坞,就是为了大清早给我们醒醒神呢!” 弘历一阵无言:“幺叔,你是不是忘记了是我们三个求着汗阿玛住在桃花坞的?” 小团子晃晃脑袋:“有吗?我忘记啦。元寿,你是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啊?” 弘昼煽风点火:“就是就是。” “……” 弘历默默闭嘴, 眺望远方,决定以后都不要跟幺叔顶嘴了。 三小只依然提前到了梧桐院读书。 朱轼似乎是为了观察几人,也养成了早到的习惯, 不明原因的其余阿哥们都诚惶诚恐的提早了来读书的时间。 不知不觉之间,梧桐院就变成了这副全员向学的打鸡血气氛。 富察·傅清一进来, 想要跟二十四阿哥请个安时,就发现小团子正蔫了吧唧的趴在桌上, 小脸埋在臂弯里看不清楚, 但是能从急促的呼吸声中分辨出他不舒服。 傅清面色一肃, 连忙请朱轼过来查看。 他家中有个两岁的弟弟,名叫富察·傅恒,也有过这种类似的状态。傅清十分清楚,小孩子一点点不对劲都足以要了他们的命,因此更要慎重以对。 朱轼连忙行到小阿哥身边,缓声呼唤了几声,发现人已经迷迷瞪瞪睡过去了,只好小心翼翼搬动脑袋仰面向上。 小团子红彤彤的脸颊露出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叫朱轼心中一惊。 老朱伸手搓了搓,叫掌心烘热了,摸上胤小祕的额头,只一接触,他就明白,这肯定是烧起来了。 他连忙道:“快,元寿阿哥,派人给皇上送个信儿,咸福宫阿哥高烧风寒了,如今人已经昏迷,请万岁爷速速派人过来。” 弘历一听,和弘昼都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往旁边的阿哥茶房跑。 今日跟着胤祕来梧桐院的是赵昌,见两位阿哥跑过来,心头突突直跳,连忙从矮凳上起身迎过来:“两位爷,我们阿哥……” 弘历赶忙传话:“赵公公,幺叔发烧了,现在趴在桌上叫都叫不醒。我们这就去九洲清宴报信,还得叫你跑一趟去前头值房请太医,叫他们直接去汗阿玛那里,也好第一时间给幺叔治病。” 赵昌满心都是阿哥爷,唯恐有愧于先皇,连忙应了就往外头跑。 九洲清宴这头,胤禛原本正与鄂尔泰,张廷玉两人商议刑部尚书的人选,看到苏培盛匆匆进来,一副焦急又不敢插言的表情,抬了抬手。 张廷玉自发往边上退了一步。 “外头什么事?” 苏培盛忙上前:“万岁爷,元寿阿哥、天申阿哥来报,说小阿哥发烧了,如今在梧桐院昏迷着。您看……” “一帮蠢材!” 茶盏落地,碎成许多碎片,里头的茶水已经凉了。 胤禛原本淡然的面色骤然间带上一团黑气,阴着脸道:“阿哥发烧,竟然还能一路到了梧桐院都没人发觉。去,你带人先亲自把小幺给朕接回来,再叫陈福去宣太医!” 苏公公小声:“主子,外头两位阿哥已经叫小阿哥身边的赵公公去了,奴才瞧过,今日值庐里头是擅长小方脉的赵太医,稍后便会直接赶来九洲清宴。” 胤禛点头:“你快去快回。多带两件厚的,别再叫人受了风寒。” 苏培盛心细如发,应一声便退了出去。 他方才听到这消息,便知道万岁爷一定会发火。 康熙六十年,年贵妃的福宜便是一场风寒去的,主子当时伤心许久,这番定然是想到了那种可能性,才会如此焦急。 苏培盛加紧跑起来,只希望小阿哥不要有事才好。 胤小祕很快就被接回了九洲清宴。 小家伙躺在四哥的床榻上,睡得很沉,时而不舒服的哼唧一声,鼻子出不上来气,发出小猪哼声。 胤禛满眼心疼,守在一边,默默用眼神给赵太医施压。 赵太医看了这许多年的小方脉(类似儿科),还是头一回被主子从头到尾直勾勾盯着,恨不得在他背后戳出两个大窟窿。 好不容易沉下心诊完脉i,赵太医长舒一口气:“皇上,小阿哥应当就是偶感轻微风寒,却没注意,在外头吹了冷风过了寒气,这才引发了发热症状。” “臣开两副方子,用完之后,应当就能退烧,至于风寒,还得几日好好养着,在此期间,万万不能再出去受了寒气。” 胤禛闻言,依然冷着脸:“今夜可能退烧?” “今夜……怕是会反复。” 胤禛有些烦躁:“给朕一个时间,多久退烧,多久风寒治好?” 赵太医架不住万岁爷的逼问,只能老实回话。 理想状况下,小阿哥只要做到完全不外出,不蹬被子,按时用药,膳食清淡,四五日便能痊愈了。 胤禛点点头,决意这几日要跟小团子同吃同住,亲自监督着小幺。 弘昼弘历担心幺叔的状况,一直跟在后头,这时候却被雍正挡了回去,叫他们不要带了寒气进来,给小幺痊愈造成麻烦。 头两次的药熬好了,因为不好喂入口中,特意加了量。 胤禛亲自一勺一勺给幺弟灌着药,时不时嘱咐他“咽下去,不许吐”。或许是小团子朦胧中听到了四哥的嘱咐,开始有意识的吞咽,没多久就顺利喝完了汤药。 小家伙继续睡着,胤禛便在榻边挪了一张桌子,搬到寝殿里头处理政务。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入夜。 小团子从睡梦中醒来,看到四哥的背影,伸出小手“咚咚咚”,有气无力的敲了三下。 胤禛连忙回头。关切道:“醒了?还认得朕是谁吗?” 胤小祕脸色瞧着有些苍白,露出天使般的纯净笑容:“四哥。” 胤禛难得给了回应:“嗯。四哥在。” “我好饿~”小团子软糯糯撒娇。 胤禛:“……” 这话一般不是该朕来问你吗? 胤禛无奈揉揉幺弟的脑袋,将大手顺带着放在他额前,试探半晌,隆起了眉头:“还是有些发热,你就先别吃了……” “不行,二筒说啦,要对抗病魔得有力气,吃东西才有力气呢!” 在清宫里头,一直都信奉的是“节食”与“避风”的养娃标准。 太医们出于中医学角度给出的方案,到了娘娘和宫人们耳中,就完全换了一副模样。于是,该冻一冻的小崽子们每天都裹得像个绒球,该吃饱肚子的少年们也每日都饥肠辘辘的。 胤禛拗不过幺弟,更多的,是他想到了自己挨饿的童年。 “行了,朕叫人准备了你喜欢的苹果萝卜排骨汤,你先躺好盖严实,等着喝药喝汤,好好睡一觉发发汗,明个醒来就全都好了。” 胤小祕一听有好吃的,连忙乖乖躺回去,眼中写满了欢喜。 胤禛望着他,无奈叹了口气。 小东西根本就不明白吧,他可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胤禛的表情太过严肃,叫小团子察觉到些什么,他从被子里偷偷溜出来一只手,钻到四哥的大手里握了握。 “四哥,你别担心呀,我可是小人参精,普通的小病小灾没问题的!” 似乎是害怕胤禛不相信,他又比划了一下:“实在不行,四哥给我一把小刀,我还可以放血喝嘛,一定很补!” “诶嘿,铁锅炖大鹅,我喝我自个儿~” 胤禛:“……”什么乱七八糟的。 雍正打消了幺弟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从苏培盛手中接过汤碗。 “能起来吗,汤热好了。” 小团子连忙一拱一拱的,从被窝里钻出个小脑袋,趴在榻边示意四哥递给自己。 胤禛嫌弃极了:“你趴着哪里能自己喝,还是朕喂你吧。” 满满一炖罐的排骨汤,里头放着萝卜、苹果、杏仁和枸杞等物,鲜香开胃。小团子喝完了四哥手里的一碗,忍不住又去瞄炖罐。 胤禛受不住,只好再给他盛了一碗。 等到喝药的时候,小家伙就没有这么积极了,表情皱成一团,活像是个没牙的老太太,逗得胤禛弯了眸。 好不容易喝完了药,小家伙连忙钻进被窝里头,只露出大半个脑袋,期待的看着四哥。 胤禛扬眉:“又要跟朕一起睡?” 胤小祕不好意思的吸了吸鼻子:“不行,我染了风寒,可不能叫四哥也染上了。” 胤禛垂眸看他一眼:“朕何时嫌弃过你?行了,快睡吧,朕就在你身边一直陪着。” 小团子露出惊喜的神色,控制不住的嘿嘿笑着,裹着被子往四哥身边靠一点,再靠近一点,最后蜷成小虾米,沉沉睡过去。 胤禛笑了笑,还是个粘人的小孩子呢。 夜已经深了,寝殿里只留下一盏地灯,远远在灯柱上燃着。 胤禛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幺弟睡着以后,或许是发汗太热的缘故,开始小猴打拳,频繁的蹬起了被子。 胤禛反复帮小幺盖了几次被子之后,生怕小家伙重新发热,便叫苏培盛寻了一截够长的棉纱来,将小幺连同被子一起给绑了。 一番忙碌之后,胤禛看着包成粽子的幺弟,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回,肯定没办法踢被子了。 翌日一早。 小团子从睡梦中醒来,左右翻滚之后,眨了眨眼。 他恐惧的扭过头道:“四哥,怎么办,我的胳膊好像找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胤禛:带娃得向朕看齐。 乌拉那拉皇后:为即将出生的孩子担心。 明天也是日万~明天见。 第115章 115 秋冬的天亮的很晚, 昏暗天色中,窗外已经鸟鸣啁啾。 胤禛昨夜为了照看幺弟,睡得很晚, 这会儿被身边的小家伙吵得不行,缓缓睁开眼, 偏过头一瞧,发现缠成个粽子的小幺正艰难的妄图用小脑袋来撞他。 胤禛迷茫一瞬,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胤小祕使劲儿拱拱脑袋,终于翻了个身凑过来,眼神可怜巴巴的:“四哥,我想抬起手来,怎么都抬不起来啊。” 难道得了风寒还得锯胳膊锯腿儿嘛! 小家伙太害怕了, 以为自个儿只剩个脑袋瓜子,眼中委屈蔓延开,强忍着不在他皇兄面前丢人。 胤禛坐起身,一言不发的开始给幺弟解开那些束缚的棉布条。 他神情略微有些不自在,都怪自己一不留神睡了过去,才会叫小幺发现。 这时候, 他只能装作没什么大事儿的样子,希望能够哄骗过幺弟,叫他不要在皇后和太后跟前告状才好。 毕竟是个染了风寒的阿哥, 他就这么五花大绑,捆粽子似的糙养着, 是有些不像话。 胤禛惯来擅长转移视线。 他解开了白棉布上的活结,拍拍小幺背对他的后脑勺, 笑道:“你再试试?朕瞧着没有什么不同。许是你昨夜睡得压住了胳膊发麻了, 这才没了知觉。” 胤小祕根本看不到自己给团团捆住的样子, 还觉得四哥说的有道理,又使劲儿伸伸胳膊蹬蹬腿儿,这会果真把被子都抻开了。 小家伙总算自由了,忍不住舒展了四肢瘫在床上:“呼,终于能摊开啦,差点以为我跟孙悟空一样,被压在五指山底下了。” 胤小祕觉得舒坦,不只是因为摆脱了束缚,也有退烧之后身体变得轻松的原因。 小团子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立刻就将两只胳膊从被子封口处钻了出来,抻长了伸个懒腰。 胤禛蹙着眉头,将幺弟两节白藕似的肉乎乎的小胳膊放进被子里,捂严实了,只留出一个胡乱晃动的脑袋。 胤禛半靠在床榻之间,一手拄在小幺身侧,另一只手忍不住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不错,烧已经退了。鼻子感觉怎么样?” 小家伙眼睛滴溜溜乱窜。 他怕四哥拘着他不叫他出去玩,又怕五花赵昌他们受到惩罚,连忙摇摇头:“我没事呀,特别袄!” 因为鼻子堵塞的原因,“特别好”都说成了“特别袄”。 胤禛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道:“好什么,鼻子都喘不上气了。行了,你这几日就老老实实给朕待在暖阁里头喝药治病,什么时候风寒完全好了,什么时候再谈别的。” 胤小祕第一反应就是不能去梧桐院念书了。 骤然间不用去做已经习惯了的事情,小家伙还有点不大习惯。 他是最怕无聊的那一类人了。 连忙问四哥:“那我还能去给佟额娘请安,顺带看看和慧吗?还能去四嫂那里看看小侄女乖不乖吗?或者去年贵妃那里看看福慧也可以呀。” 胤禛咬牙切齿:“你这一天到晚的比朕还忙?” 小家伙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嗨呀,帮着四哥关心小辈们嘛。我虽然还小,力所能及的事情却还是能做到的,给四哥分忧~” 胤禛听到这话哭笑不得:“你能不给朕添点新的岔子,朕就谢天谢地感恩戴德了。” 似乎是怕小幺背着自己再有什么作妖的想法,胤禛思忖片刻,故意换了个说法:“和慧福慧都不是什么身体健实的孩子,你四嫂这一胎也是多亏了你……你若跑过去过了病气,岂不是心里更难受。” 小团子瞪圆了眼,仿佛才注意到这一点,连忙点头:“四哥说得对,我差点就犯了大错呀!幸好有四哥在身边提醒我呢。” 胤禛被夸的浑身难受,仿佛自己是个骗了纯真小孩儿的大骗子。 他翻了个身背对幺弟坐起来,唤了苏培盛进来:“今个起,直到小阿哥病好之前,你给朕看着他,叫他一步也别想跨出这个寝殿的门。否则,朕就单单罚你。” 苏培盛知道这话是故意说给小阿哥听的。 这位爷天性柔软的很,对宫人们宽容,也总是怜悯他们,时常为了不叫他们挨罚而放弃一些稀奇古怪,甚至算得上异想天开的念头。 苏公公连忙配合着雍正:“奴才领旨。小阿哥,还请您给奴才行个方便,风寒治愈之前,请留在寝殿里头吧,您要吃什么喝什么,吩咐奴才一声便是。” 这一回,胤祕夸不出来他皇兄了。 小家伙攥着两个拳头在被窝里头暗暗挥舞—— 哼,四哥太奸诈了,简直吃准了他这样就绝对不会乱跑啦! 他哼哼唧唧翻个身,背对四哥,决定继续睡觉。 胤禛还要赶着去勤政殿,对着苏培盛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快些把接下来的棉布长条收起来,免得叫小幺看到了,又是个大麻烦。 小团子虽然心中有不满,但身体这是还十分虚弱,蒙头很快又睡着了。等他再醒过来,雍正已经从前头问政完回来了,正坐在他身旁临时支起来的案桌前批阅奏章。 今日外头是个阴天,屋里也不敞亮,因而才到正午时分,寝殿里就点上了几盏烛台。 胤小祕嗓子干的说不出话,伸出手拽了拽四哥的衣角。 胤禛回过头,笑道:“醒了?可是饿了?朕叫御膳房备了些吃食,就等着你醒了一道用膳。” 小团子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嗓子,发出一声鸭子叫。 胤禛:“……” 直到小家伙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嗓子,他才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完全面向床榻,探手去摸幺弟脸颊和额头:“咳嗽了?嗓子疼?” 小团子连连点头,作出一副吸溜吸溜喝水的样子。 胤禛反应过来,赶忙对着明间喊了一声:“苏培盛,给你阿哥爷取些水来,别太烫。” 苏公公很快端着碗进来,里头是温水冲好的蜂蜜水。小团子抱着汤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发出一道满足的叹声。 胤禛又问:“还喝吗?” 胤小祕歪着脑袋摇了摇头,再次尝试说话:“想次……东西。” 胤禛笑了笑,多少放心下来。 能吃东西总是好的,证明身体在消耗,在修复。 不过小家伙如今能吃的东西不多,他只吩咐御膳房煮了一些好克化的炖菜和粥食,都清淡的很。 出乎胤禛意料的是,饿了半日的胤小祕对这些清汤寡水十分喜欢,狼吞虎咽的用完一小碗,又缠着苏公公再给添了半碗,然后抱着一盅板栗红豆粥享受的喝起来。 胤祕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仿佛这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宝贝,喝得胤禛无奈笑了。 “不知道的还当朕穷的养不起你,虐待你了呢。” 胤禛这话显然是自嘲的玩笑,谁知小团子眨了眨眼,放下汤匙,故作老成的拍了拍他皇兄的肩膀:“没事呀,四哥,我不会嫌弃你的。” 胤禛听着这话怎么品怎么不对味,但一时找不到还击的点,只好磨着后槽牙忍了。 他忍不住想,莫非汗阿玛当初送他“戒急用忍”四个字时,还有这层含义? 兄弟两人埋头喝着板栗红豆粥,一时没再说话。 红豆是用文火慢慢炖煮了大半个时辰的,一直搅动碾磨,已经变成了沙状。快出锅的时候,放入剥好的栗子,最后撒上一些桂花碎,变成了暖胃又补气血的糯香粥品。 用过这顿茶点之后,胤小祕就彻底不困了。 他无聊起来就想玩儿,哪怕不找别人,只要叫他出去疯跑两圈,也是开心的。 小团子蹭到胤禛身边,使劲把脑袋拱进雍正的怀里,叫他没办法再用笔写朱批,只好瞪着眼睛停下来,用眼神示意他到底想做什么? 对于四哥的严厉眼神,小家伙还是挺害怕的。缩了缩脖子,慌忙把自己的脑袋搁置在四哥空出来的大手上,可怜巴巴道:“四哥,我想玩……” 胤禛眯着眼,顺手挠了挠幺弟的下巴。 小孩子的皮肤就是又软又弹,连下巴摸起来也有一种放松心神的治愈感。 胤禛心情不错,逗弄道:“哦?你想玩什么?朕叫苏培盛陪你。” 立在一边的苏公公全身紧绷,生怕小阿哥说出什么难于登青天的事儿。 好在胤小祕只是飞快的扫了一眼他,便嘿嘿笑着:“苏公公不合适,我,我想热热闹闹的,那样才看着开心呀。” “哦?热闹。”胤禛意味深长笑笑,放在小幺下巴上的手顺势一转,在他脸颊上捏了一把,“巧了,朕正好要寻几个人来,叫他们给你热闹。” 小团子的嘴巴撅起来都能挂满博古架上的瓶瓶罐罐。 哼,四哥说的肯定是九洲清宴伺候的太监,要不就是殿前的御前侍卫,他们哪里像是会玩的? 小幺不满道:“什么人呀,我可怕生了。” 苏培盛:“……”这满宫上下找不出比您更不怕生的了! 胤禛也被这赌气似的发言逗笑了,淡淡觑他一眼:“放心,都是你的老熟人。苏培盛,把你阿哥爷扶到暖阁火炕上去。叫他坐在那里,往窗子外头看看。” 苏培盛领了命,心中大约明白了主子要做什么,不免心疼起小阿哥来。 火炕是今个就烧好的,热乎乎的靠在上头,在盖上一层绒毯,隔着玻璃大窗看外头,怎么都没有受风寒的可能性。 胤小祕被妥帖安置在窗边,正一头雾水。 胤禛跟着走过来,指了指窗外:“你这番风寒,跟在身边的奴才们有失职,朕不能不罚。” 看到幺弟一瞬间变得焦急的表情,胤禛安抚性的拍了拍他肩膀:“不过,他们三人倒都是衷心为主的,罚的重了,怕你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朕思来想去,就罚他们给你解解闷儿吧。” “你不是要热闹吗?朕就给你热闹,自个儿瞧瞧吧。” 胤小祕不信邪的扒着窗沿,从窗户望出去—— 长空中连云都是形散意不散的羽毛状,一直延伸到遥远天边。 寝殿正对着侧面的小院落,御前带刀侍卫不在这里,只能看到桃花坞那一帮熟悉的人。 银翘跟几个小宫女正在比赛踢毽球; 五花和赵昌正带着小太监们放风筝,在这么小的院子里不懈努力,竟也飞起来了; 胤禛立在身后,笑得得意:“这回来的都是熟人,直到你病愈之前,朕都叫他们在你窗前玩毽球(毽子),放风筝,耍乐子,这回够热闹,够开心了吧?” 胤祕:“……” 扒着窗框恨不得贴在上头的胤小祕,心中默默流下两道宽面条泪。 开心,真是好开心呀。 作者有话说: 胤祕:心疼的抱紧我自己。 胤禛:吃成小圆球,抱得过来吗? 啧啧,这当哥的真过分啊。 晚点二更~ 第116章 116 这种“看在眼里吃不到嘴里”的惩罚, 胤小祕忍受了两天,终于明白了。 四哥这个大坏蛋,罚的哪里是赵昌他们, 分明就是罚他对自个儿的身体不上心呢。 小家伙难得对自己的事情机警了一回,心中气哼哼, 表面上还得做出一副诚恳认错的软糯模样。 等胤禛从外头忙回来,就看到幺弟跪坐在床榻上, 向他行了个劈叉大礼。 胤禛没憋住笑出声:“身体刚恢复一丁半点,就又折腾。朕看你就是欠的。” 小团子尴尬地挠挠头,他哪知道没踩稳给滑下去了呀。于是,难得正经的认错又变成了撒娇卖萌,满床打滚。 胤禛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 心中庆幸这床榻没选太大,叫幺弟扭成个麻花也能很快复原。 在小家伙七十二般花式认错下,胤禛终于拗不过这个牛皮糖,挥挥手示意:“苏培盛,明日起,叫赵昌他们不必过来了, 好好收拾着桃花坞,阿哥这几日痊愈就要搬回去住了。” 苏培盛还没来得及应声,胤小祕先欢呼雀跃起来。 可以出门啦!他马上就要做回自由的小狗满地乱跑啦! 小团子的喜悦简直肉眼都能分辨出来, 苏公公有些担忧的往万岁爷那头瞥了一眼,果不其然, 主子的脸都黑了一半,正怒视小阿哥呢。 胤小祕沉浸在自由的快乐中, 反应慢了半拍, 才察觉到四哥好像正在发脾气。他慢吞吞扭过头, 两只手无措地在揉乱的床榻上画着小圈圈。 下一瞬,小家伙直接“啊啾——”一声,打了个撼天动地的喷嚏。 胤禛的大黑脸转为满面担忧,凑过去道:“还受着风寒?这几日用药之后,不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胤小祕伸出食指揉了揉鼻子,讲起话来倒是没有带着鼻音:“是好了呀。哎呀,四哥你不要太担心啦,汗阿玛从前还说呢,‘打喷嚏一想二骂三感冒’,证明有人想我了呗。” 对于幺弟的无敌自信,胤禛颇为嫌弃:“你这种混不吝的泼皮猴子,谁会想你。” 小团子歪了歪头:“佟额娘跟额娘就肯定会想我。四哥没有告诉她们我生病的事,实在是太对啦,免得额娘们担惊受怕的,又送来好多难喝的补药。” 胤禛笑笑,想起小时候也没少喝那些苦药。 小团子又道:“再者,四哥方才生气,是不是舍不得我走?那就是也想我,不好意思讲嘛。” 作为帝王,被道破心思原本应该忌讳的。但对上小幺纯净无邪的双眸,胤禛竟没来由的有些欢喜。 原来,幺弟是懂他的。 他转念又想,明明都知道做哥哥的意思,还故意如此,真是…… 胤禛忍不住伸出手掐了幺弟的肉肉脸,出声道:“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胤小祕被掐着脸凑过去,连忙为自个儿辩解:“四哥,就像小鸟长大了总得在外头飞,它只是快乐的在天空飞,又不代表不认家门了。同样的道理,就算四哥不认我,我也还是认四哥的,你不要担心呀。” 胤禛明白养着崽子总有放手的时候,只是还要嘴硬:“哼,朕现在就不认你了。” “那我黏糊着四哥~”小家伙从善如流道。 小幺的语气太过自然,仿佛他们兄弟生来就该如此,反而叫胤禛有些不好意思了。 人至中年,兜兜转转一大圈,他们这些兄弟,盘亘在君臣,父子的关系之中迷失了方向。到头来,反而都是被小幺教导着,明白了小家该如何去爱的啊。 胤禛没说话,伸出手使劲儿一把将幺弟揽进怀中。 被捂在怀里的小团子挣扎着,颤抖伸手揪住胤禛的小辫子:“四哥,四哥我要喘不上气啦!” 胤禛被拽着辫子,脑袋往后倾,看得苏培盛心肝脾肺肾乱窜,差一点儿都要直接跪在地上了。 他跟了这位主子几十年了。 万岁爷几乎一直是个少言寡语的冰山性子,也就是面对乌拉那拉皇后温和一些,但绝对算不上爱笑健谈。 可是,自打跟小阿哥接触多了之后,主子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五官都舒展了。后来,跟圣祖爷冰释前嫌之后,更是连做事的方式都没有先前那样激进了。 苏公公念着小阿哥的好,便更加希望这位不要出什么事儿。 尤其是,不要轻易越界,惹得老虎发威啊。 苏培盛还在担心着,胤禛却被幺弟拽着辫子发出一阵畅笑。 他心情大好,放开了胤小祕:“也就是你这个没规矩的敢拽朕!” 小团子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上气不接下气道:“谁叫四哥捂我,你先奇虎我,我才奇虎你的。” 兄弟俩的小学鸡战斗戛然而止,身心舒畅。 胤禛大手一挥,看着小家伙喝完睡前的用药,这才搂了幺弟睡觉去。 * 翌日是个晴天。 空气里凉飕飕的冒着冷气儿,遥遥望一眼当头的暖阳,似乎也起不到升温的作用。 胤小祕的风寒已经几乎好全。今日赵太医再来问诊一次,没有什么大碍,明个便可以搬回桃花坞去住了。 接近正午,正是一日里最暖和的时候。 胤禛早早处理完政务,因着约了允禟来相谈,便跟幺弟坐在一处打发时间。 小团子等着赵太医,双手撑在下巴底下,两只脚一甩一甩的,彰显着绝佳的好心情。 胤禛扬了扬眉,以右手手背扣了扣炕桌:“没事做的话,来跟朕下两盘棋。” 胤祕跟着二哥学书法已经一年多了,棋艺也是有一天心血来潮提起,缠着允礽教他的。 只可惜,这小东西还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偶尔有一招妙手,更多时候,就是个没有章法的臭棋篓子。 因为老是输,胤祕也慢慢从每日缠着人下棋,到隔三差五下一次,再到被哥哥们捉住不情愿的下棋。 下棋的事情,实在是太费脑子了,他还是个小萝卜丁呢。 胤小祕的雀跃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瞧见皇兄不容拒绝的神色,叹了口气,讨价还价:“只能下一盘哦。” 胤禛哼笑:“你这一盘棋能撑到老九来再说吧。” 小团子气呼呼的,知道被四哥鄙视了,可是还没撑过一刻钟就败了。 胤禛望了望外头,弯唇:“可惜了,你九哥还没到。” 胤祕咬咬牙,脆生生道:“再来!” 小团子没察觉到,胤禛跟他下的实则是指导棋。 “梧桐院最近讲到《左传》了?”胤禛问。 小家伙这一手倒是有些尽敌为上的勇气,只可惜,单纯的勇气没有配合察觉机会的观察力和智谋,便会成为牵制自己的冒进。 胤小祕皱着眉头,似乎也察觉到了失误之处,有些气馁道:“对,老朱讲了僖公三十三年篇。” 胤禛笑了笑,怪不得要如此冒进呢。 《左传》这一篇里头讲“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也”,就指出了“要打歼灭战,而非击溃战”的思想。 所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便说的这个道理。 胤禛摇了摇头,淡笑着解释:“你这个情况,可不改追击歼灭。你看朕这三处呈合围之势,你自己送上门来,这叫羊入虎口。” 胤小祕盯着棋盘半晌,顿时恍然大悟。 小团子不知道想到什么,贼兮兮的往外头瞧了一眼,凑到他皇兄跟前,小声问:“四哥,你是不是也挖了坑等着八哥跳啊?” 胤禛为小幺身上那股子灵气所欢喜,又对他的敏锐程度有些惊讶。 他筹备叫允禩入瓮的计谋,都被小幺察觉到了吗?那么,是不是旁人甚至老八自个儿也察觉到了? 胤禛面色肃然,拉过幺弟在自己身边:“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胤小祕摇摇头:“看出来什么呀?我只是觉得四哥对三侄子的态度有些奇怪嘛,之前,大哥跟我说三侄子跟八哥和隆科多都有来往,我就瞎猜的。” 胤禛:“……” 这小子总能瞎猫撞上死耗子。 胤禛没辙,只好沉着脸吓唬幺弟:“这话走出去,对谁也不能提起,知道吗?” 胤小祕点点头:“四哥的事情,我从来都是藏在肚子里的,你听,一拍就像熟了的大西瓜呢!” 小家伙挺着小肚子拍了拍,那声音叫胤禛又笑出来,无奈摇头。 真是……凡事都正经不过三秒。 胤祕的小手从肚子上收回来,又忸怩半晌,仰头问:“那……四哥,你抓到八哥以后呢,一定要像《左传》里头说的……尽敌为上吗?” 小家伙满脸都是紧张,拳头因为害怕不知不觉已经攥紧了,藏在身后,不叫胤禛看到。 他其实一直有在担忧这哥问题。 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便是明年等到再一次结果的时候,给八哥一颗,看看能不能叫他也瞧见梦中的景象。 但是小团子也清楚,希望不大。 二筒说过,只有哥哥们跟他的道有共通,才能看见那个梦。 八哥如今的道,却是与他们背道而驰的。 胤禛只看一眼小幺的表情,便猜到他在担心什么。 他伸手将小团子扯到面前,把他藏在身后的一双手放进自己的大掌之中,轻轻握住。 “尽敌为上,那是对敌人。你八哥到底是我们的兄弟。朕设圈套早一日抓到他,便能早一日把他藏起来,关住,或是旁的什么法子……总之,都好过他铸下大错。” 亲耳听到皇兄的解释和承诺,开心的不只有胤祕。 还有门外刚进到明间的允禟。 雍正先前特意交代过,叫老九直接进来,苏培盛在外头便放了行。允禟拐进暖阁前听到这一番话,心中的最后一块大石落了地。 如若能保八哥平安,他便能在无愧大清的同时,无愧于兄弟了。 允禟在外头停了片刻,整理好激昂的情绪,这才进去。 胤小祕此时正在跟四哥玩五子棋。 小团子眼瞧着又要输了,抬头瞧见九哥进来,连忙大喊一声:“九哥来啦,不下了不下了!” 没等胤禛开腔,伸手就将棋盘上的棋子打散了,跳下火炕,奔到了允禟怀中。 允禟被撞了个满怀,笑道:“听说幺弟最近染了风寒,臣弟瞧着,这可没有半分病容,生龙活虎着呢。” 胤禛笑了,抬手叫允禟起身,赐座:“病了好几日,这才刚好就皮起来了。” 允禟低头一瞧,小幺正对着皇兄做鬼脸,不由伸手揉了揉幺弟的小脑瓜,顺带着在额头上摸了一把。 挺好,已经完全不发热了。 胤禛将棋盘推到一边:“怎么样,黄履庄新技法试验如何?” 允禟提到正事,恢复一脸肃穆:“大棚技术已经头一批应用在幺弟的庄子里了,臣弟这次带来了大棚里刚种好的番茄,十弟跟臣都已经尝过了,皇兄也尝尝鲜?” 允禟说着,递上了一旁桌上的木匣子。 匣子打开,里头用黄缎子包裹着三枚洗好的番茄,又红个头又大,瞧着十分诱人。 一旁静默半晌的小团子迷惑了。 九哥在说什么?黄履庄不是他的人吗?怎么研究出好玩的他都完全不知道,而且他们还在他的庄子上种了西红柿? 他明明种的是土豆和玉米! 小家伙一脸控诉,幽怨的瞧一眼九哥。 哼,不敢跟四哥发脾气,还不敢凶九哥嘛! 允禟察觉到幺弟的视线,讪笑两声,移开目光。 胤禛知道这小家伙要生气了,丢过去一个番茄:“你不是喜欢吃吗?也尝一个,当作朕跟你九哥给你的惊喜。” 小团子短胳膊短腿没接到,被允禟大掌捞过,献宝似的递到小幺手里。 胤小祕凶巴巴的,看都不看他九哥,低头“啊呜”一大口咬在番茄上—— 番茄多汁,骤然间爆出来,全都喷在了允禟脸上。 空气中一阵静默。 允禟眨了眼,番茄汁顺着眼角流下来,像是他的血泪。 胤小祕还咬在番茄上,讪笑着退后一步,再退一步,对着食指弱弱打商量:“九哥,要不,你也当这是我给你的惊喜?” “我们亲兄弟,明算账,这回就算扯平啦~” 作者有话说: 胤祕:亲兄弟哪有隔夜仇呢,对吧九哥。 允禟:(呲溜)这番茄真好吃。 公/主/耗:心*动/推*文*馆* 胤禛:……离谱。 晚点三更~ 第117章 117 允禟带着番茄来, 又带着一身番茄汁回去。 做了坏事的胤小祕因为赵太医的到来,逃过了被胤禛一通责备。 小家伙身体已经大好,按赵太医的意思, 当下出门也没什么大碍了。 胤禛谨慎一些,硬是又拖了一天。 立冬当日, 胤小祕终于能够迈出九洲清宴的大门,飞也似的窜向桃花坞。 几日不见, 桃花坞的山山水水,连一片树叶都叫他觉得新奇。 小团子使劲儿吸一口这方天地的新鲜空气,于是连肺里都钻进去了快乐~ 银翘他们早就重新收拾过了主殿,全都立在外头翘首以盼。远远望见小船进了桃源洞,往院子这头行来, 一群人都呼啦啦凑了上来。 一起来的还有弘历和弘昼。 两个侄子为了迎接幺叔,逃掉了午后去布库房的时间,打算明日加把劲儿补回来。 毕竟,幺叔病了这么几日,汗阿玛把人牢牢看着,谁也不叫探望呢。 弘昼远远挥手大喊:“幺叔, 我们在这里,你总算是回来了,身体怎么样啊!” 胤小祕等船靠岸, 跑上去亲密的跟两个侄子们搂了搂,做出一副关切状:“幺叔不在, 你们有没有好好读书啊?是不是又偷懒啊?” 弘历:“……” 弘昼:“……是熟悉的幺叔,看来病果然大好了。” 叔侄三人乐呵呵往主殿里走, 十分默契的开始决定今日晚膳要吃些什么来庆祝。 小团子在九洲清宴吃了好几日的清汤寡水, 嘴里淡出个鸟来, 最想吃的就是烤肉啦,重辣重孜然,这样才能弥补他这么多天的煎熬嘛。 很可惜这个愿望被银翘和赵昌无情破灭。 银翘这回栽了个大跟头,反思了几日对小阿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打点,变得越发细致起来。 她开口道:“阿哥才刚刚痊愈,今日立冬,气候变化大,用了这些重辣之物,明日又该喊着喉咙痛了,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吧。” 看着银翘一脸坚定之色,小团子缩了缩头,用余光瞧一眼赵昌。 赵昌袖着手,笑眯眯的用眼神告诉他,奴才支持银翘呢。 小团子唉声叹气:“那就吃个荷叶糯米鸡,请廖公公烧几道热的下饭菜,再炖个烤梨吧。” 银翘点点头,又给了颗甜枣:“廖公公知道咱们阿哥病刚好,特意做了些适合您几位用的糕点,奴婢先拿几碟送上来尝尝。” 银翘去小厨房报了今日的晚膳,很快端了个托盘回来。 托盘里头盛着三样糕点,分别是山药红枣糕,茯苓糕和红薯糯米饼。 山药红枣糕最简单。 山药蒸熟捣成泥,加入熟的糯米粉揉成团,红枣去核捣成泥。用山药小团将红枣泥包裹起来,木模一按压,便成了梅花形状的糕点。 茯苓糕同理,是用茯苓粉,牛乳和粘米粉、糯米粉混制而成,中间包一层桂花、猪油、白芝麻拌好的馅儿,上锅蒸熟,撒一层桂华碎便可以切块食用。 最后一种糕点,是用蒸熟的红薯加牛乳做馅儿,糯米粉做皮,包好后入锅煎至两面金黄便可出锅。 三小只等着用膳的当口,一面互相分享着近几日的妙事,一面一口一个吃起了廖公公新制成的各式糕点。 小厨房这头,廖公公也忙得火急火燎。 他先从耗费时间的烤梨开始制起。 雪梨去核,加入泡发银耳,冰糖,加水文火煮半个时辰,然后将梨子分别入三只小甑,加入煮好的银耳,再入枸杞、红枣,一勺醪糟,几粒桂花碎,去皮干桂圆和干玫瑰,小火炖着直到黏稠。 等待炖煮的间隙,廖公公开始制作荷叶糯米鸡。 将鸡腿肉去皮切块,拌入佐料,腌制一会儿。此时,将糯米上锅蒸一刻钟出头。趁着等候的时间,老君香菇切丁,和腌制好的鸡腿肉一起煸香,倒入淀粉水勾芡,收汁后倒入糯米搅拌均匀。 夏日的荷叶晾干储藏,到了立冬这日再拿出来,过水泡软,做个荷叶糯米鸡倒也勉强凑活。 将方才拌好的糯米鸡腿饭放在荷叶里,加上几个剥好的栗子,将荷叶收拢包好,上蒸锅一刻钟,软糯香甜的荷叶糯米鸡便做好了。 廖公公利用这两道耗时菜的间隙,又炒了几个热菜,终于准备妥帖,叫徒弟往前头传个话,可以摆膳了。 三个小家伙原本就留着肚子用膳,等闻到荷叶糯米鸡的香气,越发饥肠辘辘。 烤梨的清香软和化在口中,从喉咙眼滋润到了肺里。 荷叶糯米鸡更是叫小家伙们喜欢,配上廖公公准备的五花肉焖茄子豆角,红三剁,樱桃肉和番茄鱼等,简直停不下来。 等到胤小祕率先打了个嗝停下来,弘历和弘昼这才回神,发觉自个儿竟然比幺叔还多用了一小碗饭。 两个侄子对视,觉得幺叔果然在吃食上有些奇怪的吸引力,能叫人忍不住跟着他一起大快朵颐。 小家伙今日忙忙碌碌大半天,等众人都退出去,这才想起了好几日都没用泡脚水浇灌过的小汗阿玛。 自从偷了阿玛一根须须之后,他就变得不怎么搭理人了。 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只有几片叶子,摇头点头的时候。 胤小祕胡乱思索着,想到自己从来都不会轻易生病,这次怎么也莫名其妙病了好几天,仿佛身体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永生的小人参了。 小家伙想不明白,给二炉浇了花,略略说了几句最近黄履庄取得的进展,便打着哈欠睡下了。 翌日,五花从桃花溪边回来,带了几只已经长齐羽毛的小鸭子。 小鸭子们大约是把五花当成了鸭妈妈,嘎嘎嘎的叫着,跟在后头不离开。 银翘跟赵昌一怔,都有些奇怪:“你带这些东西回来做什么,小阿哥刚刚痊愈,可不能接触这些野物。” 五花挠挠头告饶:“我这不是寻思着皇上叫阿哥在桃花坞再静养几日,依旧没法出去嘛。今晨正碰上这几个小东西,被河水冰的逃上岸,这才想着带回来给阿哥逗个乐子。你们若是不许,我这就把它们带出去。” 五花作势要将一群小鸭子带出去,胤小祕急匆匆开了支摘窗探出小脑袋:“不行!马上就要下雪啦,你赶走它们,说不定会冻死的!” 小团子开口一定要留下几只小鸭子,银翘和赵昌没辙,只能在后殿的耳房旁边,叫擅长木匠活计的小太监搭了个鸭子房,又寻了一些麦秆草铺在鸭房里头,上头盖上棉絮,暂且叫这些小鸭子住在里头。 银翘有些怀疑。 小鸭子们真的能平安活过这个冬季,而不是被小阿哥给吃掉吗? * 立冬过去没几日,京师下起了雍正二年的头一场大雪。 一夜过去,雪满山头。 桃花溪上结了一层薄冰,积雪盖在上头,将整个大地揉为同一种色彩。 胤小祕起了个大早,趴在窗户上望着外头的漫天飞雪,眼中写满了跃跃欲试。 只可惜,这一回赵昌和五花看的严,他尝试往出跑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小家伙只能扁扁嘴,跑到窗户边望梅止渴了。 午膳过后,外头的雪慢慢变得小了。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苏拉太监们扫出一条小窄道,一条通往外头,一条通往后殿和小厨房。 胤小祕百般撒娇下,银翘终于同意让他穿戴好帽子和端罩,出去到雪地里稍微玩片刻。 小团子像只欢快的傻狍子,蹬着腿儿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等银翘和五花追上来,小家伙已经跑去了鸭房外头。 大好的日子,就应该与鸭鸭同乐嘛! 小团子知道小鸭子们每日都得放出来溜溜弯儿,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鸭房的门,想跟鸭鸭们一起在雪地里玩耍。 门推开了,鸭子们“嘎嘎嘎”叫着出来,在雪地上走了三秒,一阵聒噪的交流之后,反身又迅速的回了鸭房。 最后一个进去的鸭鸭,还不客气的回头用屁股把门给扇上。 小团子:“……” 他好像,吃了一记闭门羹啊! 作者有话说: 胤小祕:鸭鸭厉害,我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鸭鸭:嘎嘎嘎? 第118章 118 鸭子们不出窝, 胤小祕也无可奈何。 小家伙这会儿已经盘算起明日吃烤鸭来。 鸭房的木门紧闭,外头天寒地冻,五花在后头呼喊的声音也近了。 想起银翘只准他出来溜达一小会儿, 胤祕突然升起紧迫感,可不能浪费时间。 小团子蹲下身, 从干净的雪地里抓起一把软蓬蓬的雪,捏捏紧实, 捧在手心成了个雪团子,倏地丢在赶来的五花身上。 胤祕笑嘻嘻:“诶嘿,来打我呀~” 雪团子砸在人身上,很快就散开了,只在衣襟留下一点印记。五花有些焦急的躬身站在一旁劝导;“阿哥, 这大冷的天儿,您还是待在屋里吧,容易着凉呢。” 小团子扁扁嘴,起身绕过凑上来的五花,迈开腿往弘昼的院子跑,将这喋喋不休远远甩在后头。 他想打雪仗嘛, 可是五花他们太小心了,不敢跟他玩,只会傻呆呆站在原地被他丢雪球, 那多没意思,还是去欺负四侄子五侄子他们好玩! 弘历弘昼正在院中习武。 布库房那段水路冻得厉害, 两人今日都跟谙达打过招呼,留在桃花坞内互相做个练手。 瞧见幺叔远远跑过来, 弘昼将缠在脖子上的辫子放下来, 开心笑道:“幺叔是要一起练——” 话没说完, 被小团子丢了一嘴雪。 软绵绵的雪团子散在脸上,冰的弘昼“嗷”一声大喊。 弘历已经被小幺欺负出阴影了,下意识就想躲开,然而另一个雪球迎面已经撞了上来,散开在侧脸,有些细小的雪粒趁机溜进了脖子里。 弘历被冰的原地开始乱抖,然而雪花早就已经被体温给融化了。 两个侄子一阵适应之后,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突然从地上捏了雪团,联手丢向幺叔。 两个人还挺细心,知道小家伙刚痊愈,刻意避开了脑袋和脖子,专挑屁股砸。 胤小祕怒了,一边躲着雪球,一边满地乱跑大喊大叫:“岂有此理,你们还懂不懂得尊老爱幼啦!” 弘昼大笑着继续瞄准了幺叔的屁股,竟然从中找出了无限乐趣。 怪不得汗阿玛就喜欢打幺叔的屁股蛋呢,原来这么解压~ 小团子以一敌二,根本打不过,只能撒开丫子胡乱躲避奔跑,趁机再揉一团雪砸过去反击,在雪地里留下乱七八糟的小脚印。 眼瞧着越来越占下风了,胤祕忽然加速,径直冲向弘昼弘历站着的松树下。 两人都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连忙伸手先捂住脸,免得遭殃。 趁着这个机会,小团子吃出吃奶的劲儿,手脚并用的晃动松树树身。树上积了一夜的雪,登时“扑簌簌”的全都落下来。 这回,不仅是弘历弘昼,小家伙自己也被砸懵了。 半晌,树下发出一串猴子般的叫声,应该是被冰凉的雪花刺激到的。 弘历一边抖动自己身上的雪,一边无奈:“幺叔,你这可真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啊。” 弘昼也跟着摇头叹气:“我还以为你是有什么杀招藏着呢,原来是要跟我们同归于尽。” 叔侄三人动作出奇的一致,像是在铁板上跳着踢踏舞的牛排。 小团子抖着雪,声音都颤抖起来:“才不是呢,我只想着叫你们遭殃了,忘记我自己也在树底下。要是我的腿能伸好长就好了!” 弘昼嘴欠接话:“那也太难了吧,毕竟幺叔你是个小冬瓜……” 胤小祕愤怒跺脚:;“早就不是了!四哥跟佟额娘都说我长高了!” 弘昼缩了缩脖子,也不敢说,您是比去年长高了一丁点,但是跟同龄人比可还差了一大截啊。 罢了罢了,幺叔小小一团又有什么关系,只会更让人想要对他好呢。 弘昼转了话锋,提议道:“咱们回院里换身衣服,将明日的功课都学了,叫小厨房晚膳准备酸萝卜老鸭汤吧?我听说汗阿玛刚叫人送来的肉鸭,肥着呢。” 弘昼说着,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这话跟小团子所想不谋而合,只是小家伙还舍不得吃自个儿那些小鸭鸭,眨了眨眼问:“是四哥送来的?” 弘历点点头:“今晨内膳房刚派人送来,说是汗阿玛吃着不错,特意叫人送来,给幺叔补补身子。幺叔不想吃吗?” 胤小祕连忙摇头:“当然吃,我早就饿啦!” 立在旁边的五花一言难尽脸,阿哥您不是出来前才用过膳吗? 三小只一拍即合,连忙派了个腿脚快的小太监去正院后头传话,他们则蹦蹦哒哒进了屋中。 暖阁里头本就暖和,火墙加上火炕,将这一方小天地烘热了,跟春日一般,屋子正中间燃着一只大熏笼,最上方正烤着一些栗子。 三小只被催促着换了身衣裳,顺便简单用热水擦洗一番,便开始温习功课。 弘历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三人组中的小先生。 胤祕和弘昼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小团子又是个十万个为什么,有什么不懂的,劈头盖脸问出来,弘历总是解答不上来,觉得自己十分没面子,私下里便会恶补回来。 就像今日,他们学到《盐铁论》卷九的“有备则制人,无备则制于人”。 这是朱轼明日会讲到的内容,但三小只已经习惯了提前将文章背下来,再做一番自己的理解,最好能跟从前学过的东西联系起来,各抒己见,讨论一番。 有些个辩论会的意思。 小团子单手撑着小脑袋,看向四侄子:“什么意思呀?” 弘历已经习惯了解释:“这话就是说有准备就可以制服敌人,没准备就会被敌人制服。《吴子》中也讲,‘安国家之道,先戒为宝’,说的也是保护国家最好的方法就是搞好戒备。” 随后,弘历讲起西汉时期的“盐铁会议”。 那是一场左右西汉发展的国策辩论,汉武帝的顾命大臣桑弘羊与众位策士,就“对待匈奴和战”问题展开针锋相对的讨论,桑弘羊力主“富国强兵”“以战止战”,不可犯了临渴掘井的大忌。 两小只瞪圆了眼听着弘历讲述这段过往,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弘历那一份虚荣心。 少年人头一次察觉到,原来除了用金钱华服来武装自己,这种用知识来吸引别人目光的满足感要更胜一筹。 潜移默化的,这个作为储君来说实在有诸多致命缺点的少年,也默默成长了不少,改变了不少。 当然,这一切都多亏了把侄子当随从差遣的胤小祕。 他听完了故事,意犹未尽,想到什么突然眼前一亮,问:“元寿啊,为什么我好多次早早做了准备,想要戏弄四哥,还是会被四哥反过来打屁股呢?” “我要怎么准备才能打上四哥的屁股啊?” 弘历:“……”这个问题,爱莫能助。 弘昼粗枝大叶,跟着哈哈笑起来:“幺叔,你吃的米还没有汗阿玛吃的盐多,做了准备在他眼里也是过家家吧。” 小团子恍然大悟:“有道理啊。” 他攥紧拳头,眼中燃起斗志:“所以为了早点超越四哥,我们得多吃点才行。是不是该吃酸萝卜老鸭汤啦!” 弘昼捧场欢呼:“吃吃吃,我的口水要下来了。” 弘历:“……”默默在心里吸溜。 廖公公这头,也是忙得热火朝天。 他一到冬日里,总会备着几缸腌物,这老酸萝卜便是其中之一。 得知三位阿哥要用酸萝卜老鸭汤,廖公公笑呵呵连连应下,转头就吩咐徒弟将御膳房刚送来的肥鸭子挑出一只老鸭处理了。 小徒弟手脚麻利,很快将鸭子处理好送来。廖公公这才在锅中加葱段,姜和黄酒,将老鸭斩段,焯水至沸腾后捞出鸭子。 随后,他在猪肉锅中放入老鸭煸炒,再取用五六块老酸萝卜,切块,入锅中翻炒,加入泡辣椒、泡姜、老姜、砂仁、花椒,煸香之后,注水,炖煮一个半时辰。 这个过程中,将翡翠辣椒在炭盆上烧制,捣烂,与蒜泥一起入热油锅,捞出备用。等老鸭炖熟,将蒜香烧椒作为一小碟子配料,一起送去给阿哥们尝尝。 只一道酸萝卜老鸭汤,廖公公总怕三位爷吃不饱肚子,又另搭配了几道小菜,两条烤鱼,一起叫人送到前头院里。 忙完了一切,廖公公长出一口气,今儿个也为养胖小阿哥作了努力呢。 一道道美食很快被小太监们呈上桌。 冬日里的食物凉的太快,这老鸭汤都是特意用砂锅炖煮的,酸萝卜和泡辣椒是开胃的好食材,叫三小只无暇再互相说闹,一瞬间,屋中只剩下吹气声和咀嚼声。 胤小祕吃着锅里的,还要望着盘里的烤鱼,忍不住发出满足的赞叹声。 弘昼弘历倒是没有幺叔这么大的胃口,吃完老鸭汤已经饱了七八分,只是瞧见幺叔吃鱼吃得欢快,带着他们又多尝了几口鱼肉。 一餐晚膳过后,三小只的肚子都圆滚滚的,同时躺在火炕上,像三只圆滚滚的小熊。 胤小祕满足的小声打了个饱嗝,搓搓小手,提议道:“今晚打马吊牌吗?反正吃多了睡不着,让你们见识见识我叫海望新造的麻将牌!” 大清如今流行的是太仓传出来的马吊牌,便是内廷的娘娘们,偶尔也会在年节打两把,热闹热闹。 弘昼弘历对打马吊本身没有太大兴趣,但是对幺叔的奇思妙想是一贯保持好奇心的。 弘昼连忙翻个身:“幺叔有好玩的快拿出来呀,还等什么呢!” 小团子就享受侄子们期待的目光,高扬起下巴,像个得胜归来的小孔雀:“五花,快把我的麻将拿进来吧。” 五花很快抱着一个木箱子上来,在暖阁正中的紫檀木方桌上打开箱子,里头赫然是136张玉石麻将牌。 弘历弘昼呆了,毕竟马吊牌总共加起来也才四十张呀! 要叫他们俩随随便便搞出这么一副牌,肯定是办不到的。胤小祕在二人的心目中,形象越□□缈和古灵精怪起来。 没办法,谁叫这是幺叔呢! 可是连汗阿玛都会被他的奇思妙想折服的。 弘昼率先跳下火炕,凑在桌边捏起一张麻将,笑道:“这上头有个鸟儿,这张叫什么?” 小团子得意道:“这叫幺鸡!” 话音刚落,胤禛抱着福慧掀了厚重的棉帘子,从明间进来。 胤禛眯着眼,瞧一眼桌上的麻将牌,意味不明笑道:“朕听人说,你们在桃花坞埋头苦读,特意过来瞧瞧,是怎么个苦读法。” 怀里的福慧兴奋举起双手:“幺鸡!,幺鸡!” 胤小祕:“……” 作者有话说: 胤小祕:可恶啊!为什么我学习的样子四哥从来都看不到呀! 晚点二更。 第119章 119 胤小祕在跟他皇兄的无数次斗争中, 总结出一个十分有用的道理。 四哥生气时,总是会露出叫人毛骨悚然的笑。 遇上这种情况千万不能蒙混过关,态度一定要端正, 尽量先认错,然后有意无意透露出自己是有正经目的的, 暗示四哥误会了。 如此一来,四哥消了火气, 再随便钻到怀里拱两下,也就哄开心啦! 这一招小家伙百试不爽,叫二筒忍不住赞了他一句“小绿茶”。 胤祕眨眨眼:“我才不喜欢喝绿茶,奶茶多好喝,还有你教我做的那些个果饮也好喝~” 如今, 胤禛进了暖阁,将福慧放在火炕上坐好,自儿个撩了袍子也坐下来,一副等着三小只解释的样子。 弘昼弘历吓得挺直了腰背,默默往幺叔身后挪一点点,再挪一点点。 胤禛掀起眸子:“再挪, 他这小身板也遮不住你们两个!” 两个儿子登时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了。 胤小祕心中把四侄子和五侄子狠狠扁了一顿,面上做出一副惊恐的认错模样,低下头绞着手:“四哥, 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不该在学完明天的功课之后, 把这麻将拿出来,分享新事物的喜悦的。” 二筒咋舌, 这小土包子, 茶香果真腌入味了。 胤禛也被这话弄得哭笑不得。 他过来之前在年贵妃那里呆了片刻, 想起今日大雪,奴才们来报说几个小家伙在桃花坞里头用功,索性带着福慧过来一道瞧瞧。 谁知道,这一过来,就赶上三小只用功完了,开始胡闹起来。 胤禛也不是不允许他们玩。 只不过,弘历和弘昼到底还有要做储君的可能性,幺弟他更是寄予了厚望,担心看到他们三人因为片刻嬉闹荒废了学业。 原本都想好了,要怎么板着脸教训一顿,叫他们长长记性。 如今倒好,被幺弟这一通话弄得笑出声后,整个气氛都变得轻松下来,倒叫他不好再拿乔发火。 胤禛没好气倪一眼小团子:“你啊,就是故意叫朕没法问罪!” 小团子嘿嘿笑着,趁机凑上去,将脑袋熟练的拱进皇兄胳膊底下:“四哥,业精于勤荒于嬉,我们都知道的嘛,之前一直在学习呢,不信你可以提问,弘历讲的可好啦。” 弘历:? 幺叔干嘛要把他给抛出去顶锅! 好在,胤禛只是投了个眼神过去,复又问道:“你那桌上的东西,要花的心思可不少吧?你怎么确保没有耽误功课。” 小团子悄悄掩住嘴,在胤禛耳边低声道:“是二筒告诉我的,可好玩啦。” 胤禛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幺弟当真? 小团子重重点头:“当然啦,我们正好三缺一,四哥要不要凑一个?” 福慧爬在炕上,好不容易爬到了心爱的幺鸡身边,伸出两个小手,使劲儿捏上胤祕的脸颊,扯得兴奋不已。胤小祕连忙从炕桌的抽屉里捡出个小玩具递给福慧,才从他的魔爪之下解放出来。 胤禛瞧着稀奇,想着今夜无事,索性点头应下来:“朕就与你们玩两把。” 小团子兴奋鼓掌:“那我们玩多大的?” 弘历:“……” 弘昼:“……” 幺叔您可真敢啊! 胤禛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朕都可以,输光了家底,可不许哭鼻子。” 小团子欢呼雀跃:“谁哭谁小狗,对吧,元寿天申。” 被幺叔代表的两个侄子,露出一副“这辈子走到头”的表情。 福慧被放在火炕上,玩起了幺叔递给他的益智积木和小拼图,不时兴奋的发出“咿呀”声。 麻将桌这头,三个小的对视一眼,决定一致对外,誓要把吃了许多年盐巴的胤禛压下去一头。 不蒸馒头争口气嘛! 第一圈不作数,而是由胤小祕教授了三人麻将的打法和“吃碰杠胡”的特殊规矩。 胤禛和弘历都是一点就通的人,弘昼也是那种在学习上没什么特长,但是在玩闹上头尤为精通的纨绔苗子,只一圈,三个人就都熟悉了玩法。 于是,第二圈,便成了真正的刀光剑影。 小团子有绝佳的记忆力,在有意识记牌的同时,很快就发觉四哥也能记牌,不仅记牌他还在算牌设圈套,好好的麻将都打的跟下棋一样了! 胤小祕着急的不行,又不能跟四侄子五侄子通风报信,瞧着像是尿急了一样。 胤禛笑了笑:“怎么,这就憋不住了?” 胤祕咬咬牙:“才哪到哪啊!” 说完这话没多久,胤禛便胡牌了。他们打的不大,也就是用些零碎银子玩一玩,可这点银子到了弘历身上,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他委屈的看一眼幺叔,小团子反应过来,开口刺激道:“再这么下去,不只是弘历付不起,我们三个都要吃不上饭啦。” “我们三打一,赢得钱最后平分!弘历你难道不应该趁着这个机会攒点银子,以备不时之需嘛?” 胤禛在一旁听的无奈,忍不住出声打断:“咳,朕还在这里坐着呢,作弊也得注意些,哪有这般光明正大的?” 胤小祕嘿嘿笑着,给他皇兄亲自满上茶,企图蒙混过关。 弘历这才反应过来,如果从汗阿玛手里赢了银子,就意味着他不用过这种太过惨兮兮的拮据日子了。 这一动员,三小只的气势果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胤禛便是再有能耐,也得败在三个作弊的小臭皮匠身上。 一连输了四把,胤禛看着时辰不早了,索性摆了摆手示意散场。 福慧已经撅着屁股,怀里抱着一块小拼图睡着了。 雍正叫人拿了棉毯子将小福慧包起来,带着人就往外头走,示意三小只也赶紧休息不许再玩,明日一早还要去梧桐院。 好在,他今日觉得这麻将有些意思,没跟小家伙们计较,反而大大方方叫苏培盛从私库里取了银子送来桃花坞。 弘历激动地溢于言表。 他这一年来,大大小小接了许多汗阿玛和幺叔给的杂活儿,有些涉及朝政,有些只是幺叔犯懒甩活儿。 弘历太穷了,只能全都咬牙应下来。这么走过来,竟也习惯了。 他凭自己的本事赚银子,过的辛苦又充实。 胤小祕送走众人,打着哈欠收拾妥帖,这才心满意足的爬上床,沉沉睡去。 梦里,他还在打麻将。只不过这一次,没有再借助侄子们的力量,单靠自个儿把四哥打的铩羽而归。 小团子在睡梦中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吓得外头守夜的五花一个激灵坐起身。 这场初雪断断续续下了三五日。 京师里的气温就在融雪的日子里,一日日凉下来。 胤禛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决定提前带着众人回宫过冬。对外则宣称,是要提前筹备今年的万寿节(皇帝诞辰)以及过年事宜,顺便,方便乌拉那拉皇后在宫中安心临产。 刚进入小雪,路上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銮驾后头跟着随行车驾,一路往紫禁城方向加急赶去。 宫中早已提前得了消息,上上下下全都在齐妃的使唤中打点妥帖。这位不知是遇上什么喜事,看人的眼神越发高傲,仿佛除了皇帝,连皇后和贵妃也不放在眼中。 胤禛默默许可这种变化一步步发酵着,等各宫都安置妥帖了,带着苏培盛亲自登门咸福宫。 小幺正在院子里跟二饼二哈玩闹。 两只狗子都许久没有见过主人,跟前跟后,屁颠屁颠等着小主人丢球给他们玩。 胤小祕弄得满头大汗,见四哥过来将人全都挥退下去,也不吭声,默默跟着一起进了主殿。 胤禛瞧见幺弟一头的汗,亲自拧了帕子给他擦干,这才道:“你想出宫吗?替朕跑一趟承恩公府如何?” 隆科多的家? 小团子皱了皱鼻子嫌弃道:“是二哥和隆科多要回来了吗?四哥要我去做什么呀,他家不是还有个好可怕的女人嘛?” 胤禛笑了笑,淡然道:“正是因为要回来了,朕才要做最后的安排。” 小团子歪头:“什么安排?” “你帮朕把盛京府的玉牒,放进承恩公府里。” 作者有话说: 隆科多的罪行之一,就是私藏玉牒。 这里设定是胤禛主动制造的罪行~ 第120章 120 玉牒嘛, 胤小祕当然知道。 这东西是记载皇族族谱的册文,从唐代起便有了。 它以帝系成统,长幼为序, 仍在世者用朱笔书写,死者以墨笔记载。 其中, 以努尔哈赤之父塔克世为本家,称为宗室, 记于黄册(黄带子); 而塔克世的叔伯兄弟记为旁支,称为觉罗记,记于红册(红带子)。 玉牒男女分记,载有宗支、房次、封职、生卒年月日、母族姓氏、婚嫁配偶等讯息。每年都会造册送宗人府,等待十年大修时计入玉牒之内。① 而现如今, 大清的玉牒分满文和汉文两份文本。一套藏在东华门南池子大街的皇史宬正殿内,另一套则在宗人府玉牒库暂存,并备送盛京府一份。 胤禛这回说的,便是备送往盛京的那一份玉牒。 小团子疑惑地望了皇兄半晌,气势有些变弱,开口问:“我要自己一个人去吗?” 胤禛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头听到这问话一怔, 难免弯了唇角笑起来:“怎么,你不是还要做大清第一巴图鲁,这就不敢了?” 胤小祕怎么肯在这时候露怯, 扬起下巴扮厉害:“才,才不是呢, 去就去,但是我要是回不来——” “胡说什么, 朕在你心中就是这般冷酷的兄长吗?” 胤禛不许幺弟说出这种晦气话, 用了些力气捏捏他的脸蛋儿。 “朕会叫佟佳·八十九和佟佳·岳兴阿邀请你去承恩公府做客, 还有富察家的小子,既然明年要领职,朕这几日且给他个机会,带人跟着你一道去护着,另外,弘昼也可以与你同去。” 胤小祕最喜欢人多热闹啦,雀跃道:“傅清也一起去嘛!那我就放心啦!” 毕竟,傅清可是富察家正全心培养的小辈,文武两全,跟着他一定能平安回宫的! 小团子暗自点头,完全忘记了,自己才是那个被全方位保护的最尊贵的小阿哥。 胤禛无奈又好笑,看着幺弟的小傻样儿,只好微微摇头。 胤小祕突然意识到什么,问:“咦,弘昼能去,弘历不能去吗?” 胤禛收敛了笑意,眼神里有些小家伙还读不懂的情绪流淌而出。他张了张口,最终默默小团子的脑袋:“那份玉牒里头,有朕叫人伪造的弘历的假身世,他不方便露面。” 胤小祕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点在了接收皇兄的信号上头。 他歪着脑袋,想起自个儿先前在园子里跟皇兄说过的那些话,脑海中灵光一闪。 如果在玉牒上,给弘历的身世有了污点,那想要堂堂正正作储君,只怕会有些难度。且皇家的生辰八字泄密,向来都会与巫蛊之术扯上关系,这可是谋逆大罪! 想到这里,小团子喜笑颜开。 “四哥,你是不是想用立储给隆科多挖个大坑呀?而且这回的坑直接挖在他脚底下,他不想跳都得掉进来啦。” 胤禛早就已经见识过幺弟的聪明劲儿,闻言也不意外,伸出手点了点他额头:“行了,既然都知道,那你也该猜到朕为何单单要叫你去做这件事。” 小团子高高扬起下巴:“哼,当然是因为我是最乖的小孩儿,没有人会怀疑到我身上啦!” 胤禛:“……”你还真敢说啊。 事实上,正好相反,他特意派这群小家伙们去承恩公府“捣蛋”,就是因为他们够调皮,够叫人意想不到。 这群孩子们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如雨后春笋,新出禾苗一般,正处于快速成长的阶段。胤禛故意做出这通安排,就是要叫京师和盛京的老家伙们瞧一瞧,他们大清的未来,是多么不容小觑的存在! 至于为什么偏偏挑了备送盛京府的玉牒? 那自然是为了叫关外那些虎视眈眈,等着与八爷里通外合的老满洲们尝尝苦头,乖乖做点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胤禛已经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无数种可能性,对这一套已经是成竹在胸。见幺弟毫不犹豫答应下来,腹中的饥饿感顿时来袭。 咸福宫里头总是不缺吃的。 廖公公早就叫人备好了晚膳,两碗酸汤饺子,几碟配菜,一盅山药酒糟小丸子,便叫兄弟两人吃的连口汤都不剩了。 一夜无梦。 等着八十九那头进宫来邀请,胤小祕就雄赳赳气昂昂带着五侄子和傅清一起,出宫往承恩公府去做客啦。 佟府赐邸在东城灯市附近,叫做东夹道。 算起来,这座宅邸从前还是嘉靖一朝权相严嵩之子严世蕃的故居呢。 李四儿如今跟隆科多撕破了脸,府上的主子一走,府里头下人们人心惶惶,有些树倒猢狲散的意味。只不过碍于对李四儿手段的惧怕,才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说些什么,更不要提不敬的举动了。 承恩公府的气氛压抑到极致。 胤小祕这回进佟府,倒是被李四儿给足了面子,大开正门请岳兴阿和玉柱一道迎进来。 要不是隆科多一言一行都得谨慎,她如今的身份在中间阻碍,定会亲自出来待客的。 没有李四儿从中干扰,小家伙此行十分顺利,跟着岳兴阿和八十九一路畅通无阻的就到了前院的书房。 这是隆科多的地盘。 玉柱原本默不作声跟着,走到这地方,慢慢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一眼大哥跟三弟。 八十九知道,这样一步迈进去,就相当于背叛了阿玛,背叛了整个佟府,有些不敢去看二哥的脸。 而岳兴阿无所顾忌,他目光通透又凝重,不偏不倚与佟佳·玉柱对视,叫他看清楚自个儿此刻的决心。 玉柱不知为何,从那里头看到了佟佳氏两代人的内斗和牺牲。又莫名的想到了送进宫中的孝懿仁皇后和如今的佟佳太后。 不论是她们,还是额娘她们,是该有个了解了。 佟佳·玉柱张了张口,最终将千言万语溶于一个眼神之中。 这个被李四儿和隆科多蒙蔽了双眼的次子,在这些日子里终于有了两次突破。 一次,叫他见到了真正的阿玛与额娘;而这一次,叫他选择做一个堂堂正正不退缩的好汉。 他脚下退后一步,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看着胤祕他们进了书房,毅然往后院走去。 他要去成为拦住额娘的最后壁垒。 李四儿在后头等的焦急,派出去的人半晌没有传信儿回来,起身就要往前院去瞧瞧。 玉柱进来挡了挡:“额娘这是做什么?” 李四儿瞧见是儿子进来,还收敛了几分尖酸刻薄的气势:“还能做什么,赫舍里氏教出来的杂种,能招待好贵客?别回头连累的咱们跟着一起受罪,额娘亲自上前院去陪酒。” 佟佳玉柱闭目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道:“佟府如今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额娘莫不是忘记了,咱们的身份?” 他这话说的平静,却不知点了李四儿哪根引线。 李四儿一把掀了桌上的茶壶打翻在地,滚水溅在丫鬟的脸上,却没有人敢出声,沉默着跪了一地。 李四儿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试图给儿子洗脑:“若非他们,额娘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你以为额娘就愿意给人做个妾都不如的货色吗?这都是赫舍里一家欠我的,我做正妻又有何不可?” 瞧见儿子心寒的模样,李四儿又哭哭啼啼:“你可是额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么多年,额娘为了把你护在手心里,什么苦都是自己偷偷咽了,还不够苦吗?玉柱,你阿玛已经答应整个佟府往后都是你的,额娘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啊。别人不理解也就罢了,你怎么能在我心口上插一刀呢?” 佟佳·玉柱痛苦地落了眸子,苦笑出声:“为了我吗?儿子倒是希望从一开始就知道血淋淋的真相,也好过这片刻的繁花盛景。” 李四儿怔愣片刻,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没等她再说些什么,玉柱已经翻身往前头走了:“额娘最好在这里带着,前院还要招待贵客用膳,后宅妇人,不方便在这种场合露面。” 望着儿子再也没有回头瞧一眼的背影,李四儿莫名觉得发冷。 她恍惚间觉察到,有些东西,在一场豪赌之中,似乎全都被她舍弃弄丢了。 三个儿子的齐心协力背叛下,承恩公府的下人们也变得缄口不言。 只因为小团子转达了皇兄的承诺,如今佟府所犯罪行,查明是无关家仆者,都会放归原籍。 在这府里当差的,除了管家,从前多多少少都从隆科多和李四儿手上吃过亏,哪个心里能没有怨言。 于是,佟府就在这样四面漏风的情况下,被几个小家伙摸到了大本营,堂而皇之放下两册玉牒,顺道还将隆科多的字画点评一番,这才大摇大摆打道回府去。 * 等到大雪之前,允礽和隆科多总算快马从关外一路直奔回京师。 允礽出去一趟,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或许是从前总是被拘着,这一回能够借着办差之名,自由自在的见识一番边境上的美景,甚至还了解了许多罗刹的风土人情,叫他大开眼界。 允礽是个不会拒绝新事物的人,从前圣祖爷崇尚数学和天文学时,允礽便对洋人的许多技艺都十分有兴趣。 为此,先后进学了诸国语言,还学过钢琴等乐器。 要不是后来夜以继日的为了当好一个储君,他也不会放下这么多兴趣,成个提线木偶般的人。 二爷笑了笑,觉得世事迁移,这种转变果真奇妙又迷人。 他这回给幺弟带了许多小礼物,也不知小团子见了,会是怎么样一副雀跃的表情。 允礽不免失笑,听到上头胤禛赞叹:“不愧是二哥,这《布连斯奇条约》签订的各项条款都与我们大清有力,不仅通商,遣返逃人,外交等方面,疆域上更是把呼柏海(贝加尔湖)都纳入大清,当真是头功一件!” 允礽知道,此番自己虽然出了力,但也少不得隆科多的争取。雍正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只是故意要把功劳安在他身上罢了。 隆科多这一回,怕是插翅难逃了。 他承了雍正的好意,被胤禛当即寻了个由头同时兼管理藩院和吏部之事。 吏部之前一直落在隆科多手里,因而才能叫他随意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手,被人尊称一声“佟选”。 允礽也不推辞,领了命,正要从屋中退出来,碰上呼啦啦一头奔进来的小幺。 小家伙浑身上下裹成一只球,只露出两只又圆又亮的黑葡萄,瞧见二哥也在,顿时迸发出欣喜的光芒来。 胤小祕毫不客气扑上去,给了二哥的大腿一个熊抱,糯呼呼笑道:“二哥,你终于回来啦!” 允礽晃了晃腿,瞧见小幺纹丝不动的挂在右腿上,没辙地温和笑道:“二哥给你带了礼物,听说是罗刹独有的特产。” 允礽说着拖着腿上的小累赘,打开桌上一只半大的木箱,从里头拿出一只木头做的胖嘟嘟的棕熊。 这熊正摊开双腿坐在地上,一副懵懵的样子。 胤小祕接过小棕熊,疑惑道:“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允礽笑笑:“你掀开身子瞧瞧?” 于是,小家伙在好奇心驱使下,就瞧见了里头一层又一层的小棕熊,直到最后一只小巧的棕熊只有他半个掌心大小,小家伙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允礽见幺弟开心了,忍不住也弯起唇角:“这叫套娃,里头还有许多好玩的,你带回去仔细瞧瞧。” 胤小祕收到礼物,开心的恨不得立刻搬着箱子去到处炫耀。 不过,小团子在他皇兄面前还是要矜持一下的。忸怩着客套:“啊?全都给我是不是不太好呀?要不,我给四哥分一件吧?” 允礽正想告诉幺弟,送给皇上的礼物早就已经被苏公公收下去了,胤禛开口抢先道:“难得你有孝心,朕就要个最贵的吧。” 胤小祕:“……” 四哥没羞,怎么还跟小孩子抢玩具呢! 小家伙虽然气鼓鼓的,却还是大方的打算依照前面说的给胤禛一件。 虽然哪一件他都瞧着新奇,一个也舍不得。 这纠结的小表情很好的取悦了胤禛,叫两位老哥哥都忍俊不禁,畅怀大笑起来。 大雪严寒,外头哈出一口气都能在空气中冻上。 养心殿内,却是一派和乐暖心的模样。 胤禛知道,他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就要落地了。 * 紫禁城内,被银装素裹冰冻上的那一日,承恩公府里迎来一群不速之客。 直亲王允禔奉命抄查隆科多田产私银,欲将其中七成充公,以抵隆科多犯下种种不可饶恕的罪行。 然而,没人想到,竟是这一天,允禔从承恩公府内查出了原本应当备放在盛京府的玉牒。 隆科多百口难免,饶是说一千道一万,也抵不过皇家家谱在他府邸中的事实。 李四儿很快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儿,叫嚣着“二十四阿哥才是那个幕后人”。 这一回,隆科多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一个二十四阿哥,哪里能有这么大的威势,分明就是在代天子行事罢了。隆科多不敢细想,反手给了李四儿一巴掌,就要去求见皇帝。 允禔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别白费心思了。万岁爷念在昔日旧情上,许你与你这位如花似玉的小妾,一道在畅春园田区前头搭三间楹房,往后呢,你就专程管着田区的施肥浇水,捉虫收割,至于你的妾室——” 允禔有些嫌弃的瞥一眼李四儿,心想隆科多的审美也没怎么样嘛,还没有他府里的格格好看。 “隆科多之妾室李氏,罚充入辛者库为奴。皇上特意交代了,你先前既然害得赫舍里氏成了如今无手无脚之人,那往后她的便溺之物,便交由你来清洁。” “哦对了,提醒你一声,你这辈子都没有亲自接触到赫舍里氏的机会了。老老实实做个辛者库奴婢,做好倒夜香之事,伺候好你这位‘夫婿’,便是你李四儿望得到头的人生了。” 李四儿这几日已经学乖了,被隆科多打的完全没有了那副嚣张气焰。 她听到要做的事情,身子颤了颤,刚张开口,便被隆科多气不顺踢了一脚。 真是好样的,他给粮食浇粪水,他的女人给人倒夜香? 胤禛,你倒是真够狠的! 允禔挑眉,觉得这个女人又是可憎又是可怜。 他摇摇头,此时已经没有了看热闹的心思:“隆科多,万岁爷留你一命已经是网开一面,你心中筹谋之事,到底够不够得上这份罪名,你自个儿心中清楚。” 隆科多惨笑着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半晌,突然拽着李四儿的头发,疯狂将她扯倒在地,狠狠扇了几个耳光,顺势骑上去骂起来。 “都是你这个贱蹄子,若不是你怂恿爷收受贿赂,怎么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隆科多下手越来越狠,似乎今日种种全都拜李四儿所赐。 忍耐了许多日的李四儿终于反击起来,伸手从旁边扯过什么东西,径直就砸在隆科多脑袋上,给这位当场开了瓢。 允禔看着隆科多瞬间血流了一脸,而李四儿显然也没占到便宜,整张脸都被隆科多打肿了。 他突然生出一种在围观猴子的打架的感觉。 甚至还不如看猴儿。 这种最原始的凭本能而无能发泄,叫他彻底对这两个臭名昭著的恶人失去了兴趣。 当恶人的生活里也只剩下贫贱夫妻,一地鸡毛时,还不如看幺弟爬树来的有意思呢。 * 这一夜,大雪纷纷扬扬在紫禁城中落下。 胤小祕暖暖活活坐在火炕上,炕桌上是一碟子切好的西瓜,脚下是熏笼,炭盆里还烤着栗子和番薯,香气扑鼻而来。 小家伙吃吃喝喝,听着五花将外头探听来的消息讲给他。 隆科多和李四儿的下场,他早就听皇兄提起过了。 像这样的恶人,直接给他们个痛快,反而算是便宜了,胤禛就是要让隆科多这等骨子里傲慢的人,尝一尝被踩在粪土里的滋味。 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能在生计和憋屈中逃不开的忙忙碌碌,日夜相对,变成一对怨偶,还得死死捆在一处。 小团子听完故事,也吃饱了,揉揉眼睛开始犯困。 近日的二驴在他坚持不懈的浇灌下,已经慢慢有了恢复的迹象,小团子生怕再也不能跟阿玛分享有趣的事情,每天都按时泡脚,倒水,一次也没落下。 今夜仍旧不例外。 等五花熄灭烛台退出去了,小团子这才对着床头小声道:“阿玛?” 许多日都没有回信的玄烨这回终于有了动静,他似乎有些疲倦,打了个哈欠问:“有事?” 小团子好久都没跟阿玛一起聊天了,雀跃着将隆科多的事情分享给小阿玛,末了又道:“阿玛手底下有佟国维佟国纲两员能臣,可惜他们的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呢。” 玄烨若有所思,将此事暗暗记在心中,决定往后若真如小家伙所说,便不能叫佟府再做大了。 父子两人已经形成习惯,将最近的行程和有趣的事都互相汇报一番。 玄烨如今已经有了个立住的儿子,名叫保清。忍不住跟小家伙分享出来。 胤小祕一听是大哥,嘿嘿笑道:“大哥小时候一定很难管教!哪里像我,这么乖~” 玄烨无言以对:“朕瞧着你可比保清难管多了。就你这整日鸡飞狗跳的,叫朕半分清净都没有。” 瞧见小团子撇撇嘴不开心的样子,玄烨又道:“不过,戴梓和黄履庄等人,朕用着倒是顺手,都留用了。你也算是勉强帮了朕的忙,倒是可以答应你一个小要求,不可过分。” 花盆里的根系植物叉着腰,似乎忘记了自己如今只是个靠着洗脚水苟命的人参。 小团子捂嘴偷偷笑着,为他汗阿玛过的越来越好十分开心,还没想到要什么,就呼呼睡着了。 翌日一早,大雪被整个冻在地上,成了厚实的冰路。 胤小祕一路滑着雪到了尚书房,才上课没多久,外头五花急匆匆在窗口眺望着,隐约还能瞧见佟佳太后身边太监的身影。 胤祕心中有些怪异的感觉,他瞧着那太监跟朱轼说了句什么,便匆匆行来,请他去寿康宫一趟。 寿康宫里住着的是他额娘陈氏。 胤小祕心中一紧,问:“额娘怎么了?” “回阿哥的话,先皇白贵人身子不大好,太后请您过去瞧瞧。” 佟额娘不会不清不楚就叫人到尚书房来喊他。 一定是额娘病重了,佟额娘才会如此! 胤小祕连忙起身,一溜烟跑出去,竟是往咸福宫方向走的:“你先回去,我马上就过去!” 小团子是要去找汗阿玛。 之前说好的要求,他已经想到了。 这一次,就让他为了额娘,再拔阿玛一根须须吧。 作者有话说: ①记载于故宫博物院。 今天是二合一~历史上陈氏死得早,这里不会叫小团子没爹又没娘的,不如说,正是因为陈氏是历史上的小人物,她才更容易被小家伙救下来。 明天见。 第121章 121 额娘是汉家女。 汗阿玛在世时, 对额娘极尽宠爱,不管走到哪处都将她带在身边,否则, 也不会生下他跟未活下来的弟弟了。 只可惜,在生弟弟的时候, 额娘本就不算康健的身子变得越发弱不禁风,很多时候都得休养着。 那时候, 宫中有许多人说,汗阿玛就喜欢这款江南女子的似水柔情,柔柔弱弱的样子,跟宫里这些个满洲贵女,蒙古格格们完全不同, 是最满足男人所求的状态。 风言风语有很多。 胤祕那时候已经养在佟佳贵妃的承乾宫里,时常被汗阿玛带在身边了。 小小的人儿初时听不懂这些,等到他能够懵懂反应过来时,阿玛已经是苟延残喘。 直到汗阿玛临终,所有哥哥们一起聚齐在清溪书屋那一日。 他还记得外头下过大雪,冰封千里。 汗阿玛好累啊, 那么多人,那么多心思,他躺在床上看得明明白白, 也不知心中会不会有些悲凉? 那时候的哥哥们是,哥哥们的额娘亦如是。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 汗阿玛才会在最后那几年,对额娘十分偏爱。 额娘是没有大图谋的人。 她所图最大的事, 不过就是他这个小萝卜能够平安康健长大成人吧? 胤小祕满心感慨, 化为全力奔跑的速度。 也不知道具体摔了几个屁股墩, 小团子只是连忙爬起来继续奔向咸福宫,生怕耽误了时间。 咸福宫主殿内。 玄烨被拔过一个人参须须之后,蔫了好一阵子。从圆明园回到宫里,经过一个秋天的滋润,已经差不多缓过来了。 他最近时常思索有关这个世界的事情。 这貌似不完全是他的梦境,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大清朝。 而且,这里的时间,要比他所在的那个世界晚了至少几十年。 玄烨收集着所有自己亲自观察得到的结果,一个大胆且荒谬的猜测就沉在他脑海之中,眼瞧着就要呼之欲出。 明间的棉帘子一阵响动,紧跟着传来焦急的脚步声。 没等玄烨反应过来,就感觉有人跑到了脑袋顶上,使劲儿一拔,毫不拖泥带水的揪下他的一根人参须须。 尚是少年人的玄烨:“嗷——” 罪魁祸首胤小祕:“谢谢阿玛的礼物!” 飞奔进来的小家伙捧着这一根人参须须,转头又呼啦啦跑出去,正撞上追回来的五花他们,一阵吵吵嚷嚷之后,很快离开了咸福宫。 玄烨从懵滞,到震怒,再到控制不住的打瞌睡,最终只来得及骂一声“混账东西”,便陷入沉眠之中。 失去意识之前,玄烨只决定了一件事。 他的胡子,往后谁都不能碰! * 寿康宫与慈宁宫左右比邻。 因着圣祖爷去时,在世的妃嫔人数尚且不在少数,慈宁宫、寿康宫和宁寿宫盛不下这么多人,雍正便将慈宁宫上头的西三所暂且作为太妃居所。 按照陈氏的贵人位份,原本应当居住在西三所里头的。 胤禛却是个心细如发的人。 即便是为了小幺,也要给陈氏安排妥帖,还不能叫谏臣们抓到皇帝有违规制的错处,大肆进言,便只以太后名义封了陈氏皇考白贵人,住在寿康宫配殿。 重要的是,叫她距离慈宁宫最近,有佟佳太后看顾,又不在西三所里头挤着,算得上是双重保障。 胤小祕往日都是被佟额娘叫去慈宁宫,在那里等着额娘过来一道聚一聚,这还是少数几回进寿康宫内。 毕竟人多眼杂,他总是频繁出入太妃们的住所,四哥会很难办的。 小家伙气喘吁吁,被玉竹引着,到了配殿门口,额娘身边的宫女面色凝重,掀了帘子忙请他进去。 屋子里熏得暖乎乎的,门窗紧闭,除却一股果香之外,还伴随着浓重的药味儿。 陈氏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睡着,瞧着竟比前些日子清减了不少。佟佳氏带了人在暖阁另一侧坐着,正在跟太医问话。 胤小祕轻手轻脚地急切走到榻边,伸出小手都不敢碰额娘一下,确认额娘是睡着了没有清醒的迹象,又蹑手蹑脚遛到佟佳氏身边。 佟佳太后瞧见儿子蔫了吧唧的样子,心中叹息,伸出手道:“来,到哀家这来。” 胤小祕垂着眸忙凑上去,紧紧捏住佟佳氏的手。 佟佳氏这才发觉,一向火炉子似的儿子,这会儿手心冰凉,像个雪地里的石头一般。 佟佳氏心疼不已,招手问玉竹要了个手炉,塞进胤小祕怀中,忍不住嗔怪:“派人亲自去接你,你怎么还要回咸福宫一趟,平白受了这许多风寒。” 小家伙懂事的摇摇头,勉强弯唇叫佟额娘别太担心。身子却不由紧紧靠着佟佳氏,悄声问:“额娘这是怎么了?先前不是还好好的,只说最近几日没有胃口,我还叫廖公公给额娘弄了些开胃的吃食,她都用完了呢……今日怎么……” 胤祕没再说完,已经忍不住想立刻奔去床榻边,给额娘服用这人参须了。 佟佳氏垂眸,视线落在儿子紧紧贴在自个儿的身子上。 这小人儿,不论长多大,心底发慌的时候总是这样紧紧靠着什么寻求安慰。 她一手温柔的覆上儿子的脑袋,低声安抚:“想来是连日来的大雪,早就染了风寒,她惯来是个不愿意麻烦太的性子,身子本就弱,又拖了几日病情,这才病倒了。” “也怪哀家,昨日便该派人来瞧瞧的。此番传了太医院院判亲自来诊治,定然能医好她。” 胤小祕使劲儿摇了摇头,轻轻捏了捏佟额娘的两根手指。 “不是的,不关佟额娘的事。” 小家伙轻轻吸了吸鼻子,往左右瞧了几眼,欲言又止。 佟佳氏会意,叫人全都退了出去,只留了小团子带来的银翘守在外头,这才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有什么话就说吧。 胤祕从怀中摸出那根细细的人参须须:“佟额娘,你能叫人给额娘把这个须须煮了吃吗?” 佟佳氏垂眸,望见一根人参须,有些诧异。 宫中最不差的就是人参,便是一等参也绝非绝世珍品那般夸张,何至于儿子避开奴才们,掏出这么一根人参须呢? 佟佳氏对小团子非常了解。他瞧着离谱,事实上遇事却比许多年长的人都要有解决问题的态度。 除非,这东西果真效果惊人,小家伙不愿意被人揣测。 佟佳氏心神只是片刻流转,开口问:“有用?” 小团子使劲点点头。四嫂都能有奇效,额娘也一定…… 佟佳氏便再也没有多问一个字,唤了慈宁宫的人进来,亲自带着人参须去煎。 等待煎药的过程叫人心焦。 小团子一会儿坐在火炕上,一会儿又悄悄滑下去,远远瞧一眼额娘,中间还碰上两位前来探病的太妃,都被佟佳氏挥挥手打发回去了。 小团子疑惑:“佟额娘,不叫她们进来坐片刻?” 佟佳氏轻哼一声:“往日有哪个会来寻你额娘小坐片刻的?这不过是闻着味儿过来的,放在往日倒也罢了,今日凑上来,实在是少了些眼力价儿。” 胤小祕长在内廷,身边最亲近的人,除了汗阿玛,咸福宫的奴才们,便是额娘们了。 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稚童,眼中只能看到有趣和好玩。 如今所见,更多是深宫女人的无奈和辛酸。 他轻声问:“佟额娘,宫里的太妃们,是不是日子都不好过?从前,额娘虽然不愿意麻烦旁人,也不会生病了还不叫太医的。” 佟佳氏默了默。 当今圣上与兄弟们关系处的好,这些王公贝勒的额娘自然部分就能接出宫奉养,地位不够的,在宫里过的也不差。 日子难过的是那些个没名分的庶妃。 佟佳氏听人来报,先皇庶妃的月例实在有些拮据,致使许多庶妃竟然带着贴身婢女做起了女红贴补。 这哪里像是宫中的主子娘娘,倒还不如外头的平头百姓过的快活。 佟佳氏从前做贵妃的时候,也是打理过这些事务的。 她知道,问题并非出在份例上头,而是内务府。只要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还在趁火打劫,宫中就还有各种暗处的规矩,那这份例即便翻上一翻,也是于事无补。 佟佳氏叹息,没有跟儿子提起这些不愉快的事儿,反而道:“等你额娘好了,哀家会叫太医定期来请平安脉的。熬过这几年,等你日后开了府,她的好日子就来了。” 小团子瞪着眼,望向佟额娘。 佟佳氏只是温柔笑着,望向他的眼神里,有着以往不会显露出来的慈爱之情。 他隐约明白过来。 他慢慢长大啦,应当过不了几年就要搬出内廷,去跟弘昼弘历住了吧?再或者,四哥会直接给他封个贝子贝勒,赐下府邸出宫住去。 到那时候,他就可以求着四哥将额娘接出宫去住了。 可是……佟额娘…… 胤小祕眼中一热,连忙扑进了佟佳氏怀中:“佟额娘也跟儿子一道。” “说的什么傻话,哀家既然做了这太后,哪里有再出这四方城的理儿?”佟佳氏一下一下顺着儿子的后背,“皇帝不容易,亲额娘已经逼得他将人送出宫,哀家若也随你出了宫,他这辈子怕是都得背上个污点了。” 小家伙使劲钻在佟额娘的怀里,头一次理解了这些事情背后的无奈。 他烦躁的将双手附上耳朵,表示自个儿听不见,佟额娘说的都不算数。 佟佳氏弯唇笑了笑,伸手将儿子的小肉爪拉下来,发觉依然冰凉如初,手炉都暖不热,索性直接捂在自个儿手中。 这混不吝虽说长大了些,内心里,却好像还是承乾宫里头那个小阿哥。 无法无天,自由自在。 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啊。 * 这一轮风雪过去,陈氏的病也大好了。 小团子天天往慈宁宫和寿康宫里头跑,也没人敢说些什么,想来是胤禛打过招呼的缘故。 陈氏这一病,竟然把多年来根子上的病都给医好了。太医院里啧啧称奇,一帮御医开会半晌,把话题扯到了咸福宫阿哥果真是个福星上头。 一次是乌拉那拉皇后,一次是先皇白贵人。 若不是小阿哥,他们总得掉几个脑袋才能了事。 终于,在胤小祕不厌其烦的第五次来寿康宫时,陈氏受不了了。 儿子每次进来,都得弄坏一两样东西,再要不就是捉弄个小太监,她这爱操心的毛病可不就犯了。 最终还是佟佳氏有法子,叫人传了话给养心殿,没一会儿,苏培盛便亲自带着人来“请”小阿哥去养心殿读书了。 胤小祕被奴才们从树上抬下来,几乎算得上是提溜进了养心殿。 西稍间里头,胤禛与允礽已经小坐片刻,瞧见幺弟这副登场姿态,便知路上没少闹腾,不由沉了脸。 胤小祕特别会看他皇兄的脸色。 原本还在胡乱扑棱的腿脚瞬间安分下来,乖乖在陈福怀里给胤禛行礼:“四哥,小幺给你问安啊。” 胤禛挥挥手示意陈福把人放下:“有你在,朕什么时候安生的了。” 小家伙机智的没有接茬,嘿嘿笑着,扭头看向允礽:“二哥也在呀,是不是要给我开课啦?那我们快去配殿吧,别打扰四哥操劳国政。” 他说完就要开溜,被胤禛淡淡瞧一眼:“想得美,你二哥是与朕商议吏部事宜的。” 胤小祕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起二爷高升的事情,雀跃道:“真的呀?恭喜二哥,红包拿来?” 允礽笑出声,伸手在小幺掌心轻轻挠了一下:“那就奖励你在西配殿里头练会儿字吧,待会儿二哥过去陪着你。” 小团子:“……” 胤禛瞧着幺弟一脸绿,勾唇心情大好,心中想着果然还是允礽这法子管用。 允礽今日来,主要就新任人选名单与胤禛商议一番,有些胤禛没想到的地方,他在旁提醒一句,两人很快就敲定了诸事章程。 二爷带着垂头丧气的小团子出来,很快就在西配殿开始练习楷书。 小团子如今练得是颜体。 颜真卿的字结构宽博,气势恢宏,风骨气节遒劲外显,是允礽觉得最适合小家伙长期练习的字体。 从西配殿的小窗望出去,正巧可以看到养心殿院中常绿的树木,以及殿前冰起来的积雪。 胤小祕只要不学习,干什么都是有意思的。 他视线是不是飘向院子里,就撞上了刚从影壁绕进来的十六爷允禄。 允禄难得有这般齐齐整整的时候,戴好顶戴,穿好朝服朝珠昂首阔步进来,小家伙差点都不认识了。 这还是从前在布库房里流臭汗,非要黏在他身上的十六哥嘛? 雍正元年大封之事,尚且历历在目。 十六爷允禄在那次大封中,本来跟十七爷允礼一样都是郡王爵位,谁知到了三月,庄亲王博果铎(康熙堂兄)也去了。 这位老王爷膝下无子,胤禛深思熟虑之后,将十六爷继嗣成为庄靖亲王后人,同时承袭庄亲王爵位。 如今,允禄更是被胤禛任命为宗人府宗令,打理宗室名册和罪责过失等事务。 胤小祕瞧见十六哥一怔,冲他浅笑,这才进了养心殿主殿,不由有些开心,两只脚在太师椅上“啪嗒啪嗒”拍了拍,发出声响。 允礽听到响动抬眸,瞧见幺弟的可爱样子,弯了唇角:“想你十六哥了?等他跟皇上议政完后,要不要二哥给你们留个一盏茶的工夫说说话?” 小团子想到从前十七哥一欺负自己,十六哥就跟在旁边偷笑的可恶样子,重重“哼”了一声,把身子整个都扭过来,背对着窗外。 “才不要呢,跟允礼一样是坏蛋。” 允礽无奈,放下手头在抄录的书册:“不可无理,十七弟怎么说也是你的哥哥,怎可直呼名讳?” 胤小祕歪头看着二哥,眼中满是狡黠:“那我一直喊老朱,二哥不也没有纠正。” 允礽:“……” 不只是他,连皇上都对这称呼麻木了,竟然一直没有纠正,就这么习惯下来。 小团子幸灾乐祸片刻,也不敢太惹到二哥生气,毕竟二哥不像十七哥他们,生气了好哄,二哥生气都是面上带着笑,可吓人了。 他见过二哥打大哥之后,决定这辈子都不要惹他生气啦。 今日的书法练习完成之后,允礽又照例将小家伙最近在学的诸子百家学说课业检查一番,确定他都有好好完成,也没有理解偏颇,这才舒了口气。 小家伙等着二哥检查大字的过程中,掰着手指头不知道在数些什么。等允礽确认完毕,小家伙突然捂住嘴发出兴奋的呐喊,眼神中写满了惊诧和跃跃欲试。 允礽扬眉,不由好奇:“怎么了?” 胤小祕神神秘秘凑过去,双手做掩小声问:“二哥,四哥的生辰快到啦。” 原来是这件事。 允礽好笑的望着小幺,揉了揉他脑壳:“皇上坚持要为阿玛守孝,这万寿节大办的事儿今年也没批下来,你可能要失望了。” 胤小祕对这话倒是没什么感觉,摇摇头道:“我才不喜欢什么大办寿宴呢。” 阿玛就是在千叟宴上面变得不好的。 如果可以,他希望四哥一辈子都不要办这个破宴会,然后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小团子接着道:“我就是想兄弟一起,给四哥准备个惊喜。二哥的生辰在夏日,到了明年我也要吓你一跳,诶嘿~” 允礽倒是没想到,小家伙连他的生辰都记住了。 他单手撑着鬓边,好整以暇:“那你想要怎么给这个惊喜呢?” 胤小祕苦恼极了。 生日蛋糕自然是要做的,但是上回给汗阿玛送过,四哥恰好在场,已经不能算是惊喜了。那要弄点什么,才能算是惊喜呢? “我们一群人扮成鬼,埋伏起来等到子时去吓唬四哥?” 允礽:“……”哪怕是嫌活的太久了? “那……我们一人煮一碗长寿面送去给四哥?” 允礽:“……”真的不会撑到万岁爷吗? 他到底在期望些什么。 允礽叹一口气,决定为了皇上在诞日那天不要过得太郁闷,来提点幺弟一二。 “其实,心意到了,皇上一定会很开心的。待会儿十六弟出来,我们就先去跟他商议。后面再有哥哥们进宫,你就得靠自己一个一个聚起来了。” 确实,比起送什么,把人聚齐还不叫四哥知道,才是最难的。 小团子虽然觉得有些难度,但只要想到四哥激动到热泪盈眶的样子,就开始激情澎湃,跃跃欲试了。 于是,接下来几日,胤小祕找借口留宿养心殿,恨不贴着御前侍卫们一起站岗,瞧瞧能偶遇到哪一位哥哥传达讯息。 直到碰到了十七哥和九哥,被两个人嘲笑一番。 允禟笑得肚子痛:“你这招守株待兔,怕是用到皇上的生辰过去了,你都等不齐人数。” 允礼更夸张,抹着眼角眼泪花道:“行了,不用你一个一个抓人了,我跟九哥会带话给兄弟们的,礼物嘛,咱们就各自备一份吧,至于吃食还是交给小幺吧?论起吃,他可算是能在兄弟里头遥遥领先的。” 三兄弟一拍即合,紧锣密鼓的各自筹备起来。 小团子刚跟二筒讨价还价,为这万寿节兑换了不少小玩意。 这回,除了夜晚有字迹的烟花,还有二筒提起的后世生日宴装点气氛的气球,礼花筒,另有各式新菜和小蛋糕的做法等等…… 小家伙忙着兑换,往御膳房和小厨房跑了不少次,连胤禛都觉得有些怪异了。 好在,这一番准备总算在被识破之前,全部落定。 大雪之后五日,便到了胤禛的诞辰。 帝王的诞日称为“万寿节”,这一天,朝野上下都会休沐,皇帝也勉强得了偷清闲的日子,就连尚书房的阿哥们也可以暂停课业。 胤小祕换了一身喜庆的万字纹红色袍褂马甲,带着小帽直奔约定的地点。 乾清宫正门外,除过八爷,众位王爷贝勒们已经到齐了。 一应菜式,已经在苏培盛的吩咐下井然有序在膳房里头制作完毕,只等着万岁爷到了之后,开始传膳。 胤小祕脸上画着两颗小心心,将礼花筒随意递到十四哥手上,还特意叫造办处扯了个喜庆的横幅挂在殿中。 很快,胤禛被五花和陈福急急忙忙请了过来。 胤小祕从兜中掏出一块大大泡泡糖,连忙拆开放入口中,嚼了几下。 等胤禛走到跟前,十四爷朝天空拉响礼花筒,小团子紧跟着吹出一个巨大的泡泡。 “啪叽”一声。 泡泡在脸上炸开,糊了小团子一脸。 胤禛:“……” 又闹什么幺蛾子? 第122章 122 瞧见小家伙没法开口说话, 手忙脚乱的样子,胤禛叹了口气,伸手想去帮小幺把黏在脸上一圈的糖果摘下来。 手上的触感黏糊糊的, 胤禛不由蹙了眉头,发觉大拇指与食指被一起黏住后, 向外扯了扯,怕弄疼幺弟, 选择停了下来。 允礽最先发现异样,观察片刻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皇上,这是……” 胤禛一脸凝重,点了点头。 允礽面色便也多了几分郑重,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醒, 允誐已经迫不及待上前伸手:“怎么?皇兄这是取不下来?我来试试!” 很快,胤小祕左脸上粘着四哥的手,右脸上粘着十哥的手,立在原地成了风景线。 众位爷此时都反应过来,一阵沉默之后,直亲王允禔最先大笑出声。 老四跟着小幺一块出丑, 这等好戏可是难得一见呢。 其余人静默片刻,也不知是因为没有外人在,还是这兄弟三人连在一起实在过于惹人开怀, 都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胤禛刚到乾清宫时,身上那种淡淡的喜悦已经烟消云散, 余下的只有无奈。 他用空余出来的右手戳了幺弟的脑袋,点了点, 一言不发的样子叫胤小祕吓得想要往后退。 他明明是想给四哥一个最棒的生辰宴啊…… 胤小祕仰着脑袋, 委屈的眼泪汪汪:“我, 我只是想叫四哥瞧瞧吹出来的泡泡,挺好看的……” 瞧见小幺一副快要哭的表情,胤禛有片刻慌了神。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幺弟哭了。 这孩子,天生一副笑脸,除过圣祖爷驾崩之时,他都未曾再见过小幺脆弱的样子,好像总是充满了向上的活力,狡黠,灵动,又温暖。 天气晴好,北风吹来竟也意外的少了些刺骨冰凉。 众位亲王贝勒们围绕在被黏在一处的三人身边,气氛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 胤禛恍惚间想起,距离阿玛走后,也不过才过去两年,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份怜爱与自豪之情。 他原以为在阿玛走后,可以轻易替代守住小幺那份无忧无虑。如今方才醒神,原来这一路跌跌撞撞走来,反倒是被幺弟守护和赠与的更多。 与小幺如此,与兄弟们亦是如此。 胤禛无声出了一口气,大掌覆上幺弟的脑袋:“好好的万寿节,朕当你要准备一份惊喜呢,这可真是……” 他掌心向下,略过帽檐,双指一弹,轻飘飘给了胤小祕一记暴栗:“一如既往的叫朕头疼呢。” 小团子两只手倒是都解放着,闻言捂了捂脑袋,扁着嘴不说话。 没办法,谁叫四哥今日是寿星呢。 那就勉强让他一次吧~ 黏在脸上的泡泡糖果真属于顽固分子,苏培盛请万岁爷以及连在一起的二位爷一道移步后殿,处理了将近两刻钟,才全部弄干净。 等胤禛带着小幺和老十重新回来,便可以传膳了。 因为是家宴,膳房得了小团子的特别吩咐,每一样都是紧着万岁爷和众位爷的喜好特制。 包了馅料的四喜福袋晶莹剔透,串成糖葫芦状的黄豆粉裹汤圆,福禄寿喜,蒜香肋排八宝鸡,配上南瓜红糖糯米饭,每一道都叫众人大开胃口。 在此之上,小团子还特意为四哥亲手制作了一碗小鸡蘑菇长寿面。 以及跟着廖公公和杜庖长一起制作的双层生日蛋糕。 今年特意加入了一些水果,又调和好各种蔬菜汁做成的可以上色的糊状物,由小团子亲手写上一句“生辰快乐”。 胤小祕推着小推车上来,人还没有车高。 胤禛已经尝过这种生日蛋糕,但时间久远,他也记不太清楚味道如何,只想起当时汗阿玛的神情和小幺的笑容,心头暖洋洋一片。 原来,这份曾经独属于阿玛的爱,现在也能分给他一些吗? 胤禛心中胡乱想着,在小幺的叫嚷之下,将蛋糕分食给众人,临近结束时,还被小幺偷偷抹了一小块奶油在脸颊上。 小家伙一脸得意,笑得猖狂又可爱,叫人生不起气来。 他双手遮掩在唇边,小声道:“四哥,这样就能叫你来年风风火火,平平安安啦。” 胤禛伸出的手攥成拳头。 哼,怎么想都只是幺弟为了不挨揍随口讲来骗他的吧。 即便如此,他上扬的嘴角依然显示出已经被甜言蜜语收买的事实。 * 年关之前,是宫里最忙的时刻。 胤禛要赶在年节之前,将各地报上来的朝政处理妥帖,偏偏在这时候,京畿一带发生了多起旗人恶意伤害汉民的事件。 养心殿内,突然传来一道沉重响声。 胤禛看完密折,难忍怒气,将折子重重扣在书案之上。 须弥座一侧,张廷玉正坐在太师椅上,见状不免想要起身跪地,被胤禛挥手阻拦。 满汉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 雍正元年,胤禛便下令增设满洲通判,专门协同知州处理旗人官司,驻扎在保定一带。 增设通判之后,倒是安宁了一阵子,只不过夏日在圆明园下令整顿旗务,将游手好闲之辈除名下五旗之后,他们便开始加倍欺辱汉民来宣泄胸中不满。 胤禛心中一阵窝火,满洲八旗之中有如此多“欺软怕硬”的人,真真叫他这个皇帝,叫整个皇族和满人面上无光。 他沉思片刻,低声对张廷玉道:“衡臣,案子既然增多,全都聚集在保定定然不合理。依朕所见,便将张家口、河间、天津的旗民官司原路返回,分别交由张家口和天津同知审理,你看如何?” 张廷玉一顿,有些不确定万岁爷的意思:“整顿旗务已经叫下五旗不满,皇上您这是……” 当心狗急跳墙啊。 胤禛打眼一瞧,便知张廷玉在担忧些什么,无声浅笑:“在朕心中,满汉臣工均属一体。衡臣,你即刻拟旨,令八旗驻扎所在地地方官审理事务,只当论理之曲直,分别赏罚,不当分别旗与民,若有偏颇者,人人皆可检举揭发。朕就不信,这奸佞相护之事,还能继续下去。” 张廷玉跪地,心中为雍正担忧,却并不打算阻拦。 这位帝王打算做一个实干之君,他已经完全明了,如何敢阻拦? 更何况,整顿旗务乃是皇上针对满人朝臣结党营私的削弱谋略,如今引发了恶□□件,只是善后处理,并不是代表了满汉真的平等一家亲,他又如何会完全当了真? 张廷玉愣神的片刻,胤禛打开了思路,灵光一闪。 “满汉互通的学堂也要抓紧承办,你且先回去,稍后允祺会过来一趟,朕要跟他商议一番。” 张廷玉:“……” 五爷那汉文……您确定? 作者有话说: 五爷在历史上的童年经历,某种程度代表的是从前对汉人轻视的老满洲和蒙古。 所以选了他来破开满汉这一篇~ 老五和老十七之后,世界线会开始收束,之后就正文完结了。 提前先跟大家讲一下~ 番外大概会是康熙带儿子们的现代生活吧 第123章 123 五爷允祺, 乃是先皇宜妃郭络罗氏所出,从幼年起,便跟着仁宪皇太后(孝惠章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在慈仁宫长大, 直到二十八年宁寿宫落成才搬迁。 孝惠章皇后出身科尔沁,论起身份, 还是孝庄的侄孙女,可惜却完全不通汉文, 多年来甚至一如既往,完全没有丝毫进学的意思。 这背后,恐怕是孝庄和整个满蒙朝廷所乐于见到的。 便是孝庄文皇后本人,对于汉文的熟练度也远远比不上满蒙语言。 她曾与苏麻喇姑一同仔细学习过满文,苏麻喇姑更是因为一手漂亮的满文字体, 被亲指为圣祖爷“手教国书”,成为圣祖爷的满文练字师傅。 这种对文化的排异心理,实在太过短视。 完全不足以叫一个国走向长远未来。 胤禛从前没有如此深的感悟,最近二年,却越来越深入的感受到了汉人文化中不可或缺的力量。 前些日子,小幺学到了《礼记·乐记》—— “乐者为同, 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乐胜则流, 礼胜则离。” 小家伙不知是否从“仙家”那里听到些什么,专程跑到他面前, 绕着圈子提到了“汉满蒙和家亲”的设想。 “四哥,要是大家都能求同存异, 发挥自己的长处就好啦。” “四哥叫我看了这么多书, 我可喜欢汉文了, 当然也会喜欢汉人。没有他们,哪里来的连珠铳、御稻米、自动灌溉、汉阳铁厂、四喜丸子、鱼羊鲜、……” 胤禛:“……” 还以为幺弟成熟了,后面就完全变成了报菜名。 不过,小幺这番话确实与他所想不谋而合。 文字中凝聚的前人智慧,是一个国家想要向前的必要力量源泉,更是他们该珍之重之的宝藏。 与其说是他们接纳汉文,不如说…… 这是一种互惠互利的合力关系。 胤禛收回神思,淡淡凝望张廷玉:“衡臣,你可还记得世祖爷(顺治)走后,向世人公布的那份遗诏?” 张廷玉面色渐渐沉重起来。 他如何敢忘记。 世祖爷的遗诏内容,完全就是一份罪己诏啊。 张廷玉不敢多想,庄严跪地,将脊背挺得笔直答:“老臣记得。” 胤禛这回没阻拦他,起身踱步到宝座前,背对张廷玉。 他径直诵道:“自亲政以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太.祖、太宗谟烈,因循悠乎,苟安目前,且渐习汉俗,于淳朴旧制日有更张,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①” 雍正负手而立,仰头看着养心殿上的“中正仁和”匾。 “遗诏虽是如此书,朕却不觉得,皇玛法心中当真认为……习汉俗有罪。” 张廷玉一瞬便听明白了。 皇上这是觉得,世祖爷没能成功推行汉俗,与孝庄文皇后脱不开干系。 万岁爷不明说,自然是顾念着这位曾经的太皇太后的颜面。 斯人已矣,往事已过,如今往后所行之道,才是真理。 而从五爷开启,就更像是一种与满蒙老臣的宣战。 似乎是明白了雍正的决心,张廷玉道:“万岁心中欲行之事,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或许一时不能看出,但若真能做到求同存异,和而不同,惠及的便是子孙万代。微臣愿以微末之力为皇上分忧。” 胤禛转过身,亲自将张廷玉扶起:“有你这句话,朕总归是安心的。” 张廷玉又问:“只是,不知万岁可有想到如何叫五爷再习汉文?” 听到这话,胤禛忍不住弯了唇。 他重新坐在宝座上,笑道:“朕那个幺弟,近来学问进步不小,朕瞧着要叫老五开始学汉文,这个小老师最是合适。” 张廷玉手一抖,差点没把御赐的茶水撒出来。 咸福宫阿哥? 那个昨儿刚刚被朱轼痛批一顿,马齐提起就头疼,就连他这个最会周旋的都扳不过来的小阿哥,您确定? 胤禛用微笑向张廷玉表明,他心意已决。 张廷玉一噎,只好在心中为五爷默默捏了一把汗。 等待允祺的,徒剩下无法预知的玄妙。 * 胤小祕这位新上任的教书先生,反而是最后一个才知道此事的。 彼时,五爷已经完全被雍正说服。他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满心觉得自己的幺弟是世间第一小天才,他能跟着补习汉文,就该偷着乐了。 咸福宫内,小家伙已经快乐到要满地打滚了。 银翘在一旁递个眼色,五花便眼疾手快窜上去,将小阿哥拦腰抱起扛在肩头,火速掀了棉帘子往殿中走。 “小阿哥,外头大冷的天儿,您还是在里头火炕上打滚吧,您滚几个奴才都不拦着。” 小家伙钻出脑袋凶巴巴:“你才滚呢,我这叫分享快乐~” 五花是理解不了小主子的歪理,却打从心眼里觉得他们阿哥天下第一好,嘴上哄道:“对对对,您说的都对。今个晚膳想用些什么?” 话音落,胤祕被他轻轻放在火炕,倚着炕桌坐下来。 小团子单手撑着脸颊,双腿就势一盘:“外头大雪天怪冷的,就吃个热锅子吧。五哥待会儿要来,听说他也能吃辣,就不必弄鸳鸯锅啦。” 五花领了命退出去,胤小祕当真在火炕上打起滚来。 一骨碌,二骨碌,三骨碌,咚—— 撞在了火炕边缘的长条案上头,脑袋很快起了一个大包。小家伙天天受伤,一点也没在意,趴着身子,伸出一只胳膊使劲儿在案桌上头摸索。 青色玻璃花瓶,不对; 四哥送的万花筒,不对; 一本不薄不厚的书册,就是它啦。小团子抻长了胳膊,脸都憋红了,终于将这本书勾下来,重新躺平在热乎乎软绵绵的火炕上,真舒服呀。 胤小祕蹬蹬腿儿,将鞋子胡乱踢掉,仰头瞧一眼窗外飞雪,这才心满意足的翻开了手上的书。 这本书名叫《孩子们的魔法拼音国,从AOE开始》。 听名字就知道,一定是跟二筒换来的,也算是他开始当小老师的与众不同的教材。 小团子已经提前看过一遍,觉得这个拼音王国十分有趣,配合上另一本注好拼音的《康熙字典》,简直就是学习汉文的最好工具啦。 他忍不住跟盆栽玄烨道:“还是阿玛厉害,我出生那年《康熙字典》就成啦,现在可是推行拼音的好东西呢。” 挪到火炕长案桌上的人参根枝轻轻晃动了一下,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出来。 小团子半晌没有得到回音,叹了口气:“果然摘了人参须须,阿玛就又得重新养着了吗?” 这回,人参根使劲晃动,连叶片都有了感应。 胤小祕正想问阿玛要不要试试跟他一起泡温泉,外头明间一阵响动,银翘掀了帘子进来:“小阿哥,五爷来了。” 这是胤禛特意吩咐的,叫他们兄弟先碰个面,商定好授课时辰,往后同样在养心殿西配殿见。 老五就比雍正小两岁,却并未蓄须,走进来满身满脸都写着“我很好骗”四个字。 小团子顺着炕头滑下去,鞋子都没穿好,飞奔到五哥面前抱住大腿:“五哥,我要你带的糖葫芦呢!” 五爷笑着,从朝服内摸出厚厚的油纸包裹好的糖葫芦,一层层打开递过去:“这东西可不能多吃,小心吃多了坏了牙。” 胤小祕露出小梨涡一笑:“平日里也吃不到嘛,廖公公虽然能做许多美味,这种东西还是外头的小商小贩做的才有那个意思,宫里就不行啦。” 五爷嘿嘿笑着,分明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眼中却是黑白分明。 小团子满足的吃着糖葫芦,银翘无奈笑着,请五爷入座,叫人上了热茶,熏笼抬到了里间,给这位暖暖身子。 没大一会儿,小厨房递话进来,说锅子已经做成了。 兄弟俩热乎乎用了一顿麻辣锅子。 今岁上贡的四川汉源花椒,配上翡翠辣,咕嘟咕嘟的沸水里煮了片的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小鱼丸、虾滑、各种蔬菜等等,闻着就叫人来了食欲。 胤小祕特意给五哥亲手调制了一碟子蘸料,叫老五这个最习惯蒙古吃食的亲王,也哼哧哼哧吃圆了肚子。 小团子边吃还不忘给允祺挖坑:“对啦,五哥,听说你在热河那边也有个府邸呀?” 胤祕说的是曾经的老五爷府。 康熙四十八年,复立旧太子时,允祺与三爷和雍正一同被封赐亲王。 之后,他在热河行宫附近得赐府邸一座,夏日跟着汗阿玛和玛嬷外出避暑时便 住在那头。等到他正式搬到了朝阳门内烧酒胡同的恒亲王府,那地方便被称为“老五爷府”。 允祺不明白幺弟提起这个做什么,但还是老实的点点头。 胤祕凑过小脑袋,压低声音道:“明年夏天我们叫四哥一起去避暑山庄吧,老在圆明园多没意思呀。到时候,还可以去五哥的老府邸去玩一玩……” 说到此处,他不好意思的搓搓小手:“要是五哥能把那里给我玩,我当然也不会嫌弃的嘛。” 允祺:“……” 汗阿玛钦赐的,他倒是想,也没那个胆子啊。 不过,建议皇上出巡倒是可以尽一份力的。毕竟满蒙到了明年,也确实该去巡视威慑一番了。 兄弟俩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允祺几乎完全掉进了小幺挖好的坑中,还傻乎乎乐呵着不自知。 一餐饭罢,大获全胜的小老师总算是想起了正题。 胤小祕随手抹抹嘴,等人撤掉了桌上的锅子碗盘,这才翻出那本书,放在了自个儿和五哥中间。 小团子板着脸,努力做出一副朱轼的老学究样子:“咳,想学好汉文,就得从aoe开始。” 允祺吃得晕晕乎乎,觉得幺弟说的这句话太深奥了,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摸了摸后脑勺:“……什么叫……啊我额?” 胤小祕痛心状:“五哥啊,aoe都不会,你还差得远呐~” 作者有话说: ①顺治帝罪己诏(遗诏),因为是驾崩后发布,其中应当有孝庄的意思。 老五历史上真的比较……老实人,可以说他是敦厚纯善,也可以说是他为人处世的一种智慧,总的来说,他作为哥哥,我认为是不需要太大力气攻略的~ 第124章 124 雍正三年在吵吵嚷嚷中很快降临。 年前那一场冰封之雪, 直到小年当日才算完全消融。干燥的北风裹挟着年节气氛,从除夕夜宴一直冷到了团拜之后的元宵节。 紫禁城中自是避不开的忙碌,与雍正初年那股肃杀和拘谨之气相比较, 却逐渐变得葳蕤向阳起来。 胤小祕也很有精神的又掉了一颗牙。 这回掉落的是侧切牙(门牙旁边的),连带着旁边的尖牙也有些松动起来。 按太医的意思, 原本,尖牙应该在侧切牙长好之后才会换的, 只因为小家伙馋嘴,到处混太妃们的硬壳坚果吃,不小心绊倒了牙齿,才落得这副田地。 别人还在吃吃喝喝的正月,小家伙已经被胤禛禁止再食用硬的东西了, 什么带骨头、鱼刺、核儿的都不许再碰,活像个老爷爷。 胤小祕抗议无效之后,索性赖在了养心殿内。 胤禛刚接见完几位蒙古远道而来的台吉,卸下心防重回殿中,就瞧见幺弟踹了鞋子盘腿坐在火炕上,单手撑在下巴, 一副认真思索的哲人模样。 肯定没想什么好事情。 胤禛收回目光,在火炕另一头掀了袍子落座。方才泡好的正山小种还热乎乎的,他闭目单手端过茶碗, 正想解解渴,身旁的人按捺不住发话了。 “四哥, 蒙古人心眼真多,不好对付吧?你……” 等了半晌, 见幺弟没有说完的意思, 胤禛继续自己的动作, 啜茶,下咽,然后慢条斯理问:“有话?讲完。” 胤小祕搓搓小手,笑得毫不设防:“你方才消耗那么大,晚膳肯定要多补充一点吧?我帮四哥去御膳房点个……” “不用了。”胤禛将茶碗落在桌上,侧目看去眼神中满是笑意,“朕叫御膳房备了咸蛋黄鸡丝粥,跟你一道用,这回可放心了?” 被看破小心思的胤祕:“……” 虽然不情愿,但食物真正上桌的时候,小家伙还是吃得比谁都香。 炒香的咸蛋黄,混着泡软的米,在小甑中与鸡肉丝,青菜碎和菇类一起文火炖煮,咸香诱人。 兄弟俩用着一桌子软乎乎的食物,小家伙肚子圆鼓鼓之后,胤禛才开口叫人撤了晚膳。 落日西斜。 晚风在帘子掀起来的瞬间灌进屋中,用一身清凉感搅碎了屋内的昏昏欲睡。 吃饱喝足的胤小祕重新趴在火炕炕桌一头,歪着脑袋,低头拍拍自个儿的肚皮:“四哥,五哥昨日进宫来,怎么好像脸上被人打了一样,都肿成猪头啦,嗝。” 胤禛伸手,轻拍幺弟后脑壳:“怎么说话呢,那可是你五哥。” 小家伙揉揉脑袋,扯着四哥的大掌放在自个儿肚子上揉了揉:“就因为是五哥,被人欺负了我才要关心嘛。旁的人我还不问呢。” 雍正罕见地沉默了片刻。 老五被人质疑嘲讽,是他预想到的局面; 但是那个敦厚平和,一贯与人为善的允祺竟然真的与人理论,甚至打起来,倒成了胤禛完全没有设想到的发展。 昨儿是正月十五。 按例,元宵夜宴和宫中一年一度的烟火盛会,这些个亲王贝勒都会进宫一趟。 即便粘杆处的人不来上报,他也大约猜得到,定然是几个兄弟从前在尚书房笑话惯了老五,这回栽了跟头丢脸,这才打起来。 胤禛不免叹了口气。 加起来好几百岁的哥哥们为了这点鸡毛蒜皮打架,他哪里好意思告诉幺弟呢。 胤禛没说话,小团子反而狡黠地“嘿嘿”笑了几声,压低声音趴在炕桌上,凑在胤禛耳边悄悄道:“我都打听了,大哥从前在尚书房读书,就欺负五哥了吧?” “欺负人这种事,肯定少不了十哥和十四哥!不过九哥竟然没护着五哥,他们不是一个额娘生的嘛?” “我听说五哥到九岁才开始学汉文,那他之前是真的一句汉文都说不出吗……” “所以,哥哥们是觉得五哥交不上汉文的文章,才要笑话他喽?” 胤禛被幺弟的三连问弄得头大。 他想了想,反应过来,揪着小家伙的耳朵问:“谁告诉你的这些消息?朕可不记得老五脸上挂了彩,还在宫中逗留过。” 胤小祕对上四哥眯缝的双眼,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嗨呀,你纠结这些做什么呀……” 捏着耳朵的双指使劲一提,小家伙便吱哩哇啦乱叫起来。 “我说我说,是御膳房和各宫小厨房嘛,我去混吃的随便聊两句听到的……” 胤禛:“……” 你这膳房里的消息比得上朕的粘杆处了。不对,重点是—— “又跑去混吃的!”胤禛又用了些力气,扯得小团子龇牙咧嘴,裸露出刚掉的豁牙,“朕看你这一口牙掉光算了。” 胤祕悄悄吐了舌头:“才不会呢。” 兄弟俩对视一眼,小家伙露出缺了牙齿的笑容,叫胤禛没憋住,也跟着没好气的笑出声来。 他叹息,食指点了点幺弟额头:“你啊。” 胤小祕搓搓前额,嘻嘻笑着:“四哥,你放心吧,要是大哥他们再欺负五哥,我就亲自出手帮你教训一顿。我在尚书房功课不好的时候,都没有人敢欺负我呢。” 胤禛淡淡:“……谁欺负你,才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胤禛心中那一点焦躁和不安,却被小幺这几句孩童玩闹般的发言抚平,变得平静下来。 接下来的事情,他果真没有再管。 * 出了年节没过几日。 五爷脸上的肿还没完全消去,两方又撞上了。 胤小祕因为汉文小先生的原因,跟五哥相处的时日变多,自然而然就裴碰上了修罗现场。 对此,小家伙抱着“哥哥们的瓜不吃白不吃”的精神,在一旁摇旗呐喊,助威喝彩起来。乍一瞧,像是敌国派来离间的奸细。 允禔本来也是笑惯了五弟,随口一句,没想到这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老实弟弟会反击。 这回撞上,他听着幺弟在一旁煽风点火,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怎么搞的像是爷在欺负五弟一样!” 小团子的喝彩声止住,鄙夷的看着大哥:“难道不是吗?大哥你不会没意识到在欺负五哥吧?不会还要说‘不就是个玩笑嘛’,拿这句话当理由,嘲讽他开不起玩笑吧?” 允禔:“……” 爷好像被幺弟阴阳怪气的嘲讽了? 允禔有些不确定的看向老十,得到一个疑惑的眼神,毫不犹豫的放弃跟老十沟通,转而去看老九和老十四。 允禟望天,允禵捂脸,转移视线看向另一边。 上次就说了,别再像小时候一样笑话五哥了,谁叫你们不听! 允禔烦躁的挠挠头,还未开口,又被幺弟抢了先。 小家伙仿佛蹲这一刻许久了,迫不及待的寻了一处高台跳上去。 “大哥,你知道五十步笑百步的故事吗?” 允禔不耐烦道:“当然知道,那又如何?” “大哥笑话五哥的样子,就好像那个五十步哦。”小家伙一手叉着腰,另一手挥舞着不知从何处捡起来的树枝,“人家老朱,博闻强记,都没笑话人呢。” 允禔面上一红:“你大哥汉文还没那么差……” 小团子歪着脑袋,笑得人畜无害:“是吗?那大哥知道什么是拼音嘛?认识声母韵母嘛?能读出《康熙字典》里面的所有汉字吗?” 允禔:“……”老脸都要红成猴屁股了! 胤小祕骄傲的吸了吸鼻子:“五哥就可以做到哦。如果从前哥哥们立在山腰,借助汉文看到了一番美景的话,那五哥如今就是站在了山顶,看到山的另一边有那——么多更美的风景值得去追寻!” 一个努力上进,愿意去开拓探索的人,总是值得旁人尊敬的。 这一回,连十四爷和十爷也跟着沉默了。 胤小祕又道:“这个拼音本来就是皇兄要在全大清推行的,这回叫五哥先你们一步得了机会,不就像小时候你们在尚书房压他一头一样了?” 从前的五哥,是汗阿玛为了全孝惠章皇后的颜面,为了顾全满蒙大局,这才成为九岁尚不能识汉字,说汉话的阿哥。 是视野限制了他,这不能成为抨击他的理由。 小团子将所有想要表达的话语,都藏在这短短一句调皮的挑衅之后,歪着脑袋的样子,仿佛势在必得。 几个老哥哥对上这双明亮又聪慧的眼睛,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小幺当真是……”允禟叹了口气,笑容里带着一份说不出的骄傲之情,“成了我们的师傅呢。” 允禵笑着揉了揉幺弟的脑袋,虽然半个秃瓢,却总觉得有些毛茸茸的手感,叫他爱不释手。 “谁说不是呢。” 小团子努力躲开九哥的魔爪,鼓起脸颊不满道:“再恭维我,也不能免了跟五哥道歉呢。” 宽和,是一种个性使然; 可是忍让,却是一种让步和低头。 毕竟,五哥小时候也是被宠爱着在慈仁宫养大,想来,不是天生就学会了忍让。 这话叫几个哥哥们静默半晌,在五爷忍不住就要摆手的时候,允禔率先带了个头,别别扭扭大声道:“小时候的事,我这个大哥做错了。前些日子也是……不过,你小子打人够疼啊!” 允禟笑道:“五哥怎么也是领过军的啊,大哥,你这身子骨,打不过二哥,这回可连五哥都比不过了!” 允禔怎么肯认,大声嚷嚷着:“允礽哪能作数?每回上门都是不由分说就动手,我都没准备好,那叫偷袭!不能算!” 兄弟们吵吵嚷嚷着,允祺不知怎么的,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胤小祕莫名就想起二筒教他的一句话—— 这乱糟糟的世上还有人拿着花四处走。① 或许……与哥哥们在一起,便能成为这样拿着花的人吧? 作者有话说: ①《火与灰》 完结还得一两周,大家安心,会完整讲到小团子换完牙(不是) 恒牙完全长出来,其实从动物学的角度,已经算是独当一面的“大人”啦。 明天见~ 第125章 125 年节中并无大事发生。 只是到了开春, 永寿宫里传来好消息,乌拉那拉皇后平安诞下了五公主。 养心殿内,胤禛才从永寿宫探望回来, 面容平和中,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舒展之意。 弘晖已经去了二十一年, 他与乌拉那拉氏终于又有了孩子。 说起来,从前, 额娘生下的也是五公主(固伦温宪公主)。 他们虽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妹,温宪却是养在仁宪皇太后身边长大,因而兄妹两人所见次数不算多。即便如此,胤禛也听说过,他的亲妹妹聪慧非常, 性悦诗书。 温宪最终在康熙三十九年下嫁佟国维之孙舜安颜,可惜,却在两年之后,前往热河行宫的路上病死。 胤禛没有亲生的女儿,连亲妹妹也没能活下来,四下无人时, 他心中多多少少会涌上来些许悲凉感。 难不成,真是他克死了自己的妹妹和女儿吗? 如今,小五的降生却完全打破了胤禛对自我的怀疑。 她的小手那样软, 眼睛像额娘,鼻子像他, 一出生就十分有力蹬着腿的样子,将来定然能像幺弟一般有活力。 万事……都多亏了小幺在啊…… 胤禛想着, 忍不住垂眸弯了唇, 露出一丝笑意。 胤小祕就在这个当口钻进来, 扒着门框瞧见四哥正望着桌案出神的样子,还当是有什么政务要忙。只是,他静静等得脖子都要僵硬了,四哥还是一动不动的低着头,实在有些奇怪,索性蹑手蹑脚钻了进去。 宝座之上的人专注地设想着,往后小五该如何跟着幺弟学皮的画面,时而露出老父亲专属的慈祥笑容。 小团子刚走到跟前,就看到四哥桌案上空空如也,正诡异笑着的画面。 午后的斜阳拉长了人影,照在明间地上,有一种不真实感。 胤小祕吓得咽了口唾沫,双手捏紧了衣摆,忍不住退后两步小声道:“四哥?你……你没事吧?” 胤禛回神,不解的睨了一眼幺弟:“朕能有什么事。” 小家伙依然警惕,立在原地怯生生:“那你为什么对着桌子笑……是不是,张大人他们给你的折子太多了?” 接下来,不等胤禛解释,胤小祕便忧心重重地劝导起来:“四哥年纪大了,就应该爱惜身体,照顾好自个儿才能更好的当个好皇帝啊。你要是再这样,我可得把阿玛的须须拔一根给你吃才行!” 小大人似的暖心训话,并不会叫人反感。 胤禛原本还一脸无奈地笑着,却在听到“阿玛”两个字之后,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什么……阿玛…… 他们的阿玛就只能是汗阿玛了,可是,幺弟不是给那盆草起名二驴吗?跟汗阿玛有什么干系? 胤禛骤然想起这草的来历。是啊,这草本就是周年谒陵仪式,幺弟从景陵带回来的。 怎么可能会普通呢。 他真是忙昏了头,忘记了其中关窍。 胤禛站起身来,走到小幺面前,似乎是觉得这样一高一矮的状态不方便兄弟二人交流,索性牵着胤祕进了暖阁,叫苏培盛拢上门,在外头守着。 这是一场严肃的谈话。 至少在胤禛看来,当是如此。 他双手从小幺腋下穿过,轻松一举,小不点儿便落在了罗汉床上,端端正正坐好。 “交代吧,汗阿玛的须须是怎么一回事?你都瞒着朕什么事儿?” 胤小祕眨眼,反应了半天,才突然捂住嘴巴,“呀”了一声,仿佛受到惊吓的小熊猫一般。 胤禛呢,为了不叫幺弟逃避,扯了个绣墩就坐在面前,叫人想编瞎话也编不出来了。 胤祕眼神躲闪,弱弱道:“我要是说了,四哥会相信吗?” 胤禛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先前的‘仙家’朕都信了,还有你这个小人参娃娃,朕也相信了,还有什么不敢相信的。” 小家伙撅着嘴巴,嘟嘟囔囔着“二筒说了,跨时空对话你们不容易信呢”。 胤禛皱眉,这个“跨时空对话”他虽然闻所未闻,但结合幺弟前前后后所有举动,以及那盆草的来历,他心中隐隐也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胤禛摇了摇头,连忙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所谋求的皇权,奋力想要开创的爱新觉罗盛世,如果都能被这种超越过去和现在的东西所影响,一定会从根本上动摇他的决心。 雍正从来都是一个务实的人,即便面对玄之又玄的未可知之事,他也不想变得迷惘。 胤小祕望进四哥那一双犹疑的眼中,心里隐隐明白了,为什么二筒不愿意叫四哥知道汗阿玛能跟他对话的事情。 一个国家不需要同时出现两个皇帝。 即便他们只是跨时空对话。 小家伙给汗阿玛的一些示警,甚至是闲聊中的一点提示,或许能叫哥哥们充满遗憾的过去得到改写,可是反过来却不同。 美好的未来展望,总能叫人类多一点希冀;而太多的过去干预,却只能得到反效果。 这就是二筒执意不叫这对皇帝父子相见的最主要原因。 当然,要是雍正也能够看到小幺所见的未来,或许还能有不一样的收获。 因为,人类同样也是一种在剧痛和跌倒中迅速爬起来的强大存在啊。 兄弟二人对视半晌,眼神中传递出许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那些绊住他们的顾虑,就在这一刻被利斧斩断。 小团子主动伸出手,覆上四哥冰凉的大手:“有些东西,可能四哥亲眼确认一下,比我讲出来要好哦。” 胤禛张了张口,默认了幺弟这份提议。 初春的天还带着一丝凉气儿。 皇家兄弟二人漫步去咸福宫。胤小祕因为裹得严实的缘故,完全感受不到一丝严寒的气息,瞧见四哥冻红的手,连忙将手炉塞进他怀里。 胤禛正想拒绝,小家伙笑得热烈又灿烂:“我火气旺,还有银翘做好的小手套,没问题的,四哥上了年纪,还是不要逞强啦。” 胤禛:“……”又感动又想打人是怎么回事? 罢了……往年的冬天,这小东西都跟个火炉一般。 想来今年也不例外。 胤禛没有再拒绝幺弟的好意,抱着手炉,与幺弟一起走在内廷东路上。他脑中一团混乱,专注于整理自个儿的思绪,因而也没有注意去试探一下,小幺的手掌并不如他口中所说的那样热乎。 * 咸福宫,东稍间。 玄烨重新在这个他称为“虚妄”的世界里拥有意识醒过来,已经是第三日。 这几日,他恍惚听到便宜儿子胤小祕欢呼雀跃,从早到晚口中都嚷嚷着“四嫂生了个小侄女”“又有可爱的小侄女可以玩啦”“怎么还不能去探望四嫂和小五呀”…… 不厌其烦的说这一件事,叫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这一次苏醒过来的玄烨格外沉稳。 或许是因为,他如今已经是两个儿子的父亲的缘故吧。即老大保清之后,老二保成也降生了,他听了胤祕的建议,没有叫赫舍里皇后太早生育,倒是果真母子平安。 玄烨忍不住叹了口气。 即便不愿意承认,他隐约也明白了,这里是后世。 一个他已死去的后世。 而且,通过这段日子小家伙的喋喋不休来看,这个“后世”的时间过得很慢,他那边做皇帝可是已经过了好几年了,这里才不过一年。 玄烨还在思考着胤祕给自己的“忠告”,外头便传来小家伙的大呼小叫声。 “二驴!二驴!你看我带谁来看你了!” 玄烨:“……” 他时常在想,日后真的会有这么个逆子吗? 银翘瞧见小阿哥引着皇上进了主殿,口中又喊着二驴,想着也是兄弟二人闲谈罢了,索性叫咸福宫的人都退下去做事情,只留赵昌一人守在外头。 胤小祕带着他四哥,驻足在重新变得满含生机的人参根面前。 胤禛低头,忍不住挑了眉。 去河南微服治河之前,他曾经见到过这盆“枯草”一次,那时候还是刚变绿的小草罢了,不过一年,竟然已经长成了人参模样? 若说之前还满心疑惑,如今见到这人参的模样,胤禛便已经有些相信了。 不过,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将人参根裸露在外养大的。 胤禛忍不住问出口:“怎么把人参根露在外头?” 小团子挠挠头:“不知道啊,大概是汗阿玛喜欢裸着吧?” 玄烨:? 胤禛轻咳一声:“……不可胡言。” 气氛沉默一瞬,重新被胤禛揪回严肃正经之中。 他犹豫着伸出手,想要碰一碰花盆中的人参,想到幺弟“阿玛喜欢裸着”的说法,莫名的不忍直视起来。 胤禛索性扭过身子问:“你说……汗阿玛后来还与你说过话?” 小团子点点头:“说了可多啦,汗阿玛还不想认我这个孩子呢。” 胤禛:“……如今呢,能叫朕也瞧瞧吗?” 胤小祕使劲儿盯着花盆中的小人参看了半晌,摇摇头道:“上次给额娘揪了一根汗阿玛的须须之后,好像就不能了。怎么说话他都不搭理我。” 胤禛想到皇后和刚出生的小五也是被这盆人参所救,心中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难以辨明自己的情绪。 有庆幸,有感激,更多的是释怀,以及他刻意忽视掉的遗憾…… 种种情绪被胤禛闭目强行压下,低沉着嗓音郑重问道:“用了这人参须……会不会对你们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小团子左右摇摆着脑袋:“唔……没有呀,阿玛就是得养着,过好久才能跟我重新说话。” “那你呢?” “应该没有吧。”小家伙挠着头,“如果有的话,四哥不是早就看出来啦?” 胤禛提着的心这才勉强放下来。 也对,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他一定能发觉及时制止的。 有他在,不会叫人轻易利用这些伤害到小幺。 胤禛想着,伸手使劲揉搓着幺弟的脑袋:“行了,这件事不可叫其他人知道。这回……在阿玛能跟你重新说话之前,不可以再随意拔这人参须了,明白吗?” 小家伙虽然不明白四哥的用意,还是乖巧的点点头,嘴上可惜道:“四哥若是还不懂的休息,下回再变得奇奇怪怪的,我可就要拔了阿玛的须须直接塞在你嘴里啦。” 胤禛想想那口感,越发觉得奇怪,连忙答应下来。 是夜,胤禛满怀心事,与幺弟一同宿在了咸福宫。 朦胧中,他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一切都仿佛隔着层雾气,叫人看不真切,却认得出梦里应当身处乾清宫,那里有个少年,正独自坐在书案前,与案上一盆花说着什么,没多久便笑起来。 胤禛想要凑近看得真切一点,雾气却越发浓重,叫他直接从梦中醒过来。 身旁的幺弟已经睡得四仰八叉,外头的天还暗着,胤禛却习惯性的坐起身来,轻轻唤了一声苏培盛。 外头已经有条不紊的备好了上朝用的龙衮,他的新一日,也从勤勉中照常开启。 * 胤小祕的新一日,都是从对吃食的期盼中醒来。 早春的清晨不宜使用过凉的吃食,廖公公特意备了热粥小菜,又做了阿哥爷喜欢吃的两样饽饽,叫五花早早送进寝殿来。 小家伙已经擦洗过脸,但依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打过一个长长的哈欠,闭着眼睛坐在八仙桌上开始喝粥,直到一勺子不小心喝到鼻孔里,终于叫屋中的银翘和赵昌五花齐齐笑出声来。 胤小祕这时候才醒神,也跟着嘿嘿笑起来,接过银翘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昨晚四哥不好好睡觉,还说梦话,操心的我一晚上都没睡着呢。” 众人:“……” 阿哥这话怕是得反着听。 毕竟这位可是晚上睡在那头,早上起来能在另一头的神人。 几人插科打诨几句,匆匆陪着阿哥用过早膳,便往尚书房赶去。天尚且半黑着,只是走习惯了,便也觉得不难熬。 尚书房内,弘昼弘历也是刚刚到。 瞧见小团子来,弘昼连忙道:“幺叔,你带吃的了嘛?我好饿啊!” 在尚书房念书的阿哥王公子弟都知道,胤小祕向来都会带着五花一起过来,而五花与乾清宫御茶房值庐的徐平安徐公公关系最好,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是先紧着他来。 所以嘛,想要混吃食,找这位小阿哥准没错。 果不其然,胤祕笑道:“五花就在隔壁阿哥茶房还没走呢,带了廖公公新做的小蛋糕,你去尝尝吧。” 弘昼欢呼一声飞奔出去,弘历也忍不住跟着一起跑过去。 幺叔那里的蛋糕最好吃了,尤其是他这个连小厨房都养不起的阿哥最馋的! 两个侄子大快朵颐,将幺叔带来的吃食瓜分干净,这才悠哉悠哉回来尚书房坐下。 胤小祕一手撑着脑袋:“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看小五呀?” 弘昼一怔:“幺叔不是昨日专程去养心殿问汗阿玛嘛?怎么反过来问我们了。” 这话换来小家伙一声叹息。 就是因为忘了问,才要感叹嘛。都怪四哥,摆出奇怪的笑容,叫他忘记问正事了。 三小只热烈讨论了一番要送给小五的出生礼物,赶在朱轼来之前,连忙预习起了今日的课业。 他们已经参悟到了一件事情。 只要提前学好今日的功课,预习好明日的课业,下午练完射箭或布库,聚在一处玩闹一会也不会受到批评。 就连老朱似乎都默认了胤祕和弘昼的偶尔玩闹。 只除了弘历。 不管能不能做这个储君,弘历都是朱轼的关门弟子,自然是要比其余两人付出更多。 在老朱锲而不舍的严苛教育下,弘历对批评的接受程度早就超越了普通人。 用二筒的话来说,“一天不骂他还浑身不舒服呢”。 朱轼在尚书房受气的可能性已经降低到一半。 如今只除了小团子讨论举例时,一些“奇思妙想”会叫他无言以对,其余时间里,他们都能回归到正常的师生日常中。 只是,张廷玉那头就头疼一些了。 他学间深通,连任了两代皇子师傅。如今以为身兼要职,腾不出太多时间,只给皇子们讲授拆解时文。 做八股文嘛,从破题到束股八个部分,没有一处是容许自由发挥的地方。平仄对仗,典故出处,处处都是限制和要求。 而这也是胤祕最弱的一项。 因而,从前叫朱轼头疼到上火的小阿哥,就这么把“难对付”的一面,转移到了张廷玉的课堂上头。 张廷玉很无奈,偏偏这位小阿哥还喜欢跟他家闺女比个高低。 旁人不知道,张廷玉心中却清楚。 若清虽然是女子,却在督促她四个哥哥用心学业的过程中,吃了最多苦,读过最多书。 很多张若霭他们读不通的书目,反而是若清看的津津有味,做出来的文章也已经初具雏形,有时候一个看问题的角度甚至会叫他这个父亲惊叹。 这些,张廷玉自然不会告诉胤祕,只是被缠的没辙,出了一道《论语》中的题目,叫他们一同做文章。 今日这堂课,正是展示分析的时候。 若清的文章,小团子自然是没兴趣看的。 他连自己的狗屁文章都不想看呢,只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想吃好吃的。 于是,张若清的一篇《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就落到了弘历手中。 少年人这三年间,已经进步许多,矫正错误,走在一条笔直的正途上。他头一次见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世界,还是他更年幼的“弟弟”所作的文章,不由深深折服。 弘历诚心夸赞道:“张中堂的儿子一定很厉害,若是有机会见面,我一定要向他讨教一番。” 张廷玉讪笑着,打着哈哈就要蒙混过关。 他隐约记得,富察大人曾经提及四阿哥小小年纪好美色来着?万一闺女被他给看中…… 他家闺女不好惹,他怕四阿哥日后要哭。 一堂时文课,师生各怀心思,总算也是磕磕绊绊结束了。 胤小祕肚子饿得扁扁的,去校场练了两圈骑射,便捂着肚子跟阿林保谙达告退。 阿林保轻轻拢着眉头,瞧见小家伙的箭七扭八歪射在靶场每一处,显然比过去退步了许多。 大约小阿哥是真的不舒服吧? 阿林保也只能召找出这一个像样的理由,便催促小家伙快快回去休息。 往咸福宫赶回去的路上,小家伙已经馋的不行了。 他想起昨日用过的牛肝菌拌饭,又想到四哥先前要求他用的鸡丝菌菇粥,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突发奇想:“叫廖公公烤个羊肉串,再多来几串牛肝菌,其余好熟的也要,稍微烤一烤就行啦,可以在屋子里支个炉子接着烤,我好饿啊。” 五花领了命,率先小跑回宫传话。 等到胤小祕慢悠悠跨进咸福宫大门,正殿里已经支起了他命人制作的烧烤用具,小厨房里也将一应用具吃食备好,浅浅烤了一遍便递上来。 小家伙简单洗过面,换了身衣裳,五花和赵昌已经熟练的在烧烤架前摆弄起来。瞧见小阿哥过来,五花连忙递上一串肉串。 胤小祕“啊呜”一口吞下,冲五花竖起大拇指。 咸福宫烧烤摊就这么有条不紊的工作着。 春韭菜,羊肉串,翡翠辣椒,豆皮,土豆,各式各样的素材荤菜上了烧烤架,发出阵阵香味。如牛肝菌这样的菌菇,还被廖公公仔细切成了小块,串在竹签上。 赵昌这头忙着烤肉又烤菜,还得在适当的时机刷一层辣椒,这还没烤好,小家伙便趁他不注意,冲上去一把夺过牛肝菌,瞬间全都送进肚子里。 等赵昌回过头,吓得脸都白了。 “小阿哥,您怎么把这么多菌子全都给咽了,这可都是半生不熟啊!” 赵昌这一声,吓得银翘和五花都凑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胤祕,恨不得把人颠倒过来,叫他吐出来。 胤小祕被三人的神色吓得不轻,有些委屈的摸摸肚子:“我,我饿了……” 这倒是叫奴才们再说不出话来,只恨自己没有看紧阿哥。 小团子还想接着吃,被赵昌暂且拦住了。他是有经验的老人了,知道这菌子不熟若是中毒了,待会儿太医过来就得催吐。 吃得越多,只会叫阿哥越发难受。 他拍了拍五花的背:“快,去养心殿给万岁爷报一声,请太医过来。” 五花得了讯一溜烟便跑没影了。 好在养心殿距离咸福宫不算远,且还没到宫门落锁的时候,胤禛很快就召了擅长小方脉的赵太医一道过来。 主殿内不过片刻工夫,已经是狼藉一片。 胤小祕食用过多生的牛肝菌(见手青),从五花走后,就开始出现幻觉,看到整个屋子里充满了蘑菇小矮人。 它们太调皮了,冲到汗阿玛的脑袋上,脱了裤子嘘嘘,气得小家伙抡圆了胳膊上蹿下跳抓起小蘑菇来。 等到终于气喘吁吁的把蘑菇小精灵都赶到院子里,胤小祕看到院中一个大土坑正在跟自己打招呼。 里面有好多蘑菇小精灵,欢呼着请他一起进去开茶会。 饥肠辘辘的小团子以为有好吃的,连忙一头跳进去,还顺手挖了两把土,把自己埋在树坑里头。 迷迷糊糊中,小团子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人靠近了。 很快,一团影子投影下来,遮住了春日的阳光。 胤小祕扬起脑袋,懒洋洋看过去,瞧见胤禛盛怒又不忍责备的脸庞,身后还跟着诚惶诚恐的太医和咸福宫众人。 小团子从土里伸出一只胳膊,敲了敲胤禛的腿,然后勾勾手指。 胤禛耐着性子蹲下身。 胤小祕嘻嘻笑道:“你,你让一让,挡到本蘑菇晒太阳啦~”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二合一~ 大概下周中就正文结束啦。 张若清的设置原因不是什么女主光环,之前一直没解释是怕剧透,这里可以说一下初衷。 历史上的张廷玉下场不算好,张家被乾隆抄家有各种说法,从张廷玉自身的角度和弘历的角度都有分析,这种政治原因姑且不论,我觉得从人性出发,需要一个人串起他们君臣的关系,加上弘历的个性,若是喜欢这样一个姑娘我会觉得很有趣,所以张若清就诞生了。 不过他们的故事不会有什么篇幅,只提几句。 单纯希望几句话能叫大家感受到所有人的好结局。 以上。 第126章 126 树坑里, 萌哒哒的小蘑菇歪着脑袋,肉爪捧起一捧土,把自个儿埋得更严实了。 胤禛不着痕迹深吸一口气, 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绷着牙关,伸手将小幺手腕扣住, 偏头吩咐苏培盛:“愣着做什么,还不叫人将小阿哥请进去。” 苏培盛连忙应是, 点了两个养心殿的小太监,一道把胤祕从树坑里□□,在小团子的极力抗拒下,将人抬进了主殿次间的罗汉床上。 赵太医半晌近不得身,只好将人给绑了。 胤禛坐在暖阁另一侧, 极有耐心的等着众人折腾完,赵太医把好脉,开口问:“如何?” 赵太医不敢妄断,谨慎答道:“方才说阿哥误食了未熟的见手青,若是达到一定剂量,确实会出现这种幻视幻听的症状, 只是为求保险起见,臣还想具体瞧瞧阿哥的晚膳。” “阿哥的晚膳呢,都撤了?”胤禛目光落在幺弟身上, 冷声发问道。 赵昌自知先前是他的倏忽,也没叫咸福宫中人为难, 跪地叩首认罪:“皇上,晚膳用来烤食的牛肝菌统共不到一两(40-50g), 全都已经被小阿哥误食了, 是奴才经手烤制的, 没看住……还请万岁爷责罚。” 方才心中还慌乱成一团的五花,这一刻竟然出奇冷静下来。 是他与赵公公一道烤的菌子,哪里能让他一个人顶罪。 一时间,咸福宫中从赵昌开始,变成了一个接一个供认罪行的场面。 胤禛难免被气笑了。 可真是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连赵昌和银翘这等从前跟在汗阿玛身边的人都被潜移默化影响了。 帝王这才愿意将目光投向不远处跪着的三人。 咸福宫的奴才都是胤禛精挑细选的,银翘是汗阿玛所赐,赵昌更是他亲自送来,这已经是能用心照料幺弟的最好人选。 再换几个进来,胤禛并不觉得能比得上这几人。 他叹了口气,卸去目光中的威势和压迫感,望向赵太医。 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赵太医不敢再耽搁,写了药方便叫咸福宫奴才们拿去煎药。 万幸,一两见手青尚在正常食用量之内,胤小祕也只是轻微中毒。服用过一碗苦涩的中药之后,小家伙便不再胡言乱语,呼吸变得平稳起来,只是一直睡着。 胤禛蹙着眉,也顾不上苏培盛劝着用些点心的话,焦心的问起赵太医“为何小阿哥还不转醒”。 赵太医随着胤禛压低嗓音:“如今是知晓阿哥误食的剂量,这两副药只是清了阿哥体内的毒,怕是还得睡上一阵子,阿哥醒来也可能是明日,也可能是后日……” 胤禛懒得听这些为自保周全的废话,挥手叫人退出去。 殿内安静下来,只留下雍正一人留在了胤祕身边。 小家伙这一番折腾,又是扮蘑菇又是玩土的,把干净白嫩的小脸弄成了花猫,一双小肉爪上也沾了不少,先前忙着给他解毒,都没来得及顾及这些,此刻,胤禛才有些嫌弃起来。 这时候再叫人进来伺候,他只担心扰到小幺休息,索性叫苏培盛沾湿了帕子传递,一点一点给小家伙擦拭起来。 等全都弄干净了,胤禛瞧着这小猪崽子也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不由笑了一声,亲自将人抱着送进寝殿里,摘了脏袍褂,脱了鹿皮靴,笨手笨脚换上一身新寝衣。 睡着的小猪崽依然打着轻鼾,反倒是胤禛这个老哥哥被弄出一脑门汗来。 苏培盛极有眼色的递上一块新帕:“万岁爷。” 胤禛接过来,随手沾了沾,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吩咐:“去永寿宫跟皇后报一声,就说朕今夜不过去了,等小幺平安醒过来了再说。” 苏培盛应了一声退出去,倒不觉得有异。 虽说皇后娘娘刚诞下小公主不足一月,正是需要主子的时候,可是小公主到底是咱们二十四阿哥保住的,如今小阿哥这里出了岔子,自然应当照看着些。 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人知晓,苏培盛心中门儿清,乌拉那拉皇后对小阿哥的心,只怕不低于皇上。 果不其然,等到了永寿宫,乌拉那拉氏听说此事,起身就要往咸福宫去。 她此番身子好好养出来,面色比起从前红润了不少,只是还有些虚弱,被苏叶等人跪地拦回寝殿内,只好从库里挑了些贵重的补养品,叫苏培盛带回。 苏培盛紧赶慢赶,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回到了咸福宫。 胤禛已经轻车熟路的,叫人搬了案桌在床榻边上。 几盏灯点在桌边,烛火照亮了整个暖阁。怕小家伙睡得不安生,胤禛特意解了床帐遮住,自个儿坐在帐外。 听到苏培盛进来,他头也不抬,写完这份朱批才道:“话都传到了?皇后身子如何?” 苏培盛低声老老实实报了,又将乌拉那拉氏命他带来的东西报上去。 胤禛笑了笑:“朕就知道,叫她知道了又该操心。” 主仆二人随意又说了几句,胤禛便又全心投入案牍之中,这一伏案,天便黑了个严实。 苏公公正发愁呢,主子莫非今个儿也要熬着? 好在,胤禛心中记挂着小幺的状况,早早起身,叫人侍候着梳洗一番,跟着躺进了床帐之中。 胤小祕此刻的睡姿叫人瞠目结舌。 小家伙四肢匍匐趴在床上,高高撅着屁股,仔细一听,好像还在磨牙。 胤禛怔愣片刻,随即面无表情的想要换个地方睡觉。 迷迷糊糊中,小团子不知道梦到什么,眉头皱成包子褶儿,忽然伸出小肉手抓住胤禛的衣袖,口中软软祈求:“四哥,四哥别走……” 胤小祕说着说着,变成哭腔,小小一团蜷在床榻之间,眼睫毛都打湿了,声音轻颤着断断续续喊着胤禛。 抓住衣袖的小手并没有用太大力气,胤禛只要稍一拂袖,便能挣脱开来。可他听到小幺的呼喊后,还是停住了动作。 幺弟的语气里有一种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恐惧感。 就像从前汗阿玛走后,小幺不自觉显露出来的那种叫人怜爱的慌乱和无力。 胤禛自认这几年来,他与幺弟之间的羁绊已非寻常兄弟能比,他们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也只有这个独一份的小幺,才能叫他默默体悟到几分寻常百姓为人父的喜悦之情。 到底是什么样的担忧,才能叫这小东西又露出这样无助的情绪呢? 胤禛默默凝视着小幺,良久,叹息一声重新躺下来,将怪异姿势的小团子扯进怀中,换了个舒坦的姿态。 他用下巴顶着小家伙的脑袋顶,低声喃喃:“皇考若当真托生在花中,不妨告知朕,小二十四,他到底在忧愁畏惧何事……” 四下一片漆黑。 胤禛的意识很快湮没融入这一片无边黑暗之中,随之而来的,还有耳边一道轻声的叹惋。 【既如此,便去瞧瞧那些你未可知的过往。】 【以及那些尚未发生的今后吧。】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个过渡章~胤禛作为最后一个看到“梦境”的人,猜猜都能看到什么。 明后天都是肥章! 以及,最近大家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身体啊(呐喊) 第127章 127 鸟鸣啁啾。 乾清宫门前的雪已经落满, 白莽莽一片延伸到天街前。 正殿外头燃着两盏铜鹤长明灯,随着灵幡在北风中晃动,胤禛望着殿檐前天子规格的四方幡, 忍不住为之一颤。 这……与圣祖爷停灵的布陈十分相似,莫非是梦? 胤禛来不及思考, 就看到有人从明间走出来,着一身素缟, 有着与他别无二致的面容。那人转头吩咐身边的苏培盛:“皇考留下一应物件,都命人仔细养着。” 苏公公垂首,态度恭恭敬敬:“那八哥……” “留着,养鸟的奴才留守乾清宫。”那人说完,又淡然补充, “听闻皇考还手养了一盆人参,认作父子?” 不等苏培盛答话,那人嗤笑,冷声道:“既是先皇之子,便也好好养着吧。” 胤禛远远听着二人说完,才确定那就是服丧之时的自己。 可是, 汗阿玛何时养过八哥,又是何时……认了个人参做儿子。 他不免想到幺弟是个人参娃娃这件事,总觉得一整条线就要在心中串联起来了。 胤禛想要看得更真切一些, 心念一转,却穿过了另一个胤禛的身体和殿墙, 径直落在乾清宫后殿西稍间。 殿中因为主人已经离世,显得十分冷清。 稍间槅扇边上挂着一个鸟笼, 里头果真有只八哥, 瞧见屋中突然多出来的胤禛, 也只是歪着头叫了一声“皇上万岁”;另一头书案一角,正蹲着一盆长势茂盛的人参。 胤禛打量了八哥两眼,便将视线重新转移到那盆人参上。 虽然与幺弟养在咸福宫的那盆繁茂程度不同,可是裸露在外的人参须却是一样的。 胤禛下意识走上前,伸手想要触碰小人参,笼子里的八哥突然拍着翅膀乱叫起来:“隐秘,隐秘。” 胤禛浑身一僵,回头道:“你说什么?” “藏起来的儿子,隐秘。” 难道幺弟曾经与天家的缘分,便是由此而起吗。 胤禛一瞬间回忆起来了。 圣祖爷临去前,曾与他多次在畅春园中密谈,那时候,圣祖爷话中有话,还说他有朝一日也会得见,其中代指的,原来便是这样的真相吗? 雍正还想再问些什么,殿中突然起了白雾。 在雾气笼罩中,他已经从乾清宫中到了养心殿主殿。 这一回,他立在大殿之外,依稀能够辨别有人影跪在明间,再往前,宝座上的人同样罩在浓雾里,看不清楚面容,只是一开口便能听出,那是胤禛自己的声音。 “老十褫夺爵位,入京中拘禁。” “廉亲王允禩,着革去黄带子,囚于宗人府并改名‘阿其那’,朕要将他的四十条罪状昭告天下!” “允禟也革去黄带子,改名‘塞思黑’,所议之罪二十八条,昭示全国!” “革去允禵固山贝子之爵,押解回京,禁于景山寿皇殿中。” “诚亲王允祉无人臣之礼,着降为郡王,锢私邸。” …… 胤禛听着宝座之上的人语气越发冷肃,其中满斥经年累积下来的帝王威严,莫名的心中一颤。 他还记得失去意识前,脑海中那道声音所说的话。 未可知的过往,未发生的今后…… 这莫非是说,若是没有幺弟,没有“仙家”,他就会变成这样无情又冷血的帝王吗? 胤禛心中其实很清楚,曾经的他,为了赢取圣祖爷的青眼和褒奖,确实已经付出到疯狂的境地。若非在畅春园中解开了执念,他或许真的会变得如此偏执。 变成一个在家国大义中,裹挟个人怨愤的皇帝。 殿中的时光似乎在飞逝度过,这一点,只听宝座上的帝王的声音,也辨认得出。他已经越发失去人味了。 胤禛闭目,听着亲兄弟一个接一个惨死的消息传进来,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无论如何,他既然已经被小幺改变了,便不会重新走上这条死路。 飞逝的时光在雾气逐渐散去后,终于停了下来。 殿外的夕阳余晖照入明间,拉长的光影正巧投射在帝王脚下。 宝座上的人看起来正当盛年,却像是累极了,歪坐在一侧,睁眼冲殿外疲惫道:“苏培盛,朕要小憩片刻,不准任何人来扰。” 话落,帝王起身,拖着步子往暖阁里头走去,边走边喃喃着“朕是太累了么?为何又梦到他们”。 胤禛瞧着眼前的屋门被苏培盛阖上,直到瞧不见屋内的人,再一抬头,天色便黑了。 这样漆黑的天,至少也要夜至中天了啊。 他正想着,屋中突然传来一道凄厉又恐惧的哀叫,随即,整个养心殿都乱了起来,苏培盛和陈福带着人连忙跑进殿中,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屋中传来苏培盛颤栗的声音。 “快,去永寿宫请皇后娘娘,皇上,皇上驾崩了——” * 胤禛深吸一口气从床榻上睁开眼。 胤小祕已经睡醒了,许是菌子的毒解了个干净,小家伙很有精神的正趴在他的胸口上,撅着屁股在玩拔胡子。 胤禛无奈,咬咬牙将小团子的辫子拽了拽:“作何?” 胤小祕眨眨眼,瞧见皇兄醒来,开心道:“诶嘿嘿,我这不是看四哥这么年轻都有了白胡子和白头发,想给你拔掉嘛。” 胤禛想要惩罚小家伙的手顿了顿,最终收了回来。 是吗?他已经忙出白胡子了吗? 梦中的最后,他似乎与那个世界的胤禛有了一瞬间的相通。 平心而论,那个胤禛是勤勉的,却也有极重的私心。走到最后,他却是在过分严苛的勤勉中消耗了身体,也是在对兄弟的报复中让精神越发紧绷。 他没能救赎自己,于是只好在紧绷中断了弦,在恐慌,疑心和日复一日的内心煎熬中,戛然而止,走到尽头。 胤禛侧过身子,看着面前的小幺,忍不住叹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一切,都得感谢小幺啊。 可这一次,即便没有了那些精神上的煎熬,他就能不做个勤勉的帝王吗? 胤禛失笑,他并不这么认为。 这一回,有兄弟们齐心协力,他并不孤单。若是如此还是逃不过一死,也算死得其所了。 胤小祕疑惑的看着四哥,搞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就不生气了,还这么一反常态,温柔的摸着自己的脑袋? 小家伙忍不住伸出小肉爪,覆上胤禛的额头:“四哥,你是不是发热了啊?跟平时不一样,我都不习惯了。” 胤禛的笑容逐渐消失,恢复成冷淡的冰山脸道:“朕看你是习惯这个了?” 话毕,一个脑瓜崩弹了过去。 胤小祕双手捂着脑袋,泪汪汪道:“看,这才是平时的四哥,就会欺负我!我要跟佟额娘去告状!” 小团子说着,就要爬起来绕过胤禛下床去,被他单手一搂又给逮回来。 他一手钳制住小家伙,另一只手挠着痒痒肉,在小幺背后弯起唇角:“想告朕的状?再练几年吧。” 回应他的,是小团子忍不住的嬉笑声,以及满床打滚的求饶声。 小一刻钟之后,兄弟两人总算是玩闹够了。 胤禛重拾帝王威严,唤了苏培盛进来伺候,想起梦中苏培盛那一嗓子报丧,飞出一个眼刀,叫苏公公半晌摸不着头脑,只当是主子又闹什么别扭了。 临出门前,胤禛路过那盆人参,还特意伸手轻轻拍了拍叶子。 若他猜得不错,汗阿玛能够与幺弟用这样的方式会话,只怕还是多亏了梦中乾清宫的盆栽。 胤禛敛神,回头嘱咐胤祕:“既然好了,今日也要照旧去尚书房。” 正兴冲冲的小团子顿时垮了脸:“……” 四哥真小气,一个偷懒的空子也不给他钻呀! 胤禛并不知晓小幺的内心戏,他忙着赶回养心殿,是要瞧瞧老九和二哥他们展示的铁厂和火器营最新成果。 养心殿内,几个兄弟已经提前候着圣驾。 胤禛一进来,便听到允禟得意洋洋的声音:“我这番寻到的这一批,可都是汉人里最厉害的炼钢师了,钢铁厂的资料如今也掌握的差不离了,只等着开厂呢。” 允礽温和笑着,正想夸夸九弟,瞧见雍正进来,便想起身作礼,被胤禛忙拦住了。 不知道为何,再瞧见兄弟们如此热络的坐在一处,共商大事,齐心协力,他竟然半分也不愿打破其中的美好。 或许,是因为在梦中见识过自己亲手破灭了所有美好的可能性,如今才更加想要珍惜吧。 胤禛收敛心神,笑了笑:“九弟此番大功,朕都给你记着呢。” 众人这才回头,瞧见胤禛的神色,只觉得哪处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具体的。 允禟率先道:“说起来,还多亏了年羹尧在中间帮忙寻人。这老匹夫经过隆科多那一遭,倒是完全通窍了。” 允禵“切”了一声:“还是欠。不过也不用怕,他再犯老毛病,皇兄派我出马不就得了。” 允祐也跟着应和:“还有我。” 允禔这个老大听不下去了:“不是说商议火器的事吗?怎么就说起打仗了,人年羹尧好好的又没得罪你们。” 众人一阵大笑,唯有年羹尧在遥远的西北打了个喷嚏。 胤禛摇摇头,这回也没上须弥座坐着,反而顺势坐在兄弟之间:“戴梓的连珠铳如何了?” “连珠铳已经完全可以投入上三旗试用了。”允礽笑道,“先前皇上整顿八旗的效果也已经显现出来了,至少,八旗内的‘满洲马甲’们,经过这大半年的操练,又恢复了当初的十石弓神勇之势。” 满人可射穿重甲的弓力,汉人威力逼人的连珠铳,外加逐步炼成的钢铁,大清完全打灭准噶尔,收服藏蒙的雄心,便不再只是空谈了。 众人一阵激情昂扬,从各个角度提出自个儿的建议,这一投入,竟直接到了午后。 老十的肚子向来是饿的最快的,一阵“咕咕”乱叫之后,允祥忍俊不禁:“十哥这一点,倒是跟幺弟如出一辙。” 众人闻言都笑出声来。 胤禛挥手召来苏培盛,照着胤小祕点菜的习惯,轻车熟路的点完菜,获得众兄弟的惊奇和赞叹视线。 胤禛弯了弯唇:“朕与幺弟一道用膳久了,他那点本事,自然也能学个一二。” 允祺憨厚笑道:“我知道,幺弟最近教了我这个成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幺弟说他是朱。” 众人闻言静默片刻,顿时全员大笑起来。 允禔完全没个大哥的样子,捧腹道:“对对对,他确实是猪。” 允禟也乐得不行:“这小猪崽子,这回可是把自个儿坑进去了。” 众人很快就将话题从政事转移到了小幺身上,探讨的越发兴致勃勃,最终变成了“幺弟奇葩行为吐槽大会”。 胤禛听着兄弟们一个接一个,排着队道出胤祕叫人啼笑皆非的操作,突然就想到了梦中。 在那冷冷清清的乾清宫里,只有一只八哥陪着幺弟,汗阿玛不在的日子里,它们互相温暖,度过了许多个别无二致的日夜。 可是八哥会老,会死,那时候,小幺会觉得孤独吗。 胤禛心中升起怜惜之情,不由又从八哥,想到了梦中允禩的下场。 他记得,允禩在梦中改名获罪没多久,便有人报上来,他病死监所之中了。当真就是病死吗?胤禛不愿去想这些不会再发生的可能性。 他望向窗外,瞧见发了春芽的树梢上,正站着一只雀儿,在叽叽喳喳梳理羽毛。 胤禛的目光由晦涩变得逐渐明亮。 他仔仔细细望了一圈在座的弟兄,心中更有了底气,忽然笑道:“挑个天晴的好日子,朕想去廉亲王府坐一坐。”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里啦。 四哥看到的,跟其他兄弟们看到的全部串起来,才是胤小祕度过的大清二百余年。 于是,胤禛终于完全确认,他被小幺救赎啦。 明天决战八哥(不是),以及小幺最后的决定~ 第128章 128 早春之后, 晴日愈多。 要不了几日,宫里又得整装往圆明园避暑。赶在那之前,胤禛寻了个由头, 带着胤小祕一道出宫去了。 四王栅栏,廉亲王府。 雍正元年之前, 此地由西向东,依次为裕亲王府, 廉亲王府和安亲王府。后来,因为元年一道“安郡王爵不准承袭”的上令,安亲王府被改建成了昭忠祠。 胤禛撩起帘子向外探望,远远瞧见允禩身穿补褂,携一众家眷广开正门, 跪在阶前迎驾。 胤小祕也凑上个脑袋:“四哥,你不是说悄悄来找八哥玩吗?他怎么搞的这样隆重?” 胤禛放了帘子,阻隔小家伙不断向外伸的脑袋:“你八哥这是防着朕呢。” 允禩的戒备和猜疑心,倒像是从前的他。 胤禛摇头笑了笑,伸手一巴掌拍上小幺的屁股,搞得小团子十分没面子, 火速蹭到了马车另一端,用眼神无声控诉着。 马车止步,胤禛睨了幺弟一眼, 笑笑:“朕要与你八哥去昭忠祠告慰将士忠灵,你去找弘旺玩儿吧。” 允禩长子弘旺, 生于康熙四十七年正月,比胤祕大了足足八岁。小团子出生的时候, 人家已经在内廷行走了。 胤禛是故意把小幺跟自个儿分开, 想与允禩开诚布公谈一次;另外, 也想让幺弟帮他瞧瞧弘旺的品性。 他仍记得,在梦中,弘旺被允禩牵连削除宗籍,改名“菩萨保”,随后发往热河充军两年,锁禁两年,随后回京囚禁景山,直到梦中的胤禛死去,也未曾获得自由。 这孩子十分擅长与人打交道,或许不必随允禩前往工部,放去吏部练练性子也不错。 胤禛一边在脑中想着,人已经下了銮驾。 他亲自将允禩扶起来,笑道:“兄弟之间的走动,这般拘谨做什么。小幺听闻朕要来王府,非嚷嚷着要跟来,叫弘旺带他先回去玩,八弟随朕走一趟昭忠祠吧。” 允禩已经备好了所有阴谋阳策,只等着雍正亮出此行目的,谁知一股脑儿碰上这春风化雨,僵笑着点了点头。 胤小祕也从车架上蹦跶下来,听到四哥的话扁扁嘴。 分明是皇兄非要带他来的,怎么还成他的不是呢?算啦,他胤小祕大人有大量,不跟幼稚哥哥一般计较。 小家伙“哼”了一嗓子,热情的扬起笑容,冲允禩身后的弘旺道:“这就是我弘旺侄子吧?” 弘旺今年已经十七岁,娶了福晋,马上就能当阿玛的人了,平日里也被允禩要求在人前要有个正行,乍一听到小皇叔糯糯装老成,双手还要背在身后,忍不住弯了唇。 若不是皇上在侧,只怕已经笑出声来了。 胤小祕就没那么多顾虑了,扯着弘旺的衣角就往廉亲王府里头钻:“走走走,我带了新扎的纸鸢,趁着有些微风,幺叔给你放个大的瞧瞧。” 弘旺平日里也没个正经样子,此时被小的一撺掇,顿时就来了兴致,匆匆行了礼,叔侄二人便相携入了王府。 廉亲王府规模很大,比从前胤禛的藩邸大出许多,有的是放风筝撒丫子的地儿。 胤禛不操心这个,瞧了一眼留下的众多王府家仆,笑道:“来个伺候的跟着你们爷,余下的都先回去吧。” 允禩几不可见的点点头,众人这才行止有度的退下,默默入了府中。 胤禛挑眉,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两人沉默着踱步到了昭忠祠,胤禛燃了柱香,转交苏培盛奉上神台香炉,这才偏头看向八爷。 允禩袖手立在一旁,看着忠宝将香插好,不知在出神想些什么。 胤禛挥挥手,叫两个贴身太监也退出去,神色中带上几分审视,最终化为淡然:“大清入关以来的英烈将士之名,尽彰于此地。没有这些人,便没有今日的大清。不论如何,朕只愿此地镌刻之名不再增多。” 允禩仰头看着四方石壁:“皇上言重了,作为大清子民,为我朝出生入死,自是应当。” 不管是对抗外敌,守卫疆域也好; 抑或是作为对抗不合适的帝王的棋子也罢; 汉满蒙八旗军和五十万绿营,每一处他都会利用到底。 胤禛察觉到八爷的心思已经难以扳回来,轻轻蹙起眉头:“民间多夸八弟是‘贤王’,朕也希望能有这般贤王做个左膀右臂才是。” 允禩却完全曲解了话中的意思,拱手答:“贤明一词,乃是对圣主当用,臣不敢。” 允禩是故意叫雍正察觉他志不在成为辅弼的。 胤禛没有接话,转头向外头,望着院中挺拔的梨木:“八弟可还记得幼年在承乾宫那段日子?那时候,孝懿仁皇后刚走没多久,就你我二人居于承乾宫多留了一年,随后才相继分开。” 承乾宫中,也有这样一株粗壮的梨花树,在春日里会下起梨花雨。 允禩没料到胤禛会提起这个,怔了一瞬,心猿意马道:“是,臣自然记得。” 那时候,是这个冷着脸的四哥冲在前头,挡住了许多污言秽语,叫年幼的允禩也拥有了片刻温情童年。 所以,雍正这时候说起陈年旧事,是打算打感情牌了吗? 允禩尚在心中疑惑动摇着,就听到胤禛继续开口:“朕还记得你小时候受了内务府那帮奴才的欺负,也不跟人讲,最后被朕无意间发现了,原来是担心连累了身边伺候的奴才。” 胤禛将视线从满地梨花瓣收回,看向允禩的目光前所未有的直白和清明。 他声音分明不大,却将每个字的力量都传递到了允禩心底:“八弟,你究竟是何时,非要追寻这莫须有之物,反而弄丢了那颗最宝贵的心。” 允禩立在原地,久久未能说出话来。 忠烈之祠,大殿屋檐宽广,八爷立在殿前檐下,感受不到一丝春日阳光的温暖。他甚至没有回头,便觉得被身后千万亡灵之魄注视着,拖着,就要跌入无边炼狱。 而一步之遥的前方,便是负手立在暖阳之下的雍正。 允禩伸出手,下意识试图想抓住些什么。 然而眼前的梨花缤纷落地,花瓣也从指缝间溜走。 他,什么都没能留住。 * 从昭忠祠回来,兄弟二人之间的气氛便有些说不出的诡怪。 非要说的话,反倒是皇上变得热络了些,而八爷唯恐避之不及。 做奴才的自然不敢传出什么闲话来,唯有胤小祕这个心大的主儿,拽着一根风筝线呼啦啦跑过来,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忽而笑了。 “四哥,你是不是欺负八哥啦?怎么八哥好像躲着你呢?” 胤禛帮着小家伙顺手牵了牵风筝线,免得纸鸢掉下来又鬼哭狼嚎的。 他漫不经心道:“瞎说什么,朕跟你八哥好着呢。” 小团子不服气似的挑着眉,一骨碌风筝线便交到了胤禛手中,蹦跶到了允禩跟前,近距离观察半晌,歪头道:“才不是呢,八哥明明一脸踩到狗屎的嫌弃样子。” 话音落,胤禛咋舌:“放肆,这里是亲王府,哪有你撒野的地儿,跟你八哥好好说话,免得朕动手收拾你。” 小团子闻言连忙捂住脑袋,往八哥身后一藏,小声嘟囔:“说得好像回了宫我就能放肆一样。” 发觉四哥没有追过来打他,胤小祕再次嘚瑟上了,从允禩身后探出个脑袋,对着胤禛的方向做了个鬼脸。 所谓兄弟连心,就是一团和乐的时候不一定有什么感应,但做起坏事儿来,胤禛保管一抓一个准。 他福至心灵,一回头就瞧见小幺造作的鬼脸,索性扯着风筝线上前两步,伸手就要用线轴去敲小团子的脑袋。 胤祕哪里肯依,嚷嚷着“再敲就不聪明了”,两只小手扯着风筝线反抗,还不住绕着允禩躲闪,没一会儿,兄弟三个就被风筝线缠成了一团。 允禩起初还能勉强保持一副温文尔雅的笑颜,等到面前缠着个冷脸胤禛,就完全笑不出来了。 他满脑子都是雍正方才在昭忠祠的话—— “八弟,你勾结关外老满洲,暗中联系蒙古各部,甚至讨好文人士族,真当朕都不知道吗?” “那些你递出橄榄枝的人,你又知道哪一个是朕的人。” “朕原先放任你不管,是有由着你铸下大错再一齐清算的打算。不过,朕如今不这么想。” “汗阿玛将天下托付给朕,自然也将兄弟们托付给了朕。要在你铸下大错之前拦住你,管束你,这才是朕应当做的事情。” “八弟,弘旺朕会培养去吏部,大清的天下,朕也会与兄弟们一道治理的越来越好,在你心悦诚服之前,不论多少次,朕都会凭实力将你拦回去,叫你瞧瞧,大清的主人是朕,而你允禩的皇兄也是朕!” 一团风筝线,本就是越解越乱的玩意儿。 奴才们慌得六神无主,跪地叩首半晌,只有小团子放声乐起来,笑话他皇兄“大笨蛋”。 这样难以理清分割开的,又何止是风筝的线。 允禩微微闭目,将一口浊气尽数吐在这明媚春光中。 他要用这双眼瞧瞧,胤禛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 春日里,万事都有个好兆头。 回宫没几日,胤禛便命老十七代行谒陵仪式,随后举宫前往圆明园避暑去。 今年的人数比起去年可多了不少。 佟佳太后带着和慧,乌拉那拉皇后带着新生的小格格和乐,年贵妃带着小福慧,还有三阿哥弘时与母齐妃李氏,四阿哥弘历与母熹妃钮祜禄氏,五阿哥弘昼与其母裕嫔耿氏,连胤祕的额娘陈氏也一道跟着去了。 即便只是去圆明园,皇帝出行亦不是小事。 銮驾从午门出,破晓之时开启启程,一直到午后用晚膳时,才勉强入了圆明园,分好住处落脚下来。 胤小祕今年依然带着弘历和弘昼住在桃花坞。 三小只一到桃花流水的岛上,便彻底放开了,撒丫子追逐打闹起来。春日午后的溪水没有凉气,三人玩着闹着,袍褂都打湿了大半。 今年因为启程早的缘故,小团子总算是见到了漫山遍野的桃花盛开的春景。 微风一吹,桃花花瓣打着旋儿从小青山吹到溪水中,映着树影,清泉和苔藓,翻滚在青草根之上。 三小只玩累了,索性倒在溪水边的大树旁,看着清风拂过一片桃花海,发出阵阵赞叹。 这是宫里长大的孩子们难得偷闲的午后。 弘昼望着漫天粉桃色,忽然开口:“四哥,你是不是对张中堂家的小闺女……” 话还没说完,被弘历翻个身捂住了嘴。 少年人的成长总是在不留意之间便完成。 如今的弘历,已经长成了俊美的少年君子模样,眼神中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坚毅,似乎对自己要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成竹在胸。 此时,弘历面上有些微红,强装镇定道:“胡说什么,你是阿哥,说什么做什么都有许多眼睛瞧着。这话叫有心人听到,对若……对张中堂家的嫡小姐名声不好。” 弘昼被捂着嘴喘不过气,这会儿总算挣脱了弘历的魔爪,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扭头对胤祕小声道:“幺叔,你看,他都这么替人家着想了还不承认。” 小团子舒舒服服伸个懒腰,笑道:“若清呀。四侄子勇气可嘉,幺叔支持你!” 要是能叫老张家的闺女嫁给四侄子,那她不是也得跟着弘历叫一声“幺叔”啦! 小团子眼前一亮,看向弘历的眼神越发激动起来,恨不得下一秒就带着俩侄子上张廷玉家提亲。 弘历嘴角一抽,忙扯住胤祕的衣袖:“幺叔,别胡来。皇子的姻缘都是等着汗阿玛赐下来的,岂有自个儿求娶的。” 弘历弘昼年纪都不小了,只怕在这两年间,就会被雍正指婚。这之后,大约就是封王封贝勒,而后出宫开府,真正长大成人了。 胤小祕难得想到这些,表情变得无比严峻,他拢着眉头声音低沉道:“你们说……” “什么?”两个侄子异口同声。 “我要是不娶福晋,皇兄会不会一气之下封我个铁帽子王,叫我滚蛋出去开府单过呀?” “……” 胤小祕半晌没等到答复,不满地左右探望,伸出两个食指,一左一右戳上弘昼弘历的脸颊:“问你们话呢,干嘛愣着!” 弘昼挠挠头,笑道:“幺叔,汗阿玛最看重的就是你的事了,怎么都不会放你不管的,你要是不要福晋,我觉得,阿玛可能就得把你关在养心殿养着了。” 小团子闻言,惊恐的瞪圆了眼睛。 那怎么行,他长大了比四哥高出一头,还跟四哥一起睡,那多丢脸!而且四哥总是喜欢打他屁股,胤小祕只要想像一下那个画面,就恨不得立马收拾包袱连夜跑路。 然而,弘历也点点头,附和了弘昼的猜想。 胤祕一张小脸顿时皱成一团,思索了半晌,也没想出好法子,索性拍拍四侄子的肩膀:“元寿啊,你加油快些将若清娶进门,等你们大婚的时候……” “她们大婚,也不能替幺叔你完婚啊。”弘昼忍不住道。 小团子竖起一根手指摆了摆。 哼,他才不要告诉元寿和天申,他要在四侄子大婚开府之时,趁机遛出京城,去大清的每一个角落吃吃喝喝,看遍天下美景呢。 等他吃饱喝足回来,四哥的气也消了,他就能安安稳稳在京城寻个府邸养老啦。 胤小祕沉浸在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中,长出一口气叹道:“你们不懂,元寿啊,幺叔的幸福,就靠你啦!” 弘历:“……” 突然背负上了三个人的幸福人生? 圆明园的日子很快就恢复到按部就班的章程中。 小家伙们扯完瞎话,依然要坐船每日去梧桐院读书,富察·傅清如今已经在雍正跟前当差,唤了曹寅之孙曹霑进园子来伴读。 胤小祕没两天就对曹霑佩服的五体投地,恨不得当场认小曹当大哥。 原因无他,这小子实在太会讲故事啦,一脑袋的故事,听的小家伙们吃饭闲暇都缠着他,恨不得睡觉也随身绑着曹霑。 小小的曹霑虽然比胤祕大一岁,整个人却很瘦,像个豆芽菜似的。风一吹,矮冬瓜胤小祕没什么事,曹霑已经倒在地上滚了三圈。 小团子对这个小伴读十分照顾,廖公公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带着他一道回桃花坞分享。 还是住在园子里畅快呀。 这么着日复一日,很快度过了雍正三年的春天,到了盛夏。 九洲清宴内,苏培盛很早就准备好了冰鉴,连廊之间的竹帘也在太阳高挂之后放下来。 然而,胤禛还是被这暑热弄得心烦意乱。 燥热,头晕,久坐之后出现的各种不适都只是小问题,这两日或许是太过操劳,时不时就会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胤禛低头看着帕子上的血迹,心中疑惑又烦闷,整个殿中的气压低到叫人生畏。他将一叠子奏折推到书案旁边,皱眉望向窗外。 天气还没有到赫赫炎炎的境地,他怎会出现如此症状? 胤禛下意识就想到了梦中的场景,虽然梦中的自己看上去确实年纪不大,应当也不至于今年就大限将至…… 这一刻,贵为帝王的胤禛指尖微颤,生出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 帝王也是人。 虽然已经做好了死在任上的准备,可是真正直面死亡的时候,他也怕了。 胤禛闭目片刻。整理好自个儿的情绪,开口时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苏培盛,去寻太医院院判过来。” 苏培盛心中一惊,对上主子的视线,明白其中意思,悄无声息退出去,快步去寻太医来。 万岁爷不愿声张此事,必有他的道理。坐到他这个份上,能迅速办好自个儿该办的差事,才算帮主子分担一些了。 胤禛私下寻医的事情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胤小祕。 小家伙自从上次中了菌子的毒之后,就被二筒拦着不让再拔小阿玛的人参须须。 虽然四哥目前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可他总觉得不保险,一直试图想跟汗阿玛重新说上话。 玄烨这一回却久久没能恢复过来。 只是,不能沟通是一回事,人参长势却是另一回事。 盆栽里的人参须须越发壮实,人参叶子也一反往常的茂盛,甚至开出了白色的小花,看样子打算结果了。 胤小祕就是为了跟四哥汇报这件事,一阵风似的窜进九洲清宴,当头就听到太医正在劝说皇兄保重龙体。 小团子很相信自己的人参精直觉。 他就觉得四哥总是叫人不放心,这回逮住他偷偷跟太医说话,自然要蹲在门外听墙角。 苏培盛本就担忧万岁爷的龙体,见状也仰头看天,装作没有看到小阿哥的样子。 等听到太医叹气,说出那句“万万不可,皇上这是在提前消耗自个儿为数不多的寿元呐”,小家伙的眼泪唰的落下来,又无声无息消失在夏日的蝉鸣声中。 苏公公离得远一些,瞧见小阿哥独自呆愣在窗下,心中不忍,正要上前安抚两句,被小家伙反身推开,一溜烟顺着水上连廊跑没影了。 苏培盛右眼皮直跳,忍不住给了自己个大嘴巴子:“诶呦,怎么就想着叫这位劝说万岁爷呢。” 分明兄弟俩一个比一个轴,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 十头牛拉不回来的胤祕,。此时正焦急的站在小舟之上,不断催促着划船的小太监再快一些。 桃花溪被烈日炎阳烘成了温热,小家伙将手指放在水中,竟是他的手更冰凉一些。 他任由溪水中的鱼儿和小蟹触碰手指,出神的看向长空。 怎么会,四哥还没有看着他们娶亲开府,怎么就能丢下大家不管呢? 小家伙使劲回忆着梦中的时间线,可是作为人参精,一晃便是百年,又怎么能琢磨的清四哥到底做了多久的皇帝啊。 胤祕从小溪中收回冰凉的手,溅起数道水滴。 有些问题只靠他自己是想不明白的,他只知道,四哥是他最依赖的家人,是他没能留住汗阿玛的唯一慰藉。 就好像只要留在四哥身边,留在哥哥们身边,汗阿玛就依然还陪着他一般。 这些未出口的情绪,终于在雍正遇到不可避免的危机时,一股脑涌现,叫胤小祕头一次清晰的梳理出个子丑寅卯来。 他望向桃源洞之后—— 桃花坞主殿里,将要开花结果的盆栽,就是他要寻找的答案。 * 寝殿内。 一只小肉手犹豫半晌,终于伸向花盆中。 “汗阿玛,你可别怪我啊。我问了很多次你都没有理我,可是,四哥的身体说不定已经等不及了,我先去救了四哥,回头阿玛想要什么我都答应,决不食言!” 胤小祕手指就要触碰上人参根须,脑中响起一声叹息。 【这一年来,我尽力不让自己干扰到你的选择,果然,你还是跟康熙六十一年一般,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胤小祕微怔:“二……二筒?” 【你还记得当初在大清末日,你与我定下的约定吗?】 “什么……” 【我送你圆一场父子情,你要作为我的宿主永世存活下去。】 二筒说到此处,看到小团子面上浮现出羞愧,惊恐和难过,豆大的泪珠顺着眼眶无声滑落,也只是咬着牙沉默,没有出声否认与它的约定。 二筒轻声笑了;【小土包子,你还跟从前做人参时候一个样。】 胤小祕恍惚中,觉得有一只大手轻柔的拂过头顶,抬头去看时,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吸溜着鼻子,用衣袖抹去眼泪,兴致不高:“什么样啊。” 【傻样儿,不会人类的虚与委蛇,出尔反尔。你若装作失忆或是反悔,我也不能将你怎样。】 胤祕垂眸摇了摇头:“我记得的,是二筒,送我回家……” 他怎么会忘掉,紫禁城的残阳老鸦之下,刚化出人形的他,看着这片山河不再,是怎样失魂落魄的被二筒拯救。 正因如此,他又怎么能对二筒出尔反尔。 一人一统良久没有出声。 二筒率先打破了沉默:【你还记得前世,九龙夺嫡背后,是怎样的腥风血雨吗?】 小团子沉默点点头。 【人类太弱小了,总是会滋生无尽的贪欲,然后彼此猜忌,妒忌,用莫须有的罪名构陷对方,直至麻木。】 【我知道,你是为了还玄烨的救命之恩,可如今恩情早已还完,为了这些人,放弃你修来的永生,值得吗?】 胤祕低着头,不叫二筒看到自己眼中的一点怯懦。 “那盆花,我没猜错,不是小阿玛的须须,其实是我的本命人参须,对不对?” 阿玛他,只是机缘巧合,才能借助盆栽的力量跟他跨越时空对话吧。 见二筒默认了,小团子反而轻松起来。 他挠了挠头,不愿意将简单的问题想得太复杂。 人确实很脆弱呀。 可是,正是因为一个人很弱,会生老病死,人才会聚集起来互相取暖,才会互相理解各自的痛楚,才能在互相给予中,感受到什么是爱。 胤祕托生在宫中,想要陪康熙一趟,没想到自己学到最多的,反而是爱。 他坚定道:“四哥爱我,我也很爱四哥,这便够了。” 二筒轻笑,真是它从前完全想不到,却又合情合理的答复啊。 它不再阻拦:【你也看到了,今年本该是你开花结果的时候,可是之前你已经给出了两根人参须,导致身体变弱,花果只能寻到本命参须这里。】 【若是再拔,你就只能当个普通人,慢慢体悟生老病死了。】 小家伙毫不犹豫点点头,笑道:“我愿意。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好嘛,而且四哥以后怎么也得封我个贝勒吧?肯定比普通人好多啦。” 二筒无言。 【……你倒是看得开。】 胤祕紧张的搓搓手:“可是,二筒你真的愿意放弃长生吗?” 这个它看着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小人参,如今已经成了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呢。 二筒再次发出一声叹息,语气里却满是欣慰。 【去吧。】 你既然化为光选了路,便笔直的走下去吧。 胤小祕攥了攥拳,伸手轻抚人参须,不再有任何犹疑的拔下一根最为粗壮的须须。 与此同时,他微妙的察觉到身体果真产生了变化,也清楚的意识到,他变成了一个人。 真正意义上的普通人。 小家伙握紧须须,扬起一个笑脸,正要跟二筒分享心中莫名的雀跃。 【小土包子,你记住,因为你的赤子之心,才会有这么多人聚集在你身边。能跟你度过这段欢乐的日子,我也……嗞嗞……很开心。若是……还……嗞嗞……还能将我唤醒,希望……嗞——】 胤小祕从头到脚一阵冰凉,手中的人参须就这么落在地上。 他从出生起,就被这个名叫二筒的系统烦着,缠着,等到回想起前世的那些过往,对二筒的感情中也掺杂上许多感恩。 突然之间,陪伴他几百年的老朋友就这么没有了回应,他着急的连声呼喊起来。 【万界美食确认,古法秘制系统已陷入沉睡,将切断对宿主胤祕的时空链接。】 【链接切……嗞嗞……】 【滴。】 这一声熟悉的“滴”音之后,只余下一片死寂。 小家伙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没有永生就没有永生,他一点也不想长生不死。可是,二筒从来没有说过,它会陷入沉眠,不能再陪着自己啊! * 九洲清宴。 胤禛收到了小团子命人送来的人参须,便火急火燎的直奔桃花坞而去。 听了那么多,看了那么多,他隐隐已经猜到了真相。 等到亲眼看到幺弟躺在床上,一脸虚弱的样子,胤禛恨不得将那些人参须全都塞回小家伙的肚子里。 他憋着气,挥退众人,甚至不许人在殿门前守着。 胤禛坐在胤祕榻边,手中捏着那根特意挑给他的人参须,半晌问:“你现在吞了它,还能……” “不能啦,皇兄,我已经变成普通的小孩了。” 瞧见胤禛望过来的复杂神色,胤小祕强撑着扬起一个笑脸:“皇兄,余下的须须我都分给和慧他们身子弱的人了。以后,我要是生病了,只能靠皇兄照顾啦。” 胤禛将置于膝上的手攥紧成拳,垂下眸子,不叫幺弟望见自己通红的双眼,以及跌落下来的帝王热泪。 胤小祕这时候反而有心情嘲笑胤禛了,在床上打个滚,翻到胤禛怀中,从下向上仰视:“皇兄,这么大了还哭,羞羞。” 胤禛睁开眸子,望进小幺一张笑脸,眼泪便这么毫无征兆的落在小家伙的脸颊上。 这泪是滚烫的,灼热的,也是敞开心扉的。 他俯下身子,珍重的将小幺搂在怀中,努力恢复往日的平稳语气:“……叫什么皇兄,叫四哥。” 小团子闷在怀中,轻声道:“四哥。” “嗯。” “你要捂死我啦。” “……” 不知是不是钻进熟悉的人怀抱中,终于有了安全感。胤祕将失去二筒的无助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他钻在胤禛怀里嚎啕大哭,抽抽噎噎的哭得嗓子都哑了。 胤禛也好不到哪里去,帝王威严不能完全抛下,无声的憋红了眼,那股难受劲儿可比能哭出来还要折磨人。 兄弟俩抱头神伤,比圣祖爷走的时候还要伤心。等到用晚膳的时候,都比平日里多用了一碗饭。 小家伙揉着小兔子一样的眼睛,念念有词:“二筒教过我,这叫‘化悲愤为食欲’。” 他要快快长大,哪怕走遍大清,也要找到唤醒二筒的法子。 * 夏末时节,最后一波荷花绽放在畅春园后湖上。 从雍正元年起,清溪书屋便被胤禛改建了一座恩佑寺在东垣,一直没抽出时间过来瞧瞧,今个儿,趁着天气凉爽,胤禛携了众兄弟一道来畅春园怀古,也是祭奠一番圣祖爷。 他老人家活着时候没能见到儿子们相处融洽,如今斯人已逝,合该来他钟爱的园子里瞧瞧。 胤小祕听说是来这里,跟允礽叽叽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等兄弟们聚齐在恩佑寺外头,他才神秘兮兮的叫五花带人搬着东西过来。 大哥院里的牡丹,二哥花房的向日葵,三哥府中的三角梅,圆明园里头的凌霄花,九哥家的千日红…… 最后是小团子自己坚持要种的人参籽。 花盆里的人参,伴随着夏日的结束整个都给薅光了。 唯有这些人参籽,是小家伙特意留给汗阿玛的。 知情的哥哥们都沉默着,不知情的老大没头没脑的嚷嚷着“开工干活”,没一会儿,兄弟们便挽了袖子撩起衣摆,如一群老农般亲自栽种起花来。 十爷难得有一项能压住众人,兴奋地像个三岁的孩童,充满了干劲。 允禵忍不住道:“十哥你可仔细着些,这是种花不是种地,比那个精细。” 允誐连声喊着知道,手上的动作果真放慢了,扭扭捏捏的样子逗得允礽都笑起来。 胤小祕跟着哥哥们一道乐出声。 他满心期待的看向土坑里的人参籽,仔细掩好,盖一层落叶,再浇上水,这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小手。 恰逢此时,众位老哥哥们也都完成了手上的活计,扛着铁锹锄头,环视一圈新种下的花木种子,随即相视畅笑起来。 允禟展了折扇轻摇:“明年此时再来,就是百花争艳了。” 胤禛摇摇头失笑:“好好的祈福寺,如今倒成了争宠的花房了。” “说不定明年来一瞧,谁的都没种出来呢。” “那阿玛指定气得跳脚,哈哈哈。” 胤小祕气呼呼叉腰:“才不会呢!哥哥们的说不准,我的人参一定能种出来。” “要是没成,你可别气得哭鼻子。” 小团子哇哇乱叫,拎着浇花的水喷子就冲上去,吓得一众老哥哥大笑着往前“逃命”去。 胤祕灿笑着,回头瞧一眼恩佑寺—— 山风擦过树梢,唱响安宁之曲。 汗阿玛有大家一起陪着,应当不会再孤单啦。 (正文完) 第129章 if线 青山作影,后湖鱼跃,带得一池水莲微晃。 畅春园里头,暑气俨然也跟着退避三分。 康熙从罗汉床前起身,想要走动几步,被赵昌瞧见了忙凑上来要扶着。 老爷子没好气的瞧一眼这个老太监:“朕看你是年纪愈长,胆子反倒愈小,连魏珠都要赶到前头了。” 话是这么说,他倒也没拒绝赵昌搭过来的小臂,借了把力气,有些费劲的站起身来,缓了半晌才往窗边踱去。 赵昌听到主子这话,面上也无半分慌乱黯然,温和笑着:“奴才只管跟着万岁爷,旁人要赶到哪里去,赶在谁前头,那是他们的事儿。” 康熙别有深意的瞧了赵昌一眼,忽而笑了:“老滑头。去,给朕把老四叫来。” 赵昌躬身将康熙扶着坐在一张禅椅上,这才退了出去。 屋中恢复寂静,康熙的笑又慢慢回落下来。 自从在梦中得窥天机,与那位“仙家”做了交易服下人参花之后,他的身子已然明显好转。 但康熙心中也很清楚,这不过就是回光返照,强弩之末罢了。 他没有求着“仙家”再给续命。 原因不过是一席真言—— 【若能早上几年,像你这样的身体,小人参即便没了几百年灵力,也能慢慢给你调理回来。但如今……实在太晚了,除非他愿意放弃永生,将人参精的本命根须给你。】 【他还小,本命根须未到时候。若给了你,他会变得比寻常孩童更弱,随便一点风寒就能轻易要了小命。】 【你愿意用儿子的命,去延长你本不该拥有的寿命吗?】 康熙用沉默表明了态度。 知了这段父子之缘的由来,他如何忍心再让幺子一味付出,可同样的,他也没法放任大清走上耻辱与终结。 思来想去,这天下与儿子,他都得保全。 老皇帝殚精竭虑筹谋着,瞧见前院匆匆步来的老四,颤了颤层层褶皱的眼皮,敛好情绪。 胤禛很快进了殿内,跪地问安后,被康熙抬手唤起来赐了座。 老皇帝命人将禅椅转了个向,慢腾腾坐回去,挥退其余人,才缓声道:“前几日,朕在南海子与你说的话,可还记得?” 胤禛是个凡事都认真的性子:“儿臣自当谨记在心,‘仙家’之事,儿臣早已知晓不该瞒着汗阿玛……” 康熙挥挥手打断:“朕不是要问责,你能有护佑幺弟的心思,这很好。” 前几日,他曾与胤禛一道去了南海子打猎。 本是想要安排一番朝政机要,谁知叫胤祕那皮猴儿知道了,非要跟着一道去,康熙拗不过,只得捏着鼻子,将正事变成了陪着幺子骑那匹豹花马。 想到这里,康熙叹了口气,握拳不由咳了几声,语音低沉道:“朕的身子不比从前了,一脚踏进土里的人,不跟你绕弯子。” “怎么会,汗阿玛先前在南海子的马上雄姿,定能……” 胤禛急急遮掩着,被康熙挥挥手打断:“朕心中有数,你不必说些宽慰话。太医院的人诊断不出朕的情况,说朕一日之间脉象时好时坏,也并非妄断。” “朕命数已到,活不过今冬。如今还能抖擞精神,坐在此地筹谋国政,不过是托了‘仙家’之福。” 胤禛脊背绷直了:“那儿臣就再求‘仙家’……” 康熙忽然深深望了他一眼,语调里带着不可违逆的帝王之气:“你若还惦着你二十四弟,还想他好好长大,从今往后,都莫要再提此事!” 父子对视之间,殿中忽而一阵默然。 康熙背后的小窗,早就被赵昌退出去之前给半阖上了。 外头一阵热风从后湖里拂来,也不过是叫窗扇发出一丝诡怪的声响,打破了这份僵持。 殿内的父子睡也没有注意到,半开的窗扇外头,正立着他们谈话间的中心人物胤小祕。 小团子刚从膳房忙活出来,都来不及洗干净脸上的面粉,亲自端着刚做好的生日蛋糕,立在窗下,打算从这里出其不意的吓汗阿玛一大跳。 他甚至都想好该怎么登场,用什么动作,说哪些个讨喜的话逗汗阿玛开心了—— “阿玛,这是儿砸重新补您的生辰礼~” “这个叫做生日蛋糕,上头还有字儿,都是儿砸亲手点的呢!” “还有这长寿面也是儿砸做的,阿玛可都得吃光才成~” 可是如今,听到汗阿玛与四哥之间这几句话,胤祕说什么的心思都没了。 他想使劲将蛋糕砸在地上,却又舍不得。 小小的人儿就这么捧着重物,只觉得整个身子像被人拖进雪地里滚了一遭后,又当头浇下一盆冷水。 分明是盛夏,他却只觉得冷。 衣衫袍褂是重的,心头是重的,胳膊腿儿都是重的,连跨一步迈进殿中的力气都没有了。 胤小祕不顾赵昌在一旁伸手纠结的神色,径自垂着头,牙齿使劲咬紧下唇,破了皮都没意识到。 良久,他在脑海中发着抖低声问:“二筒,你……究竟跟阿玛说了什么?” 无人应答。 胤祕双手死死捏紧蛋糕的托盘:“先前你说的本命根须,我的人参须须现在在哪里?” 回应他的,是夏日燥热的蝉鸣,和没入空气中的火药味儿。 沉默对峙下,昔日所有的信任土崩瓦解。 小团子终于忍受不住,似是发泄,又像是被朋友背叛的哭号:“你说话啊!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丢下我阿玛不管啊?” 刚做好的生日蛋糕终于不慎掉落在地。托盘砸碎在地面,发出一声锐响。 康熙轻拢眉头,不怒自威的声音从屋中传来:“赵昌?” 赵昌目光复杂,瞧一眼胤祕,这才回话:“万岁爷,是……小阿哥过来了。” 闭目的老皇帝睁开双眼,手上盘着的碧玺手串骤然顿住了。 第130章 if线 康熙垂着头,只有胤禛一人能感受到屋内气氛的变化。 老皇帝重新时,眯着眼,面上骤然笼了一层阴云,虽然并未开口,但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在给四爷下指令—— 你去,给朕把小幺好好带进来。 胤禛心中也在担心幺弟,虽然还没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仍旧凭着直觉起身向外去。 屋外暑热蒸腾,小团子可怜巴巴的立在廊庑阴影边缘,半边脸被太阳晒着,微微有些泛红,瞧见胤禛出来,也只是落下眸子看向碎了一地的蛋糕。 胤禛默不作声走到幺弟身边,自上而下俯视着,瞧见小幺轻轻颤栗的睫羽,无声叹息,索性撩起袍角蹲下身来。 “都坏了。”胤祕轻声道。 胤禛瞧一眼地上的奶油蛋糕,依旧淡然:“此物是什么,送给汗阿玛?” 小团子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天气太热,和杜庖长他们在膳房里折腾一个晌午,连口水都没润,唇色这时候已经有些泛白。 “是我做的生日蛋糕,补给汗阿玛的生辰贺礼。” 他说出早就准备好的甜言,语气里满是难掩的失落。 胤禛一怔,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给汗阿玛的生辰礼……那即便摔了,也不是他能随意品尝的。 四爷和小团子对视半晌,食指与拇指下意识捻动,试图打破当前的僵局:“先进去给阿玛请安?” 胤祕没精打采摇摇头:“我……”找不到蹩脚的理由,他只好沉默。 “赵昌,叫朕尝尝小二十四又弄了什么新鲜玩意。” 兄弟二人回头望去,康熙不知何时人已站在廊下,与方才那阵气氛截然不同,眸带笑意望着幺子,招了招手,小团子就没出息的抹了抹眼眶,迈开腿儿往老头儿身边去。 康熙无奈笑着,搓了搓幺子的小光头:“要当大清第一巴图鲁的人,怎么为个吃食还哭上了,又不是旁的人摔了,你自个儿摔成这副样子……” 胤小祕终于忍不住,埋头躲在康熙的衣袍之间:“儿子才不是为了这蛋糕,汗阿玛明知道,明知道……它跟汗阿玛说什么了……呜呜。” 小家伙埋着头瓮声瓮气的,一时半刻也听不清楚他在嘟嘟囔囔些什么。老皇帝虽然心底明了,面上却故作不知:“行了,给朕的生辰礼,朕还没哭呢,你怎么还赖上了。” 赵昌谨遵皇命,只从干净的地方舀了一小块奶油和蛋糕,盛在小碟子里递过来。 尝膳的小太监没受到传诏,也不敢轻易上前,只好躬身竖起耳朵,听着康熙用食发出的细微声响,一院子人心都揪了起来。 半晌,老皇帝点点头,赞叹:“嗯,倒是孝心可嘉。这蛋糕绵软,若是太皇太后尚在,心中定也欢喜。” 胤祕兴致缺缺,听到阿玛提起已故之人,心中越发害怕起来。 接下来,不管康熙怎么如同往常一般哄他,小团子都笑不出来,一只小手抓着他的衣角,老皇帝走到哪里便跟到哪里,视线一丝也不敢离开。 小团子到底还是年幼,等到天黑之后,终于还是眼皮打架,被康熙亲自哄着入睡了,胤禛早早便告退出了园子,只余下这对父子。 清溪书屋今日发生的事儿,好像一阵夏风,吹过后不留痕迹,只让人心中莫名焦躁。 第二日,胤祕便回了畅春园西花园的皇子居所内。一夜过去,小团子已经暂且打起精神,叫人看不出异样。 康熙只当是骗住了小团子,刚放心下来没有一日,晚膳时候,银翘亲自跑了一趟清溪书屋,来向康熙汇报小阿哥突然绝食的事情。 乍一听到这话,老皇帝也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气笑了:“如今人呢?” 银翘跪地叩首:“回万岁爷的话,小阿哥闷在屋里头,谁也不叫进去,这都一整天了,奴婢只好厚颜来请您。” 放眼宫中,能治住二十四阿哥的统共就三人。 万岁爷自是首位,佟佳贵妃也是其一,只是如今尚在宫中坐镇,鞭长莫及,而余下的四阿哥近日就更是忙得碰不上了。 康熙也想到了这一点,没有斥责银翘,起身道:“走,随朕去瞧瞧。” 老皇帝仅带了近侍几人,马不停蹄赶到西花园,却见到小儿子正从殿中冲出来,赤着足,身后还缀着一行小太监。 康熙皱眉怒斥:“畅春园若是没人管的住你,朕这就派人送你回承乾宫去。” 胤祕却不管他汗阿玛说了什么,兴奋地奔向康熙,双手死死捂住什么东西窜到跟前,仰头看来时一双眼都在闪闪发光。 “汗阿玛,儿砸做成了一件天大的好事,阿玛快跟我来,儿砸只告诉您一个!” 康熙只当是往常的小把戏,给赵昌递了个眼神,赵公公便上前告饶一句“小阿哥得罪了”,将人抱起来,跟在万岁爷身边进了主殿。 殿中敞亮又凉爽,罗汉床边,小桌上头是刚用冰鉴冰过的瓜果,还准备了一小碗冰沙,放在桌上都快要化了,显然是给阿哥爷准备消暑的。 赵昌将人仔细放在罗汉床上,便带着人都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这一老一小。 胤祕像是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晃着脚丫,拍拍身边请他汗阿玛坐下,双手仍旧捂着什么东西。 康熙没好气的嗔他一眼,坐在一边,半是嫌弃半是担忧:“朕听银翘说,你要绝食?” 小团子眨眨眼:“没有呀,儿砸怎么可能绝食,辣么多好吃的怎么办。” “不说这个,阿玛你快看这是什么!”胤祕说着,终于张开了藏着的两只手,露出里面一截发着微光的草根状物。 康熙蹙眉瞧了半晌:“这是何物?” 胤祕面上浮现少有的正经严肃感:“阿玛,它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儿砸是有本命人参须的。” 康熙想到“仙家”提醒过的话,面色骤然发白,沉下脸来。 他不吭声,按着小幺就要把这缕发光的小草再给塞回去,可惜老皇帝手忙脚乱半晌,都没有任何变化。 胤小祕笑了笑:“原来汗阿玛已经知道啦。” “那就好办了,阿玛快用下吧。若是不用,它也不会再变成我的东西,就浪费了。” 康熙紧紧握着小儿子的掌心。 大手和小手之间,是那株所谓的能救他命的本命参须,老皇帝的手却冰凉。 这是他最不愿意要的结果,他已经做了几十年帝王,来到畅春园之后,他才明白了一件事。 正是因为做皇帝太久,他和儿子们才越走越远了。 皇权与储君之权,一方不到势衰,便容易天然对立。 他不敢想象,儿子们再熬下去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亦不敢猜测,幺子会不会如“仙家”所言…… 康熙的眸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很快就发觉幺子的手腕处不对劲。 老皇帝趁着小团子不备,伸手一扯,将他衣袖卷起,终于看到上头触目惊心的刀痕。 血色未褪,新痂刺目,半指长的划痕好像在他心上戳了一刀。 康熙咬紧牙关,太阳穴处隐隐有青筋突出,彰显着老头儿的盛怒。 即便这时候,他也依然不愿吓到小幺:“跟阿玛说,这是谁干的?” 胤小祕被发现了小秘密,飞快缩回手,视线都不敢对上康熙,吞吞吐吐道:“不,没有人,汗阿玛千万别误会,不过就是儿砸自个儿不小心……” 康熙一个字也不信:“不小心?” 胤祕连忙点点头。 不过就是他,逼迫二筒透露本命须须的一点小手段罢了。 不值得惊动汗阿玛。 第131章 if线 不灭的暴君(三) 秋冬交接之时,畅春园的气候也变得不好捉摸。 康熙最终还是接受了小儿子的一番不可拒绝的心意,他心中很清楚,一旦收下服用,将来的某一天,他便可能遭到这种恶业的反噬。 谁也不愿亲手送儿子走上一条死路,为人父母的,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例外。 康熙心中还隐隐怀着一丝侥幸。 “仙家”只说幺子会变得体弱,随便一点风寒便能要命,可若是十倍百倍的精细防护起来,谁也休想从他身边带走小儿子。 从这一天起,胤祕身边的侍卫和太监宫女全部翻了倍的替换掉了。 从前的老人,如银翘、五花等,老皇帝依然留用他们,但小阿哥身边的随侍,却是替换成了从乾清宫指派过去的一等侍卫十人。 这还只是明处的,即便是从前的废太子也未有过这份待遇。 对此,园子里外都有各种风言风语流传,宫里佟佳氏有所耳闻,也修书一封委婉相劝,康熙却不愿意为了避人耳目,而叫幺子身边的保障有一丁点懈怠。 他是皇帝,他要对幺子偏宠,这阖宫内外便只有适应的份儿。 胤禛对这件事不置可否。 他多少知道些实情,或许了解的不算全面,但看汗阿玛越来越健康的身体,以及幺弟反而三日咳嗽两日风寒的,他心中多少也反应过来。 扪心自问,胤禛并不敢保证,他在跟阿玛关系缓和之后,就愿意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人都是有私欲的,为了一己之私,就会表现出排他性,四爷活到如今的不惑之年,大致已经形成这样的思维模式。 在夺嫡的九子当中,胤禛也从来都是隐藏着,遮掩着。 他总是希望在暗处看清对手的目标,让对手却完全无法分析他的思路,这便能拥有最大的胜算。 然而直到这一刻,胤禛头一次从心底伸出产生了怀疑—— 真的有人会毫无所求吗?即便,他只是一个稚子。 汗阿玛对这份情谊如今又是怎么想呢,小幺如今一跃超过了胤礽在汗阿玛心中的地位,难道,这皇位也…… 胤禛闭目,收拢自个儿外放的翻飞思绪,而后伸手从石桌上倒了两杯茶水,将其中一杯推向面前的四福晋乌拉那拉氏。 难得的秋日晴空,诸事爽朗,总是叫人心中那些不畅快都能烟消云散。 乌拉那拉氏瞧着四爷拢在一处的眉心,只点点头浅笑着接过茶水:“二十四弟适才托人送了几只上好的蟹,给爷又送来两坛子自酿的桂花酒,妾身擅做主张,已经叫小厨房蒸好了,爷不妨这会子尝尝鲜?” 胤禛怔了怔,忆起先前与幺弟和十三弟在贝勒府桂花树下共度中秋的日子,心中有些感慨。 他摆摆手:“福晋有心了,就按你先前布置好的来。” 所谓“蟹肉上席百味淡”,白瓷盘呈上来的蟹壳如红玉一般,蟹黄流金,膏若羊脂。胤禛即便再没有食欲,也被勾起了馋虫,随着福晋用了一些。 一杯暖酒下肚,胤禛问:“这蟹都送了哪家?幺弟可曾说了什么?” 乌拉那拉氏道:“听领头的小太监说,先跑了咱们王府,后头还要去各家阿哥那里送一遭,十三弟他们也是一样的。” 胤禛眉心一跳:“大哥和二哥那处……” 乌拉那拉氏声音放低许多:“听闻也是要去的,且都是皇上应允的。” 胤禛不由攥紧了手中的空酒杯。 乌拉那拉氏踌躇半晌,才下决心似的问道:“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胤禛没有什么特意要瞒着她的。 即便小幺与“仙家”之事不能提起,他也会坦然与福晋相对。他叹一口气,仰头望向花园中已成参天之势的桂花树:“安心吧,爷与二十四之间绝无龃龉。只是怕,兄弟们误解了小幺一番情意,搅得局势越发乱起来了。” 四福晋伸出手覆上胤禛的大掌,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妾身知道,爷对二十四弟也是一片真心的。” 几近捏碎的酒盏终于被放回石桌上头。 胤禛握了握福晋的手,从心底期盼着此事之后能变得顺遂一些,叫幺弟与兄弟们之间不要再有误解。 * 八爷府上。 胤禩得了密信,知道畅春园内如今的情形之后,再看幺弟送来的这些个劳什子吃食,只觉得讽刺。 他长臂一挥,将桌上满坛子的酒分给九爷和十爷,杯中两盏不过占了少余,大部分都被洒在了外头。 水浆流淌一地,八爷却仿若恍然未觉,只剩桂花酿独有的气味迸裂在堂屋内。 十爷大咧咧笑了一嗓子:“八哥不必跟这么个小人儿计较呢,左右他又不可能做皇帝。” 瞧见胤禩黑着面不说话,似乎当真对小幺上了心,九爷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在胤禩察觉之前又抚平。 他打个哈哈,顺着十爷的意思道:“十弟的话不无道理,退一万步说,即便小幺越过了废太子那道坎,成为汗阿玛如今心目中的最佳人选,朝臣们也断然不会答应。幺弟的额娘陈氏乃是汉人,即无世家帮衬,小幺本身又仅仅只是稚子童龄,何足挂齿?” 八爷极轻极淡的瞥一眼九爷,弯唇意思性笑了笑。 “九弟多虑了。我只是担心幺弟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叫旁的兄弟曲解了汗阿玛的意思,这才分了心神。” 三只酒杯撞在一处,胤禩微微抿了一口。 确是秋日最上等的桂花酿,只可惜,除却苦涩,他竟只能生出一丝妒忌来。 好酒,却并无好滋味。 这一杯桂花酿下肚,向来亲厚的三人竟半晌无言。老九张了张口,本能想要规劝八爷,竟也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 九爷一贯聪慧,知晓胤禩心中怕是有了什么不好的念头,只是此刻胤禩不愿意挑明,他上赶着也问不出个一二三来。 胤禟虽然担心,却不觉得八哥真的会为此伤了幺弟,便暂且放下了。自觉寻了个理由告辞,留下十爷和胤禩一道说说闲话。 十爷摸不着头脑:“八哥,你说九哥这么急着回府做什么,汗阿玛最近是用着老四顺手,又没给他什么差事。” 胤禩笑意不达眼底:“倒也未必。九弟之能,汗阿玛心中比谁都清楚,许是私下委以重任呢。” 瞧见老十一脸懵滞,八爷摆了摆手:“罢了,不说他。” 他转头冲身边伺候的老太监打了个眼色,很快,这人返回内室,回来时双手奉上一只木盒子,八爷一边伸手一边示意:“此番,二十四弟送来这些个时令之物,做兄长的也不好单单只承情,自当还回一份礼才是。” 老十挠着头笑道:“还是八哥想得周到,免得汗阿玛到时候说我等占了幼弟的便宜,半分也没有做兄长的样子。对了,八哥你这给小幺送的什么玩意?” “你自个儿打开瞧瞧。” 胤禩说完,十爷倒也真没客气,接过老太监手中的木匣子,推开,瞧见一只特殊造型的长命玉锁躺在里头。 老十拿出来掂量掂量:“八哥这是……” 胤禩道:“听闻此番是汗阿玛挂心幺弟的安危,这才往他身边加派了如此多人手,这长命锁是特意请安山寺的广济大师开光的,想来,他戴着也能叫阿玛安安心。” 十爷听到这话,自然当是他八哥一番良苦用心,感叹几声,正要将木匣子放回去,就听老八接着道:“听闻汗阿玛传了十弟明日去园子里,不如就将此物一道带去吧。顺道,还有十四弟从驻地托人送回来的一些土产之物,也一并代劳,送去给幺弟尝尝吧。” 胤誐知道如今的八哥不方便行走,随口应下,反倒对老十四送来的吃食有些兴致。 胤禩笑笑:“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些香料制成的腌物,因是老十四的心意,尝个好意头罢了。” 只那香料其中一味八角,倒真是个容易混淆之物。 若误放为莽草,倒真可悄无声息的—— 中邪了呢。 第132章 if线+现代后记 不灭的暴君(四) 时值冬日,畅春园下起一场大雪。 清溪书屋旁,后湖之上,一夜之间结起一层薄冰,等人清晨起来,只瞧见湖面上银白一片,映着园子里的琼枝玉树,无暇至极。 大殿内,传来一阵稚童笑声。 “汗阿玛,儿砸,儿砸错啦,不能再挠痒痒啦哈哈哈哈——”胤小祕一边叫嚷着,腿底下跑得欢快,躲避着赵昌和魏珠的前后夹击,小猴儿一般从缝隙中溜走了。 康熙早就料到了幺子的逃跑路线,出其不意将人拦腰抱起来,提溜回了榻上,边走边扇了小家伙的屁股蛋儿:“朕听人说你近来越发不规矩,就寝的时辰晚了不说,起得更晚,将近晌午才用早膳,莫非是等着朕与贵妃管教不成?” 胤祕吊在他汗阿玛怀中,两只小脚丫乱扑腾,颇有些不服气地反驳道:“才不是呢,儿子近几日总是少眠,头昏,好不容易才能睡着呢,而且做的梦也奇奇怪怪,好像还总能听到奇怪的声音……” 康熙挑了眉,将小儿子重新丢回榻上,唤人烫了热帕子来,亲自挽了袖给幺子擦干净光着的小脚丫。老皇帝垂着眸子,耸拉下的眼皮遮住了心中所想,自是难以分辨其中情绪。 幺子提到梦,他便难免想到了“仙家”叫他所见种种。 大清的未来,他的,幺子的,这紫禁城中所有人的命与运,都叫他以一梦窥探到了些许。 小幺说梦,莫非,是“仙家”又有了指示不成? 康熙这么想着,不过须臾,便将帕子递还到魏珠手中,挥挥手,叫屋里伺候的奴才们都退出去,等门掖上了,才淡声问道:“跟汗阿玛说说,都梦了些什么?” 胤祕闻言仰着脑袋,歪向一侧,看着拔步床顶上的帐子晃动,恍惚间好似瞥到一张人脸,惊了一下,等康熙回过头瞧他,只慌忙扑进人怀中。 “儿子不记得了,就是觉得……害怕。”小幺说着,弱弱扬起笑脸在老皇帝怀里蹭了蹭,试探道,“儿砸今晚想跟阿玛睡。” 康熙随手揉搓着幺子的脑门儿:“那朕倒要瞧瞧,你这夜里不睡觉,到底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 胤小祕说不过阿玛,气呼呼小声反驳:“什么呀,说不定儿砸是生病了呢。” 康熙哦了一声:“那就唤擅长小方脉的太医过来,请个平安脉。” “不用不用。”小家伙记起温太医惯来喜欢开那些个苦药,连连摆手,“或许是儿砸最近吃多了,十四哥托人带给我的土产甚是好吃……阿玛要不要也尝尝呢?” 康熙没成想能听到这么个理由,颇有些哭笑不得,伸出食指虚空点了点,无奈道:“免了,朕可对老十四拿来唬你的吃食不感兴趣,你这贪食的性子也不知是像了谁。” 自然是像了汗阿玛呗。 额娘跟佟额娘又不贪嘴,汗阿玛私底下才跟着他吃的最欢实呢。 小不点儿没敢把这话说出口,只颇为不满的扁扁嘴:“哼,不吃就不吃,儿子跟二饼都喜欢吃,汗阿玛不吃正好,给它省下来了。” 康熙:“……放肆!” 真是什么瞎话都敢往外讲,竟敢让他这个做阿玛的给狗省口吃的了。 幺子养的那两条狗,都是鹰狗处要来的罕见品种。前几日,这皮猴儿非缠着要将狗从承乾宫中接来,他没拗过,只得应了。 不过,只差宫人送来其中一只,省得都凑在一处闹心。 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幺儿如今被他管得紧,这上蹿下跳的性子保不齐哪日就要尥蹶子,能有个他喜欢的玩乐之物,反倒省心了。 如今一听,这狗跟着小儿子还挺“吃香喝辣”,老皇帝起了醋心,又不疼不痒,阴阳怪气的刺了两句,可是小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儿没听进去。 若不是张廷玉有紧急朝政要报,他今日非得跟二十四掰扯个清清楚楚不可。 老皇帝“哼”一嗓子,抬手给了胤小祕一个暴栗,负手唤了赵昌开门,一边往外头走,一边嘱咐:“朕先去跟衡臣议政,到了晚膳时候,你就自觉往清溪书屋来,记住了吗?” 小团子跪坐在床榻上,他汗阿玛还没走远呢,一张小脸便满是雀跃,小梨涡随着虎牙展现出来,叫人瞧了也不忍心责怪,只是脸色到底略显苍白了些,不若从前红润。 老皇帝心细如发,自然是察觉到了。 他只当是幺子为了救自个儿,身子孱弱了不少,蹙着眉一边出了殿门,口中无声叹息,低声道:“晚膳给小阿哥准备些补养的羹汤,朕瞧着,他这几日果真是瘦了些。” 赵昌亦步亦趋坠在后头,双手拢在袖中,弓着身子答:“诶,万岁爷这般疼爱咱们小阿哥,定能再养的圆润些,奴才这便吩咐人去催促。” 康熙笑了笑,觑他一眼:“朕听说八阿哥差人送了个开光的长生锁给小阿哥?” 赵昌道:“是,上回小阿哥给各位爷和宫中送了肥蟹和自酿的桂花酒,也就是四爷跟八爷,十四爷回了礼。” 康熙眯起眼看着这水上长廊:“哦?老十四送的吃食,应当也是恰巧赶上了。老四送了些什么?” “回万岁爷的话,听说,是早就备好的笔墨纸砚,另有四阿哥专程为小阿哥挑选的启蒙读物一套。” 康熙慢悠悠的步子一顿,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老四倒是真会送礼,这皮猴儿收到礼定是臭着一张脸吧?” 赵昌闻言也便笑了:“小阿哥生了半日的气,听闻前些日子,在园子里碰到好几回雍亲王来请安,小阿哥愣是没搭理,闹得四爷满头雾水呢。” 康熙畅笑出声,对这对兄弟之间的奇妙相处倒是很满意。 想了想,他又问:“这小鬼头,胤禩送来的东西朕也没瞧着他带在身上。” 赵昌有些为难的笑了笑:“奴才听说,小阿哥不信这个,还说……” “说什么?”康熙侧目瞟他一眼,“胤禩难得有个兄长的样子,他倒好,反而嫌弃上了。” 赵昌忙替胤祕找补:“倒也不是嫌弃,万岁爷您这话就严重了不是。小阿哥只是对十四爷送吃食颇为中意,这相较之下,对这些个保平安的小物便缺了些兴致。” 赵昌也没敢说,二十四阿哥原话说的是“跟八哥也不熟,干嘛送这个”。 康熙岂能不知跟了自个儿多年的内侍的性子。 他宠着小幺,这是乾清宫宫人有目共睹的。如今得了幺子救命,他对胤祕的疼爱比往日更甚,莫说赵昌这等日日相伴的人精,便是魏珠手底下的小太监,怕也摸清了这一点。 老皇帝无奈摇头笑了笑:“行了,甭给他找由头了,朕瞧着他还是得叫老四管着,总不读书也不是个法子,如今还好,往后长大了,可就太浮躁了些。” 康熙脑海中一闪而过老五的样子,忍不住心中叹一口气。 胤祺性虽宽厚,到底却被养的少了些底蕴。 而胤祕是他心尖子上的宝,断不能再这般了。他玄烨的爱子,自是可以选择做个闲散王爷的,只是那选择权,他却是要全须全尾的交到幺子手里,叫他自个儿选条出路。 这般筹谋着,直到张廷玉被内侍引进殿中,老皇帝才算是回过神来,重新与张中堂筹谋起田赋之事来。 今冬严寒,处处是大雪,山河冰封。 到了明年开春,怕是河南与江南之地,又要有一场避无可避的桃花汛了。 康熙头疼着这些天下事,与张廷玉商议到了午后暖阳偏西,这才开口将人请了回去。 政务是忙不完的,老皇帝虽然身子大好,对用膳一事倒也没有那般积极,主要还是为了幺子。 冬日暖阳顺着窗棂溜进去,打在地上形成处处光斑。 胤小祕已经先他阿玛一步,坐在了清溪书屋内,闲不下来的晃动脚丫,等候康熙归来。 老皇帝一进门,便被幺子当头扑了个满怀,瞧见小儿子仰头软糯无害的笑颜,忍不住心头一软,口上却带着几分打趣儿:“朕看你就只有用膳最积极,老四叫你念个书,你可曾读过了?” 小团子闻言顿时成了委屈的小狗,耸拉着五官撒娇:“汗阿玛,您叫儿子一道用膳,怎么竟说些叫人吃不下饭的话呢!” 康熙牵着他,浅笑着重新坐回八仙桌旁:“饭要吃,书也要读。不过是先后问题罢了。来,先随朕用膳。” 今日膳房特意照料了胤祕的口味,可小家伙却有些没精打采的,连叫嚷着要吃的栗子鸡也只用了两口,便转头去喝汤了。 康熙拢着眉,不赞同的看着他:“赵昌,给小阿哥多盛几样菜色,这么着猫儿似得吃两口,难怪会瘦,脸色也不好……” 老皇帝念念叨叨,门外头魏珠打了帘子进来,神色略有些焦急,给赵昌递着眼色。赵昌且得侍奉主子和小阿哥用膳,还未来得及示意他退下,康熙开了口:“外头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他眼神一瞬不瞬落在小团子身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分心瞅到的魏珠。 魏公公伏地:“万岁爷,西花园来了两个伺候小阿哥的,说是……阿哥的狗刚刚没了。” 这话一出口,正喝汤的胤祕顿时撂了手中的碗,蹦下绣凳,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魏公公,二饼怎么了,今晨还好好的啊。” 魏珠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硬着头皮道:“具体的奴才也不知,只听来报的小太监说,那狗……去之前四肢抽搐,倒在地上都失了神志,一阵一阵突的挣扎,受了惊厥似的。” 魏珠老实本分的白描,反惹得胤小祕哭出声来,撒开丫子就要往清溪书屋外头跑,被赵昌眼疾手快拦住。老皇帝怕他浑劲儿上来,索性亲自将人圈在怀中,看着幺子抹眼泪。 康熙叹气,给小团子擦着脸,面色却逐渐冷下来。 这是皇子豢养的爱宠,皆有专门的太监照管,断不可能如外头的狗一般误食什么脏东西。 老皇帝只担心是有人要对幺子不利,亦或是拿狗做个下马威,震怒之后闭目片刻,冷冷沉声道:“可有查到死因?” 魏珠道:“尚未。不过西花园的皇子住处都被围了,伺候小阿哥的宫人也被分开关起来,只等着万岁爷的指示。” “还等什么,去查!”若不是怕吓到怀中人,这一碗汤汁定要砸在地上了。 畅春园因着一条狗毙命,气氛又莫名冷肃下来。 老皇帝哄着幺子直到哭累了,终于倒在榻上,缩成一小团沉沉睡去,睡梦中都在喊着“二饼”。 入夜,灯火在长廊上点亮,聊胜于无。 清溪书屋门前有三班倒的御前侍卫守着,又有皇帝近侍侍候,本该是京城最能叫人安心的居所。谁知,后半夜里,胤祕这里却出了岔子。 康熙总算是见识到了幺子幻听幻视,胡言乱语的诡怪样子。 先前听宫人来报,他还不以为意,只当是小儿子又梦到了他们在乾清宫的日子。如今亲眼所见,这哪里是什么前缘,倒像是被什么恶鬼缠上了。 看着榻上的小人儿时不时全身抽搐,任他怎么唤,幺儿似乎都陷入了某种惊惧之中,无法自拔。康熙不由想到了白日里莫名毙命的狗,连忙唤人去叫当值的太医来。 他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只要想到那种可能性,心脏就好似碾压般的收缩起来。 后半夜,整个畅春园都乱了起来。 只因太医诊断出二十四阿哥,当是中了慢性毒。此毒名为莽草,日积月累,已是药石无医。 * 雍亲王府收到园子里的消息,已是天明之前的至暗时刻。 胤禛听到消息如同五雷轰顶,身形不稳,还是乌拉那拉氏搀扶了一把,这才缓过神来,当即就着了苏培盛备马,火速往幺弟身边赶去。 一路上,胤禛问了来报信的小黄门许多,多是询问小幺如今的状况如何,最后,才沉声追问了一句“可曾查到下毒来源”。 小黄门颤着嗓音:“回爷的话,这毒本是慢性毒,原本得一一排查小阿哥的日常用度,可昨日小阿哥养的狗没了,万岁爷急着要结果,便寻了数名医士给这狗做了尸检,发现……” 胤禛攥紧了拳头:“发现何事?” “五脏和脑皆有淤血,血液暗红,还有些大小便失禁排出的食物,查验过后,发现……是十四爷送来的土产。” 不是胤禛意料之中那人,反而听到老十四的名讳,他先是一惊,继而很快反应过来,十四弟怕是被他信任支持的好八哥摆了一道。 他远在天边,离京师千里,哪里来的机会为自个儿分辨。 胤禛将牙关咬得作响:“可曾说是什么毒?” 小黄门磕磕巴巴,早已吓破了胆:“太医院说,说是莽草,此毒为痉挛毒,若是慢慢下药每日一点剂量,发病缓慢,先是失眠,而后幻听幻视,惊厥胡言,等到最后,便是全身虫爬感,四肢抽搐直到——” 话未说完,胤禛便已失控,一脚蹬上去。 小黄门连连就势跪地磕头求饶,生怕这位冷面阎王一个不称意要了他的命,可胤禛却早已扭头奔赴畅春园之内。 便是一切皆已尘埃落定,他也该去,去见上小幺一面。 * 清溪书屋内,从前为了给康熙煎药,将药房就设在大殿围房的耳房内,如今,反倒全换成了给小阿哥的用具。 太医院在帝王威压之下,只得保守地开了个药方子,但跪了一地的医者都知道,小阿哥这毒已经用了些日子,喝药,只是给万岁爷喝个安慰罢了。 可他们又能如何,万岁发话,小阿哥若是救不回来,他们这些个人,统统都得陪葬。 谁也不想死,可职责所在,便是君要臣死,不得不死了。 胤禛进了屋,率先看到的便是这跪了一地的太医,此外,还有刚赶到的九爷胤禟,素来温厚的五爷胤祺,以及心中甚是喜爱小幺的十七爷胤礼。 康熙瞧见这几个儿子,冷着眼一一扫视过去。只这一眼,便叫胤禛重新跌入冰窖之中,被冻了个透心凉,仿佛梦回这几年九子夺嫡,汗阿玛心中疑窦愈重,父子信任不再时。 床上的小团子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辰寥寥无几。 康熙坐在榻边,手上持着宫人一罐一罐熬好送进来的汤药,大多数全都流了出来,只偶尔能灌进一口,被幺子无意识的吞咽下去。 老皇帝绷着脸,放下汤药碗,正欲开口一一审问,榻上的胤祕悠悠转醒开口:“四哥,我的二饼没有了。” 康熙一怔,眼上一阵发酸。别过头去,语气倒是软了下来:“小幺喊你,还不过来?” 胤禛慌忙上前,在汗阿玛威胁的眼神之下,仍旧伸手握住了幺弟冰凉又肉乎乎的小手,笑容里带着一份苦涩和珍视:“四哥在这,你先睡一觉,等你醒来四哥会全部查清楚,不会叫二饼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小家伙放心的用了点力气,轻轻回握胤禛的大掌,却好像羽毛瘙痒一般,叫胤禛心头突地一跳。 怎么会只剩下这般力气。 胤祕似乎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强撑着挤出一个笑来:“阿玛,要跟四哥,跟哥哥们好好的。” 康熙沉默着无有应答,只是伸出大掌,轻抚幺子的额头。 胤禛瞧见幺弟还要极力争取再开口,,忙接茬:“安心吧,四哥与你这几位哥哥都很好,汗阿玛只是担心你,你快些病好,才能叫我们放心。” 胤祕眨了眨眼。 他不忍心告诉四哥,方才太医们在外头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这个冬天格外长,明年春日定是一番好气象,可惜,太医们说,他要看不到了。 不能再陪着汗阿玛,胤小祕第一反应是遗憾和羞愧。看来他要食言了。 只是,他到底觉得十四哥不会是害他的性子。 虽然只是在南海子和永和宫中与十四哥短短打过几次交道,小家伙也看得出,这位哥哥虽是被宠着养大,脾性确是典型的武将性子,断不会这样背后对小孩子下手。 这一刻,他想了许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思考。 良久,小团子慢慢挪动小臂,伸手扯了扯康熙的褂子:“阿玛,儿砸走了,希望……希望能有哥哥们陪着你。所以……”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最终的决断,虽未出口,却全都藏在胤祕一双通透又黑白分明的眸子里。 康熙望进幺子眼中,半晌才缓缓匀了一口气,即便如此,依然哽咽道:“你可知,此毒物是老十四托人送来京城的。” 小家伙躺在床上,似乎又有惊惧,憋红了脸,笑着点了下头。 这不像是孩童的笑,只叫康熙觉得揪心。他还欲说话,床上的小人儿突然蜷起身子缩成个虾米,随后开始浑身抽搐,很快,又陷入呓语之中。 饶是康熙已经见识过几轮胤祕的发作,这一回,却也结结实实将他给吓到了。 小孩子呼吸急促起来,比常人寿命将至要更叫人揪心。小幺进气多出气少,翻了眼白,四肢抽搐到如今已然麻木,太医们在康熙的狂怒之下,屁滚尿流爬过来把脉的把脉,针灸的针灸,只是,这一回连针都扎不住了。 有经验的小方脉擅医者,正是跪地查看的温太医,他行事出格,竟是伸手撩开了小阿哥的被褥查看,康熙胡子一抖,暂且也没追究这个,追问道:“如何?” 温太医查看完之后,反身伏地,重重磕了个响头:“微臣无能,小阿哥尿路已闭,余下的,只剩此毒最后一道症状,便是邪气上冲胸中,涩滞不通,阴阳诀别(呼吸衰竭)——” 康熙一碗汤药对准了温太医的腿便砸下去。 汤汁洒了一地,老皇帝极怒之后,反而有了片刻平静:“朕养着太医院,不是为了听尔等说这些。若是余下的人都是温太医这般说法,这太医院上下,不要也罢。” 众太医跪地告饶一声,之后,便只剩下无边沉默。 这沉默便是回话。 他们对小阿哥的病情,再无半点法子。 康熙从极度的暴怒,自责,悔恨交加之下,眼睁睁瞧着幺子痛苦的憋红一张脸,直到最后一刻,再无进气时,那细若游丝的临终之言传进他耳中—— “阿玛,别丢下我。” 清溪书屋内静默良久,直到窗外泛起了鱼肚白,天边升起一轮朝阳,泛在后湖上的金光透过窗边,折射进殿中。 胤禛手脚冰凉,单膝跪在榻边,哑着嗓子道:“汗阿玛,幺弟……走了。” 康熙闭目,眼头无泪,心中悲凉一片。 此刻起,他彻底失去那个等他回乾清宫的小儿子了。 这世间,再无胤祕。 * 年节之前,京师中人心惶惶。 当今圣上圣明一世,临近老迈,却是越发昏庸。 京中人人皆知,自打二十四阿哥走后,老皇帝便雷厉风行,先是出手收回了远在边疆的大将军王十四爷的兵权,将人调回之后,同十爷打包,竟直接发配去给幺子守陵。 京中百姓活了这许多年,还从未听闻过皇家几十岁的哥哥给六岁的弟弟守陵的。 说起来,这位二十四爷果真得了当今圣上的宠爱,六岁早夭,皇家便是不入玉牒亦无可厚非,可这位非但排了序齿,更被追封为和硕諴亲王,越过众多哥哥,与四爷并肩了。 康熙本有心叫胤禛将弘昼过继给幺子,可到底没有比阿玛年岁还要大的儿子,只得作罢。 行到这一步,老皇帝已经不管不顾了,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十四爷的兵权回笼,老八没了左膀右臂,便该问罪了。 康熙从未想过,有一日,竟然要亲手处置自己的亲儿子。 原本,他以为圈禁便是最大的惩治了,可是如今,他宠在心尖儿上的幺子没了,便也什么都无所谓了。 下五旗被康熙重新打乱,分别叫老五,老七,老十七几人统领,以谋害帝王之子,毒杀幼弟,心狠手辣之名,下令围剿八爷胤禩,生死不论。 胤禩虽想到了这一出或许能拖下老十四,却也会将自个儿置于险地,却万万没想到汗阿玛竟然这般疯魔。 汗阿玛连贤明君主的名声都不要了,这是打从心底,要为他那幺子复仇啊。 胤禩想过在帝王心术之下落败的种种可能,却没料到,有朝一日,竟是断送在了皇家亲情里。 可恨,可悲,这亲情他竟半分也未曾品尝到。 八爷府上,胤禩大哭大笑,身穿朝服,头戴朝珠,自戕于正门前。 先后死了两位阿哥,被发落了四五位,这个年过的人心惶惶。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时,康熙却已经完全收不住了。 起因是三爷胤祉在和硕諴亲王陵前不敬,年节之后,又拒绝再次前往諴亲王陵园谒陵,被康熙圈了块地,也发去守陵。 早先,老皇帝也是疼过三爷的。 如今种种,却都给幺子让了路。无人再敢质疑,宫中上下,也就胤祕的两位额娘还说得上话。 可陈氏的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先后两个儿子都折了,她身子本就亏空,这回直接一病不起,立春没几日,便追着胤祕一道走了。 佟佳贵妃身子也大不如前。 她不能生养,幸而有胤祕这个皮猴儿陪在宫中,这几年才越发过的快活起来,如今兀得没了,佟佳氏整个人都像失了魂儿一般。 康熙过来,两人说的最多的,也是胤祕从前的事情。 唯有从前,才能叫他们开怀片刻。 这宫里的日子,打胤祕走后,便就停滞住了。 康熙无论如何折腾旁的儿子,也无法满足。 他想要的,不过是让小儿子重新伴在身侧,人至暮年,他要这般长寿做什么?小幺走后,他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没有动用幺子的本命根须,便是中了毒,他大抵也是不怕的。 这便是因果报应吗? 老皇帝发了疯的寻着“仙家”,可是幺子走后,“仙家”便也销声匿迹,再寻不到半分踪迹。 他守着这小儿子赠与的半条命,守着这皇位,但凡有人进犯,便像是要夺走他最后的念想一般,发了狠的要对方的命。 即便,对方是自己的四儿子,也同样不能原谅。 康熙六十二年,夏。 魏珠试图向雍亲王府传递消息,被康熙下令杖刑一百,打的皮肉尚好,筋骨尽断,当夜发送去雍亲王府,随之还有一份明发的旨意。 魏珠向胤禛示好,想江山易主之后,为自己求一座城池。这一回,康熙便将胤禛发送去了北海团城,叫他们主仆一道,今生今世囚禁于此城,不得外出。 八爷自戕,四爷被囚于城池。 余下的兄弟不是去守陵,便是被折磨着成了半个僧人,日日抄经祈福,种植人参。 不过半年光景,这紫禁城中,竟无人再可以继位。 康熙要的,便是守住幺子送他的最后一份礼物。这是独属于他们父子的,不能容人觊觎的皇位。 活下去,憎恶也好,残暴也罢,背负痛苦和懊悔,一直往下走…… 直到新一轮命运相逢之处,到那时,他想要的,或许能再一次争取回来。 (后记) 山城重庆,璧山翰林山庄。 “现在大家看到的地方呢,是清朝王倬翰林私邸,现在被地产商收购改建,成了度假村兼博物馆……” 一队中老年旅游团驻足在翰林山庄外,导游正热情的讲解着。大热的天儿,人人一张通红脸,倒也不怕晒的。 尹小觅撅着屁股,在店外的小池子里头捞鱼,锦鲤吓得到处乱窜,直闹得五岁的小孩儿咯咯笑。 玄烨从里头追出来,出了空调房,火辣辣的太阳直晒得皮要化了,吸溜两口气,连忙将人从地上捞起来,扛在脖子上卷回店内。 “臭小子,趁你老爹不在又乱跑,马上就要开饭了,你不是嚷嚷着要吃璧山兔吗?” 肩头的尹觅欢呼雀跃:“璧山兔兔,来凤鱼鱼!” 玄烨笑着嗤了一声:“跟你老爸叠字卖萌,也免不了我告状。” 尹小觅噘嘴:“坏老爸,你告,妈妈奶奶都爱小觅,才不会信大坏蛋!” 玄烨挑眉:“我跟她们告什么啊,要告,也是跟你的泱泱妹妹告,看你还能不能在她面前抬起头。” 尹小觅眼前一亮:“泱泱妹妹也来啦?” “嗯。” 听到肯定的答复,小家伙连忙推开老爸的脑袋,蹦跶着要下来,“爸爸真不像话,一点也不……稳定。” “那叫稳重。”玄烨好气又好笑的看一眼儿子,叹道,“真是男大不中留啊,去吧去吧,老爸看看你会不会……” 话没说完,尹小觅迈着小短腿,已经兴奋的冲进了雅间内:“泱泱妹妹,吴叔叔,你们都到啦,我爸爸太慢了,久等惹。” 吴海望瞥一眼刚进来的背锅侠,忍不住笑了:“咱们小觅甩锅的工夫见长啊。” 玄烨冷哼一声:“臭小子,听见泱泱来了,扑的比谁都快。” 吴海望一听这话,心中顿时又好笑又紧张,望向闺女的眼神里满是老父亲的慈爱与担忧。 养个女儿就是舍不得叫她出去吃苦啊。 玄烨一眼就瞧出来,吴海望这是老毛病又犯了,轻咳一声:“哎哎,小的都没想那么远,你想什么呢。瞎操心。来,今儿开了老张的好酒,我们哥俩先尝尝。” 两个小朋友不等他们招呼,已经开心的吃起璧山兔和来凤鱼等重庆特有的美味。兔肉鱼肉嫩滑麻辣,鲜香入味,大盆呈来特别过瘾,只是小朋友们吃的“吸溜吸溜”,吃两口就得喝下一大口果汁,逗得爸爸们笑起来。 尹小觅鼻尖冒汗,还不忘给泱泱递去纸巾:“擦擦汗。” 小泱泱一笑叫人心都化了,接过纸巾擦了擦,又给尹觅胡乱一抹:“谢谢觅哥哥。” 尹小觅顿时被甜的没边了饿,只会露出小虎牙傻笑。 玄烨一边灌着吴海望酒,一边在心里扶额。 臭小子,真是没出息,人家一笑,他怕是连自己的身份证都要卖了。 玄烨摇摇头,决定下次出游,得再约着老吴一道。 毕竟,儿子不争气,他这个当老爸的得叫孩子们一起多玩玩不是。从小的友情那到底不一样,说不定呢。 玄烨嘚瑟的喝尽杯中酒,只觉得看着儿子慢慢成长,步入自己的人生,这便是人生第一等妙事了。 万幸,他有这份普通人的小日子呢。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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